☆、69.結 局 章
“他說過會等我的,”葉檀盯著沙發,無意識地重複,“他說過會等我的,會在這裡等我回來,”她頹然地癱坐靠在沙發邊上,然後緊緊地抱膝蹲坐著,“戒指上刻的一輩子啊,可以給我三十年,不,十年,我都心滿意足了。”
“可是他最後還是走了。”
最後的一句話沙啞至極,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仿佛墜進迷霧裡,不見來路不見過往,她就茫然地立在原地,整個世界是空茫的,寂靜得只有她自己呼吸的聲音。
她曾經有想過玉白衣如果離開了,她會怎麼辦,她以為自己足夠坦然了,可是這個世界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清晰地感覺到心底裡刮骨的疼痛,在發酵,在膨脹,她咬著下唇,嗚咽著哭聲,小小的,發著抖的聲音,像失怙的幼獸。
白婉舒看得心裡發疼,她蹲下來,抓著葉檀的手,一字一句說得格外認真。
“葉子,你必須聽我說,”白婉舒用力抓緊,深深地盯著葉檀蒼白的面孔,“你還有選擇的機會。”
“他還可以回來。”
葉檀驟然抬起頭。
“你身上帶著的這個東西叫做‘溯洄’,”白婉舒按著葉檀鎖骨間發熱的玉片,冷靜地解釋,“它會把時間倒回在他刻下這個法陣那個時候的時間,也就是他來的第二個晚上,這個東西違逆天道,這是他第一次無視命數迴圈,如果不是這個東西,他也沒有必要回去這一趟了。”
白婉舒看著葉檀清嫵的雙眼,字句清晰,“葉子,這是他留給你最後的退路。”
“……什麼、”手裡的指環被她捂得發熱,葉檀覺得自己每一句話都在飄著,空落落的沒有皈依,以至於她每字每句都問得如此艱難,“什麼意思?”
“你可以選擇回到那個時間,就當一切未曾發生過。”
“……那個時間的他還在嗎?”
“不在了,”白婉舒答得很殘忍,“溯洄的那個時間段他不會在,無論是現在還是溯洄,唯一不會改變的結果就是,他不在。”
“我沒有想到他當時會這樣做,大概那個時候的他是想要儘快離開這個世界的,以他的能力,他很快就能找到回去的路,所以他給你留了這個東西,一旦他回去,陣法會自動啟動,他修繕了溯洄的法則,會給你一個平靜的,正常的生活。”
白婉舒嘆了一口氣,“大概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最後他會心甘情願留在這裡吧?”
“命運作人,如果不是因為‘溯洄’,以他的能力,留在這個世界陪你走完這輩子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呢?”葉檀眼角深紅,“所以呢?我現在的選擇就是,要不要把這一切當做從未發生?”
白婉舒拿出一支銀色的毛筆敲了一下她的腦門,冷哼,“要不是我壓了壓陣法,你連這個選擇的權利都不會有。”
你一定會好好的。
葉檀這才明白玉白衣反復和她說的這句話。
她會好好的,因為她從未經歷,所以連“忘記”都不會需要。
“但是我只能壓幾個小時,所以選擇還是在你,如果你不願意,把你的血給我,我幫你把陣毀掉,”白婉舒頓了頓,“毀了之後,你就必須背負著這些過往。”
“如果我不背負,”葉檀沙啞著嗓子應,“他帶著這些記憶在那個世界活上千萬年,豈不是更痛苦?”
葉檀伸出手給她,“與其在這裡討論這個選擇,你不如告訴我,怎麼讓他回來,或者,”她用著極為堅毅的眼神看著白婉舒,“告訴我如何去他的世界。”
白婉舒那一刹那都有些驚異于葉檀的鎮定和果決。
她回了一個字:“等。”
白婉舒盤腿坐在葉檀旁邊,她眯著眼看著葉檀又說一次,“你只能等,他會回來,以真正的凡人軀體,穿過世界的壁壘,然後永遠留在這裡。”
葉檀嘴巴抿緊了,她第一個反應不是他能夠回來,而是——
“他犧牲了什麼?”
“犧牲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白婉舒抬頭看著遠處的天光,她雙手撐在身後的地板上,語氣蕭索,“重要的是,以凡人的軀體,他能不能來到這裡。”
“世界排斥的是他高於這個世界的未知的力量,他能影響風雨變幻,能影響萬物迴圈,當這些他都失去之後,世界就不會排斥了,就像它不排斥另一個外來客裴敏一樣。”
“他必須回去洗盡自己身上屬於龍族的血脈,然後以一個凡人的身份回來,可是以凡人軀體穿過壁壘,實在太難,”白婉舒握著自己手裡的銀色毛筆,看著葉檀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她的語速也越來越慢,“世界流速不同,這裡的十二個小時是他世界的一年,從他離開起十二個小時內,世界對於他的容納度還存在,在這個時間段要是他沒有回來,葉子……”
“他要是沒有回來,”葉檀握著戒指的手越來越緊,戒指邊緣已經狠狠地壓著她掌心的肉,她沒有絲毫疼痛感,只是問眼前的摯友,語氣小心翼翼地藏著最後的期望,“他會在自己的世界活得好好的嗎?”
白婉舒搖頭,“不會,葉子,他只是個凡人,出不來,他會死在壁壘之間的亂流裡面。”
“而我也不會讓你過去,”白婉舒直白地說,“我已經沒有能夠做這種事的力量了,就算有,他也不會同意讓你去冒這個險。”
一片寂靜。
葉檀沒有再說話,只是細心地、認真地把戒指給自己帶上。
那裡刻著玉白衣給她的一輩子。
最後白婉舒聽見葉檀在一邊低語:
“我希望他能夠在自己的世界好好活著,我知道有過他的存在,也心滿意足了。”
無悲無喜,平靜地,安寧的,是玉白衣說話的味道。
她一抬眼,看見葉檀深黑色的眼,微微一愣——那裡寂靜無波,是置之絕望之後的堅定。
“他會來的。”
“……會的,”白婉舒伸過手握著葉檀的手,“我會幫你們的,以我全部力量。”
玉白衣離開的時間是下午三點,白婉舒一直陪著葉檀,到晚上十二點的時候,葉檀突然開口問她,“大白,你究竟是誰?”
白婉舒剛用葉檀的血畫符破了陣,拿著清水清洗銀色的毛筆筆尖的血跡。
“我啊,”白婉舒把筆遞給葉檀看,她張了張嘴,然後回答,“我是靈,錄世靈。”
銀色的毛筆在黑暗裡浮起柔和的銀白色的光,葉檀聽見白婉舒仿佛自嘲般的語氣說,世代相傳的職責呢,傳了數百輩,大概是我最驚駭世俗了吧。”
“把自己記錄的那個世界的人,拉到自己的世界裡來,祖宗大概會給我氣到從棺材裡爬出來吧,”白婉舒低眼看著自己掌心橫放的筆,柔光映照著她的臉,她整個人也因此顯得柔和了幾分,“我只是在想,我跟著規則寫下他們的結局的人生太無趣了,我寫下他們,卻無法決定他們任何的命運,心有不甘。”
“看見你的留言,那天我突然就借著錄世筆幹了件如此瘋狂的事,我自己都無法相信,”白婉舒笑起來,“我竟然還成功了。”
“可是啊,這件事我果然還是做錯了,”白婉舒聲音低下來,“我想寫梵徽留下來,但是書寫失敗了。”
“我被剝奪了書寫的能力,現在我能做的,只有在最後的時刻給他畫指引的路,來到你身邊的路。”
葉檀只手遮住面,掩蓋了自己所有的情緒。
“這樣啊,”她控制著自己嗓音平穩地說話,“自從上次聽見男神的電話,我就猜到原著作者是你了,宛白,白婉舒,知道是你,卻不敢找你,總有直覺和你的攤牌,會發生最壞的情況。”
白婉舒輕聲,“是的,最壞的情況。”
“所以葉子,你要有心理準備,他能回來,除非有奇跡。”
過了淩晨三點,沒有任何奇跡。
沒有人來。
白婉舒手中的筆在她手上化成了粉末。
“我盡力了。”
白婉舒看著葉檀毫無血色的臉,她有些擔心地走上去扶著她,卻被葉檀微微擋開。
“我沒有事,”葉檀整張臉蒼白得可怕,眼裡全是血絲,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扶著牆,聲音嘶啞,“很晚了,你先去客房休息,我給你拿洗漱用品。”
“葉子,不用麻……葉子!”
形容憔悴的葉檀直直地摔在了地板上。
一個月後。
“你別攔著我!”葉爸推開阻攔的葉溫,非常生氣,“你們倒是好,一群人瞞著我,玉白衣那小子上哪裡去了?!回山裡去了?失蹤那麼久,他也敢!”
葉溫盡職盡守地攔著葉爸,林玥苦口婆心,“哪能呢,妹夫不是生病了嘛,爸你別熱鬧了,葉子妹妹已經夠鬧心了。”
“生病?”葉爸橫眉豎眼,“什麼病哪個醫院哪個房?欺負我閨女不是?!”
在爭執的時候,葉檀打開門,她一手拉著小梵徽的牽引繩,檀葉趴在小梵徽腦袋上,三雙眼睛都出奇一致地平靜地看著葉爸。
葉爸一時之間就不知道開口說什麼,擠了半天才擠了一句話,“你去遛狗?”
“對啊,”葉檀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牽引繩,很平靜地回答,“帶他們出去轉轉。”
葉爸沉默了一會兒,葉檀又問他,“爸,你有什麼事嗎?”
“……陪我出去走走吧,”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有些話和你說。”
底下的社區很大,綠化很好,也有山有水,葉檀和葉爸並肩走著,一時之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走了許久,葉爸才緩緩開口,“第一次見到你丈夫,爸和他聊過,那個時候他和爸說,除了離開你,任何條件他都答應,他會一直守著你,就算我不答應,他都會守著你。”
“爸的確提了很多很多要求,”他看著自己面容憔悴的女兒,有些無力,“我相信他是那個真的會一輩子守著你的人,那個時候他給爸的感覺就是,他把護著你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爸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也一直在奇怪自己對他的不明來歷的寬容,但是如果你要是受了委屈,記得回家。”
“無論什麼時候,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知道了,”葉檀抱了抱這個已經開始蒼老的父親,微微哽咽,“爸,他在,一直都在。”
送走家人之後,葉檀自己帶著檀葉和小梵徽在社區裡散步,唐啟陽和陸夕雲出去拍戲一直沒有回來,她這段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帶著小梵徽和檀葉,她想著自己應該出去看看,可是一看見行李箱就會想起和玉白衣出去玩的日子;她不敢在家做飯,害怕自己會想念玉白衣做的味道;她也不敢開電視,怕看見《生殺》和《我有你》,那裡面的玉白衣還在,可她身邊的玉白衣卻已經不在了。
玉白衣剛離開的頭十天,她基本都在昏睡,每一次稍微清醒,就會看看玉白衣在不在自己的身邊,會不會握著自己的手,對她說,“不聽話的小姑娘。”
每次醒來,她都寧願在沒有知覺的黑暗裡永遠地睡過去。
可是不可以。
這樣不可以。
他不會希望看見這樣的自己。
葉檀坐在休閒的涼亭,垂手揉著小梵徽的腦袋,她的嗓音清清淡淡的,像初晨的風一樣輕柔,她低聲說,“帶著檀葉去玩吧,記得回來就好。”
梵徽一個月來守著她,寸步不離。
葉檀彎下腰去蹭著梵徽溫暖的頸邊,吩咐它,“去玩吧,你陪我悶了好多天了,玩一下,你就回來。”
最後小梵徽叼起檀葉一步三回頭,只是跑到稍遠一點的湖邊和檀葉玩耍,還要時不時擔心地盯著她。
葉檀遠遠地看著,微微笑了笑。
沒有關係,她沒有和玉白衣的未來,但是有過去,他留下的各種,都將陪著她走完最難過的日子。
葉檀輕輕閉著眼,靠在了亭子的柱子上,然後她聽見頭頂傳來清淡的溫涼嗓音:“你好。”
她頓時睜開眼。
眼前的男人有著她最熟悉的眉眼,他看著她,非常認真低低地和她說話,他的嗓音裡有著難以察覺的些微緊張,也是葉檀很熟悉的理智清淡。
“你好,”他用著這世界上、對於她而言的最美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說,“我叫玉白衣。”
“玉石的玉,白頭的白,衣帶漸寬終不悔的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