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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髒外科的同事們對於謝宗南今天頻頻出錯覺得不可思議。
趁著午休,跟他同期被分來科室的師妹陸桐端著一盆草莓勻了他兩顆,看他靈魂出竅的抓著空碗往嘴裡塞,體內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
“餓死你得了,空氣好吃麼?”
謝宗南這才感覺指尖有些黏濕,目光呆滯的去洗手間搓了一會回來,發現陸桐還在。
“你不趕著給季主任送材料麼?待這兒干嘛?”
陸桐撐著下巴左右端詳,看得謝宗南渾身不自在,抱著他的書准備回辦公室。
陸桐誒了一聲,小跑到他面前,“不對勁哦師哥,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兒趕緊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別以為戴了口罩我就看不出來了,你那淤青有那麼——”她伸手比劃了下,“大。”
謝宗南斜了她一眼,後者乖巧的閉上了嘴巴,等到謝宗南轉身回辦公室的時候,她才小聲嘟囔了一句,“該不會跟情敵打架去了吧,我們師哥平時挺穩重一人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謝宗南真佩服陸桐瞎猜都能猜到點上的本領,他掀開口罩,碰了碰嘴角,又脹又麻,稍微一動就牽扯神經末梢的疼。
看著鏡子裡那人快咧到嘴角的黑眼圈,謝宗南歎了口氣。
他昨晚回去越想越憋屈,就是因為這種憋屈無處可說才更憋屈。
他能跟誰說去,陳徹麼,還是周驍燚?
說自個兒被情敵當成陪床的,然後對方一不小心對他上下其手,倆人誰也不服誰,打了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麼。
謝宗南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沒接到陳徹那電話該多好啊。
也不至於遇上這事兒啊,他今早半夢半醒的時候還突破自我做了個春‘夢,夢裡輪廓很模糊,就看見一個白`皙修長的身體躺著,自己騎在他身上,將對方的白襯衫卷到腰部以上,然後捏著他的屁股往前一送,對方悶哼一聲,手指蜷縮起來,抓緊了床單。
謝宗南一直以來都挺潔身自好的,非但沒談過戀愛,連平時做春‘夢都控制在十八禁以下,倆人躺著互相擼一擼是最大極限了,還從來沒夢見過這種尺度的,雖然沒見著臉,但在夢裡親身體驗了一把進入男人身體的快感和刺激,還是讓早晨起床洗內褲的謝宗南臉紅了。
都梁錚這王八蛋給招的。
“小謝,給我泡杯咖啡,我有點兒胃疼。”陳徹在裡面沖他喊了一句。
“好,知道了。”謝宗南轉身去了醫院超市。
陳徹靠在桌子上休息了一會兒,他剛動完瓣膜置換術,早飯忘了吃,五個多小時了,這會兒渾身都有些脫力。
直到一杯熱牛奶貼在他耳根,才回過神來。
“陳師兄,胃不好不要喝咖啡了,我買了小面包和牛奶,你先將就著吃一點吧。”
謝宗南給他拆了包裝,遞到他手裡。
“謝謝。”陳徹笑了笑,難掩疲憊的揉著太陽穴。
謝宗南站著沒動,等到陳徹吃完,才利索的收拾起桌子來。
“你是來醫院實習的又不是來做保姆的,放著吧,我自己扔。”陳徹翻著手裡的書,沖他點了點頭,“對了,你昨晚送梁錚回去沒什麼事兒吧。”
他似是隨意的一問,讓謝宗南丟垃圾的手一頓,他來回搓了搓,笑得挺尷尬,“沒事,他醉得不省人事,我就送他去賓館了,然後我就回家了。”
陳徹哦了一聲,也沒在意,“嗯,謝謝你啊,我昨晚真的有事,下次請你吃飯。”
謝宗南受寵若驚,忙擺手道,“沒關系的,舉手之勞而已。”又想起過幾天就要到陳徹的生日了,於是帶著點期待和不肯定,開口問他,“下禮拜我請師兄吃飯好了,就當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和培養。”
“好。”陳徹回答得很干脆。
謝宗南心裡很高興,跟開出了一地小金花似的,昨晚的狗屁事全被拋到了腦後,他裝著那點暗戀的小心思彎了彎嘴角。
“對了,這段時間升溫很厲害,辦公室裡長年累月開著空調,挺熱的,你別穿高領過來了,小心熱感冒。”
陳徹發現謝宗南又僵住了,便重復了一遍,“跟你說真的,帶病工作不是什麼好事兒,記錄在考核裡,對你未來入職有影響,今天早晨送錯資料的事兒我給你擔著了,別再有下次了,聽見沒有?”
“嗯,對不起。”謝宗南態度誠懇的道了個歉,“不會有下次了。”
走出辦公室,想起今早他盯著脖子上被梁錚吮出來的兩顆草莓唉聲歎氣,不得不拿出高領毛衣擋一擋的心情,那種深入毛孔的憋屈感又來了。
梁錚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先是被疼的一宿沒睡著覺,好不容易睡踏實了,公司又來電話讓他過去。
一夜宿醉加被人砸了腦袋,頂著渾身酸軟去公司看了一天的文件,論誰都不會有好心情。
最近跟騰輝有個合作項目,那邊負責人方案改了又改,導致這邊進度也不得不一拖再拖,梁錚開會的時候罵得有些過了,這會兒大家的情緒都不太高漲。
“別繃著臉了,我請客,大家去外面吃頓好的再回來工作吧。”梁錚的指尖點了點桌面,“放心,我不去,你們自己嗨完了記得回來把該填的資料,該交的報告弄好就行了。”
老板難得放行,大家自然領情,一到點公司裡就沒人了。
梁錚側對著辦公室的落地窗,盯著樓下車來車往,擁堵繁雜的馬路,聳立參天的高樓,與地平面連成一線的夕陽,驀地覺得心情有些低落。
他打電話給陳徹,對方大概在動手術,半天都沒人接。
梁錚摸著手腕上的表,眉頭微蹙,嘴唇抿得很緊。
就這麼沉默了好一會,宿醉過後的惡心勁兒消了不少,他有些餓了。
打開外賣app,隨便點了個壽司,便繼續投身於煩人的報告中。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外賣才送到。
這回外賣小哥雖然慢,但挺負責的,沒寄放在樓下,而是直接送到了18樓。
梁錚慢條斯理的說了聲“放那邊桌子上就好。”
便看見那人走過來跟他說了句對不起。
聲音有點熟悉。
“真的抱歉,本來應該早點送到的,但是我路上出了點事情,所以......”說著他從口袋裡拿出一瓶草莓牛奶遞給他,“耽誤您用餐了,這是我個人賠給你的補償,抱歉。”
梁錚越聽越覺得這聲音耳熟,他停了筆,抬頭看了對方一眼。
謝宗南低頭誠懇的跟他說抱歉,倆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起,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你......”謝宗南喉結一動,發出一聲短促的低音。
梁錚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謝宗南,從頭至尾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可目光卻透著一股審視的味道,這讓謝宗南感到非常不舒服,他轉身欲走,聽見梁錚在背後輕笑了一下,“昨天打了我,今天又准備干嘛?”
“還是說,覺得昨晚走掉挺可惜的,今天換個方法再來一次?”
謝宗南拳頭捏得卡卡響,盡力忍耐才沒揍上去。
“食髓知味了麼小朋友?”
謝宗南心裡呼了口氣,駕輕就熟的壓下了心中的不快,回頭看他。
“您誤會了,第一,我不是出來賣的,第二,我是陳徹在醫院裡的師弟,昨晚是他打電話讓我接你回去的,第三,今天我也不是故意來找你的,只不過恰好我在多倫日料店打工。這倆天,我們所有的遇見都純屬意外,完全巧合,聽懂了嗎?別讓我再重復一遍。”
梁錚微微有些吃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是嗎?”他低笑,“原來是陳徹的師弟,怪不得見你有些眼熟。”
說著便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陷進了軟皮沙發裡,一邊翻著雜志一邊往嘴裡塞了幾顆壽司,過了約莫十分鍾,他起身去倒水,發現謝宗南依舊跟個電線桿似的立著不動。
梁錚嗆了嗆,回憶起自己有沒有付外賣錢,然後他點開APP,把付款賬單的頁面調出來給對方看。
謝宗南抿著嘴唇,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似怒非怒的看著他,這讓梁錚心裡也不太舒服,他扯了扯領帶,倆人目光短兵相接,似乎下一秒就又要打起來了。
“你到底想干嘛?還要我給你小費嗎?”
“像你這樣只會拿錢砸人的富二代,懂得尊重兩個字怎麼寫嗎?”謝宗南沉吟半晌,“你昨天晚上不分青紅皂白就......”他沒說下去,輕輕咳了一聲,“我也沒想干嘛,我就是憋不了這口氣,你給我道歉我就立刻走。”
“道歉?”梁錚也懶得裝模作樣,扯了一把他額頭上的創口貼,“誰給我道歉啊?”
“對不起。”謝宗南說,“昨晚上揍你下手太重了,我道歉。”
如此坦然淡定得把梁錚堵了個啞口無言。
“該你了。”謝宗南看著他,勢有聽不到對不起三個字決不罷休的意思。
梁錚發現他挺逗的,忍不住損了兩句,“你是不是缺心眼啊?白長那麼高個兒了。”
謝宗南沒說話,嘴角不屑的勾了起來。
“怪不得陳徹一點都不喜歡你。”
這話一出毫無疑問的戳中了梁錚的脊梁骨,當頭棒喝給他來了那麼一下,拳頭緊縮,似有發怒的征兆。
“你說什麼?”他上前扯住了謝宗南的衣領,跟發怒的豹子一般瞇起了眼睛,“昨天是我讓著你,別以為你還小我就不敢動你。”
謝宗南也扯住了他的胳膊,反擊道,“到時候別再說我以小欺大,是你自己先挑的火,反正我也看你不爽很久了。”
空氣中透著一絲劍拔弩張的味道。
“呵。”梁錚笑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率先松開了手,盯著謝宗南看了一會,“我記起你是誰了,每次我來醫院找陳徹的時候,總有個家伙暗戳戳的盯著我,目光不善,是你吧,”他壓低聲音,一改漫不經心的語氣,篤定道,“你也喜歡陳徹。”
謝宗南一怔,微微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怎麼就被對方看穿了心思,他有些懊惱又有些煩躁,耳尖燒得通紅,干咳一聲,佯裝鎮定,“喜......喜歡又怎麼樣。”
梁錚覺得他此刻像極了一只被惹得炸了毛的兔子,隨時都會撲上來咬一口。
他摸出一根煙,反復用手碾壓了一下,散發出淡淡的煙草味。
謝宗南從來不能言善辯,這會兒也只能說上一句,“反正師兄已經有女朋友了,我不會對他造成困擾,倒是你,別總來醫院找他,對他影響不好,你要是真喜歡他,就該默默祝他幸福......”
梁錚啼笑皆非,覺得他的想法未免太過天真。
“誒,你知不知道我跟陳徹認識了多少年了?快六年,可比你時間久多了,而且.......他倆不是還沒結婚麼?我怎麼著也算是候選人第一位,說不定再努力一把就能把他掰彎了。”
謝宗南忽然轉身扯著梁錚的領帶把他掀翻在地,照著他的肚子就是一拳,用力還不小。
“你要是敢這麼做,我就......”
梁錚悶哼一聲,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你他媽真以為我不敢揍你?”
謝宗南騎在他身上,本想放狠話來一句“你有本事就上。”結果腦海中驀地閃過今天早晨那個夢,夢裡他騎在一個輪廓模糊的男人身上,把他的領帶扯得稀巴爛,襯衫紐扣崩了幾顆,松松垮垮掛在腰上,他大汗淋漓的進入,對方隱忍著悶哼一聲。
像極了現在這個場面,除了人不對,場景莫名的相似。
謝宗南把自己嚇了個半死,猛地從他身上站起來,跳出幾米遠,肌肉繃緊,梁錚躺在地上煞白了臉,瞇著眼睛跟他對視,謝宗南喉結滾了又滾,差點流下冷汗。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實在損人不利己,他深諳其中道理,不想與其多加糾纏,抱著他的外賣盒就沖下了樓。
天已經黑下來,今天霧很重,只有零散的幾顆星星,陰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風嘩嘩的刮在他臉上,帶著些許刺痛的感覺。
謝宗南冷靜了一會,忽的想起最後梁錚痛苦的表情,好像還有幾滴冷汗。
難道自己打太重了?
他看起來挺高大一人,不能吧?
轉念一想,誰讓他嘴巴犯賤,被揍也是活該。
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這時,雨伴隨著一陣響雷傾盆而下,將路上行人澆了個措手不及。
謝宗南草草的戴上安全帽,騎著他的小毛驢沖進了雨簾中。
下班後他接到他媽電話,說是明天要跟梁叔叔一起吃飯,讓他記得過來,如果在醫院加班的話記得請個假。
謝宗南是不反對他媽媽再找一個的,畢竟他媽把他拉扯那麼大,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心儀的對象,他怎麼樣都要舉雙手贊成,而且他聽媽媽說過,梁叔叔對她也好,又有學問又有事業,挺成熟挺完美的一個男人。
哦,謝宗南想起來了,梁叔叔還有個比他大四歲的哥哥,據說也是一表人才,事業有成,美國留學了幾年,回來就自己創業了,年紀輕輕就是兩家公司的老總,還上過財經雜志。
這哥哥也是挺神話的。
謝宗南沒在意,收斂思緒,打了個電話給陳徹。
那邊過了好長時間才接。
“喂,師兄,我今天晚上過來替你值班吧,你這兩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陳徹聲音有點急,“我現在在急診室呢。”
謝宗南刷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師兄你哪兒不舒服嗎?”
陳徹放輕聲音說,“不是我,是梁錚,他胃出血,我在陪他掛點滴,可是我待會兒還有個研討會要開,明天有個大手術。”
謝宗南沉默了半晌,陽台上灌進了冷風,很涼。
“我過來。”
“嗯?”
“你去開會吧,我來照顧他。”
謝宗南趕到醫院的時候,陳徹剛走。
夜裡的輸液室很安靜,燈光也打得很暗。
在梁錚頭頂上有盞昏黃的小夜燈,照在他臉上,朦朦朧朧的光線,勾勒出他堅`挺的鼻梁和瘦削的下顎,他閉著眼,臉色蒼白,眉頭蹙得很緊,額頭上微微沁出些汗,似乎很不舒服。
病怏怏的樣子,跟白天的囂張跋扈實在大相徑庭。
謝宗南感受到了一絲愧疚。
就那麼一點。
微風吹開了他大衣的一角,謝宗南順手幫他拉了拉,梁錚意識還沒清醒,手卻比腦子更快一步的捉住了謝宗南的手腕。
耷拉著一撮毛打了個哈欠,無聲的呢喃了一下,半個身子扭動著,蹭了蹭謝宗南的胳膊,靠向另一邊又睡過去了。
謝宗南想把手抽出來,又怕用太大勁兒把針管給撞歪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前一刻還跟這個所謂的情敵大打出手,後一刻就因為自己心軟來照顧生病的他。
感動中國十大傑出人物啊謝宗南。
放棄抵抗後,謝宗南百無聊賴的看著梁錚的睡相。
挺安靜,像一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