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梁錚是被餓醒的,睜開眼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動了動僵硬的手指,背上傳來一陣刺痛,點滴被調得很慢,睡了一覺還有大半瓶沒掛完。
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他想著陳徹應該去開會了。
天花板上有一只飛蛾在盤旋,飛了很久,繞著一個點不停地轉圈。梁錚目不轉睛盯了一會兒,倒又是把自己看困了。
整個輸液室裡就他和對面一對情侶坐著,那對情侶當他不存在,倆人摟得跟買一送一似的,還吊著針呢,男的就忍不住開始摸胸揉臀了。這畫面實在挺香艷,梁錚覺得他們下一秒就要把持不住活色春香了。
他搖了搖頭,側著撐起身子,用左手去撥快點滴。
略微勾勾唇角,梁錚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叼著,將打火機摁的啪啪響,修長的手指捻著一頭,濾嘴還被咬了個牙印。
剛吸了一口,煙就被人摘掉了,梁錚蹙了下眉頭,眼見著謝宗南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醫院禁止吸煙。”謝宗南聲音硬邦邦的。
梁錚漫不經心的笑了笑,“醫院還禁止做`愛呢,你怎麼不去制止他們?”
順著梁錚的目光望過去,那對小情侶儼然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愛河裡,女的肩帶都露出來了。
“咳咳咳。”謝宗南被這等奔放的畫面嚇得懵了兩秒鍾,紅著臉別開眼。
梁錚也不想笑話他,他想了想,謝宗南無疑又是陳徹派來照顧他的,跟那會兒喝醉了酒送他回家一樣。
這人講話不懂變通,逗一下就炸,個子跟腦子不成正比,還是把他揍得胃出血的始作俑者,怎麼看怎麼礙眼。
很巧,謝宗南也這麼想,他對陳徹的事情心存芥蒂,更對他不分青紅皂白把自個兒認成陪床的事兒耿耿於懷,要不是心裡那一點愧疚感作祟,他真的一刻都不想跟這人多呆。
倆人十分有默契的背對著,誰也不願意搭理誰。
沒一會兒,梁錚有些想吐,他自己架著點滴,去廁所嘔了些酸水,謝宗南不放心,離了一段距離在後邊跟著。
吐完以後,梁錚臉色更白了,下顎繃得緊緊的,看起來很難受。
謝宗南看見飛快流速的點滴,忍不住想翻白眼。
走過去扶著支架把點滴調到正常速度,“胃不好,還滴那麼快,活該要吐。”
梁錚斜了一眼,挺不爽的說,“胃不好,怪誰?”
謝宗南說,“誰平時不按時吃飯,就怪誰。”
氣氛又再次陷入僵局,謝宗南瞥了一眼隱隱冒著怒氣,即將要爆發的梁錚,為了避免再次交鋒,他又補了一句,“總的來說怪我。”
梁錚不領情,自己扶著支架走了。
謝宗南往旁邊的凳子一坐,既不搭話也不走,自動過濾對面那對情侶急不可耐的窸窸窣窣聲,一邊玩手機一邊看著梁錚。
好在對方不在給他添堵,乖乖閉著眼睛,沒再調快點滴。
在醫院呆到凌晨才離開,外邊刮起了大風,呼呼作響,梁錚攏了攏大衣,鼻頭凍得通紅。
他隨手攔了輛車,鑽進了車裡。
他沒想到謝宗南跟著擠了進來,先是一怔,隨後口氣不耐煩起來,“你來干嘛?”
謝宗南摸著鼻尖低咳一聲,“我送你回去。”
“滾下去。”梁錚沉聲道。
“司機師傅,開車吧,謝謝。”謝宗南不理會,報了個地址。
車子慢悠悠的啟動了,梁錚頭疼的厲害,懶得跟他多廢話,偏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謝宗南有點犯困,工作了一天,又折騰了一晚上,連打了幾個哈欠後便也半瞇著打了會噸。
沒一會兒他感覺脖子上有個毛絨絨的東西,伸手一抓,是梁錚的頭發。
他悶哼一聲,挺難受的低吟著。
手一直抵著胃,估計又疼了。
車子開得東倒西歪,梁錚一邊疼得抽抽,一邊還想著這司機是不是開過山車開多了,這麼夢幻的車技也是世間少有。
不,他想起醉酒那晚謝宗南的車技,也他媽差點給他晃吐了,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吧。
梁錚手心都在冒冷汗,吐又吐不出來,堵著喉嚨犯迷糊,他斷斷續續的罵了句髒話,剛想開口,就聽見謝宗南扯了一把他的胳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讓他靠著,然後偏頭跟司機說,“師傅,您開慢點,這兒有病患呢。”
你他媽才病患,你全家都病患。
師傅挺熱心,“我這不是看你們很急嗎?”
謝宗南說,“他剛胃出血掛完點滴,身體很虛弱,您盡量開慢點啊。”
夜車師傅大多都挺無聊的,好不容易有個說話,便跟謝宗南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
“現在的年輕人啊,一點都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胃不好還抽煙。”
“是啊,抽煙有害健康。”
“三頓也不按時吃,以為自己是超人呢。”
“您說的對。”
“吃一塹不長一智,好了以後繼續胡作非為,重蹈覆轍,哪天真的痛得動不了就知道錯了。你是他朋友吧,好好勸勸,健康就是革命的本錢,你看看他現在這幅模樣,弱得我都打不過。”
謝宗南回頭瞥了一眼火星蹭蹭蹭往外冒的梁錚,憋著笑說,“嗯,知道了。”
“你給我閉嘴。”聲音沙啞,有氣無力,聽上去沒一點兒威懾力,謝宗南看他這幅生氣又無從可發的模樣,忽然覺得心裡痛快了一些。
便得寸進尺的沖他咧了咧嘴,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梁錚想咬他,又因為胃裡翻江倒海,只好訕訕作罷。
“藥我給你放這兒了,你記得吃,一天三次,飯前飯後都有。”謝宗南看了一眼整個人都埋在沙發裡的梁錚,又重復了一遍。
對方還是沒有回應,謝宗南走過去,發現他蜷縮著,隱忍的咬著牙,冷汗唰唰唰往下滴。
“你沒事吧。”謝宗南沉默半晌,語速放緩的問。
隱約聽到幾句罵人的話,謝宗南沒在意,半拖半抱的將梁錚弄到床上。
梁錚在半清醒半迷糊間,看見一個修長模糊的剪影,在房間裡跑來跑去,一會兒關窗一會兒拿熱水,最後捏著他的下巴給他喂了一顆藥,動作挺粗魯的,水還晃了出來。
他咳了幾聲,謝宗南拿紙巾胡亂一擦,將熱水袋蓋在他肚子上。
久違的熱氣順著小腹席卷了全身,梁錚喘了幾口氣,覺得舒服了一些,他閉上了眼睛,什麼都懶得想,翻身睡了過去。
沒多久,他又被人拍醒了,這時候他的神志已然歸位,眼神也不再恍惚,雖然還是有些頭疼,但總歸好了許多。
謝宗南端了碗熱乎乎的東西遞到他面前,“吃完東西再吃藥。”
他身上圍著梁錚從超市抽獎抽來的圍裙,上面嵌著一個粉色的hello kitty,他穿著有些嫌小,腰間的帶子系得很緊,把他緊實的腰線都勾勒出來了。
梁錚覺得現在的場景有些好笑,謝宗南本來就長得挺漂亮,眼角微微有些下垂,透著與生俱來的溫和秀氣,跟他不笑就像在生悶氣的凶相完全不一樣。
“笑什麼,快喝。”謝宗南摘了圍裙,“你家廚房裡就只有這些,我一股腦兒丟進去煮了煮,“趁熱吃吧。”
梁錚有些嫌棄,低頭聞了聞,“這他媽什麼東西。”他聲音有些啞,垂著眸用湯勺搗鼓了兩下。
謝宗南說,“小米是酸性的,不容易軟化,我放了點蘇打水,這樣有利於消化,而且能緩解胃酸。蘿卜和山藥對胃也有好處,還有菠菜,你家冰箱裡的瘦肉好像過期了,我去超市買了點香腸煮了煮,嗯.....”他仔細想了想,“差不多就這些了。”
“你要不愛喝就自己找點能吃的,你那藥不能空腹吃。”謝宗南表情不松動絲毫,“我走了,你愛咋咋地。”
梁錚察覺到他好像生氣了,抿著嘴唇一言不發的收拾了下桌子。他低頭抿了一口,出乎意料的還挺好喝。
但是嘴上依舊不饒人,“難喝。”
謝宗南不為所動,收拾完東西就推門而出。
“誒。”梁錚喊了他一聲,“你就這樣走了?”
謝宗南有些躥火,回頭瞪他,“半夜三點,我好心送你回來,好心照顧你給你煮粥,你非但沒有一句謝謝,反而左右挑刺,是,我是打了你,但你這胃病本來就是自己作出來的,怪誰?我他媽再心軟照顧你我就是神經病!”
說得氣勢洶洶,抬頭與他目光相觸,梁錚正一副笑意凜然的模樣看著他,半瞇著眼,神色揶揄。
“陳徹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師弟?”
謝宗南一怔,停下了腳步。
梁錚沒有說後半句,端起碗喝了幾口,半晌才輕笑道,“你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你嗎?”
謝宗南說,“我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你。”
梁錚漫不經心的一笑,而後變成了捧腹大笑,端著碗的手也有些顫抖。
“因為我們是兩個極端,他崇尚中庸。”
互相攻擊的結局就是慘淡收場,謝宗南一夜沒睡,加之被戳中了心裡隱蔽的秘密,忽而有些洩氣,他垂頭喪氣的往凳子上一坐,看見梁錚從抽屜裡拿出一盒草莓牛奶。
“這不是我中午給你的那盒嗎?”
梁錚搖了搖頭,“我愛喝這個牌子的,你的是冒牌貨。”
謝宗南拿起來一看,一個是力特,一個是刀特。
再一看,梁錚整個抽屜都裝滿了草莓牛奶。
“你是有什麼怪癖麼?”謝宗南挺嫌棄的撇了一眼。
梁錚唆了一口牛奶,又撈了一勺粥,再喝一口,再撈一勺。
謝宗南看見他揚起的脖子上滾動的喉結,隨著吞咽一起一伏。
他忽然有些口渴,去廚房倒了杯水,回來的時候梁錚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沒變,抬著下巴目空一切的看著謝宗南,一副要人伺候的模樣。
“幫我把碗洗了吧。”
謝宗南那句“憑什麼”被他似笑非笑卻誠懇認真的一句“謝謝”給堵了個此路不通,只好順著咽喉囫圇吞棗的咽下去。
短暫的正經瞬間蕩然無存,又是一副吊兒郎當嬉笑著的模樣。
憤憤的去廚房搓了幾下抹布,謝宗南才有些後悔。
這家伙太他媽會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