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口氣還沒吐完呢,送人回來的楊大郎情緒卻有些異樣,像是又板起了臉,即便那張臉著實沒什麼不同。苗禾也不知為何,就是能微微知道,這人比剛剛鬆土那時,生硬了些。
難道苗敏說的小聲,楊大郎耳朵也能聽到?苗禾往最可能的方向猜。眼光刷了楊大郎幾遍,突然醒悟,不管人聽沒聽見,這不正是「表達立場」的好機會?他應該好好把握。
苗禾等人走近,先撇開眼,才說道,「你別不喜歡敏哥兒。他也就是想幫我,」這說的是前一次苗敏帶他去找苗遠,他相信楊大郎聽的懂。
「旁人都,說我糾纏。但我也只是想為自己討公道。村裡人眼底,都說我不該,可在我面前,苗遠真敢指天說從沒對不住我?我,我先前找的他,就想看他能在我面前說什麼混帳話!」
撂下這句,不再多說,苗禾抬腳就往屋裡走。一拐一拐的。
走沒幾步,苗禾雙腳便又再度離地,整個人被打橫抱起。後面貼上的是楊大郎帶著汗味的熱度。苗禾這次用動作抗拒了,還撇過頭說臭,就像使性子的模樣。
就聽楊大郎沉沉的聲音,「弄完去洗。」
苗禾就不說話。
立場於是倒轉過來。發脾氣的竟成了苗禾。
但楊大郎就是個話少的,也不說什麼解釋,只把人安頓在堂屋板凳上,自己默默往後院去。苗禾見人走開,心中嘆了口氣,他這裝的惱羞,也儘量採取不傷人的法子了,甚至還幫原身洗白。
方纔那番話,有真也有假。
原身不甘心去質問是真,然而不甘心之餘也還是想挽回的,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去找苗遠。但具體說了什麼,肯定沒人找苗遠對質,苗禾就按自己的版本編,好表達日後與苗遠劃清界線的立場。
如此,這頭楊大郎心中若有不甘,多少也會散些去吧。
只是想歸這麼想,苗禾對楊大郎的態度,不無疑問。
按理說楊大郎這個頭上綠油油的漢子,該是會對原身出牆相當憤怒。然而原身記憶中,無論原身如何拒絕或冷淡,楊大郎都像沒瞧見一般,只做他該做的事。
雖說楊大郎是因他娘臨終前的遺願,才草率娶了原身。主要看在苗禾家幾乎不要彩禮的份上,那時楊家因楊大郎他娘的病,窮的欠債。即便如此,人要是個沒脾氣的就算,瞧他這幾天管自己的模樣,看著不像麼。
小小的疑惑一起,苗禾就不免越想越多。
看楊大郎老大歲數都沒娶親,也只有他娘臨終才被逼的如此。娶回來後,人是好好照顧著,可臨到晚上睡一起時,就沒見人丁點兒有什麼舉動。原身也是憑藉還沒與楊大郎發生實質關係,才幻想自己與苗遠還有可能。
等等,這發展,可不有點兒熟悉?
莫非這楊大郎也與這原身一樣,心裡有個白月光或硃砂痣,因為求而不得,乾脆也娶個心裡也有人的?那麼原身再怎麼出牆,楊大郎這般不痛不癢的反應,倒是說的過。
而事情要真如此,那不就皆大歡喜?
起碼自己繼續留在楊家,短時間不會有什麼問題!
苗禾眼睛微亮,趕緊往記憶裡努力找。
可惜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原身真的除了苗遠以外,旁人都不怎麼關注的。
楊大郎這時也弄完後院菜地,到門口說了聲要去挖坑,問苗禾想挖在哪。苗禾就指了泥牆外的地,才不讓家裡帶上味道。見人去忙之後,苗禾算算時間,也該是午飯時候。
平時一日兩頓是這裡的習慣,楊大郎也是。可苗禾時間一到就覺得餓,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影響生理,又想今日讓人做了這麼多苦力,弄點吃食填肚子不為過。
於是摸到後屋,拿出一小袋白麵,一袋穀子摻玉米磨的麵,罐鹽,加上一小罐油。這油聞著不像豬油,或許是楊大郎自獵物身上弄的。食櫃上還有些風乾的腊肉條,醃的菜心,些許乾癟的薑塊蒜頭,新鮮蔬菜沒有,顯然平時甚少下廚。也是,這幾日楊大郎拿的吃食,不是買,就是自楊二嬸那頭換來的。
所以苗禾也只能就手邊材料發揮。他拿了碗公,用點兒白麵摻上大半穀子麵,和水揉成麵團,當中加了點油,以及鹽巴調味,成團後桌上摔打了幾次。接著以火石點了灶,這幾天為了早上洗漱他也是熟手了,再把鐵鍋放灶上。
等鍋熱的期間,正好把麵團揪成小團小團,沒搟麵棍,就手工壓平了。待鍋熱,用麵餅往鍋面刷了點油後,把麵餅放入。為求快,苗禾弄得麵餅不大,兩面翻一翻,很快這穀子餅就烙好了。
當餅子染上微焦的色澤,一種澱粉特有的香氣,讓苗禾肚子咕嚕咕嚕叫,忍不住咬了一口。頓時,好吃的眼睛都瞇了起來。畢竟這餅子捨得放油,還有白麵,比楊二嬸的硬餅子軟多了也香多了。尤其剛起鍋還熱呼的時候。
來到這第一次下廚的成果,苗禾相當滿意。原身在楊家不曾開伙,搞的苗禾為維持人設,只能硬著頭皮吃楊二嬸弄得餅子。
三四口幹掉一個,覺得沒這麼餓了,才找出個竹籃,把熱餅子放碗裡裝進籃,想想又放了條沾水的巾子,苗禾拖著腳晃悠晃悠去外頭找人。
外頭的楊大郎進度頗快,這時竟已挖了半人高這麼深。見苗禾提個籃子過來,放下鋤頭皺眉,「什麼事?」意思是沒事別亂走。
苗禾舉起籃子,「我做了餅,來吃點。方纔我餓,就做了點吃了。」
楊大郎沒說話,丟下鋤頭手一撐,便輕巧跳出挖到一半的坑。手在身上抹了抹,才去扶苗禾手臂。走遠幾步的樹下正好有個不小的石頭,被楊大郎指著坐下後,苗禾才有機會打開籃子。
把濕巾子遞過去,「先擦手。」
楊大郎微頓,但接過,擦了。苗禾再把裝著餅的碗公遞過去,待楊大郎拿了一個,自己也拿一個。就看楊大郎咬上一口後,咀嚼的速度立刻變快。苗禾自己也吃的眼睛彎彎,「我用了點白麵,也用了點油。」
雖然可能奢侈些,以後賣菜肯定賺的回來。經濟獨立有望之後,苗禾就大膽了一點。至於廚藝這部分,這裡小哥兒都得進灶房幫忙,苗禾再怎麼折騰都不會露陷。原身先前不做,只是不願而已。
楊大郎已吃完手裡的,又拿一個,「有就用,」明白表示支持這種奢侈。
苗禾見人吃得開心,心情也好。「坑約末一人高就行,不過要挖到底,你該怎麼出來?」
「敲個腳踏的地,能翻出來。」
「喔。那我腳上的藥,明日能拆了對吧?我想跟著進山撿落葉,行麼?」他也想看看山裡有沒有什麼果子,將來可以移哉的。
「後天,」楊大郎搖頭。林叔說三四天,得要四天才保險。
「但腳真的不太痛了,」苗禾想爭取一下。
「四天。要不好,還得費銀子。」
後面的理由讓苗禾沒話說。這楊大郎表情不多,還挺會抓人心思。不過苗禾立刻想到另一個好處,「也好,我多敷上一天,日後好全再跟你進山。明日就得拜託你揀落葉了。」
楊大郎應下,苗禾也高興。楊大郎要進山,就表示不在家,他等會兒就能把菜種先偷偷種進息壤!等明日楊大郎出門時,那菜種應該還是苗兒,不顯眼,可到了下午,差不多就能收穫收穫再收穫啦!
「我飽了,剩下的都你吃,」苗禾笑咪咪。他做了八個餅,自己吃了三個,其他都給楊大郎。楊大郎也全吃光,相當捧場。
接下來楊大郎繼續挖坑幹活,挖完坑,他還得到他二弟家釘個木板蓋蓋上,才算完成苗禾口中說的落葉堆肥坑。苗禾趁此期間來到後院,手上一袋昨天楊大郎買回的菜種。然而要選種時,才發現沒有楊大郎解說,自己不太認得哪種菜是哪個種。
苗禾想,反正哪種都一樣,隨便選了一顆菜種就埋在息壤的那方地兒,喜孜孜的想,明日不知能收到哪樣菜呢。
之後屋裡轉上一圈,發現沒其他能做的事,便琢磨再做一些方纔的穀子餅。倒不是留晚上繼續吃,而是想拿這餅,托楊大郎與楊二嬸換些雞蛋,晚上就能用蛋,與剩下的硬餅子掰碎摻著一起炒,再吃一餐。
而苗禾這頭才忙活完,院門響起動靜,該是楊大郎弄好坑回來了,苗禾拿過巾子擦擦手,才要去迎,此時眼角一瞥,竟從開的窗,看到後院一片光禿禿剛鬆好的地,當中已經長出一顆綠油油、長葉迎風飄搖的蔥!!
臥曹!怎麼已經長好了!?
苗禾簡直大驚,手不覺打到手邊的碗公,立馬框噹一聲!!就聽楊大郎大步往後屋走的腳步聲。
苗禾覺得自己都要腿軟,媽啊,要被楊大郎瞧見那顆蔥,他該怎麼解釋!?在後屋慌亂轉著,苗禾絕望發現,他腦中一片空白、想不出法子!!
這時,楊大郎已踏進後屋,苗禾立馬往他身上撲,果斷往堂屋的方向指!
「我,我好像看到什麼,由腳邊往堂屋衝過去!是不是,是不是老鼠啊?」苗禾緊抓著楊大郎,把人用力往堂屋方向掰,「不行,我就怕老鼠,你,你幫我去堂屋找找,還有寢房,別讓它躲屋裡!否則我晚上睡不著的!」
楊大郎皺眉,他從沒見過家裡出現老鼠,方才進門也沒發現動靜。可見小哥兒整個人緊張極了,不像是假,安撫道,「嗯。我瞧瞧,沒事。」
苗禾虛弱一笑,「我就這兒等你啊。」
見楊大郎開始逐一打開堂屋的木箱櫃子找著,苗禾轉頭收拾方才做的餅子,把它們放進竹籃裡,而後整個人堵在堂屋與後屋之間的門,焦慮等著。
直到楊大郎檢查完堂屋與寢房,說沒有,正要去院子瞧瞧時,苗禾大驚失色拉住人。
「不不不!不用了,它要到了院子就算,別把它找回來,只要屋裡沒有就好。就是這,我又做了方纔的餅子,原是想跟二嬸換些雞蛋,趁餅子還沒被禍害,你,你趕緊送過去吧!」
楊大郎接過籃子,卻道,「不怕了?」
苗禾硬著頭皮演,「怕,你快回來。」
楊大郎皺眉,「那不去。」
「但,但我做了這麼多,不換可惜。好久沒吃蛋了。」
楊大郎一默,瞧瞧滿臉懇求的小哥兒,「我去。很快。」
苗禾連忙點頭,幾乎要忍不住推人出堂屋,「那,快點兒啊。」
待到聽見楊大郎關上院門的聲音,苗禾原地跳起,拖著傷腳一拐一拐奔到息壤旁,伸手就把那蔥連根拔起!也好險是蔥,沒那麼明顯,要種的是萵菜,老遠一大陀,那就呵呵了。
「差點兒被你嚇死!長這麼快,不是得要花上一天的麼,」苗禾恨恨地說。並覺得,他來到這,總是三天兩頭的被驚嚇。
不過細看這蔥,竟也就長到老了。要說,用息壤種的植物熟成快,若要得果實或新嫩菜葉的,就得守在旁,待時機一到果斷摘下,否則植物生長進程會繼續,也許由果實結成了種子,或者其他。
前世苗禾以花盆種的時候,整株作物從種子到熟成,需要一日左右。沒想來到這,也不知是否是因為把息壤放地裡的關係,特別有力,竟一個時辰左右就行了。
瞧這株蔥,就出了種子。完全出乎苗禾意料。苗禾也不想浪費,小心翼翼把收到的良種給收妥了,這才挖個坑,將老掉的蔥葉往地裡埋,毀失滅跡。
等他處理好一切,楊大郎也換回了雞蛋。但苗禾心思早遠了,他心不在焉地弄了晚飯,腦子裡就想著息壤的新變化,其實,這樣更方便他對息壤的利用的。
而看在楊大郎眼裡,就是這小哥兒被嚇得有些恍惚了。
晚上睡覺時,特意說了一句。
「我耳力好。沒事。」
「啊?」
「有動靜,能聽到。」
喔,是說老鼠麼?「……那就好。」
楊大郎拍拍苗禾緊抱著被子。「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