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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下的屍骨》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威廉姆斯和蘭德爾身穿同樣的白襯衫、藍西服,系著同樣的領帶,同樣是滿臉嚴肅的表情,跟兩人週六突然造訪我時沒有任何區別。

  「晚上好,兩位特工。」他們隔著老遠我就打起了招呼。

  兩人肯定是滿臉的驚訝,我想。

  「布倫南博士。」老規矩,威廉姆斯負責說話,「很高興見到你,儘管在這種情形下相見並不那麼令人愉快。」

  「什麼情形?」我問。

  「就是我們奉命前來查實的情形。」

  「‘查實’,這個詞用得好。」

  「謝謝。不知一個法醫人類學家來此有何公幹?」

  「我設法搜集到甘保的大部分頭骨。」我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的運輸車,「一些小塊頭骨放到了密封袋裡,大塊頭骨在罐子裡。」

  蘭德爾一時有點失態,眨了眨眼睛。

  威廉姆斯的臉上依然謹慎地沒有流露任何神情,「你能說得詳細些嗎?」

  我開始向他說起來。

  過了許久,威廉姆斯又突然說道:「你最近跟甘保先生接觸過,對不對?」

  「他上週五來過我辦公室,想問問垃圾場發現的那具屍體有沒有可能是他姐姐。之後他又給我打過幾次電話,但我只接過一次。我和斯萊德爾偵探上午9點左右還在這裡跟他談過話。」

  「是作為甘保和洛維特失蹤案再調查的一部分嗎?」

  「很難稱得上是一次正式的再調查。」

  「哦,那甘保先生有沒有說什麼話讓你覺得他可能有些沮喪?」

  「沮喪?這跟我們現在的案件有關係嗎?你不會是在暗示他可能是自殺吧?」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我沒有做出任何暗示。在你們的談話過程中,他有沒有對什麼事情表示擔心呢?當然除了他姐姐那個話題。」

  「他說他覺得曾經有人闖入他的拖車。還有他正在被人跟蹤。」

  我又生出一陣痛徹肺腑的負疚感。

  「說下去。」威廉姆斯催促道。

  「今天他給我留了言,說準備跟那個追蹤者當面較量一番。」

  「那他有沒有發現跟蹤者的真實身份呢?」

  「顯然他認為自己已經發現了那傢伙的真實身份,不然怎麼跟此人當面較量呢?」

  「你還想起什麼沒有?」

  「沒什麼了。」

  「再仔細想想,布倫南博士。」

  我聳了聳肩,「他當時覺得不舒服。」

  「怎麼會這樣?」

  「他覺得自己得了流感。」

  是我自己多心還是威廉姆斯和蘭德爾的確過於強硬呢?

  「不知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來此有何公幹?」我趁機模仿威廉姆斯常說的一句話。

  「我們第一次談話時我就說過,聯邦調查局非常想知道凱爾·洛維特和辛迪·甘保的下落。這個年輕女子的失蹤十分可疑,而她弟弟又在你重啟該案調查之後不久突然死於非命。」

  「我無權重啟一個案件的調查。」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本來不想這樣急於為自己辯解。

  「你懂我的意思。」

  我的確懂,這我無法否認,所以我什麼也沒說。

  「儘管聯邦調查局對於當地警局的調查能力很有信心,可還是要求我和蘭德爾特工積極介入此案的調查。如蒙貴方協助,我們將不勝感激。」

  威廉姆斯又突然打住話頭,停頓片刻,我還是沒吭聲。

  「謝謝。等拉拉比博士解剖完屍體我們還想和你們倆見一面。」

  「這樣你就又可以把甘保的屍體偷走了是吧?」語氣有些尖刻,但這個傢伙故作姿態、自視甚高的樣子著實讓我很惱火。我感到疲倦。

  「我估計屍體解剖應該是明天進行吧?」

  「拉拉比博士的工作日程不是由我安排的。」

  威廉姆斯嘴唇翕動著,唇邊似乎掠過些許笑意。然後他跟蘭德爾大步向人群中走去。在警車上的紅藍爆閃燈的映照下,他們灰暗的西服彷彿嵌上了一道道紅藍雙色條紋。

  臨走前我對拉拉比說威廉姆斯和蘭德爾來過了。拉拉比說他計劃明早一上班就解剖屍體。我說到時我也會在場。

  從驅車回家的路上直到回家後躺在床上,我腦海中一直浮現出不同的情景,其中大多數只要稍加推敲,就會出現很大的漏洞。甘保死於自殺。但從他被發現時的姿勢來看,他又怎麼能讓汽車後輪墜落地上呢?再者,甘保根本就沒有表現出任何自殺的跡象。他工作特別賣力並且正在設法打聽他姐姐的下落。

  甘保不小心撞到車上跌了下來,使汽車與千斤頂的相對位置發生偏移,但我以前看到書上說參加納斯卡大賽的賽車重量至少是3400磅,如此之重的東西何以那麼湊巧被撞鬆下來了呢?而且必須是後輪撞落於地後汽車才會往前猛衝,甘保當時是在車前。

  甘保出現了一個失誤。這種事情確有可能發生,畢竟他當時身體不舒服,可又是一個什麼失誤呢?

  甘保的同事操作不當致使他死於非命,隨後該同事又謊稱自己當時在別的地方。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他害怕丟掉這個人人羡慕的崗位——斯圖帕克的後勤維修工?

  甘保死於謀殺。他認為有人一直在盯他的梢,堅持要和跟蹤者當面較量一番。他的這些猜疑是否純系臆想?

  一種不太確定的想法在我腦中漸漸占據上風,開始趕走其他念頭。此刻,我就像一個在家庭聚會上喝醉了的大叔似的開始出現思維紊亂。

  不管怎麼說,我是否得為韋恩·甘保的死負責?或者至少為某個殺手至今仍在隱匿身份負責,因為我之前沒給甘保回電話,而他給我打來電話是否恰巧想要告訴我追蹤他的人到底是誰?

  第二天清晨我過早地醒來時,這些問題仍在我腦中盤旋。在煮咖啡的同時,我打開電視調到早間新聞頻道。每個台都在播報甘保的新聞,但大都是在談論他的死亡可能會給即將到來的賽事和賽季帶來什麼影響,很少談及他是怎麼死的。

  為了緩解緊張情緒,我端著咖啡杯走進花園,觀賞莎倫樓頂上方的景象。此時還說不上真正的黎明,躲在厚厚雲層之後的太陽,只不過是一團朦朦朧朧的圓盤形銅黃色光暈。看著大自然這種乏善可陳的「表演」,我想即便是文思敏捷如大詩人吉卜林者,此時此刻恐怕也寫不出什麼詩吧。

  7點一到我動身前往法醫局。

  停車場上到處都是汽車和貨車,記者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交談議論。我認出其中一些是當地的新聞工作者,有來自WBTV、WSOC和WCCB頻道的,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我注意到拉拉比的車還是停在原來的位置,霍金斯的車也在。

  我剛剛鑽出馬自達,記者們的攝像機便紛紛扛上肩,麥克風也紛紛貼近了嘴。我聽到含糊不清的聲音,原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然後開始提問。

  「布倫南博士,你可以跟我們透露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拉拉比博士什麼時候能完成解剖?」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賽車場?」

  「有消息說甘保的屍體被發現時就已殘缺不全,你是否能夠評論——」

  我對接連襲來的這些問題乾脆一概迴避,只顧奮力擠過人群,匆匆奔上台階,走進大樓。玻璃門自動關上,也把密集的嘈雜聲阻隔在門外。

  主解剖室裡,甘保的屍體躺在桌上,拉拉比和霍金斯即將完成對屍體的外部檢查。

  「你們真是和鳥起得一樣早哇。」我說道。

  「不知道哪個神經病早上5點鐘打我家電話。」拉拉比說。

  「他怎麼會有你家號碼?」

  拉拉比口罩上方的那雙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似乎在嘲笑我的問題過於愚蠢。是很愚蠢。

  「你聽說過‘備受矚目’吧?」拉拉比問道,「這個案子即將受到各方面最大程度的關注。」

  「他的身份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甘保的錢包就在他口袋裡,當時另外一個機修工跟他在一起,那人名叫托克扎克。但我還是希望你盡可能復原齒列。我們要拍攝X光片,通過比對確保准確無誤。」

  「你有甘保的牙科檔案嗎?」

  「很快就能拿到。」

  「有理由懷疑托克扎克的口頭陳述嗎?」

  「威廉姆斯和蘭德爾覺得沒有理由懷疑。他們對他嚴加盤問:以至於我都覺得這個可憐的傢伙要吃不消了。」

  「我看我們福分不淺,即將整天有他們二位陪伴。」

  中午11點15分,弗勞爾絲通知說威廉姆斯和蘭德爾來了。

  我把甘保最後一枚頭蓋骨碎片放進煮器中,以便最後去除附著在骨頭上的肉。霍金斯在對屍體的牙齒進行X光透視,拉拉比在縫合屍體。

  我和拉拉比將手術衣沖洗乾淨,換了身衣服,威廉姆斯和蘭德爾這時坐在會客廳等候我們。之後我們兩人和他們兩人一起在拉拉比的辦公室會合。

  兩位訪客皺起眉來都是一個樣子。難道是因為被迫久候覺得不耐煩?對調查的進度感到不稱心?對生活總體上不滿意?但他們真是太傲慢了,我壓根兒就不在乎他們的感受。

  拉拉比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做作僵硬。缺少睡眠還是屍體解剖揭開了什麼令人不安的秘密?

  跟往常一樣,威廉姆斯說起話來直奔主題,「你們發現了什麼?」

  拉拉比聽到這唐突無禮的口吻不禁為之一愣,「身首異處,顱腦大面積損傷,大量出血最終導致死亡。」

  「屍體有沒有顯示出任何防禦性損傷?」

  如果說這個問題讓拉拉比暗暗吃驚的話,他並沒有形諸神色。

  「我觀察到右手腕部位有挫傷,右手背上也有輕微擦傷,兩處傷痕都像是死亡前不久產生的,但我並不能就此推斷到底是什麼具體原因造成這些傷痕。」

  「還有其他什麼嗎?」

  「胃部和腸道組織發炎很厲害,我還注意到大片黏膜由刺激所致的內出血,還出現了血管閉塞和多器官衰竭的早期徵兆。我收集到的糞便裡也有血。」

  「看來他生病了。」

  「他當時很可能過度口渴,咽喉疼痛,還可能吞咽困難,噁心反胃,腹部絞痛,作嘔,腹瀉,或者這些癥狀兼而有之。當然他當時也有可能困乏,全身無力,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你的診斷結果是什麼?」威廉姆斯問道。

  「這樣的情況可能會有很多解釋,我已經取了一些樣本,要等到毒素分析結果出來才能下結論。」

  拉拉比頓了一頓繼續說:「我覺得有一點值得一提,韋恩·甘保的病理指紋與垃圾填埋場屍體的病理指紋一致。」

  什麼?垃圾填埋場的屍體裡可是發現了蓖麻毒素,難道拉拉比是在暗示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了甘保身上?

  兩名特工四目對視了許久。最後威廉姆斯朝蘭德爾點了點頭。

  蘭德爾從深色西服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抬起半個身子把它扔到桌上。

  拉拉比拿起紙條看著,我想起甘保車裡的那些空瓶子、紙巾和佩托比斯摩胃藥。甘保給我打過電話,可我卻沒回電。又一次,我得竭力壓抑心裡油然而生的負疚感。

  「那麼,」拉拉比抬起頭,緩緩地轉了轉肩,「下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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