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當夜又是一場狂風驟雨。像往常一樣,博蒂蜷縮在我的膝蓋上將就睡了一晚。
星期二黎明天色灰濛濛的,空氣有些潮濕。廚房窗戶外,我家花園裡的磚頭潮濕發暗,攀附於常春藤和蕨類植物上的蛛網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8點鐘斯萊德爾打來電話,可口可樂600英里大賽即將舉行,斯圖帕克的車有些問題需要甘保去一趟修車廠。我們將在賽車場和他見面。
9點鐘我們開著福特金牛座汽車趕往康科德,來接我前斯萊德爾去堡簡閣快餐店買了點吃的。車裡現在充斥著餅乾和香腸的味道。
我見他從容地用一隻手握著方向盤,於是將自己與丹納見面的情況跟他細說了一遍。斯萊德爾說他會上網瀏覽,忠誠者運動」。他已經查到洛維特父親的住址。克雷格·博根住在韋丁頓的一棟花園住宅內,那房子本是別人立契約轉讓給凱瑟琳的,現在屬於他了,住宅附近有個植物園,他在那裡栽種花草兼營花卉生意。
由於這天是週二,又逢暫時休賽,賽場與上週四相比少了許多噪音。儘管露營地還有許多帳篷和拖車,卻難得見到幾個車迷。我估計大多數女人一定是在品牌折扣商場閒逛,而許多男人這時宿醉未消仍在酣睡。
韋恩·甘保在史密斯塔樓外與我們會面後,隨即開車將我們送至斯普林特杯賽事車庫那邊。他看上去面色灰黃。車上我倆座位之間的儲藏小櫃上放著一瓶佩托比斯摩胃藥和一堆揉成團的紙巾,幾隻空水杯放在我腳邊。
好傢伙。轉瞬之間,我居然成了所有細菌的攻擊目標。我盡量不被覺察地將臉轉向旁邊的窗戶。
甘保的同事們正忙著檢修斯圖帕克的59號雪佛蘭賽車,因此我們暫時呆在大拖車的休息室裡。甘保往固定沙發上一倒,整個人軟塌塌的像是意式麵條。
作過自我介紹後,斯萊德爾重新敘述了我們和林恩·諾蘭的談話內容,然後毫不掩飾地說:「諾蘭認為洛維特毆打過你姐姐。」
甘保喉嚨的凹陷處陡然出現了一片紅暈。
「她還認為洛維特把你姐姐殺了。」
那片紅暈迅速蔓延到甘保的下巴頦和臉頰上。他仍然保持著沉默。
「諾蘭曾見到辛迪的胳膊上有淤青,你注意到過類似的跡象嗎?」
「噢,我的天啊!」甘保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噢,我的天啊!」
「就是說你也不知道,是嗎?」
「要是知道的話,我準得宰了那小子。」
見甘保如此激動,我便換了一種但願能使他恢復平靜的語調,「辛迪在那個夏天和秋天有沒有改變習慣?有沒有改變平常的作息時間?」
「我怎麼會知道?」甘保兩手一攤,「當時她17歲,我才12歲。我們一出門就各找各的夥伴玩。」甘保來回踱起步來。
「那她的舉止呢,有什麼異常?」我問。
「她連自己的影子都怕。」
我示意他說下去。
「她總是左顧右盼,好像擔心有人跟蹤她一樣。,有時她無緣無故地笑話我,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繼續往下說。」、
甘保停了下來。估量我們的反應?「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總是覺得她可能把洛維特甩了。」
「為什麼這樣想?」
「失蹤兩週前辛迪跟我媽說她的鑰匙丟了,讓家裡把鎖全部換掉。」
「然後呢?」
「實際上她的鑰匙並沒丟,我在她的背包裡還見到過,她為什麼要編造這麼個藉口呢?」
「依你看呢?」我問。
「我覺得是她甩了洛維特,把他給惹惱了。正因如此,她開始變得有些神經質。她擔心那傢伙會回來找她,所以就撒了這麼個謊確保家裡安全。」
甘保又踱起步來,好似一隻困獸在狹小的空間裡來回走動。
「坐下吧。」斯萊德爾說。
甘保沒辦法冷靜下來,仍舊在那裡走來走去。
「這些想法你當時跟警察都說了嗎?」斯萊德爾問。
「我告訴了一個大人物。」
「加利莫爾?」
甘保聳聳肩,「問倒我了。我那時還是個孩子,後來才知道加利莫爾是專案組的成員。我不認識那個人,但我聽說他負責這裡的安保工作。」
「警察繼續追查下去了嗎?」
「這誰知道。」
「聯邦調查局呢?」
「我再跟你說一遍,那時我只是個孩子。而且我父母沒有打電話給任何人。」
金屬台階上響起篤篤的腳步聲,很快拖車另一頭的門開了。一個穿著連身工作服的男人探進腦袋。他汗水淋漓,喘著粗氣,「車子經過‘3’形彎道時出了點毛病,右後輪壓力需要微調。」
「再給我五分鐘。」甘保厲聲說道。
「斯圖帕克可要發火了。」
「就五分鐘!」
那人無奈地走開了。
「你和家人談論過辛迪的緊張不安嗎?」我問道。
「對於上高中的姐姐情緒波動的原因,你認為他們會徵求我這個初中生的看法?」
我已經摸準甘保的想法了。
「你父母已經去世了,沒錯吧?」斯萊德爾問道。
甘保點點頭,「2005年媽媽得動脈瘤死了。兩年後爸爸出門過馬路時被撞身亡,司機逃逸。真是活見鬼了。那條路10年來他每天都走。」
斯萊德爾的手機響了。他沒看一眼就把手伸向腰間摁了靜音鍵。
「關於J.D.丹納你都知道些什麼?」斯萊德爾換了個問題。
「從沒聽說過這人。他是誰?」
「領導愛國武裝隊的傢伙。」
甘保將手握成拳,前臂上的肌肉頓時明顯隆起。「我一定要找到害死姐姐的幾個雜種。」
「冷靜點!你對丹納和他的好朋友有什麼了解嗎?」
「聽著。我再重申一遍,那時我只有12歲。成天都在想怎樣才能不長青春痘。」
「那你家人提過嗎?」
甘保眉頭緊蹙,前額綻開了幾道皺紋,看上去潮乎乎的,儘管空調開著。
「我可能聽過這個名字,是在一次辛迪參加的比賽中他們尖叫的時候。」
「怎麼說的?」
甘保用力搖搖頭,「那年夏天發生了多起街頭群毆事件。我把播出的節目都調出來看過。電視裡的畫面全都跟洛維特有關。」
「知道一個叫格雷迪·溫格的傢伙嗎?」
「他在這賽場工作,性格不太開朗,但人還可以。怎麼,溫格也牽扯進來了?」
「不用緊張,我們只是想核對一下名字。」斯萊德爾拼命忍住了吃進肚裡的豬肉香腸引起的一個飽嗝,「知道埃塞爾·布拉德福德嗎?」
「她在A.L.布朗高中教化學,你們找過布拉德福德老師嗎?她怎麼說?」 、
「她對辛迪自己離家出走的說法持懷疑態度。」
「聽著,我可沒有精神錯亂。大家都這麼想,無所謂,聯邦調查局老早就讓警察去查這件案子,可是那些警察呢?剛查一半就放棄了。」’ 斯萊德爾又問了些關於麥蒂·帕吉特和林恩·諾蘭的事。
甘保不記得帕吉特這個人,對諾蘭只是略有印象。不是奉承他,他的記憶力好像還挺行。真是《花花公子》上人物的身材,芭比娃娃一樣機靈的腦袋。
回去時我們沒有走85號州際公路,而是繞道莎倫·阿米蒂路,穿過城區駛向梅克倫堡法醫局。
對夏洛特市稍作一點介紹。在本市有不計其數的街道以莎倫這個人名或地名命名。莎倫路、莎倫巷、莎倫湖、莎倫賽馬會、莎倫山、莎倫風景區、莎倫狩獵場、莎倫大道等,我不知道莎倫這個姑娘有著怎樣的故事,但肯定很有來歷。 行駛了好幾英里,車上只有廣播的靜電干擾聲。我和斯萊德爾都默不作聲,思忖著甘保剛才說的話。
辛迪真被殺害了嗎?照諾蘭的說法,凱爾以前對辛迪很粗暴。只是因為凱爾嫉恨辛迪得到父母的資助?她是不是最後跟他翻臉了?凱爾痛下毒手,可是因為女友與其斷絕關係?凱爾是否隨即失蹤,或許還換了一個新身份?愛國武裝隊有沒有幫他潛入地下?
辛迪和凱爾都被人殺害了?若是這樣,誰幹的?愛國武裝隊?出於什麼動機?
專案組得出的結論是否正確?辛迪和凱爾是自願出走的嗎?果真如此,又是為什麼呢?他們去了哪裡?是否牽涉到愛國武裝隊?
甘保的推測是否合理?整個調查是否由聯邦調查局一手操縱?又隱瞞了辛迪和凱爾失蹤事件的真相?果真如此,目的何在?
我又想起裡納爾迪筆記上的一連串問號。埃迪是否知道哪裡出了紕漏?那加利莫爾呢?
我的思緒猶如一隻不受束縛隨風飄浮的氣球,不斷考慮著種種可能性。
我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辛迪是個孩子。凱爾也遠非老於世故之人。如果兩人私奔,又怎麼能做到不留一點痕跡呢?我是說,想想看。這麼多年來難道他們就沒有一次疏忽,沒有一次被人發現過?」
「只有歐文·波蒂特聲稱見過凱爾。」
「在機場的那個傢伙?」
斯萊德爾點點頭。
「你對他可有任何了解?」
「我會去了解的。」
「假如甘保說得沒錯,那為什麼聯邦調查局要將事情藏著掖著呢?」
「我一直在打探這件事。」
斯萊德爾將車拐上普羅維登斯路,然後接著說:「據說聯邦調查局說服了洛維特。」
「說服他做內應?」
斯萊德爾點點頭,「或許武裝隊就是因為發現他是內鬼才對他和辛迪動了殺機。」
我理了理思緒。
「又或許辛迪才是內應,」我說,「可能辛迪受夠了洛維特的虐待,於是答應幫聯邦調查局暗中監視洛維特和武裝隊。這樣就能解釋她為什麼後來會那樣緊張。」
「有道理。」
「否則該怎麼解釋?難道說辛迪和洛維特都做了內應,卻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聯邦調查局立即將他們召回並作為證人保護起來?」
斯萊德爾沒有回答。
「我們該找柯頓·加利莫爾談談。」我說。
斯萊德爾喉嚨裡哼了一聲。每當他對什麼人心生憎惡時都會這樣。他討厭加利莫爾。喬·霍金斯也不喜歡加利莫爾。為什麼?
「加利莫爾這個人有什麼問題?」我問。
「他不配戴警徽。」
「就因為喝酒?其他警察也有類似的問題。」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
「加利莫爾最後被趕出專案組,難道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嗎?」
斯萊德爾扭過頭對我說:「那渾球背叛了我們所有人。結果他受到什麼懲罰了?關押兩年就被放出來了。」
「加利莫爾在監獄呆了兩年?」這件事我倒是聞所未聞,「因為什麼罪名?」
「受賄,妨礙司法公正。那傢伙簡直就是一敗類。」
「他一定已經改過自新了。」
「一朝失足,終身沉淪。」
「加利莫爾現在是一個大型賽車場的治安主管。」
斯萊德爾繃緊下巴,沉默不語。
我記得自己在拉拉比辦公室見過加利莫爾,記得他也在打聽垃圾場那具無名屍。後來屍體就被聯邦調查局強行運走了。
巧合?
我不相信什麼巧合。
我提醒斯萊德爾注意。剛剛開口他的手機響了。這次他當即接聽。
通話臨近結束時,斯萊德爾連連逼問:「多少?什麼時候?哪裡?」隨後他掛了電話。
「混蛋!」
「壞消息?」
「又是兩起凶殺案。要我送你回家嗎?」
「當然。回家後我會直接去法醫局,先告訴拉拉比改性劑的事,再看看他有沒有查到無名屍的其他什麼情況。」
我確實去了局裡,卻未能如願。
因為發生了另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