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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下的屍骨》第7章
  第七章

  「你想詳細了解還是聽個大概?」

  「大概。」

  「那傢伙有呼吸道病變和肺水腫。許多器官組織嚴重腐壞,但是我在他的胃裡和小腸黏膜上發現了多灶性潰瘍和出血的跡象。」

  「說明他是自然死亡?」

  「說明他的肺部蓄滿積液,血管系統受到壓迫。但情況並沒那麼簡單。他頭部左側受過重擊,致使顳葉出血。」

  「他要麼是曾摔倒在地,要麼是遭人重擊。」

  「如果送回來的毒理檢驗顯示為陰性,那麼他的死因就不能確定了。」拉拉比所說的死因有五個範疇:自然死亡、被殺死亡、自殺死亡、意外死亡和不明死亡。

  「那他最後又是如何呆在瀝青桶裡的?」

  「我會在報告裡把案發當時的各種可疑情形記下來。」

  「他的身份核實了嗎?」

  「沒有。雖然在你看來屍體的死亡時間對鑒定死者身份起不了作用,但我還是在調查瑞恩斯。據瑞恩斯的妻子所說,他最後一次做牙科檢查是在2007年。他的牙醫死於2009年,沒有人知道他的牙科診療檔案去了哪裡。」

  「指紋識別有沒有結果?」

  「沒有,那傢伙在任何資料庫裡都沒有匹配信息。」

  我跟拉拉比說起我與韋恩·甘保以及厄斯金·斯萊德爾的談話。「我猜那具屍體有可能是凱爾·洛維特。」我說。其實我自己並非真的相信。

  「你估計的年齡似乎很可靠。,至少從齒齡來看,無名屍也不止24歲。不如你找一份洛維特的簡歷,或者一張照片,然後核對一下無名屍的骨骼標記,試著縮小排查範圍。」

  「今天?」

  「加利莫爾今天早上可是打了兩個電話。賽車場那邊的人都為這事急得快要尿褲子了。」

  忽然,我與博蒂目光交會。這隻貓責怪似的瞥了我一眼。

  「喬今天下午上班嗎?」

  「是的。」

  「那我馬上就過去。」我拼命忍住,沒有故作誇張地發出一聲長嘆。

  「畢竟你是一個可靠的人。」

  我查看打進來的電話,並向下滾動螢幕,然後按下撥號鍵。今天的手機一直處在通話狀態,機身已經熱得發燙。

  鈴響兩聲之後韋恩·甘保接聽了電話。電話裡的噪音說明他還沒有離開賽車場。

  「你能形容一下洛維特嗎?」我問。

  「人渣。」

  「我是說他的長相。」

  「棕色頭髮,棕色眼睛,瘦而結實,體重可能有160磅。」

  「多高?」

  「5英尺6至7英寸。為什麼問這個?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需要了解一下。」

  「我看到那個盯我梢的混蛋了。先是在吊車旁,後來又在山迪的拖車旁。每次被我發現後,他就鑽進人群裡。」

  「甘保先生,我…」

  「下次我要用力揪住他的睪丸,讓他說清楚到底在搞什麼鬼。」

  「謝謝你提供的信息。」

  驅車前往梅克倫堡法醫局的路上,我琢磨著拉拉比最後那句誇我的話,心裡暗自疑惑。這「可靠」到底是從「專家」升了一級還是降了一級?

  到達法醫局之後,我見桌上放著一張拉拉比留下的影印照片,底部寫著泰德·瑞恩斯的名字。

  瑞恩斯其貌不揚,他窄窄的下巴和醒目的鼻子讓我聯想到寬吻海豚。

  霍金斯已將無名屍推到驗屍房,並給電鋸接上電源。我在他的協助下去除了屍身上的鎖骨和恥骨——即腹部下方、骨盆中間相連接的一小塊突出部位。 喬將屍骨上的腐肉剝離,我則在一旁揭起頭皮,以便觀察頭蓋骨的表面。

  成人的頭蓋骨由22塊骨片組成,所有骨片結合處總共有24條彎彎曲曲的細縫。成人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細縫會逐漸閉合併消失。雖然細縫閉合的進程因人而異,但從它的狀態可以大致看出一個人的年齡。無名屍的閉合線表明他是一個中年人。

  恥骨結合面的形狀也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化。無名屍的恥骨結合面平整光滑,且在邊緣處形成了稜線,說明他的年齡在35歲左右。

  腦上體,或胸骨與鎖骨接合處的小骨蓋會在18歲到30歲時閉合,而無名屍的兩處骨蓋都閉合得很嚴實。

  可以這麼說,我最初對年齡的估計是正確的,這個無名受害者死亡時很有可能已經40出頭了。

  雖然這個年齡相對於凱爾·洛維特來說大了點,但並非沒有可能。

  「這麼說來,」我說,一邊脫去手套扔掉,「死者可能不是洛維特。」

  「洛維特是誰?」霍金斯在水池旁解去紙圍裙。我向他說起1998年的那起失蹤案。

  「我不記得有人提過他們。」他的語氣有點生硬。

  「當然沒有人提過。不管怎麼說,加利莫爾會為這事感到欣慰。」

  霍金斯將紙圍裙揉成一團扔向有害物質回收桶,紙團砸到桶沿上掉落在地。他沒有過去將它撿起來。

  「你和加利莫爾有過節?」我問道。

  「對極了。我和加利莫爾有過節。」

  「願意跟我說說嗎?」

  「此人不可信。」霍金斯說著使勁努了努嘴,好像剛剛嘗了什麼苦味的東西。

  「你是指他酗酒嗎?」

  「酗酒太平常了,不值一提。」霍金斯說著走到垃圾桶旁,用腳後跟重重地踩在踏板上,順手抄起地上的紙團扔進桶裡,再讓桶蓋砰的一聲關上,然後大步走出屋子。

  換上休閒服後,我去找拉拉比。他不在自己的辦公室,不在廚房,不在前院,也不在寬敞的解剖室。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給他留了張簡短的字條,上面寫的是我最新估算的年齡,然後徑直走出門外。

  下午終於出現了這個季節姍姍來遲的天氣。青灰色的天宇,布滿烏黑肥厚的雷雨雲,猶如熟透的梅子。

  回家的途中,我想起那個浸在瀝青中的男人。有沒有人對這起失蹤案填過表建立檔案?什麼時候?在夏洛特還是在別的地方?是否曾有女友或是妻子、兄弟去警局報過案,然後在家等電話卻始終無果?

  我覺得那個人被丟棄在桶裡已有數年之久。心裡不禁感到納悶,是否有誰還在等著他的消息?抑或所有熟悉他的人早已將他忘卻,只顧過自己的生活?

  我把車停在住宅樓旁,這時一滴雨點正好打在車的擋風玻璃上。鎖上車門的時候,我看見10碼遠處馬車房邊停著的福特皇冠維多利亞車打開兩扇車門。

  從車裡走出兩個男人,一樣的灰色西服,藍色領帶,白得耀眼的襯衫。我看著兩人朝我走來。

  「布倫南博士?」

  「你是誰?」

  「我是特工卡爾·威廉姆斯。」他亮出一枚徽章。這人矮小壯實,褐色皮膚,鼻孔張得老大,很是顯眼。

  我看了看威廉姆斯的徽章,又看看他的同伴。

  「我身邊這位是特工博西·蘭德爾。」

  蘭德爾高高的個頭,面色蒼白,兩隻灰色的眼睛間距很寬,耳朵上戴著一隻微型蜂鳴器。他朝我微微頷首。

  我手拿鑰匙等著。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何來此。」威廉姆斯站在前面,蘭德爾緊緊地盯著我。

  「我不知道。」這是實話。

  「兩天前你在莫爾黑德路的垃圾場發現了一具屍體。」

  我對此不置可否。

  「你一直在打聽辛迪·甘保和凱爾·洛維特的事。」

  這我還真沒料到。難道是韋恩·甘保或者斯萊德爾和加利莫爾向聯邦調查局透露了消息?加利莫爾怎麼會知道我打聽的是誰?

  「你想怎樣?」我問道。

  「我們很想知道垃圾場的那具屍體是不是凱爾·洛維特。」

  「我無權談論法醫檔案。你們得找拉拉比博士談。」

  「這兩天我們正在試著聯繫他。同時,我希望你能夠讓我們少磨點鞋底。」說完威廉姆斯的嘴角微微一動,似笑非笑。

  「對不起。」我說。

  一滴雨打在我的額頭上,我用手背擦去雨水,抬頭朝天空望了一眼。「我沒有參與1998年那樁甘保和洛維特失蹤案的調查。」威廉姆斯沒有理睬我這並非隱晦的暗示。「那些特工如今已不在北卡羅來納。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當年的專案組曾進行過一次全面徹底的調查。」

  「我沒有理由懷疑這一點,但是,我知道他們既沒發現活人也沒找到屍體。」

  「韋恩·甘保那時不過是個毛頭小夥子,所以他並不十分清楚當局為找他姐姐下了多少工夫。專案組得出結論,說她已隱身地下。」

  「你還有什麼特別的事要跟我談嗎?」天上開始落下綿密的細雨。

  「專案組成員逐一走訪了甘保和洛維特的親屬、朋友、老師、同學和同事——任何人,哪怕他只是隨意接觸過甘保和洛維特。」

  「也包括格雷迪·溫格?」溫格是最後見到辛迪和凱爾的人,我不假思索地說出他的名字。

  威廉姆斯的一雙下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當然。每個人都在尋找,直到線索中斷為止,最後形成共識:甘保和洛維特自願離開了該地區。」

  「他們的父母可不這麼想,埃塞爾·布拉德福德也是。」我有心說出那位老師的名字,意在暗示我掌握了那次調查的不少情況。其實我所知有限。但這不起任何作用。

  「甘保先生仍然很苦惱。」威廉姆斯的音調依然絲毫不帶任何感情,「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失去了親姐姐。如果他希望重新啟動此案的調查,聯邦調查局無意從中作梗。」

  如果威廉姆斯期待我的回應,那我讓他失望了。

  「當然,我們還是希望他能夠慎重處理。」

  「我無法阻止他向媒體透露此事,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

  「你當然阻止不了這個。但我們希望你能勸勸他,讓他不要隨便發表一些針對聯邦調查局的不當言論。」

  雨越下越密。威廉姆斯繼續說:「如果重新調查此案,聯邦調查局會全力配合。但我得跟你說句實話,布倫南博士,我們並不知道辛迪·甘保和凱爾·洛維特是死是活。」

  「謝謝你的坦誠。」

  「但願我的坦誠能得到回報。」威廉姆斯再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倘若這起案子真要重新調查,法醫和梅克倫堡警局能調閱你們局在1998年搜集的情報嗎?」我問。

  威廉姆斯和蘭德爾對視了一眼。

  「我不想讓你失望,布倫南博士。但我不能保證聯邦調查局會把所有的檔案和內部資料交給別人。請相信我說的話,我們並不知道甘保和洛維特出了什麼事。他們只是消失了而已。」

  我逼視著威廉姆斯的眼睛,「想必你已經和專案組的人談過了。那你覺得他倆出了什麼事?」

  「我認為他們加入了西部的極端主義組織。」

  「為什麼?」

  威廉姆斯猶豫了片刻後說:「1992年對魯比嶺和1993年對韋科市的圍剿激起了非法武裝組織的憤怒。甘保和洛維特失蹤後,電視上整天充斥著指責政府的聲音。」

  威廉姆斯說的是美國特工清剿極端組織基地的事件。在兩起事件中均有人員傷亡。那些慣於質疑政府合法性的人為此憤恨不已。

  「根據我了解的所有情況,洛維特是個心地歹毒的青年,甘保尚未成年,與他相愛,並且受制於他。」威廉姆斯說。

  「所以兩人躲到地下?」

  「只有這樣解釋才能說得通。」

  「躲到地下真有那麼容易嗎?」

  「密歇根、蒙大拿和愛達荷的廣大鄉間,」威廉姆斯說,「這兩個怪人能遠遠地跑到那些偏僻地區藏身,誰也找不到他們。」

  有件事我不明白。

  「可調查僅僅持續了六週。」我說。

  「正因如此,甘保先生才會覺得那隻不過是表面做戲。但他姐姐跟洛維特從一開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因此有人認為他們有可能藏到了地下。線索中斷後,聯邦調查局決定解散專案組,開始依靠網絡搜尋。」威廉姆斯說。

  這時我想起斯萊德爾說過的話,「你們希望通過洛維特釣到一條大魚。比方說埃裡克·魯道夫。」

  「起初是這樣想的。」

  我將濕漉漉的小包往後一甩,挎在肩頭上。

  「外面下雨了,請進屋吧,布倫南博士。」威廉姆斯一臉似有若無的微笑,「謝謝你能與我們交談,無論你相信與否,聯邦調查局和你一樣急於查出此事的真相。」語畢,他和蘭德爾迅速鑽進車裡,匆匆離去。

  我回到屋裡忙著換衣服,用毛巾擦乾頭髮,同時回想著剛才的談話。兩個不速之客此次來訪,是想說服我別幫韋恩·甘保嗎?

  我剛穿好拖鞋,手機就響了。和以往一樣,斯萊德爾沒說一句打趣的話。他的話令我驚愕不已,繼而又激起我的滿腔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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