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沒了?」
「沒了蹤影。」
「怎麼沒的?」
「被那些欠揍的混蛋拿走了。」斯萊德爾的聲音裡充滿了怒氣。
「聯邦調查局將甘保和洛維特的檔案全拿走了?」
「連個紙夾都沒留下。」
「當年調查結束時拿走的?」
「不,才拿走的。昨天,也就是調查結束12年之後,他們過來強行拿走了檔案。」
「誰授權的?」
「我軟磨硬泡了半天,他們只說是奉上級指示。」
「埃迪的筆記呢?」
「他們別想拿走。這些筆記本沒有放在文件夾裡。」我聽見一隻手掌重重拍擊某樣結實物體的聲音。「在我這兒呢。」
星期四一具屍體在垃圾場被發現,星期五韋恩·甘保來找我,緊接著一份存放了12年之久的檔案被人突然強行取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兩人全都閉口不言,各自思索著這些跡象說明了什麼。稍頃,他打破了沉默。
「這事有點蹊蹺。」
「沒錯。」
「沒有人糊弄得了我斯萊德爾。」我常見骨感偵探發火,但罕見他情緒如此激動。
「你打算怎麼辦?」我問。
「待會兒再給你打電話。」
空氣裡一片死寂。
15分鐘後電話又響了。
「你有沒有時間?」斯萊德爾問。
「有。」
「10分鐘後去接你。」
「去哪兒?」
「坎納波利斯。」
埃塞爾·布拉德福德從1987年起便在A.L.布朗高中教低年級和高年級的化學,直到2004年才退休。至今她仍住在當初剛找到工作時買的房子裡。
除了車內空調機的嗡嗡聲和斯萊德爾呼哧呼哧憤怒的鼻息聲,從夏洛特到坎納波利斯途中我們一直保持沉默。斯萊德爾時而不安地用手指輕輕叩擊身體,時而緊緊地握著方向盤,我真擔心方向盤會被他捏碎。
雖說車內溫度很低,但還是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餿味兒。那是漢堡、炸薯條、冷咖啡以及座位上竹墊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的結果。再加上斯萊德爾,他身上散發著香煙、廉價的古龍香水和久未洗滌的衣服的難聞氣味。
我眼看就要渾身發冷、胃裡作嘔時,斯萊德爾總算在一座磚砌小平房前的路邊停下車。小屋裝有綠色百葉窗,外墻上綴著飾條。房子四周種著繡球花。一盆盆天竺葵擺在通向前廊的磚砌台階兩側。
「她知道我們要來嗎?」我問。
「嗯。」斯萊德爾推開車門鑽出車廂,隨即邁上台階。我緊跟在他身後。
不等斯萊德爾按門鈴,內門就開了。
來的路上我早已在腦中勾勒出布拉德福德的相貌,可能依據的是我高中化學老師的形象。眼前的布拉德福德比我想象的年輕,大概65歲出一點頭,體形瘦長,赤褐色頭髮剪了個男孩頭,兩隻淡藍色的眼睛在厚厚的圓鏡片後好像大得出奇。
斯萊德爾首先作了自我介紹,接著把他的徽章貼近外門的貓眼。布拉德福德對它掃了一眼便退後一步將外門打開。我注意到她並沒有為我們的來訪而特意打扮。她穿著卡其色短褲和一件格子花棉布襯衫,赤著腳。
布拉德福德帶領我們穿過墻上掛著許多嵌入鏡框的旅遊照片的門廳,走進右面的一道拱門。臥室窗戶上懸掛著亞麻布窗簾,閃亮的橡木地板上鋪著黃褐色的奧沙克地毯。磚砌的壁爐漆成白色,與木製傢具和兩側的書架十分相稱。
「請坐。」布拉德福德朝皮沙發指了指。
斯萊德爾坐在沙發的一端上,我坐在另一端。布拉德福德坐在稍遠處的扶手椅上,緊挨著一隻權當咖啡桌的扁平行李箱。
未等斯萊德爾開口,布拉德福德便徑自發問:「你們找到辛迪了?」
「沒有,夫人。」
「她死了?」
「我們還不知道。」
「有新消息嗎?」
「沒有,夫人。我們想問你一些問題。」
「我只是覺得這事挺怪的,都過了這麼長時間了。」布拉德福德朝旁邊扭了扭身子,又將一雙赤腳縮回到臀部下面。
「沒錯,夫人。這麼說,你還記得辛迪·甘保?」
「我當然記得,她是一個優等生,班裡像她這樣的學生太少了。我還通過STEM增加了對她的了解。」
「STEM?」斯萊德爾從口袋裡掏出一本記事簿,用皸裂的大拇指快速翻開幾頁,咔噠一聲摁下筆尖準備記錄。
「就是學校的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學會。辛迪是學會成員,我是指導老師。」
「你是否還記得她在什麼時候失蹤的?」
一道犀利的目光倏地從布拉德福德那副哈利·波特式的圓眼鏡後朝斯萊德爾射來。
「我相信當時有人向你提過同樣的問題。」他說。
「簡單地問了問。警察失去了興趣,因為我實在不能向他們提供多少情況。」她用一根手指將眼鏡往上推了推。可眼鏡很快又滑落到原來的凹陷處。
「那你對他們說了什麼?」
「辛迪不再來上學了。」
「就這?」
「我當時只知道這個。」
「他們也找其他老師問過嗎?」,
「大概是吧。我不能確定。」
斯萊德爾問話的同時,我在凝神觀察布拉德福德。我發現她的右手緊緊地抓住一隻腳踝。這個女人神情緊張,雖然她在竭力掩飾這一點。
「洛維特呢?」斯萊德爾問道。
「他的哪方面情況?」
「你認識他嗎?」
「我跟凱爾·洛維特沒有私下接觸過。他不是A.L.布朗中學的學生,檔案上不都有嗎?同樣的問題我早就回答過了。」
「你知道辛迪正在跟洛維特約會嗎?」
「知道。」
「她可曾提起過他?」
「沒有對我提起過。」
「那你知道洛維特和一個叫愛國武裝隊的組織有聯繫嗎?」
「聽到過一些傳聞。」布拉德福德忽然朝門口瞟了一眼,像是因為什麼響聲或動靜受到了驚嚇。
「這兩個年輕人跟那種事有關嗎?」
「哪種事?」
斯萊德爾一動不動地瞪著布拉德福德,我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惱怒。
「辛迪說過任何仇恨黑人或猶太人的話嗎?或者是仇恨同性戀者?」
「那應該不是她的性格。」
「墮胎醫師?聯邦政府?」
「我看沒有。」
「但你並不清楚。」斯萊德爾越來越沒有耐心了。
「說起來很不幸,其實老師對自己的學生了解很少,我是指學生的私生活,除非學生願意告訴老師。」
「辛迪就沒有談過她的私生活?」
布拉德福德對斯萊德爾質問的語氣感到不滿。看到她直視著我的眼睛,我無奈地轉了轉眼珠,表明我也覺得他態度粗魯。
斯萊德爾拿起筆在記事簿上敲打著,兩眼牢牢盯住布拉德福德。她沒有眨眼睛。
斯萊德爾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打破了僵局。他猛地從腰間取出手機看了看號碼。「得接個電話。」他起身緩緩走向門外。
我決定繼續採用斯萊德爾的妙招,「失去一名優秀學生你一定不好受吧?」
布拉德福德點點頭。
「校園裡有人議論過這件事嗎?」我溫和地問,「在老師和學生中間?猜測他們出了什麼事?」
「坦率地說,議論少得驚人。洛維特是校外的人。除了STEM外,辛迪沒參加過其他活動,她並不——」布拉德福德伸出閒著的手,用手指在空中畫出半個引號,「討人喜歡。」
「孩子有時就是讓人頭疼。」
「太讓人頭疼了。」布拉德福德對我這句一般女人經常掛在嘴邊的話頗有同感,「辛迪·甘保喜歡機車,想成為一名賽車手。對於一名女性來說,在那些年頭,這種嗜好不會讓她有出息的,即便是在坎納波利斯。」
「我知道你很難記住這麼多年前的事情。可是,她有什麼關係密切的同學嗎?」
她抬起那隻閒著的手,失望地攤開手掌,「據我了解,她一有時間就呆在賽車場。」
「那你印象裡有沒有見過辛迪和什麼特別的人出現在學校,比方說出現在學生宿舍或者餐廳?」
「有一個女生,叫林恩·霍布斯,辛迪經常和她一起吃午餐。」
「林恩向警方透露過什麼情況嗎?」
「不好說。」
「你知道她現在住在哪兒嗎?」
布拉德福德搖搖頭。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1998年誰找你了解過此事?」我問道。
「兩位警官。」
「夏洛特一梅克倫堡警局的警官?」
「是的。」
「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嗎?」
「不記得。」
「能不能描述一下他們的相貌?」
「其中一位瘦而高,很有禮貌,聽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另一位比較粗魯,看上去像個健美運動者。」
「偵探裡納爾迪和加利莫爾?」
「好像是。」
我俯身向前,壓低嗓音,以女性朋友之間吐露秘密似的口吻說:「還有別人嗎?」
「什麼意思?」
「你接受過聯邦調查局的問訊嗎?」
像剛才一樣,布拉德福德凝視的目光忽然投向我身後的拱門,旋又落到地上。我們的到訪顯然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她點點頭。
「你做過正式筆錄嗎?」
「沒有。」
「那些特工提到過愛國武裝隊嗎?」
「那次談話的細節我記不得了。」
「聯邦調查局是不是讓你對談話內容保密?」
不等布拉德福德回答,斯萊德爾又走進屋,腦袋朝門口歪了一下。
「最後一個問題。」我柔聲說道。
布拉德福德勉強抬起眼睛看著我。
「你覺得辛迪·甘保是自願離開的嗎?」
「絕對不會,」她堅定地說,「我當初這麼說,現在也不會改口。」
我和斯萊德爾留下名片,走出門外。回到車上,我跟斯萊德爾說起他出去時我打聽到的消息。
「老太太見我們來了就像屁股上生了瘡一樣難熬。」
「她看上去很不自在。」
「因為她知道的事情沒全說出來。」
「她為什麼對自己知道的情況遮遮掩掩呢?」
「那幫蠢貨可能跟她講了什麼國內恐怖主義、絕對保密和國家安全之類的屁話。」
「現在怎麼辦?」我問。
「跟辛迪一起吃午餐的那個女孩是誰?」
「林恩·霍布斯。」
「這個名字在埃迪的筆記本上有。」
「你覺得能找到她嗎?」
「呵,當然。」斯萊德爾將滑下來的太陽鏡推上鼻梁,「我會找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