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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下的屍骨》第9章
  第九章

  星期天,奇跡發生了,沒有下雨。

  真可惜,天公如此作美,卻無人與我共享。凱蒂在山區,賴安在安大略。哈莉,我的姐姐,遠在得克薩斯的家中。我最好的朋友安妮·托尼普正為一項房屋翻修工程忙得不可開交。查理·亨特在梅克倫堡縣辯護律師辦公室伏案操勞,為一樁案件的最後陳述做準備,由他擔任辯護的被告是一個因開槍射擊皮條客而受到指控的女人。

  該怎麼稱呼查理·亨特呢?我的朋友?求婚者?準情人?這是到目前為止最親熱的稱呼了。我對他的稱呼,不是他對我的稱呼。

  為了盡情享受這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先是跑步穿過自由公園,再沿著皇后路跑了一大圈。

  下午給花園除完草,我拿上寵物褪毛機帶著博蒂走上草坪,在那裡呆了一段時間。從它身上褪下一大堆的毛。被我一番修剪後,它簡直成了一隻稀有動物。

  傍晚,我補上白天落下的案頭工作,然後烤了一塊牛排,一邊吃一邊盡情地享受著音樂。還有德芙巧克力作為餐後甜點。

  我是一座孤島,一塊磐石。隨便叫什麼吧。

  9點左右賴安打來電話。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想聊點輕鬆的內容——避開莉莉的話題。他的主要目的似乎是要向我系統介紹納斯卡在加拿大的總體情況。知道他需要借此消愁解悶,我便抱定多聽少說的宗旨。

  「雅克·維倫紐夫曾獲魁北克政府頒發的最高榮譽騎士勛章,名字被刻在‘加拿大星光大道’上。」

  「對於一名運動員來說,這確實是一份殊榮。」

  「迄今為止,還沒有其他哪個加拿大人獲得過印第安納波利斯500英里和一級方程式賽車手的稱號。」 「了不起——」 「雅克·維倫紐夫以前參加過十幾次納斯卡職業賽,有五次是全國賽事,三次是斯普林特杯系列賽。」

  「另外幾次呢?」

  「可能是世界野營卡車賽吧。我知道他參加過2009年加拿大賽事,當時我就坐在看台上觀賽。」

  「他是哪支隊的?」

  「當時他為布萊恩競賽隊駕駛32號豐田車,現在就不知道了。我猜他是想重回一級方程式賽,但國際汽聯世界汽車運動委員會決定今年不再組建新車隊。」

  「維倫紐夫是唯一的加拿大籍納斯卡賽車手嗎?」

  「不。馬裡奧·高賽林也參加世界野營卡車賽。還有皮埃爾·布克和

  D.J.肯寧頓,儘管這些人大都是業餘賽車手。讓一弗朗索瓦·杜默林和羅恩·費羅斯是公路競賽的能手。」

  「什麼競賽?」

  「他們參加的是公路競賽,不是正規的場地賽。」賴安頓了頓又說,「垃圾場的那起案子有新進展嗎?」

  於是我把情況簡單說了一遍。

  「你打算還去賽車場一趟嗎?」他問。

  「有必要就去。」

  賴安躊躇起來,「如果你去的話,會不會到全國汽車維修廠附近一帶?」

  我意識到他指的是哪兒,一時間忍不住笑起來,「你想要雅克·維倫紐夫的親筆簽名,對吧?」

  「他可是個傳奇人物。」

  「你真是個笨蛋。」

  「我可不是建議你去偷那傢伙的內褲。」

  「安德魯·賴安警督,維倫紐夫的狂熱崇拜者。」

  「坦佩倫斯·布倫南博士,人稱萬事通。」

  通過電話線,我可以感覺到賴安的臉頰燒得滾燙。

  「你平時該不會戴著一頂印有數字‘32’、帽檐上還繡有雅克肖像的帽子吧?」

  「算了吧,我甚至都不知道維倫紐夫是否正在夏洛特比賽。」

  賴安說了一句祝我好運,然後我們掛斷了電話。

  我正坐在沙發上和那隻帥氣的小貓看重播劇《律師風雲》,忽然前門響起一陣清脆的鈴聲。

  我和博蒂吃驚地面面相覷。平時從來沒有人走那扇門。

  我想一探究竟,趕緊走出客廳,將一隻眼睛湊近門上的貓眼。

  這一看讓我著實嚇了一跳。

  薩默站在門口,一隻手伸進像郵袋一樣碩大的錢包裡掏著什麼。在背後門廊燈光的映照下,她的頭髮酷似一團閃亮耀眼的白棉花糖。

  我想趕緊跑開,彎著腰偷偷爬上樓梯。

  但我還是打開了門鎖。

  一聽見開啟門鎖的咔噠聲,薩默就急著把頭伸進來。雖然光線暗淡,但我看得出她剛才一直在哭。

  「你好。」她說。

  「你好。」

  「我知道現在有點晚了。」

  是有點。

  「你要進來嗎?」我後退一步,又將門拉開一些。

  薩默輕盈地走過我身邊,身後留下一股濃烈的永恆牌香水味。等我關好門轉過身時,她朝我遞來一盒薄荷糖。

  「要薄荷糖嗎?」

  「不用,謝謝。」

  「我發現這味道有鎮靜作用。」

  「正是。」我附和道。使用「鎮靜作用」這樣的詞對於薩默來說絕非易事。

  薩默將小盒放回錢包裡,然後用手指緊張地撥弄著包上的挎帶。她穿著飾有粉紅色小金屬片的緊身內衣,一條緊身窄裙和一雙底部高得嚇人的鞋子。這套裝束讓她看上去很有幾分好萊塢廣告明星的風采。

  「去書房坐吧,那兒會讓你覺得比較愜意。」我說。

  「好的。」

  薩默踩著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在我後面,腦袋不停地左右轉動,兩眼四下顧盼。

  「喝點什麼嗎?」我朝沙發指了指。

  「來杯梅樂葡萄酒,謝謝。」

  「真抱歉,我這裡沒有酒。」

  「哦。」薩默兩彎經過修整的漂亮眉毛疑惑地皺了皺,「沒關係。我並不真的想喝。」

  「那說說看,發生了什麼事?」我尋思這次談話可能會惹人不快,於是一屁股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我採納了你的建議。」

  「我的建議?」

  「我完全照你說的去做了。」

  「薩默,我沒有——」

  「我對彼得說,他得為婚禮多操點心,」薩默蹺起二郎腿,「不然的話。」

  「等等,什麼?我——」

  「我說,‘彼得,如果你再繼續是這種不死不活的德性,我想我們一切準會就此結束。」’薩默說著說著,胸部陡然高高聳起,又緩緩收縮。

  我等她繼續說下去。

  她眼裡噙著淚水,開始傾訴滿腹委屈。

  我聽著聽著,一組短語依次掠過腦際。

  跑吧,彼得。

  跑快點。

  跑遠點。

  心地卑劣。我知道。但這完全是我的一種本能反應。

  我收住思緒。只是頻頻頷首,同時遞上紙巾,發出同情的附和聲。薩默越是說得起勁,我越是感到驚愕。她怎麼會把我的意見曲解到如此地步?

  我想象著彼得那因我自認為該受責備而怒氣陡生的模樣。哈莉最喜歡說的那句話是什麼來著?

  但凡善行,莫不遭罰。

  也罷。看來我很快就會遭到一頓痛罵。

  整個悲傷的故事終於講完了。最後通牒。吵架。啜泣著摔門而去。

  等她倒盡了苦水,我又遞上一張紙巾。

  薩默用紙巾在涂滿睫毛膏的兩隻眼睛下面輕輕拍了拍。

  「你能否告訴我,」她帶著哭腔吸了口氣,「我該怎麼做?」

  「薩默,我真的感到很難過——」

  「你必須得幫我。」淚水又止不住撲簌簌湧出眼眶,「我的生活都給毀了。」

  「可能我幫了不少倒忙。」這樣說,真是言不由衷,但誰會料到這場談話比我預計的還要糟糕。

  「一點都沒錯,所以你得彌補。」

  「我覺得這不是我一個外人能做的事。」我柔聲說道。

  「你一定得跟彼得說說,你一定得讓他恢復理智,」薩默每說出一個詞,那股瘋癲勁就會增加一分,「你一定得…」

  「好吧,明天一早我就給他打電話。」

  「向上帝保證?」

  「是的。」

  「你發誓?」

  老天啊。

  「我發誓。」

  有那麼一刻,我不勝驚駭地以為她會給我一個擁抱。但她只是擦了擦鼻涕。我的聖誕襪上至今還有這種鼻涕的顏色。

  但她眼睛上的睫毛膏仍舊完好如初。我很想知道是什麼牌子。

  在我凝神琢磨的當兒,薩默側過腦袋。

  「嘿,小甜心,你可真是一身膘啊!」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博蒂到屋裡來了。它坐下來注視著我們,耳朵朝前面豎著,尾巴纏住半邊屁股。

  薩默晃動著手指,繼續用甜得發膩的聲音說:「呦,你來啦,小寶貝!」

  對了。除了雷雨之外,我的小貓同樣不喜歡陌生人和濃烈的香水味。讓我驚訝的是,博蒂竟然走過去,跳到沙發上。當薩默撫摸它的脊背時,它伸出前爪,尾巴豎得老高。

  薩默撅起嘴唇,吐出又一串兒語般令人費解的詞。

  「小叛徒」呼嚕呼嚕直叫。

  「我為你的事抱歉,薩默。我今天一刻沒閑,我還有事需要——」

  「你準覺得我媽媽從沒教我怎樣守規矩懂禮貌。」她用手撓了撓博蒂的腦袋,拿起錢包起身便走。

  走到門口,她回轉身朝我笑了笑,「總有一天,我們會對這件事一笑了之的。」

  「嗯。」

  「坦佩,我收回曾經對你有過的壞念頭。」說完這句話,薩默屁股一扭一擺地走進茫茫夜色。

  進入睡眠狀態後,我心裡還在納悶:人還可以收回想法嗎?向誰收回?又收回到哪裡?

  週一早晨,我被趴在床頭嚼著我頭髮的博蒂弄醒了。這也難怪。誰叫我用褪毛機剃去了它身上一半的絨毛呢。

  一杯濃咖啡、幾塊華夫餅乾和一片哈密瓜落肚後,人也有了精神,我給彼得打去電話。

  「薩默昨天夜裡來過我家。」

  「她真去了。」

  「她心情不好。」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

  「聽我說,彼得。我按你說的做了,她訴苦,我聽著。」

  「你大概不只是聽吧。」

  「我既沒提建議,也沒談想法。」

  「她要的不是這些。」

  我努力讓自己顯得老練些,「薩默觀人閱世,有她自己獨特的眼光。」

  「你都把她變成一個狂想家了。」

  是她太笨了。但我沒說。

  「你都做了什麼,讓她如此敏感易怒?」彼得問。

  「你對籌劃的婚禮漠不關心,讓她感到不安。」

  「有誰會在乎紙巾是什麼顏色,白霜是什麼味道,或者蛋糕是什麼形狀?」

  「你的未婚妻。」

  「她的腦子怕是中了邪。」

  沒有多少腦子。同樣,這句話我只是憋在心裡。

  「但你不該告訴她我討厭婚禮。」彼得說。

  「我沒有,我只是說你並不熱衷於典禮儀式之類的事情。」

  彼得沒有參加他的高中、大學和法學院的畢業典禮。我們倆的婚禮是我媽媽黛西·李一手操辦的。她包攬一切,事無巨細,就連紙巾盒上的珍珠也是她親自挑選的。紙巾盒置於瓷盤之上,與飾有雪白花邊的亞麻桌布相映成趣。彼得只是最後在教堂露面而已。

  「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辦?」彼得不耐煩地問道。

  用眩暈槍?

  「不妨假裝一次。」我說,「紙巾就挑件乳白色的或白色的,蛋糕選草莓味或是櫻桃味的。」

  「可她總是跟我唱反調。」

  「至少你嘗試過。」

  「我這把年紀不需要那些垃圾擺飾。」

  「彼得?」

  「我在。」

  「她真說過你有不死不活的德性?」

  對方掛掉電話。

  跟前夫費了這麼多口舌,‘我需要活動一番。

  博蒂看著我系耐克運動鞋的鞋帶。

  「你覺得那個蠢女人有什麼問題?」我問。

  沒有回答。

  「她實在太膚淺了,淺的就像是盥洗室洗臉池裡的水。」

  博蒂沒有任何反駁我的意思。

  天氣開始有點夏天的味道,才上午8點15分,氣溫已達82華氏度。

  我抄了條近道,沿著皇后路穿過公園跑了一圈。9點半我回到家衝了個澡,然後穿上衣服。

  想到斯萊德爾可能來電話告訴林恩·霍布斯的消息,我打開電腦,發了幾封郵件,付了幾筆賬單。接著,我在《法醫學》雜誌上讀到一篇文章,該文探討如何利用氨基酸外消旋率推測年齡。不錯的文章。

  到了11點,電話還是沒有響。

  此時我需要換換環境,便決定去一趟梅克倫堡法醫局。我要完成垃圾場無名屍的檢驗報告,再將骨樣裝袋封存,如需進行DNA檢測,這份樣本就能派上用場。

  我還沒到辦公室就見拉拉比衝出門來。

  他的臉色告訴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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