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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下的屍骨》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我從這具屍體的軀幹一直往上摸到喉嚨。

  是個男人。他胸膛寬闊,滿臉胡茬。

  我用手指摁了摁他下頜以下的部位。

  沒有脈搏。

  我一再移動手指,試圖發現他頸動脈或頸靜脈的搏動。

  可是沒有。

  這個男人的身體摸上去有點涼,但不是冰冷。如果死了,那也不會有多久。

  天啊!他到底是誰?

  我雙手顫抖著去摸他臉上的五官。

  我心裡感到無比震驚。

  加利莫爾!

  我竭力屏住呼吸,將耳朵貼近他的胸膛。他是在微弱地低語嗎?外面嘩啦嘩啦的雨聲實在太大,我不能確定。

  求求上帝!讓他活著吧!

  我直打哆嗦。接著又覺得渾身滾燙。

  思維破裂成許多很小的碎片。無論什麼都想不明白。

  加利莫爾沒有把我鎖在這間棚屋裡。如果他本人是殺人犯或者是某個殺人犯的同謀,那又在這裡幹什麼呢?他有沒有死?

  我和加利莫爾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是誰?

  我一陣眩暈,眼看就要摔個屁股墩子。我趕緊猛地靠上後面的墻,腦海里不斷湧現出許多雜亂的話語和畫面。

  一個臨時挖掘的墳墓裡有兩具彼此相擁的骷髏。兩個頭骨後的中央部位都有彈孔。

  格雷迪·溫格在林中祈禱,後又坐在賽車場媒體中心的一張桌旁。

  一輛1965年款佩蒂藍福特野馬,後座車窗上貼著黃綠色花紙。這是溫格1998年的證詞。十幾年過後他一字不差地重複他在1998年的證詞。

  麥蒂·帕吉特站在一堆輪胎旁。

  帕吉特曾是凱爾·洛維特的地下情人。她是黑人。洛維特當時準備退出愛國武裝隊。

  一家霓虹燈閃爍的酒吧。斯萊德爾猛拽一個人的鬍子。

  一間破舊的公寓。林恩·諾蘭穿著一件俗氣的睡衣。

  那個老傢伙說了一堆要毒害系統之類的話,然後凱爾說了句為時太晚之類的話。還說事情怎樣都會發生,隨後老傢伙氣憤地說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麥蒂·帕吉特繃著張臉,內心七上八下。

  克雷格·博根是個種族主義者和性別歧視者。辛迪·甘保在賽車場上快如閃電。

  又是一塊塊屍骨。

  閃電與屍骨。

  一張女孩的照片——她留著頑童式金色短發,戴著一副銀耳環。

  坐在扶手椅上的克雷格·博根撫摸著一隻小貓。

  博根說到1965年款佩蒂藍福特野馬。

  他沒有說「一輛福特野馬汽車」,或者「一輛佩蒂藍福特野馬汽車」,而是「一輛 1965 年款佩蒂藍福特野馬」。 泰德·瑞恩斯戰戰兢兢地縮在一張沙發裡。

  他所用的每粒該死的相思豆種子都要做出解釋。

  連身衣褲領口下的紅珠子隱約可見。

  加利莫爾與一個穿黑色斯潘德克斯彈性纖維短褲的女人交談。她叫瑞塔·揚茨。兩人握了握手。瑞塔的手鐲上下直晃,像是圍成一圈的瓢蟲在跳康加舞。

  整個世界在傾斜。

  我深吸了口氣。

  那可是我的心靈一直在向我悄聲傳送的信息?

  我使出殘存的一點力氣雙膝跪地,從牛仔褲後面口袋裡取出一張紙,打開後放在水泥地上。藉助門口那一線微弱的燈光,我能夠看見紙上的圖片和大部分文字。

  這篇文章題為《相思子:學名Abrus prec-atorius》,文字旁附有一張圖片,上面是些一小粒一小粒的紅色種子,每粒種子的一頭都有烏黑髮亮的微小斑點。文中提到這些相思子形似瓢蟲。

  我忽有所悟,心裡一陣狂喜。有門了。

  瑞塔·揚茨戴的手鐲是用相思豆種子做成的。

  相思豆毒素是從相思子中提煉而成。

  韋恩·甘保中的是相思豆毒。

  麥蒂·帕吉特曾提到博根和賽車場之間的一份合同。植物園,我去過他的擺放雜物的棚屋。

  帕吉特認為博根是個觀念狹隘保守的鄉下人。一個脾氣暴躁的男人。女人和黑人蔘加納斯卡賽事的理念尤其為他所不容。

  辛迪·甘保決心成為一名賽車手。博根領教過辛迪在班多勒羅賽事中的不俗表現,知道她能在這方面取得成就。

  諾蘭在雙杯酒吧看到的「老傢伙」是克雷格·博根!

  當時博根與洛維特並非在籌劃什麼恐怖襲擊行動。博根認為辛迪沒有認清自己的位置,當時他和洛維特就是為了這個在爭吵。被毒害的系統不是什麼供水系統,而是博根對納斯卡賽事的一種隱晦提法。

  殘酷的真相終被揭開。

  克雷格·博根殺害辛迪·甘保,是為了阻止她成為一名納斯卡賽車手。他殺死自己的兒子,是因為他和凱爾的關係長期疏遠,而且知道凱爾到時定會指認自己是殺害辛迪的疑犯。他除掉韋恩·甘保,是因為甘保不斷對案情提出新的疑問,而且敦促警方重啟該案的調查,揭示真相。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兩腿直打哆嗦。

  我伸出雙臂,想要抓牢什麼穩住自己。

  就在這一剎那的工夫,門外的栓銷被人從兩邊拉開。

  隨著吱嘎吱嘎一陣刺耳的聲響,門打開了。

  我身子搖晃著,但沒有跌倒在地。

  兩束強光照射過來,我隱約看見前面一個黑色的人影。

  我抬起一隻胳膊,護住雙眼。

  一雙沾滿污泥的靴子進入我的視線。

  「哎呀,哎呀。」博根冷冷地說道,」你的性子可真倔啊。」

  我蹲下身子,抬頭看去。

  博根現在只是一個黑色的側影,一隻胳膊肘彎著,手上拿著什麼東西,「我以前太小看你了,小女人。」

  博根身子動了一下,兩條腿張開。

  被光映照得閃閃發亮的一把半自動手槍對準了我的腦袋。

  血液中腎上腺素激增,致使我渾身一震。我頓時感到自己增添了一股新的力量。

  「警察正在尋找我們。」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覺得自己的聲音是那麼虛弱無力。

  「讓他們找去吧。你待會兒要去的地方不會有人找得到。」

  「我們已經找到了辛迪和凱爾。」

  那張剃淨頰須的臉龐如同冰冷的石塊一般僵硬。

  「你已經殺了三個人,」我說,「應該不介意再幹掉一個吧?」

  「你好像忘了你躺在那邊的朋友?」博根用槍指了指加利莫爾。

  我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拖延時間。

  「一個槍殺自己兒子的人,真可稱得上特立獨行。」

  博根握著格洛克槍的手猛地一緊。

  「你是用什麼手段把溫格拉進來的?威脅要開除他?利用他對愛國武裝隊的忠誠?」

  「溫格不過是個傻瓜。」

  「你怎麼這次沒讓格雷迪幫你幹這卑鄙齷齪的勾當,就像他之前為你撒謊,幫你埋掉被你殺死的孩子和他的女友一樣?你知道他會壞你的事,牽連到你。」

  「只要他還想活在世上,他就不敢說出真相。再者,那隻不過是個遭到指控的嫌犯的一面之辭。沒有證據表明這跟我有任何聯繫。」

  「偽裝得真好。坐在福特野馬車裡的陌生人。你得教他練多久,才能讓他把謊說圓?」

  就在我們進行這種語言交鋒的當口,我想看清博根身後還有什麼。兩束強光特別刺眼。車前燈?

  我注意傾聽周圍的聲響。沒有發動機隆隆的轟鳴聲。沒有擴音器裡傳出的賽事播報聲。

  我估計比賽早已結束,要不然就是我們此刻不在賽車場。

  「像你這號人,手頭東西再多也不會知足。」博根的那張臉因為心裡厭惡而變得皺巴巴的,「總是貪得無厭!」

  「我是哪號人?你是說女人?」

  我知道此刻不該再跟他磨嘴皮,可就是忍不住。

  「我們那次把你嚇得屁滾尿流,是不是,克雷格?」

  「說得好。你完蛋了。」

  不等我做出反應,博根就衝到我面前,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死命地掐我脖子。他用槍口抵住我的肋骨,嘴裡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此時誰又被嚇得屁滾尿流呢?」

  博根拖著我向門外的燈光走去。我這樣被迫每挪動一步,都會覺得槍口抵得肋骨越緊。這是拖車上那一幕原封不動的重演。只是這次我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就像一隻撲向玻璃厚墻的飛蛾。

  外面仍下著雨,腳下的地又濕又滑。

  我聽到遠處有汽車發出的聲音,但又無法低下腦袋查看地面有沒有什麼標誌。

  我們走過兩束強光的光源。一台反鏟挖掘機的前燈射出的強光,這種挖掘機前身龐大,後面裝有幾個挖鏟。

  博根又拖著我走了幾步,接著停下腳步,槍口上移,抵住我的枕骨,拼命壓下我的腦袋。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見旁邊有個裂開的口子。

  一個陷坑!

  恐懼頓時襲遍全身,我的頭皮一陣發麻。

  「好好享受永恆的地獄時光吧。」博根惡狠狠地說道。

  我感覺他很緊張。那個槍口不再牢牢地抵住我的腦袋。他的兩隻手死死摁住我的肩膀。

  「去你的!」我尖叫著,心裡驚恐到了極點,全身奮力扭動搖晃,「你這一錢不值的狗屎!」

  博根一不留神,右手從我潮濕的夾克衫肩頭滑落到袖口。

  我猛地一扭上身,趁勢掙脫了他。

  博根剛才抓得太緊,我覺得身上的骨頭都快被壓碎了。

  我疼得嗷嗷直叫。

  他屈膝彎腰,滑落的右手又迅速抓住我的另一隻胳膊,把我拎起來瘋狂地往污水坑扔去。

  我的身體飛出去,隨即墮入坑中。時間定格在我驟然落入漆黑的坑裡的那個瞬間。

  我的右半邊身子重重撞在坑邊一側土堆的中部。反作用力使我的身體急速下陷,浸入淤泥和碎石。轉眼間,水就湧了過來。

  腐臭的液體包圍了我。我雙手抱膝緊貼胸脯,心裡暗暗祈求這是一個淺坑。

  我用傷痕累累的雙臂使勁拍打著水面,止住身子的前移。我從上到下抹去身上的髒物,努力站直。

  我的運動鞋觸到了坑底。我試著踩了踩。

  土有些鬆軟,但至少能保證雙腳不會下沉。

  我就這樣站在齊胸深的死水中。

  聞著泥漿、腐殖質和死了很久的棕色生物散發出的惡臭。

  我的周圍如墳墓般漆黑一片,頭頂上方的天空黑中略帶一點灰白。

  我必須逃出去。但怎麼逃?

  我在水中艱難地走到我覺得是剛才被博根扔下來的地方,雙手哆哆嗦嗦地摸索起來。

  污水坑四面凹凸不平,到處都是黏滑的淤泥和腐臭的垃圾。

  我面朝污水坑的邊緣,抬起一條沉如千磅的腿。

  腳放好位置。我舉起雙手,手指彎成貓爪狀。

  沒過多久我便精疲力竭。

  一條腿沒站穩。

  身子摔倒在地,面頰和胸脯沾滿淤泥。

  一分鐘?一小時?

  我恍惚聽到另一個世界的什麼地方響起的引擎轟鳴聲。

  汽車傳動裝置吱嘎作響。

  引擎的轟鳴聲越來越大。

  污水坑上方好像有燈光閃爍。

  我費力地抬起頭。

  兩束燈光劃過頭頂上方黑暗的夜幕。

  我在思索到底發生了什麼。

  鋼鐵製品尖銳刺耳的聲音。

  發動機的轟鳴。

  金屬製品當啷作響。

  我聽到隆隆聲,恰似無數土豆滾下一個斜槽。

  一大塊土落在我的背上。

  我被砸得一時沒有緩過氣來。

  胸口一陣痙攣,沒等我反應過來,更多的土像雪崩一樣紛紛傾瀉下來。

  我雙臂緊緊抱住頭部。

  博根在用土填這個污水坑!這個殺人魔鬼在活埋我!

  趕緊跑到污水坑另一頭!

  我正在水中拖著身子艱難前行之際,引擎突然逆火了。

  低沉的聲音越來越小。

  莫非我產生了幻覺?

  挖掘機又開始了工作。

  傳動裝置嘎嘎作響。

  引擎嘎吱一聲,停止了運轉。

  一小束燈光從坑口照下來,又是一束。這一束束橢圓形燈光照著水面,照著泥濘的水坑邊緣,最終落在我身上。

  「她在這兒。」

  「狗娘養的。」

  斯萊德爾的聲音從未如此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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