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魅魔不再想著怎樣騙騎士和自己簽出賣靈魂的契約,因為比起拿到騎士的靈魂,他發現和騎士聊天更有意思。他剛入人間就在王城裡,而騎士走過很多地方,夢裡有許許多多他從未見過的事物。
「這是在做什麼?」魅魔趴著木桶旁邊,看著人類用腳踩爛桶裡的葡萄。
「在釀酒。」
「酒是什麼?」
騎士招呼他過來,然後端給他一杯酒。
魅魔伸出舌頭舔了舔,被辣到眯起眼睛:「難喝!」
「你再品品。」
聽話的魅魔咂咂嘴,又說:「有點甜。味道怪怪的,我要再來點。」
騎士笑著把酒杯遞給他。
魅魔對這種充滿詭異魅力的液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夢裡他喝來喝去都不會醉。隔天他就去王城廚房偷來了一大罐甜酒,夜裡跑到監獄吵著要和騎士一起分享。
「我現在喝不了酒。」騎士狀態又差了些,胸口的衣服浸了血跡,他給魅魔倒了一小杯。
魅魔只是喝了一口就暈倒在冰冷的石磚地上,一會變成金髮美女,一會變成麵包店廚娘,一會又變成一些亂七八糟的騎士沒見過的女人,無一例外都是衣不蔽體。
騎士踢了踢他的蹄子:「穿上衣服。」
魅魔打了個酒嗝,變成騎士戰友,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穿著光鮮亮麗的盔甲,眉目英氣俊朗。此刻他臉頰被醉紅了,淺褐色的瞳孔看著騎士,不滿的嘟囔:「你老讓我穿衣服,我不喜歡啊。」
騎士晃了神。
「怎麼了?」魅魔低頭打量自己,衣服穿得很整齊沒有任何問題。
騎士回過神後不說話。魅魔終於發現對方的異樣,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到騎士面前,坐在對方腳邊.
「你在想你的戰友,我聽到了你心裡的悲傷。」魅魔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你很內疚,你在懺悔。」
騎士閉上眼。
「你在懷念他,不對。不完全是……你羨慕他。」
「他是為了理想戰死。」
「他不是戰死,他是被王族害死的。」魅魔反駁,「他被砍了頭,他沒有罪。」
「那也是光榮的,戰士只要為了理想和信仰,死亡都是英勇的。」
魅魔問:「那你為什麼難過?」
騎士扯動嘴角,神情哀傷:「如果我在發現王族被邪靈侵蝕的第一時間就帶他離開,也許他就不會死。」
魅魔聽到了騎士的心聲,說:「你想死,你想和他死在一起。」
騎士心中的感情太強烈了,又很複雜,魅魔是第一次感受到這麼沈重又濃烈的情緒,他細細感受著,低頭想了半天,同生同死一般的複雜的感情背後代表了什麼。
想了很久,魅魔終於從他見過的人類裡找到了類似的情緒,他突然反應過來。
騎士竟然喜歡的是男人,是他的戰友!
魅魔興奮地蹦起來,結果重心不穩摔倒在騎士懷裡。他剛要大笑說出騎士的秘密,騎士卻將他扶了起來。
酷刑和非人的折磨讓騎士瘦骨嶙峋,手腕上的青筋清晰可見,可他的懷抱還是很溫暖。他透過魅魔變換出的舊友容貌來回憶往日,天空般純淨的眼睛溫柔似水。
魅魔看得怔住了。他覺得騎士的靈魂再美麗炫目,都不及此時此刻充滿濃重眷戀與深深愛意的眼神來得鮮明。
他第一次產生了羨慕的想法,物件是騎士的戰友,一個死去的人類。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騎士低聲說,「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先走。」
魅魔任由騎士抱住自己:「我不是他。」
「我知道。」騎士眼神只有懷念沒有動搖。
「難怪你不願意跟我簽訂契約,你想去天堂見他。」魅魔低著頭,簽訂契約騎士就會墮落地獄。
騎士沒說話。
「其實地獄也不可怕。都做自己事情,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魅魔乾巴巴地說。
騎士笑了出來。
魅魔看向他手腕上的傷:「也沒有人類能折磨你。」
騎士看了眼傷口:「這不算什麼。」
「你不痛嗎?」
「身體痛而已。」
魅魔細想曾經在騎士意識中解讀的情緒,發現對方心裡確實並沒有半點怨念,不解地說:「為什麼,對你壞的人都是人類啊,你為什麼不恨?」
「他們是被邪靈蠱惑,是無辜的。」
魅魔不悅:「能被輕易愚弄就說明他們不是好人。」
騎士笑了:「人就這樣。」
魅魔說不出來現在內心湧出來的情緒叫什麼,他沒有辦法理解騎士的所作所為,他想明明騎士可以走的:「為什麼要忍受這些,你可以選擇結束的。」
「神不會寬恕選擇自盡的怯懦之人。」
「神都不來幫你,你為什麼要信仰他。」
「你怎麼知道他不幫我?」
「你都這樣了他還沒有來,他眼睜睜看著你受折磨,他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這是對我的考驗。」
魅魔覺得騎士不可理喻,他站起來:「愚蠢!」
騎士看著此時和戰友同一張臉魅魔,也不知道是看他還是在看戰友:「是啊我是。」
「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魅魔生氣地變回了原型,他怒氣衝衝地在騎士面前繞著走了兩圈,「我不想和你說話了。」說完魅魔就消失在騎士面前。
地牢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空氣都冷了。
騎士拿過魅魔偷來的烤肉,他太久沒沾葷,吃幾口就吐了。他無奈地將香噴噴的烤肉放一邊,重新躺回到石板上陷入沈睡。
夢裡。
騎士坐在昔日王城校場上,看著戰友們互相嬉戲打鬧,身後傳來動物蹄子走路時發出的噠噠聲響。
騎士沒回頭:「你不是說不和我說話了嗎?」
魅魔坐下,將樹葉遞給騎士。
騎士笑了:「這算什麼?烤肉的代價嗎?」
魅魔滿臉不開心,拒絕和騎士聊天。
騎士也不再說話,接過樹葉專心吹起了小調。曲調輕快悠揚,魅魔聽得入迷,在騎士夢裡舒服得根本不捨得離開,他背後的尾巴甩來甩去,懶洋洋的。
遠處的神殿金碧輝煌,夕陽美麗柔和。
騎士吹完小調後說:「你看,只要王城裡還有一個人有信仰,神殿就不會坍塌。王城裡的平民就還能活下去。」
「所以這是他們折磨你的原因嗎?」
「懷著信仰死去,靈魂還是純淨的。他們靠肉體折磨和無止盡的監禁消磨人心中意志。」騎士神色平靜,「我是最後一個了。」
「會很痛的。」
「是啊。」騎士說著,神色卻毫無半點畏懼和徬徨。
魅魔聲音悶悶的:「你和我交易多好,我拿走你的靈魂,幫你沒有痛苦的死去。」
「這本質還是逃避。」
魅魔背過身:「我不跟你說,你太蠢了,沒有人類會像你這樣。」
「有的。你不過才見過我一個,以後還會有很多。」
魅魔用鼻孔出氣:「才不要,你這種人類太麻煩了,我再也不要遇到了。」
騎士哈哈大笑。
夢裡的場景又變了,他們來到騎士小時候的家鄉。
騎士站起身走到湖邊。魅魔好奇地跟過來:「有什麼?」
騎士示意湖裡的逆流而上的魚。
魅魔看了一會,伸手把魚掉了頭,魚擺個尾繼續努力往上游,來回幾次,魅魔有些生氣:「好煩。我要吃了它。」
騎士忍俊不禁:「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意義,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逆流而上,也許是他們沒有選擇。」他撈起魚,魚脫離了水沒多久就掙扎不動奄奄一息,「你看嘛,沒有選擇。」
「我不要聽你講大道理。」魅魔嘟囔,「惡魔才不聽道理。」
騎士笑:「不講不講,我吹葉子給你聽。」
被哄好的魅魔乖巧地趴在騎士身邊聽他吹樹葉,歡快的鄉村小調令人心曠神怡。不遠處的人們在慶祝豐收,跳舞唱歌讚美土地和神明。
魅魔看了一會:「你想家了嗎?」
「我想再看看家鄉的蒲公英,我以前可喜歡吹它們。」
「蒲公英是什麼?」
騎士在夢裡找來一株蒲公英,當著魅魔面吹開。魅魔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把夢裡的草地上全插滿了蒲公英,他站在中間瘋狂煽動翅膀,吹的漫天遍野都是蒲公英飛絮。
不停打噴嚏的騎士最後不得不呵斥魅魔,不允許他再這麼做。
第二天魅魔特意去王城外的樹林裡找到了真正的蒲公英。他小心翼翼地將蒲公英捧在手心裡用魔法保護好,迫不及待地去找騎士。結果關押騎士的監牢裡空無一人,他在地牢裡轉了一圈最後在刑具室看到了騎士。
騎士被綁著,臉上蓋了毛巾,那些人反反復複地將水潑在毛巾上。
魅魔只能出現在它想要出現的人前。
沒人看得到他。
他就在旁邊看著騎士無助的掙扎,他聽到了騎士哀嚎,他也感受到了騎士的痛苦,可他沒有聽到騎士的求救。他趴在騎士耳邊低喃:「我可以幫你。」
騎士耳朵裡流出了血,毛巾上也全是血。
他看著那些人還在折磨騎士,有些著急地說:「我們做個契約,你答應了,我就能幫你。」
可是騎士一直沒有回應他。
終於那些人折磨夠了,停下了水刑,將已經陷入昏迷的騎士扔回到牢房裡。
魅魔用手指戳了戳騎士。
騎士過了好久才呻吟了一聲,滿臉痛苦地翻了個身躺在地上,他側過臉看向魅魔:「你今天怎麼白天來了。」
魅魔捧著蒲公英。
「快吹啊。」騎士說,「幫我吹,我現在太痛了吹不動。」
魅魔變成戰友的模樣吹掉了蒲公英。
「你是在哄我開心,還是在試圖動搖我的信念。」騎士笑了,「特意變成他的樣子。是想讓我放棄嗎?」
魅魔沒說話,低頭看光禿禿的莖葉。
騎士抬手抹掉他臉上沾著的蒲公英種子,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