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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蘭福德鎮》第7章
  第六章

  可憐的彼得

  可憐的彼得的前途早就被好心的朋友們規劃好了。但是同樣的,聖人也難免疏漏(拉丁文)。他本該在什魯斯伯裡學校取得好成績,然後滿載榮譽進入劍橋,畢業之後,等待他的是教父彼得·阿利爵士給他安排的生計。可憐的彼得!他的命運卻是大異於朋友們的期待和計劃。瑪蒂小姐把所有事都告訴我以後,我覺得她一定鬆了口氣。

  彼得是母親的寵兒,當然母親總是溺愛所有的孩子,不過,她也許對黛博拉的博學有一點點敬畏。黛博拉是父親最喜歡的孩子,當彼得讓他失望後,她更是成了他的驕傲。彼得唯一從什魯斯伯裡帶回來的榮譽就是,他是最善良的好人,也是學校裡的「惡作劇之王」。他的父親很失望,但還是果斷地開始著手糾正他的毛病。他請不起家庭教師,但可以自己教彼得唸書。瑪蒂小姐告訴我,彼得開始跟父親唸書的那天早晨,書房裡堆滿了大量的詞典。

  「我可憐的母親!」她說,「我還記得她站在大廳,盡量靠近書房的門,仔細聆聽父親說話的語調。根據她的臉色,我就能馬上知道書房裡進行得怎麼樣。很長一段時間裡,一切確實挺好。」

  「那後來出了什麼問題?」我問,「我敢說,一定是拉丁文太枯燥了。」

  「不!不是因為拉丁文。父親很寵愛彼得,因為他一直學得很好。但彼得似乎認為,克蘭福德的鎮民是可以拿來開開玩笑、逗逗樂子的,但事實上他們不喜歡,沒人喜歡。他經常戲弄他們。‘戲弄’不是個得體的詞,親愛的,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你父親我用了這個詞,因為我不希望他認為,我在和黛博拉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後,說話還是這麼不謹慎。你自己也不要用這種詞。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順口說了出來,可能是因為我想著彼得,他總愛說這種詞。但是很多時候,他都是個風度翩翩的小紳士。他就像布朗上尉那樣,總是樂於幫助老人和孩子。當然,他也喜歡開玩笑,逗樂子,他似乎覺得克蘭福德鎮的老太太們會相信任何事。那時鎮上可住著不少年老的女士。我知道,我們現在也算是體面的女士了,但和我還是小女孩那會兒的女士們比起來,還沒那麼老。彼得的一些玩笑總能讓我大笑不已。不,親愛的,我不打算告訴你,你可能不會覺得那麼好笑,儘管它們確實非常好笑。他甚至騙過父親一次。他假扮成路過鎮子的一位女士,想見一見本鎮的教區長,‘就是出版過那本傑出的法令布道書的那位’。彼得說他簡直嚇壞了,因為父親非但沒有疑心,甚至還提出要把他的拿破崙·波拿巴布道文稿抄錄一份給她——我的意思是指他——不,應該是她,因為彼得那會兒還是女士的打扮。彼得告訴我,父親說話的時候,他從來沒那麼害怕過。他沒想到父親會相信他,當然如果父親不相信他的話,他可就要糟糕了。事實上,他也未能因得逞而開心,因為父親催著他把那十二篇波拿巴布道稿抄錄出來給那位女士——你知道的,也就是給他自己。他就是那位女士。有一次彼得想去釣魚,就說了一句:「該死的女人!」——這話太粗俗了,親愛的,可彼得總是這麼不謹慎。我父親當時那麼生氣,我幾乎都嚇瘋了。每次父親誇獎那位女士的優秀品味和鑒賞力時,彼得就非常俏皮地在一邊偷偷行女士的屈膝禮,總是讓我忍俊不禁。

  「詹金斯小姐知道這些惡作劇嗎?」我問。

  圖片9 「該死的女人!」

  「哦,不知道!黛博拉會大驚失色的。不,除了我沒有人知道。我真希望我總是能知道彼得的打算,但有時候他不肯告訴我。他曾經說,鎮上的老太太們總盼著有事發生,好讓她們嚼舌根,但我知道她們並不是這樣。她們一星期能讀到三份《聖詹姆斯紀事報》,和我們現在一樣,有一大堆事情可討論呢。我記得這些老太太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嘰嘰喳喳聊個不停。但是,可能學校的男孩們聊得更多吧。後來,終於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瑪蒂小姐站起來,走過去打開門,沒人在那兒。她搖鈴叫瑪莎,瑪莎進來後,她讓她去小鎮另一頭的農場買一些雞蛋。

  「你走後我會鎖上門,瑪莎。你不害怕出門吧,是嗎?」

  「不,女士,一點都不。傑姆·赫恩巴不得能陪我一起去,他會很得意的。」

  瑪蒂小姐挺直身子,待瑪莎一走,她說她希望瑪莎能多一點少女的矜持。

  「把蠟燭熄了吧,親愛的。我們可以就著爐火談話。好了!你看,事情是這樣的。那天離黛博拉出門大概有兩個星期了。我記得那是一個非常安靜的日子,丁香花正盛開著,所以我想那應該是春天吧。我父親去探望教區的病人了,我還記得看到他戴著假髮和寬邊帽,拿著手杖出門的樣子。我不知道可憐的彼得發了什麼瘋,他脾氣是最好的了,可他似乎總喜歡折磨黛博拉。她對他的玩笑從來無動於衷,還說他無禮,不認真改進自己。這使他很生氣。

  「於是,他走進姐姐的房間,應該是這樣,穿上了她的舊長袍,披上圍巾,戴上帽子,就是她在克蘭福德鎮的日常打扮,大家也都看熟了。然後他用枕頭假裝成一個小——你確定門鎖上了嗎,親愛的?我不想讓任何人聽見這些話——假裝成——假裝成一個白色襁褓裡的嬰兒。後來他告訴我,他就是想做點事情出來,讓鎮民們聊聊。他從沒想過,這事會影響到黛博拉。他在榛樹小路上來回走,人們從柵欄外面可以看到他半隱半現的身影。他抱著枕頭,就像抱著一個嬰兒,還像別人那樣對著它自言自語。哦天哪!當我父親像往常那樣,莊嚴地從街上走來時,看到黑壓壓的一小群人——我敢說有二十個——都在透過他的花園柵欄往裡看。一開始,父親以為他們只是在看盛開的一種新品杜鵑花,這讓他非常自豪。他特意放慢腳步,讓他們有更多時間欣賞。他還在想,是否該為這種場景寫一篇布道文,也許杜鵑花和田野裡的百合花有某種關聯呢。我可憐的父親!走近之後,他很奇怪為什麼人們都沒看到自己,只是把頭湊在一起不停地窺探著。他走到人群中間,邀請他們一起走進花園,好好欣賞他種植的美麗花卉,這時候——哦,親愛的,我一想起這個就發抖——他向柵欄看過去,看到——我不知道他到底認為自己看到了什麼,但老克萊爾告訴我,他的臉因為憤怒變得非常灰白,他的雙眼在緊皺的黑色眉毛下冒著怒火,然後他開口——哦,太可怕了!——命令他們待在原地不要動——誰都不要走,誰都不要挪步。然後他迅如閃電地衝進花園,奔到榛樹小路上,抓住可憐的彼得,從他身後把他的衣服——帽子、圍巾、長袍,所有的一切——都撕了下來,把枕頭扔向柵欄邊的人群。他實在是非常非常生氣,在眾人面前,他舉起手仗狠狠打了彼得一頓。

  「親愛的,那天陽光燦爛,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是男孩的惡作劇傷透了我母親的心,也讓我父親的人生從此有了改變。真的。老克萊爾說,彼得的臉色和父親一樣蒼白,他挨打的時候站得像雕像那樣一動不動。我父親打得那麼狠!當他停下來喘氣時,彼得問:‘你打夠了嗎,先生?’聲音嘶啞,還是靜靜地站著。我不知道父親說了什麼——或者說不知道他有沒有說話。但老克萊爾說,彼得轉向那些人站的地方,向他們淺淺鞠了一躬,像紳士一樣高貴莊重,然後慢慢地走進了屋子。我當時正在貯藏室幫我母親做櫻草酒。我現在很受不了這種酒,連櫻草的香味也受不了,它們讓我噁心頭暈。那天彼得走進來,像個男人一樣高傲——是的,像個男人,而不是男孩。自那時起,它們的味道就讓我不舒服了。‘母親!’他說,‘我進來是想說,上帝永遠保佑你。’我看到他說的時候嘴唇顫抖,我猜想他因為心裡的某個決定,不敢說更親熱的話。母親頗為驚慌地看著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問他要做什麼。他沒有微笑,也沒有說話,只是用胳膊抱著她,親吻她,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停下來。她還沒能開口說話之前,他就離開了。我們討論了一會兒,都無法理解,她吩咐我去找父親,問問他是怎麼回事。我發現他正在來回踱步,看上去極度不開心。

  「‘告訴你母親,我打了彼得,他完全是自作自受。’

  「我不敢問其它問題。我告訴母親後,她坐下來,有那麼一陣子看著非常虛弱。我記得,幾天后,我看到可憐的櫻草花凋謝了,從葉子上掉下來,枯萎直至腐爛。那一年我們家沒有做櫻草酒——從那以後再也沒做過。

  「母親馬上就去找父親了。當時我想到了以斯帖王后和亞哈隨魯國王[1]。因為我母親非常美麗纖弱,而我父親看上去則和亞哈隨魯國王一樣威嚴。他們一起出來後,我母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還說父親希望她能上樓去彼得的房間,和他談一談這件事——當然她不會告訴彼得這是父親的意思。但是彼得不在。我們找遍了整幢房子,都沒找到彼得!父親一開始不願意參與找人,但不久後也幫我們一起找起來。教區長宅邸是一幢很老舊的房子,進出各個房間全是上上下下的台階。起初,我母親一邊找一邊低柔地喊,好像要讓可憐的男孩安心:‘彼得!彼得,親愛的!是我啊。’但不久後,奉我父親命令去其他地方找人的僕人們回來後,說‘我們發現他不在花園,不在甘草棚,哪兒都不在’時,我母親的哭喊聲變得大而失控了,‘彼得!彼得,我親愛的!你在哪裡?’那個時候她開始意識到,那個長長的親吻意味著傷感的‘再見’。整個下午過去了,我母親一刻都沒有休息,一遍又一遍地去每一個他可能在的地方尋找,那些地方之前都已經找過二十次了,但她還是親自反覆地找個不停。我父親抱著頭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直到他的信差進來,告訴他沒有任何消息,這時他抬起頭,這麼堅強而又悲傷,讓他們再去其他幾個地方找一下。我母親仍然在每一個房間進進出出,悄無聲息,但一直沒有停止。她和父親都不敢離開房子,因為信差們要在這裡向他們回話。最後(那時天已經黑了)我父親站起來,抓住我母親的胳膊,那時她正胡亂地走出一個房間,迅速向另一間走去。她被父親的碰觸嚇得驚跳起來,因為除了彼得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莫莉!’他說,‘我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他仔細看著她的臉,希望能得到她的安慰——她的臉慌亂而蒼白。他們兩個人都不敢承認——更不敢表達出來——他們心底深處的恐懼,那就是,彼得恐怕已經自尋短見了。我父親從我母親狂亂陰郁的雙眼中已經看不到一絲清醒的意識,也找不到以往總能尋找到的安慰。堅強如他,在看到我母親沉默絕望的表情後,也不禁潸然淚下。但她看到他落淚時,臉上顯出一種溫柔的傷感,說:‘最親愛的約翰,不要哭,跟我來,我們會找到他的。’幾乎像是知道他在哪兒一樣高興。她用柔軟的小手握住我父親的大手,拉著他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從屋子到花園,一路上我父親的眼淚一直在往下掉。

  「哦,我多希望黛博拉能在啊!我沒有時間哭,因為那時似乎一切都指望我了。我寫信給黛博拉,讓她馬上回來,又私下給霍爾布洛克先生遞了個口信——可憐的霍爾布洛克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並不是說我寫了信給他,而是找了個信得過的人去看看彼得是否在他那兒。因為有一陣子霍爾布洛克先生會來教區長宅邸作客——你知道他是珀爾小姐的表兄——他對彼得非常好,還教他釣魚——他對每個人都非常好,所以我想彼得有可能會去他那兒。但霍爾布洛克先生不在家,也沒人看到過彼得曾在那兒出現。那會兒已經是晚上了,但大門還是敞開著,我父母還在那裡走來走去。他們已經一起走了一個多小時了,我相信從頭到尾他們都沒說過話。我讓人在客廳裡生了火,一個僕人正在準備茶點,我希望他們能吃點東西暖暖身子。這時候老克萊爾想和我說話。

  「‘瑪蒂小姐,我已經從水堰那兒借來了漁網,我們今晚就在池塘裡打撈一下,還是等到明天早上?’

  「我記得我當時盯著他的臉,想弄明白他的意思。當我明白之後,我大聲笑了出來。這種想法太恐怖了——我們的寶貝,親愛的彼得,全身冰冷,一絲不掛地死了!我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那種笑聲。

  「第二天,我的神志還沒清醒過來時,黛博拉就回來了。她不會像我這樣軟弱無能,輕易放棄。但是我的尖叫聲(我那可怕的笑聲最後演變成大聲喊叫)驚動了我親愛的母親,她可憐飄忽的意識因為有孩子需要照顧,馬上又清醒過來。她和黛博拉坐在我的床邊,我從她們臉上的表情看出,沒有任何彼得的消息,也沒有我在半睡半醒間最害怕聽到的那個可怖的消息。

  「所有的搜索結果都一樣,這讓我母親稍微鬆了口氣,我相信,她昨天一刻不停地走來走去,就是怕彼得可能會在家裡的某個地方懸梁自盡。她的雙眼不再像以前那樣柔和,而是焦躁不安,好像在尋找什麼他們找不到的東西。哦!那真是可怕的時光,就像在丁香盛開的日子,忽然來了個晴天霹靂一樣。」

  「那彼得到底在哪兒?」我問。

  「他自己去了利物浦。那會兒那邊正在打仗,一些皇家軍艦正停在莫爾西河口,能有他那樣漂亮乾淨的小夥兒(他有五尺九高呢)自願來參軍,他們再高興不過了。艦長給我父親寫了信,彼得也給母親寫了信。等等!這兩封信應該還在呢。」

  我們點燃蠟燭,找到了艦長和彼得的信。我們還發現了一封詹金斯夫人寫給彼得的短信,地址是她以為彼得可能會去的一個老同學的家。信被他們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後來就被不經意地和那兩封信放在一起了。信上是這麼寫的:

  「我最最親愛的彼得,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想到我們是如此難過,否則你就不會離開了。你是那麼善良。你父親坐在那里長吁短嘆,讓我的心都疼了。他傷心得頭都抬不起來,他也只是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也許是他太嚴厲了,也許是我不夠仁慈,但上帝知道我們是如何地愛你,我唯一的親愛的男孩。你離開後,父親是如此的難過。回來吧,我們是這麼愛你,讓我們快樂起來吧。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但彼得沒有回來。那個春日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母親。寫信的人——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看到信的內容的人——已經去世多年了。而我,一個陌生人,那件事發生的時候甚至還沒出生,卻是打開這封信的人。

  艦長請彼得的父母立即去利物浦,如果他們希望見到男孩的話。但是因為某種陰差陽錯,艦長的信不知怎麼地在某地被耽擱了。

  瑪蒂小姐繼續說:「那時正好是賽馬的季節。克蘭福德鎮上所有的驛馬都去參賽了。我父母只能坐我們自己的馬車去——哦!我親愛的,他們到得太遲了——軍艦已經離開了!現在我們來唸一下彼得給母親的信。」

  信中充滿了愛和悔恨,還有對自己新職業的驕傲,以及因為自己在克蘭福德鎮上名譽掃地的傷感。信的結尾,他熱切地請母親在軍艦離開莫爾西河前去看他:「母親,我們可能要上前線了。我希望我們能狠揍法國佬一頓,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再見您一面。」

  「而她去得太晚了,」瑪蒂小姐說,「太晚了!」

  我們沉默地坐著,思索著那些傷感的文字。最後我讓瑪蒂小姐告訴我,她母親是怎麼承受下來的。

  「哦!」她說,「她就是忍耐的化身。她本來就不是個強壯的人,而這件事讓她變得更加虛弱。我父親經常坐在那裡看著她,比她悲傷得多。只要母親在身邊,他就好像看不到別的任何東西。他是如此低聲下氣,他變得非常溫和。有時候他可能會像以前那樣說話——發號施令——但過了一兩分鐘,他會走回來,把手放在我們的肩膀上,低聲問我們,他是不是說了什麼傷害我們的話。他這麼對黛博拉說話,我並不奇怪,因為她是這麼聰明;但是我受不了他對我也這麼說話。

  「但是,你看,只有他看到了——那件事正在耗盡我母親的生命。是的!耗盡她的生命(把蠟燭熄滅吧,親愛的,我更喜歡在黑暗中交談),因為她只是個脆弱的女人,她經歷的恐懼和震驚使她沒法再撐下去了。她會微笑著安慰他,不是用言語,而是用她的眼神和語調,他在的時候,她總是表現得心情愉悅。她會說起,她認為彼得很快就會爭取到海軍上將的職位,因為他是如此勇敢和聰明。她能想像到他穿海軍制服的樣子,戴著海軍上將的帽子,當一名海軍比當牧師適合他得多。這所有種種,只是想讓我父親知道,對於那個不幸的上午發生的事——那場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杖責——所帶來的後果,她是很高興的。但是,哦,親愛的!她一個人的時候哭得那麼那麼傷心。後來,她變得越來越虛弱,即使我和黛博拉在場,她也忍不住要掉眼淚,不停告訴我們彼得的消息(他們的軍艦已經去了地中海,或者是那裡附近某個地方;後來他又奉命去了印度,那時候去那裡還沒有陸路可走)。不過她也說了,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何時降臨,讓我們別多想她是不是活不久了。我們不是多想,而是知道,因為我們看到她的生命正在漸漸耗盡。

  「親愛的,我真是太傻了,其實我知道,我自己多半也快要再見到她了。

  「想想看,親愛的!母親去世的第二天——彼得離開後,她沒能活過一年——就在第二天——從印度來了一個寄給她的包裹——正是她可憐的兒子寄來的。裡面是一塊又大又柔軟的白色印度披肩,四周還有窄窄的一圈鑲邊,正是我母親喜歡的那一種。

  「我們想這也許能讓父親振作一下,因為他整晚坐在母親床邊握著她的手。於是黛博拉把披肩和彼得寫給母親的信拿給父親看。一開始,他沒有注意,於是我們裝作不經意地開始討論起這塊披肩,把它打開,不停地讚賞著它。接著,父親突然站起來,開口說:‘她應該披著它下葬,’他說,‘彼得會感到安慰的,而她也會喜歡的。’

  「也許這不太合理,但我們又能做些什麼,或說些什麼呢?人們都有自己排遣哀傷的方式。他把披肩拿起來,撫摸著它:‘結婚的時候,她想要的正是這麼一塊披肩,但她母親沒能給她。我那時一直不知道,不然她肯定會有一條——肯定會。不過她現在終於有了。’

  「我母親的遺容看上去那麼可愛!她生前就很漂亮,現在看上去美麗、蒼白、年輕——比黛博拉還年輕,因為她那會兒正站在母親身旁顫抖。我們用那塊長而柔軟的披肩把她覆蓋起來。她面帶微笑躺在那裡,似乎很高興。大家都來了——所有克蘭福德的鎮民——懇求能見她一面,因為他們都那麼深切地愛著她。村婦們帶來了鮮花,老克萊爾的妻子帶來了一些白色的紫羅蘭,希望能放在她的胸前。

  「母親下葬那天,黛博拉對我說,就算有一百個人向她求婚,她也不會離開父親去結婚。儘管不太可能有那麼多人向她求婚——我連一個都沒見到過,但是她這番孝心還是很值得讚揚的。我想,對父親來說,她這樣的女兒也算是空前絕後的吧。父親的眼睛變壞了,她就一本本書唸給他聽,還幫他抄抄寫寫,總是在替他分擔教區裡的事情。她比起可憐的母親來,能做的事情更多。她有一次甚至替父親給主教大人寫了封信。但父親還是非常懷念母親,整個教區的人都注意到了。倒不是因為他變得不太活躍,恰恰相反,我想他比以前更活躍,幫助別人也更有耐心了。我盡自己所能讓黛博拉能抽出時間來陪父親,因為我知道我不那麼能幹,我最擅長就是安安靜靜地處理一些瑣事,讓別人有時間去忙正經事。但父親也變了。」

  「彼得先生後來回過家嗎?」

  「是的,回過一次。他那時已經是海軍上尉,但是還沒做到上將。他和父親成了親密的朋友!父親帶他拜訪了教區所有的人家,他是那麼為兒子驕傲。每次出去他都要輓著彼得的胳膊。黛博拉總是微笑著(母親去世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大聲笑過)說,她被冷落了。但是每次需要寫信、唸書,或者有其他事情需要安排,父親總還是要找她的。」

  「後來呢?」停頓了一下,我問。

  「後來彼得又回到了海上。不久,父親就去世了。臨終前,他祝福了我們兩個,還感謝了黛博拉為他所做的一切。當然,我們的處境有了變化,我們不得不搬出了教區長宅邸,不再有三個女僕和一個男僕,然後搬進了這所小房子,只有一個傭人。但是,就像黛博拉經常說的,我們總是體面地生活著,即使境遇迫使我們一切從簡。可憐的黛博拉!」

  「那彼得先生呢?」我問。

  「哦,印度打過幾次大仗——我忘了它們的名字——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彼得的消息了。我想他已經去世了。有時候想到我們還從沒悼念過他,我總會覺得坐立不安。還有,每次當我一個人坐著,整個房子都非常安靜的時候,我想我能聽到大街上傳來他的腳步聲,然後我的心就開始狂跳。但是腳步聲總是會慢慢消失——彼得從沒回來過。

  「是瑪莎回來了嗎?不!我得離開一下,親愛的。沒有蠟燭我也能找到路的。我的頭實在是有些疼,到門口吸點新鮮空氣會有好處。」

  於是她快步離開了。我點燃蠟燭,想讓她回來時,能感受到這個房間的愉悅氣氛。

  「是瑪莎嗎?」我問。

  「是的。我覺得有點不舒服,因為我開門的時候,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在哪兒?」我問,因為她的眼睛驚恐地睜圓了。

  「在街上——就在門外——聽上去就像——」

  「在說話?」我插嘴問了一句,因為她遲疑了一下。

  「不!像是在親吻——」

  [1] 亞哈隨魯國王是基督教《聖經》中的波斯國王,娶以斯帖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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