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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蘭福德鎮》第11章
  第十章

  驚慌一片

  自從布魯諾尼先生造訪克蘭福德後,鎮上發生了一連串的怪事,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將這些事情與他聯繫到一起,不過我實在不能確定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和他有關。只是一夜之間,鎮上傳出了各種令人不安的謠言。據說發生了一兩件搶劫案——名副其實的搶劫案,並且法官尚未將強盜們捉拿歸案,他們愈發肆無忌憚了。這個消息使得整個鎮上人心惶惶。在瑪蒂小姐家,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要每天例行檢查廚房和地窖,就像是每晚進行一次探險。瑪蒂小姐手拿著拔火棒在前面帶路,我握著爐刷緊隨其後,瑪莎跟著我,手拿鐵鏟和火鉤,必要時可以敲響報警。不過,她總是一不小心就將鐵鏟和火鉤碰撞在一起,把我們三個都嚇得抱成一團,躲進後廚、儲藏間或是任何我們隨時可以躲進去的地方,待心情稍稍平復,我們才鼓起雙倍的勇氣重新走出來。白天,店鋪老闆和一些鄉紳總是給我們講奇怪的故事,比如寂靜深夜裡經過的馬車,馬蹄上包著毛氈,駕車的黑衣人在整個鎮上轉來轉去,不用說一定是在搜尋哪家房門沒有看守或沒有鎖好的,以趁機下手。

  珀爾小姐向來以膽力自詡,她總是四處搜集消息透露給我們,並渲染得極其恐怖。她甚至口出狂言,說要等著強盜上門,看看到底能怎麼樣。儘管如此,我們發現她還是悄悄向霍金斯大夫討來一頂破帽子,掛在自家門廊上。於是我們(至少是我)懷疑她是不是真的願意冒險讓強盜光顧她的房子。瑪蒂小姐則毫不掩飾自己的恐懼,不過作為房屋主人,她還是每天晚上去例行巡夜——只不過時間越來越提前,甚至到後來我們大約六點半就開始檢查每一個房間,而瑪蒂小姐大約一過七點就會上床休息,說是「為了使黑夜盡早過去」。

  克蘭福德一直以來是以道德誠信之鎮自我標榜,自詡民風淳樸,文雅有教養,此番出現的一系列事件真是讓人感到奇恥大辱。不過我們敢保證實施搶劫的那些強盜絕不是鎮上的人,一定是外面的來客潛入小鎮來給我們抹黑。大家都這麼自我安慰,並且處處提防著,彷彿我們和一幫印第安人或是法國人住在一起。

  這個描述我們夜間防禦情形的比喻其實是出自福里斯特夫人之口。她的父親曾跟隨伯格恩將軍打過美國獨立戰爭,她的丈夫曾在西班牙參加了與法國人的抗戰,還有段時間,法國間諜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種看法時不時地會冒出來,想抹也抹不掉,使她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小小的偏見。她認為法國人總是小偷小摸不斷,這是肯定的,不過如果說他們入門行竊或攔路搶劫,還是不太願意相信。於是她現在的看法是這樣的:克蘭福德鎮上的居民們是十分自重的,並且對鄰鎮貴族的友好一直感恩戴德,他們從小受的教育也是這樣,向來恥於不誠實或不道德的行為。因此我們堅信,強盜一定是外來人——如果是外來人,為什麼不可能是外國人呢——如果是外國人,那麼還有比法國人更可疑的嗎?很顯然,大家會想到,儘管戴著頭巾打扮得像土耳其人,那位布魯諾尼先生講的英語蹩腳得就像法國人一樣。而且福里斯特夫人也曾見過德·斯戴爾夫人戴頭巾的畫像,另一位德農先生也曾經打扮得和那位魔術師一樣,這就說明,法國人也會和土耳其人一樣戴頭巾。所以毫無疑問,布魯諾尼先生就是一個法國人。具體地說,一個法國間諜,來英格蘭探尋比較弱勢、無防禦力量的地區,並且無疑他是帶有同夥的。福里斯特夫人對於珀爾小姐那天在「喬治旅館」的奇遇也是有自己的看法——明明看到兩個人,卻看起來像同一個。總之法國人花樣很多,她很慶幸英國人沒有這麼滑頭。不過對於那天觀看了魔術師的表演,福里斯特夫人心裡一直不是滋味,她覺得實在不該去,儘管教區長也在現場。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她情緒這麼激動過,當然,她是軍官的女兒,又是一個寡婦,我們對她的看法還是十分尊重的。

  說實話,我真不知道外面那些野火一般蔓延起來的傳言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據說在距克蘭福德八英里的馬頓小鎮,居民樓與商鋪的牆都被鑽了洞,那些牆磚都是在夜深人靜時被悄悄挖走的,這個我倒是比較相信。不過奇怪的是,裡裡外外沒有一個人能聽到聲音。聽說了這些,瑪蒂小姐絕望了。

  「門鎖門栓都插好,窗上繫著鈴鐺,每晚還要巡夜,這都有什麼用呢?」她說,「對魔術師來說,這些都是小菜一碟。」現在她也相信這些事是布魯諾尼先生做的了。

  一天下午,大約五點鐘,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我們都嚇了一大跳。瑪蒂小姐吩咐我去告訴瑪莎先不要隨便開門,待她去窗口查看一下再說;她還順手搬起一張腳凳,預備如果下面來者是黑色蒙面人的話,就丟下去砸他。不過來者不是別人,而是珀爾小姐和貝蒂。珀爾小姐挎著一隻籃子慌慌張張地走上樓來。

  我打算幫她提著籃子,她說:「小心一點!裡面都是盤子。今晚有人計劃要搶劫我們家,真的!瑪蒂小姐,所以我今晚想要在你們這裡借宿。貝蒂可以去喬治旅館和她的表妹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讓我坐一晚上也沒有關係。我們家離鄰居們實在都太遠了,我覺得即使我們大聲呼救也沒有人能聽見。」

  「不過,」瑪蒂小姐說,「你怎麼知道強盜的計劃的?你看到有可疑的人在你家附近活動了嗎?」

  「噢,是的!」珀爾小姐答道,「兩個面相凶惡的男人從我們房前經過了三次,每次都慢悠悠地;還有,大約半小時前,一個愛爾蘭女乞丐上門來乞討,貝蒂險些攔不住,她說孩子餓得不行,一定要見女主人。你看,她說‘女主人’,我家門廊分明掛了一頂男人帽子,正常情況她應該說要見‘主人’的。於是貝蒂砰的一聲把她關在了門外,跑上樓來告訴我這件事。我們把所有的湯匙都收起來,坐在客廳的窗邊等待,終於看到托馬斯·瓊斯下班回家,我們便叫住他,請他護送我們到鎮裡來。」

  我們本該小小得意一下,因為一向以勇敢自居的珀爾小姐居然也有今天。不過我們很高興,她也有著人性本該有的脆弱並且願意分享給我們。於是我很樂意把我的房間讓給她睡,而我去和瑪蒂小姐擠一晚。

  不過,在我們上床休息之前,兩位小姐又聊起過去許多恐怖的搶劫謀殺案,聽得我心驚膽戰。珀爾小姐急於向我們證實她曾經歷過多麼可怕的事,所以她的恐懼是情有可原的。而瑪蒂小姐也不甘示弱,講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更恐怖。很奇怪,不知為什麼她們倆讓我想到以前讀過的一個故事,一隻夜鶯和一個歌手不停地比賽唱歌,都想要唱得比對方強,結果那只可憐的夜鶯累得筋疲力盡,掉在地上死了。

  她們講的故事裡有一個嚇到我了,直到之後睡下還害怕了好長時間。故事是說坎伯蘭郡一家豪宅,主人們都去了倫敦,僕人們出去趕集,留下一個女孩看家。突然來了一個小販敲門,請求借用一下廚房寄放一個又大又沉的包裹,說晚上再來取。那個女孩是獵場守門人的女兒,她在屋裡無聊,便四處找有趣的東西玩。她偶然發現大廳掛著爸爸的獵槍,便取下來擺弄,卻不小心走了火,廚房門敞著,子彈徑直打到了小販留下的包裹上,沒想到卻有深紅色的血緩緩滲出。(珀爾小姐在講這一段時刻意地拖長每一個字,彷彿很享受的樣子)關於女孩是如何勇敢對付強盜的,珀爾小姐則快速帶過,所以我沒有聽太懂,好像是怎樣用燒紅的圓筒形熨鬥把強盜趕走的,又把它浸在油脂裡使它恢復原色。

  夜已深,我們便分開去休息,但還是各自心有餘悸,不知明天一早會聽到什麼消息。就我個人來說,我巴望著黑夜快點結束。因為我害怕萬一有人潛藏在隱蔽處跟蹤珀爾小姐,併發現所有值錢的盤子都被帶了過來,那麼我們的房子便有可能成為他們的另一個下手目標。

  圖片13 害怕被問結婚了沒有

  不過,直到第二天格倫邁爾夫人上門拜訪,我們也沒有聽到任何不尋常的消息。廚房的火通條還在門背後原封未動,那是我和瑪莎特意布置的,可以用來報警,即便只是一隻貓碰過門板,它都會轟的一聲塌下來。我還切切實實地想過,萬一夜裡它真的報警了,我們應該怎麼辦。我向瑪蒂小姐提議說,我們就躲在被窩裡蓋上臉,那樣強盜就不會認為我們能記住他們的模樣。不過,儘管瑪蒂小姐已經嚇得發抖,卻責備了我,說我們要為這個社會負責,應該盡力抓住他們,把他們鎖到閣樓去,一直鎖到早上再找人解決。

  格倫邁爾夫人到來時,我們幾乎開始嫉妒她了。賈米森夫人家真的被襲擊了,至少有人在花壇邊看到了男人的腳印,就在廚房的窗下。那裡根本是不該有人經過的。她家的小狗卡羅像是感覺到外面有陌生人,幾乎狂叫了一整個晚上。賈米森夫人還是被格倫邁爾夫人叫醒的,她們趕緊搖鈴通知三樓的馬林納先生。聽到鈴聲,馬林納先生頭戴睡帽出現在樓梯扶手邊。兩位夫人向他解釋為什麼要搖鈴,而聽過之後,他竟立刻躲回了自己的房間,並鎖上門(第二天早上,他解釋說是因為怕風才回屋的),然後打開窗戶對兩位夫人勇敢地說,要是強盜敢來,他一定好好收拾他們。不過,正如格倫邁爾夫人所說,這句話對於她們不能帶來絲毫安慰,因為誰都知道,強盜若是來了,總得先經過賈米森夫人和她的房間才能到達三樓。如果那些強盜放著毫無防禦能力的一樓二樓不搶,偏偏跑到頂樓,破門而入,和這所宅子的捍衛者對抗,那他們也太好鬥了。在客廳裡等了半天,也聽了很久的動靜,格倫邁爾夫人建議不如去睡覺。但賈米森夫人說如果不坐這兒看著,心裡不踏實。她窩在沙發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直到第二天早上六點鐘,女僕來到客廳,才發現她在那裡睡得極香。而格倫邁爾夫人雖說回到了床上,卻失眠了一夜。

  珀爾小姐聽到這裡,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她確信那一晚克蘭福德會發生些什麼事,然後你看,這就被證實了。很顯然,強盜們本來是要搶劫她家的,但發現她和貝蒂有了防備,並把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便轉移目標,盯上了賈米森夫人家,如果卡羅不叫的話,誰也不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麼。噢,真是一條好樣的看家狗!

  可憐的卡羅!它能叫喚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或許是那幫歹徒害怕它再叫,妨礙他們行動,也或許是對昨晚偷襲未果的報復,他們對卡羅下了毒。又或許,在一些沒太受過教育的人看來,它只是中風了,可能因為吃得太多,運動太少。不管怎麼樣,那一晚過去兩天后,人們發現卡羅死了,可憐的四肢還直直地蹬著,一副在跑動的樣子,好像這麼費力狂奔就能躲過死神的追逐似的。

  我們都很為卡羅的事情難過,這個老朋友已經對著我們叫了那麼多年,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去了。這讓我們心裡很不舒服。這也會是布魯諾尼先生乾的嗎?我們都見過,他只要說句話,就能殺死一隻金絲雀;他的意念似乎能夠掌握生死;或許就是他做了些什麼,使這附近的人產生了邪惡的念頭,做出這些壞事。

  每每入夜,我們便對這些怪事胡亂猜想,又不敢大聲討論;不過一到清晨,陽光似乎總是能給我們帶來勇氣。大約一周後,我們終於從卡羅的死所帶來的驚愕與傷痛中走出來,當然,只有賈米森夫人還是不能釋懷。可憐的人兒,自她丈夫去世以來,她再沒如此悲傷過。珀爾小姐說,的確,賈米森先生總是酗酒,時不時和賈米森夫人吵架,所以對於賈米森夫人來說,很可能卡羅與她更親近,它的死給她帶來的打擊也更大。聽珀爾小姐說話,總覺得裡面帶點刺兒。不過有一件事是確定的——賈米森夫人的生活是需要一些改變了。馬林納先生就一直很在意這一點,每次當我們問及他女主人的狀況時,他總是搖搖頭,說她胃口不好,睡眠質量也差。因為吃得多睡得香是她身體好的最明顯徵兆,一旦她吃不下睡不好了,那準是精神和身體狀況不佳。

  格倫邁爾夫人並不支持賈米森夫人搬去切爾滕納姆,她還是很鍾情於克蘭福德鎮的。不過,她認為這是馬林納先生的主意,從房屋被襲那一晚之後,他不止一次地抱怨和暗示,說要保護這麼多女士,自己的責任太重。不管怎樣,賈米森夫人還是由馬林納先生陪同,搬去了切爾滕納姆,留下格倫邁爾夫人一個人照看整套房子。不過名義上這麼說,實際上不過是為了讓她幫忙看管女僕,以免女僕在外面招蜂引蝶。格倫邁爾夫人倒是個非常和藹可親的監護人。當確定留在克蘭福德後,她發現賈米森搬去切爾滕納姆原來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她出租了自己在愛丁堡的那套房屋,在沒有房子的這段時間,正好住在弟妹這裡,既方便又無可指摘。

  珀爾小姐依舊自詡為女英雄,因為那天遇到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據她判斷是殺人凶手,於是當機立斷地逃開了。她描述說,那些人的衣著顏色很艷。我發現每次她講故事的時候,都會給主人公的外貌加上各種罪惡的元素。她說這三個人中,有一個很高——如果我們不打斷的話,那麼在珀爾小姐口中他簡直就要長成了巨人;當然,他還有一頭黑髮——不過漸漸就變成了披頭散髮,前面蓋住額頭,後面拖到背上。另一個人又矮又胖——還是個駝背,最後說是一直駝到肩上;他有一頭紅發——深紅,像是胡蘿蔔色;珀爾小姐說她確信那人斜過眼看了她一眼。至於那個女人,目露凶光,看起來男人氣十足,像個悍婦,不過也可能是男扮女裝。最後甚至說那女人臉頰上長了鬍子,說話聲音和走路姿勢都與男人無異。

  如果說珀爾小姐熱衷於向周圍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講述她所經歷的被襲擊事件,那麼有些人對這類經歷恐怕就不那麼引以為榮了。外科醫生霍金斯大夫的家被兩個強盜偷襲,強盜躲在門廊暗處,還未等僕人去開門,霍金斯大夫一拉鈴,他們就利索地把他的嘴堵上並控制住,然後將家裡洗劫一空。珀爾小姐一口咬定就是她看到的那兩個男人乾的。於是,她當天就去找霍金斯大夫檢查牙齒,順便將事情確認一下,然後回到我們這裡來,把聽到的事情全都複述給我們——這可是最直接最可靠的信息。我們被這些消息攪得坐立不安,因為這就是昨天晚上剛剛發生的事情。

  「唉!」珀爾小姐說著坐下來,像每一個自以為掌握了生命真諦與看透了世事的人一樣,他們永遠不會輕描淡寫地從你面前經過,坐下時一定要發出重重的聲響。「唉,瑪蒂小姐!男人永遠是那樣。每一個母親都希望生下的男兒集智慧與力量於一身——強壯到無人可擋,睿智到無計可欺。如果你留意過,你會發現他們總是有先見之明,儘管在事發之前他們不會透露任何信息或告誡任何人。我父親就是個男人,我很了解。」

  她一個人說了半天,累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我們本該很高興,終於有機會能插上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更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男人得罪了她。所以我們只得配合地搖搖頭,輕輕地埋怨一句:「是啊!他們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哦,你們只要想想,」她繼續說,「我可是冒著一顆牙齒被拔掉的風險去打聽消息的(我有一顆牙齒,牙醫都盯了好久了,老想給我拔掉,是我一直堅持不能拔才保住它的)。可是,霍金斯大夫居然硬撐男子漢,死不承認那天晚上被搶劫了。」

  「沒有被搶劫?」大家都驚叫起來。

  「你們不是真的相信吧!」珀爾小姐急了,對於我們竟然有些相信別人而不是她顯然有些生氣,「我知道他肯定是被搶劫了,就像貝蒂說的那樣,他不過是覺得不好意思告訴別人罷了。的確啊,在自家被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他大概是怕在鎮上抬不起頭來,所以才極力掩飾。不過他沒必要在我面前掩飾,他還說我聽到的事情過於誇張了,他不過是上周在院子裡不小心丟了一個羊脖子而已,並且很牽強地補了一句,說他相信是被貓叼走了的。我敢肯定,如果我細細追究下去,這事一定與那個男扮女裝、謊稱孩子受餓來我們家乞討的愛爾蘭人有關。」

  於是我們很配合地譴責了一下霍金斯大夫的不坦誠,並批判了以他為代表的男人群體,珀爾小姐才肯作罷。終於,我們又回到珀爾小姐到來之前正在討論的話題上了。是這樣的,儘管現在鎮上有些騷動,但我們還是想要尋找一些樂趣。瑪蒂小姐接到了福里斯特夫人的邀請,希望像往年一樣,請我們在她的結婚紀念日一起聚聚,我們可以在五點鐘的時候喝茶,之後再打打牌什麼的。福里斯特夫人說,她也知道今年有些不同,她擔心現在外面的路不安全。不過她建議,或許有人不介意坐轎子,其他人便可以跟在轎子後面,大家走快一點,跟上轎夫,早點到達郊區就應該比較安全(不,說郊區有點誇張,實際上應該說是離克蘭福德鎮200碼遠的居民區,只不過那條小路有些黑暗偏僻)。不用說,珀爾小姐家裡也收到了這封邀請信,所以她來得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商量一下。我們其實是想謝絕邀請的,但又怕傷了福里斯特夫人的心,如果紀念日裡把她自己留在家,大概她又要回想起以往不幸的生活了。瑪蒂小姐和珀爾小姐總是在這個日子去拜訪她,這個習慣也堅持了許多年。所以她們還是決定前往,儘管路上很黑,但忠於友情更重要。

  赴約當晚,瑪蒂小姐乘坐轎子,因為她感冒了。在轎門落下之前,她像玩具盒中的小人一樣探出頭來,懇請轎夫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一定不要丟下轎子就跑,留她一個人在裡面被人謀殺。儘管轎夫們都做了保證,她還是一臉緊張,像是要赴戰場就義一般。她透過玻璃窗看著我們,搖搖頭,表情悲壯。然而我們終究還是安全到達了,只是個個累得氣喘吁吁,因為轎夫在黑暗的小路上走得飛快,我估計瑪蒂小姐在轎子裡面被顛得不行。

  福里斯特夫人為我們準備了格外豐盛的茶點,以示對我們冒險來訪的感激之情。和以往一樣,對於僕人將會送上什麼茶點,我們照例裝作一無所知,而整晚的活動似乎就是一派和諧地打紙牌。不過,我也不知道怎麼開始的,大家找到了一個有趣的話題,便放開了聊起來。當然,話題是關於最近克蘭福德搶劫案的事情。

  大家走過了那條黑暗而危險的小路,回頭再談時彷彿更有勇氣了些。不過同時,我想或許大家是為了證明自己在坦誠方面優於男人(換句話說,其實就是比霍金斯大夫強些),我們開始分享各自害怕的事情和獨家應對秘方。我承認自己最怕的是眼睛——那種直勾勾地盯著我的,尤其是比較陰沉的、木訥的臉上閃著的明亮眼睛。如果我在害怕的時候去照鏡子,一定會嚇得把鏡子翻過來,背對著我,不然我怕在鏡中看到那雙黑暗中發亮的眼睛。看得出來,瑪蒂小姐下了很大決心才開口供出最害怕的事情,她說,她還是小女孩時,特別害怕上床時底下會伸出一隻手把她的腿抓住。因為她小的時候比現在活潑很多,經常從老遠蹦到床上去,姐姐黛博拉對此十分惱火。姐姐向來注重禮儀,認為即使是上床也要優雅地把腿收上去,而不能兩條腿一同蹦到床上。姐姐的嚴格要求給瑪蒂小姐留下了陰影,一直到現在。尤其是當珀爾小姐家被強盜光顧後(我們已經對此事深信不疑),瑪蒂小姐那種不愉快又回來了。一想到要去檢查床下,發現藏著一個人,正凶狠地盯著你,這種感覺真是令人不自在。所以瑪蒂小姐想了一些應對的辦法——似乎我之前見過她讓瑪莎去買了小球,就是孩子們玩的那種。她現在每天把球從床下滾一遍,如果能夠從床的另一邊出來,那就一切安好;如果球沒有出來,她就緊緊地攥住拉鈴的繩子,並且故意大聲地叫約翰或者哈利,裝出會有男僕前來幫忙的樣子。我們都為瑪蒂小姐這個巧妙的方法鼓掌,她滿意地住了口,看著福里斯特夫人,彷彿在說,「輪到你了」。

  福里斯特夫人用詢問的眼光看了一下珀爾小姐,彷彿希望轉移話題。她只是說,她向鄰近的農莊雇了一個男孩子幫她夜裡看家,作為報酬,她向孩子的父母保證每天管孩子的晚飯,並在聖誕節時送他們家一大擔煤。剛來時,她把那些必須的職責教給男孩,後來她發現這孩子很機靈,一點就通。於是她將少校(她已故的丈夫)的軍刀交給男孩,讓他仔細地藏在自己的枕頭下,刀刃那側朝外放置。她相信男孩很聰明,因為當他看到少校的三角帽,便主動要求說,如果允許他戴那頂三角帽,他可以保證隨時趕走兩個英國人或四個法國人。不過她還是一再叮囑,晚上如果聽到任何聲響,必須立刻帶刀起床,不能因為戴帽子這類事情磨磨蹭蹭。聽到這裡,我說,如果讓孩子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傷人的話,萬一詹妮起來洗漱,或許會被當作法國人捅上一刀呢。福里斯特夫人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小男孩睡覺很沉,通常必須早上把他搖醒,或是用冷水才能把他叫醒。她有時想,那個可憐的小男孩睡得這麼死,一定是因為現在吃的晚飯太豐盛了。因為他以前在家總是半餓著肚子睡覺的,所以她吩咐詹妮晚上多給孩子做點好的。

  圖片15 不分青紅皂白的吩咐

  不過還是沒有提到福里斯特夫人最害怕的事情,於是我們便催她坦白。她停頓了一下,撥了撥火,剪了翦燭芯,輕聲地說道——

  「鬼魂。」

  她看了看珀爾小姐,目光裡帶著挑釁,就像是在說,她已經坦白了。珀爾小姐於是反駁道,那些鬼魂什麼的都是消化不良、幻影或是錯覺造成的,或是看多了法瑞爾博士和希伯特博士的書。瑪蒂小姐是寧願信鬼的,正如我之前所說,她說的那些話都是和福里斯特夫人站在同一邊的。福里斯特夫人像是受到了鼓勵,於是斷然反駁珀爾小姐說,鬼神是屬於她信仰的一部分。作為軍官少校的遺孀,她當然知道自己害怕什麼,不害怕什麼。我從未見過福里斯特夫人如此激動,她從來都是溫和的,對於多數事情都有一顆包容的心。然而這一晚,我記得,直到熱酒被端上來,也沒有使珀爾小姐和這位女主人達成一致意見。事實上,在酒勁的驅使下,兩人的爭論越發激烈了,因為那位小女僕詹妮托著酒盤顫顫巍巍地上酒時,說她曾經親眼見過鬼,就在不久前的一天晚上,那條黑暗的小路上——正是我們回家時要經過的那條小路。

  儘管說起這條小路上有鬼讓我心裡很不舒服,我還是覺得詹妮的角色很有趣,就好像兩位律師在仔細地向她交叉詰問,而她就是一個證人。不過我想詹妮一定是見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那些並不是消化不良能夠帶來的。比如她說的無頭的白衣女郎,珀爾小姐不屑地看著她,而她的女主人卻很滿意她幫忙證明。詹妮說不僅僅是自己,還有許多人也見到過,這個無頭女坐在路邊絞著雙手,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福里斯特夫人帶著勝利的神氣,時不時看看我們,反正她等會兒只要鑽進熟悉的被窩就好,不需要走過那條小路了。

  我們穿衣回家的路上,小心翼翼地不去提起詹妮說的故事,因為誰也不知道附近是不是有鬼在看著或有雙耳朵在聽,或者她的魂會在這條黑暗小路上與哪個可憐的凡人發生聯繫。因此,即便是珀爾小姐也感覺到了,在這個問題上最好還是不要隨便說話,以免惹惱或得罪那個慘兮兮的無頭女鬼。至少我猜想是這樣,因為大家路上不再像平時那樣嘰嘰喳喳地聊天,而是收緊了衣服埋頭走路,像是在參加葬禮。瑪蒂小姐把轎子裡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轎夫們(或許是因為他們覺得工作快要完成了,又或許是因為在下坡路)走得很歡快,我和珀爾小姐很費力才能跟上他們。珀爾小姐都不敢大喘氣,只是小聲地說「別離我太遠」,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鬼,她緊緊輓著我的胳膊,甩都甩不開。轎夫們放下轎子,停下腳步,在那條黑暗小道的赫丁利堤岔路口稍作休息時,我們才緩了一口氣。珀爾小姐鬆開我的手臂,抓住其中一個轎夫說——

  「你們能不能——能不能從赫丁利堤繞道走——黑暗小路太顛,瑪蒂小姐的身體不好。」

  而轎中傳來一陣令人窒息的聲音——

  「噢!求你們了,快點走吧!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走了?請你們再走快一點,我給你們加六便士。請不要在這裡停留了。」

  「如果你們走赫丁利堤的話,我給你們加一先令。」珀爾小姐說,聲音發抖,卻還盡力維護著面子。

  於是兩個轎夫便答應了珀爾小姐,抬起轎子向堤上走去。多虧了珀爾小姐的請求,讓瑪蒂小姐的身子骨少受了許多顛簸之苦;因為這裡都是軟軟厚厚的淤泥,即使跌下去也不會怎麼樣,只是不太容易爬起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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