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謝遲緊閉著眼,深呼吸,跟自己說不行不行不行,她還沒滿十四,再怎樣也要等她過了及笄之年啊!
不然……別的不說,萬一她有孕了怎麼辦?這個年齡生孩子太危險,近幾年宗親的正房側室因為難產去了好幾個,大多年齡偏小。
他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讓她擔這種風險,絕對不行。讓她喝藥也不行,聽說那種藥大多性寒,很傷身,年紀太輕更傷身。
謝遲腦子裡風起雲湧地壓制著自己的欲念,葉蟬則只顧著擔心他生病,哪能猜得到他都想完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問題了?見他死死閉著眼又不開口,給他掖了掖被子:“你等著,我讓劉雙領喊大夫去!”
她說著就要下床,然而他先她一步,一個猛子竄了起來。
葉蟬目瞪口呆,謝遲抱起枕頭就往外去:“我沒事,我到西屋睡,你別擔心!”
“?!”葉蟬不禁傻了幾息,他很快就繞過屏風出了屋,她聽到他沖劉雙領喊:“去拿床被子來!”
劉雙領也一頭霧水。
青釉見狀,難免要挑簾進屋來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葉蟬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說:“你跟劉雙領說一聲,爵爺剛才好像不太舒服,讓他注意著點,該叫大夫就叫大夫,過幾天還有皇長子的祭禮呢。”
青釉得了這話,立刻告訴了劉雙領。劉雙領也自要多加注意,到西屋去好生瞧了瞧謝遲,也直言說:“爺,您要是不舒服,下奴就趕緊喊大夫來。過幾天就是皇長子的祭禮,這是個大事,別病起來耽擱了。”
謝遲仍自熱血沸騰到精神抖擻,好在西屋沒有那種有幔帳的床,只有張沒有遮擋的窄榻,顯得敞亮一些,反倒讓他稍靜了些心。
他平躺在榻,盯著房頂緩了好幾口氣:“我知道。真沒事,不必擔心。”
劉雙領一時不敢走,唯恐他是怕麻煩不想叫大夫。但他細細看了半晌,見他確實神采奕奕不似生病,聲音也尋不出半絲半毫的虛弱,又略微放了心。
謝遲一直乾躺到後半夜才睡著,所幸次日不當值,他精神不佳地爬起床也沒什麼。
起床後,二人各自在兩間屋中盥洗更衣,然後一同道堂屋用早膳。葉蟬看看他,帶著幾分不放心又問:“沒事了?”
“沒事。”謝遲籲氣,解釋說,“昨晚也沒事,就……莫名睡不著,怕翻來覆去地打擾你。”
葉蟬歪頭看看他,心下回想著他往西屋去的時候在躲避什麼一般的模樣,有點不解,但也沒再多追問。
早膳很快都端了上來,謝遲一瞧,一桌子全是素的。粥是一道香菇青菜粥、一道紅薯粥,包子是素三鮮和冬筍香菇兩種,涼菜是菠菜粉絲、爽脆木耳和涼拌豆皮,整個桌上都見不到一丁點兒肉,油想來也是按規矩用的素油。
他以為葉蟬理解錯了什麼,趕忙跟她解釋:“你不用跟我一起齋戒啊!”
葉蟬逕自盛著紅薯粥,聞言笑吟吟道:“你本來就愛吃葷的,現下不能吃肯定挺難受的吧?我再在你面前吃,多欺負人啊?”
她便想索性一起吃吃素好了,反正也就三天。再者,雖然那位皇長子離世的時候她還不記事,可她也聽說過,皇長子風評極佳。為這個,她跟著齋戒幾天也真心實意。
但謝遲扭頭告訴劉雙領:“告訴廚房,今天給正院備兩道肉餡的點心……前幾天有個酥肉餅不錯,來一份吧。”然後又跟她說:“一會兒我在西屋看書,你吃你的。”
……那好吧。
葉蟬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便也沒再做推辭。之後的三天基本都是這樣過的,正餐時半點葷也見不著,但她的點心裡會有一兩樣葷,搞得她著實沒感覺到齋戒的難熬。
第四日一早,窗外還一片漆黑時,謝遲就起了身。按規矩先沐浴更衣,然後照例吃了頓不見葷腥的早飯,就奔太廟去。
其實按律來說,夭折皇子的祭禮沒有在太廟辦的——大多數其實連祭禮都不會有。不過既然九五之尊親自開了口,皇太子名聲又好,且還是按家禮去祭,朝臣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沒多嘴,令故去十年的皇長子得以尊享死後的哀榮。
參禮的宗親中,謝遲的府邸在京中最偏,離太廟也最遠。是以他到時,另幾位參禮的宗親都到了,小宦官服侍他去側間換上祭服,走出來時,正好碰上另外幾位。
另幾位都是親王府的孩子,相互都熟,驀地看見張從來沒見過的陌生面孔和他們穿著一樣的祭服,都愣了愣。旋即有人遲疑道:“敢問公子是……”
領著他的小宦官躬身:“這位是廣恩伯。”
有那麼短短一瞬,幾人腦子裡全都一卡:誰?廣恩伯是誰?
但很快,他們又笑起來,從容不迫地拱手:“幸會。”接著又由宦官介紹起來。
謝遲這才得以把他們都認了個明白。五位裡頭有三位世子,分別是五王府的謝遇、七王府的謝逐、八王府的謝追。
另外兩位一個是二王的次子謝進、一位是四王的幼子謝逢,這兩個府沒讓世子來,二王那邊是因為世子生得比皇長子還早,當哥哥的沒法來祭弟弟;四王那兒則是原本立起來的世子得了場急病沒留住,後來就沒再請封,便索性挑了幼子來長長見識。
這其中,謝逢是最小的,才十五歲,又是個直性子。他思來想去還是不知這廣恩伯到底是什麼來路,張口就問了出來:“請問爵爺的父親是……”
四個堂兄齊刷刷地瞪他,謝逢頓時也感失言,謝遲倒沒在意:“我祖父還在世,父親去的早,沒襲過爵。父親去後,祖父直接把爵位傳給了我。”
“哦……”謝逢恍悟,心說怪不得沒聽說過,接著又問,“那請問你祖父是……”
和他一貫交好的八王府世子謝追暗掐他胳膊,不過話都說了,掐也白搭。
謝遲頷首道:“祖父諱名禱。往上溯去,是……世宗幼子一脈傳下來的。”
話音落定,謝逢尷尬到悲憤!世宗幼子謝潤他倒知道,可是前任廣恩伯謝禱的大名,真沒聽說過!他這是瞎多什麼嘴啊!
然後他只好沒話找話,也沒太多時間細想,張口就說:“啊……我是世宗長子一脈下來的。”
幾個堂兄簡直忍無可忍,謝追咣嘰狠跺了他一腳——廢話!世宗的長子承襲承襲了皇位,一代代傳下來,他們的父輩才都是皇子、都是當下和陛下血脈最近的親王——誰不知道你是世宗長子一脈傳下來的啊?!
謝逢被他跺得抱著腳蹦躂:“你幹什麼啊!”
“你!活!該!”謝追磨著牙瞪他,然後笑跟謝遲打圓場,“別理他別理他,哪一脈都是自家兄弟。時辰差不多了,咱往裡去吧。”
次道門內,用於祭禮的寬大廣場上一切皆已準備妥當,眾人在門檻外邊候著,一時寂然無聲。
這麼一安靜,人就難免要想些有的沒的。謝遲的心緒就全繞在了方才的對答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兒。
唉,也不怪謝逢。說到底,是他家裡實在沒落了,一連幾代都無半點實權,最初還有封地田莊,後來就只剩了朝廷的俸祿,到他這兒才又有了五百戶食邑。
他不知不覺地凝神看向眼前的大門那邊。偌大的廣場威儀肅穆,廣場盡頭供奉著牌位的大殿更一派天家風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莫名的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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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禮自清晨開始,忙到晌午結束。祭禮散後,宮裡按例設了個家宴,參禮觀禮的宗親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家人”。宴席就設在紫宸殿中,觀禮的在側殿,參禮的幾人在正殿。
席面是尚食局按規矩備下的,但皇帝又額外賞了不少菜,以示聖恩。開席時皇帝還在宣政殿議著事,走不開,這倒沒什麼,眾人都理解。觥籌交錯間,大家更加好奇皇太子今日會不會來。
身為主祭的忠王陸恒更是懸著口氣,從開席起就一直盯著殿門,除卻時不時地和旁邊的宗室子弟喝一杯酒外,基本沒說什麼話。
終於,一聲“太子駕到——”響徹大殿,眾人頓時神色各異,然後又掩飾住神色,紛紛離座行禮。
太子步入正殿,朗聲笑道:“不必多禮,辛苦眾位兄弟。”
語氣聽來春風得意,好像先前的禁足等事皆沒有發生過,好像他不去祭禮也沒什麼稀奇。
正殿席上主位兩側的位子終於都有人坐了,中間空著的那一席是皇帝的。
太子遙遙向忠王舉杯:“辛苦陸兄了。”
陸恒噙著笑也舉杯:“多謝殿下。”
與此同時,兩個宦官毫不起眼地溜著邊走進了正殿,安靜地候在了角落處。
片刻後,一個宦官又離了殿,出門直奔前頭的宣政殿,與傅茂川耳語幾句,又恭敬退下。
傅茂川欠著身,穩步走到皇帝身邊,壓聲道:“陛下,太子殿下已到紫宸殿了。”
皇帝其實已議完了事,朝臣也都已告退。他閑閑地讀著本奏章,聽言嗯了一聲:“如何?”
“正與諸位宗親共飲。”傅茂川低下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