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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丫頭/老大是女郎》第167章
☆、結局(六)(崔)

  昏黃的燭光搖曳。

  崔南軒看著淡黃的光線籠在傅雲英白淨皎潔的臉上, 想起那一個個夜晚, 她坐在燈下縫補衣裳, 或是編網巾,一把青絲梳一個小巧的垂髻, 簪幾枝金玉梅花, 淡施脂粉,戴一對丁香耳墜子。淺碧色對襟雲紗衫,白素絹細褶裙。天氣熱, 她不愛戴小髻,但其他婦人都要戴的, 她想偷懶,又不想壞了規矩, 就乾脆不出門, 在家裡可以隨意一些。

  一針針,一線線,她做得很認真。

  他讀書到很晚,不論什麼時候抬起頭,她都靜靜地坐在那裡陪他。

  夏夜燥熱, 蚊蟲嗡鳴, 長廊底下燃了驅蚊的線香, 隔著繚繞在窗前的淡青色輕煙,她的身影看起來模糊而遙遠。

  坐著做針線脖子酸疼,她偶爾會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一走, 捶捶腰,捏捏肩膀。

  看到他隔著窗自己,朝他微微一笑,篩杯茶送到他房裡。

  「表哥,吃茶。」

  她一直叫他表哥,生氣或者想撒嬌的時候才叫相公,最後那幾天,看都不想看他,冷漠地直呼他的全名。

  他一開始沒聽出來差別。

  後來午夜夢回,想起迎娶她的那一天,她穿一身真紅大袖衫,坐在架子床前,抬起眼簾悄悄打量他,目光看似怯怯的,實則靈動而明亮。

  「表哥。」

  她輕輕喚他,臉頰暈紅,盛裝的新娘子,明媚嫋娜,即使是暮春時節枝頭怒放的嫵媚桃杏,也比不過她臉上那一抹含羞帶怯的輕笑。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一句話沒說,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吻她。

  她瑟縮了一下,雙手緊緊攥著帕子。

  那時候她真的很害怕,他解開她裡衣系帶的時候,她渾身都在發抖。

  他當時沒發現。

  又或者說,他心裡其實明白,可他一點都不在意。

  他們小時候曾在一起玩耍,但之後闊別多年未見,成親之前並未相處過,忽然就要做一對夫妻,她叫他表哥,帶了點俏皮和試探,只是想和他拉近距離而已。

  似乎「表哥」「表哥」這麼叫他,就不會那麼怕了。

  他那時叫她什麼?

  記不清了,可能他根本沒有叫她的名字。

  從嫁給他的第一天開始,她就努力做一個好妻子,認真地敬他、愛他,雖然有時候很笨拙,但始終真摯赤誠。

  他呢?

  他冷眼看她一次次氣餒,又一次次打起精神繼續。

  他用冷淡和無視逼迫她將嫁妝歸還魏家。

  他想,她是他的妻子,就應該完完全全屬於他。

  至於她快不快樂,他無暇多想。

  後來他高中探花,做官,得到先帝的賞識,平步青雲。

  不需要她做針線了,家裡多了丫鬟僕役,她依舊會點著燈等他。

  有時候她偷偷從他書房找幾本書看,以為他不知道,用米湯糊的紙籤子塞在裡頭當記號,看完了再悄悄放回去。

  卻不知他博覽群書,書房有哪些書,每一本書放在哪裡,心裡記得分明。

  她動了哪裡,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看在眼裡,沒有說破,慢慢發現她看的書很雜,遊記、志怪她都愛看,史書也看。

  於是在書肆閒逛的時候,不自覺會買一些適合她看的書帶回家。第二天看到那幾本被她動過了,臉上沒什麼反應,心裡也沒有波瀾,再下一次去書肆的時候,卻會買更多。

  她還看他寫的文章,每一篇都看,還偷偷收集,裝訂成冊。

  甚至會像模像樣寫點評。

  他並不以自己的才學為傲,即使是最年少輕狂時,也不會因為少年才子這個名頭飄飄然,在他看來,讀書只不過是魚躍龍門、入朝為官的手段而已。

  讀書就是為了做官、為了出人頭地,他一直明白這一點,清醒而理智。

  但她愛看他的文章……還在評語中說他寫得好……

  看到她偷偷藏起來的冊子的那一刻,他面無表情,隨手把冊子放回去。

  心裡卻像是被什麼給擊中了,力道很輕、很柔,以至於他沒有察覺。

  看似沒有什麼改變。

  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後,崔南軒才終於明白,那一瞬間鋪天蓋地而來、讓自己忍不住想微笑的感覺是什麼。

  ……

  地牢裡靜謐無聲,燭淚順著燭臺慢慢往下淌,凝結成一道胭脂色瀑布。

  崔南軒彎腰坐在蒲團上,凝望著傅雲英。

  她眼眸低垂,似乎懶得理會他。

  他低頭撫一撫袍袖。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可笑,給了他涼薄冷淡的天性,偏偏又要讓他遇到她。

  那一段過去,如夢亦如幻。

  她曾想愛他的,但他只顧埋頭走自己的路,把她所有的包容和退讓都當做是理所當然。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一切,開始在結束之後。

  沒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他只管將來的事,不願去想以前。

  可人總是有軟弱的時候,即使心冷如刀,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一絲柔情還是會時不時突然跳出來,提醒他失去的東西有多麼寶貴。

  崔南軒閉一閉眼睛,旋即睜開,把帶來的攢盒往傅雲英面前輕輕一推,打開蓋子,「你愛吃的。」

  她眼簾微抬。

  攢盒裡琳琅滿目,一槅柳葉糖,一槅金華酥餅,一槅香茶桂花餅,一槅水晶蟹肉饅頭,一槅蒸魚餃,一槅涼拌煨筍,並一盅桂花米酒。

  鹹甜都有,確實是她愛吃的。

  她笑了笑,覺得眼前這場景有些滑稽。

  自己不日就要處斬,而崔南軒竟然帶著她愛吃的東西來探望她。

  崔南軒沒有笑,直視著她的眼睛。

  他早就該發現的,但他不想承認,一面懷疑她是,又一面反駁自己,非要她親口承認,才肯相信。

  到現在,不需要逼她承認了,她就是他的妻子。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在湖廣,姚文達家中,他就那麼走過去了。

  她站在那裡,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表情。

  再後來,姚文達和他談起她,她就坐在博古架後面,應該都聽到了。

  他曾試圖招攬她,被她拒絕。他覺得她不識時務,看到她陷於困境中,冷眼旁觀,諷刺她,挖苦她,傷害她……

  若早知道湖廣那個小小的少年就是她……

  崔南軒目光晦暗,克制心底翻湧的沉痛,平靜地道:「我帶你出去。」

  傅雲英掃他一眼,沉默不語。

  崔南軒等了一會兒,忽然扣住她的手,「皇帝要納妃……你真的想入宮?」

  他雙眸微眯,淡淡一笑。

  「你這樣的性子,就算入宮為妃了,也不會改一絲一毫。將來皇帝移情新歡,你難道也和當年一樣,一走了之?後宮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傅雲英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絲壓抑的怨怒。

  「這和閣老沒有關係。」她扯開他的手,淡淡地道。

  崔南軒忍了忍,手上力道加重了幾分,「跟我走……我是你丈夫!」

  傅雲英冷笑,一根一根掰開他緊攥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崔南軒,你我毫無關係。」

  她抬起頭,神情淡漠,緩緩道。

  「無論是魏雲英,還是傅雲英,都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崔南軒短促地一笑,「不,你嫁了我,就是我的妻子,無論你是死是活,我都是你的丈夫。」

  傅雲英嘴角翹起,「魏雲英走的時候,留下一封信。」

  崔南軒身形一僵。

  傅雲英一字字念出信的內容:「今與君夫妻義絕,碧落黃泉,滄海桑田,此生不復相見。」

  你我夫妻恩斷義絕,以後就不要再見了。

  崔南軒雙手慢慢捏緊。

  看完那封信,他當場就把信撕碎了,忍不住對府裡的人發怒。下人們膽戰心驚。他官服也不及脫下,帶人出去尋她,這時宮裡送出急詔,他不得不冷靜下來,入宮覲見。

  他不承認那封信,他不允許,她就永遠是他的妻子!

  傅雲英念完信,看向他,「崔南軒,魏雲英已經死了。」

  崔南軒猛地推開攢盒,坐直身,握住她的肩膀,嘶吼了一句:「你分明還活著!」

  他眼圈有些淡淡的紅,眼裡竟然有水光浮動。

  「雲英……你還活著……」

  他吼完,像是被自己嚇住了,呆愣片刻,低聲喃喃。

  似慶倖,又似震驚,雙手輕輕顫抖。

  這人總是平靜淡然,除了權勢,對什麼都不在乎。

  高興的時候是雲淡風輕,不高興的時候也是雲淡風輕。

  兩輩子,傅雲英都很少看到他身上出現這種激動到幾乎狂亂的情緒,他甚至要落淚了。

  若是上輩子的她,可能會怔住。

  但這些都和她無關了。

  她嘴角微彎,仰視著他,「崔南軒,你到底想要什麼?權勢,地位,盡情施展抱負,你追求的東西,都得到了。」

  崔南軒氣息微亂,手指緊緊掐著她的肩膀,「雲英,你恨我?」

  傅雲英微笑,搖搖頭。

  「沒有什麼恨不恨……我家人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有你的抱負,我都明白。」

  崔南軒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她慢慢地道,「那天落雪,我去見我父親,父親勸我不要記恨你,讓我好好和你過日子,父親說,你是個好官,你將來肯定能造福一方……我答應了,我告訴父親,我不會記恨你,我會老老實實相夫教子。父親很欣慰。」

  崔南軒凝視著她,嘴唇輕輕顫動。

  那晚真是冷啊,刺骨的冷。

  傅雲英閉一閉眼睛,嘴角翹起,「我只是安慰父親而已,我不想讓他走得不安心。父親疼我,但他不在乎我在想什麼,他覺得我是女子,就該萬事以丈夫為尊,你將來的成就,就是我的成就,我身為婦人,應該好好服侍你,等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也能跟著鳳冠霞帔加身……崔南軒,你也是這麼想的,你明白我的痛苦,你知道我不快樂,但你不在乎,你覺得我應該把全部的自己奉獻給你,我屬於你,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所以你讓下人守著我,不讓我出門,你覺得我只是發發小脾氣……我沒有要求你冒險,沒有逼你拿前程當賭注,但你連嘗試一下、讓我好過一點都不願意……我為什麼要委屈自己繼續和你這樣的人同床共枕?」

  她面容冷下來,接著道:「你讀書的時候,我辛苦操持家務,我敬你愛你,想和你攜手共度一生,所以我願意為你操勞。我知道,你瞧不起這些……你覺得我的付出什麼都不算……崔南軒,我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會累,會疲倦,會害怕,會失望。我曾經給了你全部,後來我傷心了……」

  她微微一笑,「崔南軒,我不恨你。我只是看透了你,想要離開你而已,就這麼簡單。」

  沒有愛憎,沒有仇恨,她只是看清自己的婚姻毫無意義,所以毅然離開。

  他們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崔南軒抓著她肩膀的手輕輕顫抖。

  時至今日,他才明白她離開他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魏家的事,只是刺激她爆發所有情緒的引子而已……

  傅雲英坐著,一動不動,「崔南軒,作為同僚,我敬佩你,作為百姓,我會感激你。」

  他冷靜,理智,堅韌,為了目標,什麼都能捨棄。

  傅雲英佩服他,但是作為他的妻子,她離開的時候,沒有一丁點不捨。

  「你說要帶我走……」她輕笑了幾聲,指一指地牢門口,「然後呢?你不怕皇上怪罪於你?你這些年來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什麼抱負,什麼青史留名,都不可能了。」

  崔南軒眼眶發熱,湊近她,閉上眼睛,緊緊抱住她。

  「我帶你走。」

  傅雲英毫不猶豫地推開他。

  「不用了,我不走。」

  崔南軒沉默,拉著她的手不放。

  片刻後,他突然抬起頭,毫無預兆地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傅雲英撩起眼皮。

  「我自私,我涼薄,我誰都不在乎……」

  崔南軒雙眸似摻了細碎的星光,瞳仁漆黑,點點淚光浮動。

  「可我終究還是有一點沒有泯滅的感情……」

  他並不覺得鐵石心腸有什麼不好,他天性如此,可能會傷害身邊的人,但他不會因此就停下腳步,他不要求別人的愛,也不會愛別人。

  偏偏遇上她。

  僅有的那麼一點點柔情,全都給她。

  這是他傾其所有的感情。

  即使現在的她早已不相信,不在乎。

  他也認了。

  「我知道,你不願意入宮。冊封使馬上就要來了,你再不走,就真的要被送進宮了。霍明錦不在京師,傅雲章沒有辦法靠近這裡……不想入宮的話,你必須跟我走。」他拉起她,「我已經安排好了,你隨我出去。」

  有些話,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但現在他卻必須說。

  「你走之後,我一直沒有娶妻……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他平淡地道。

  當朝侍郎,年輕有為,相貌出眾,她走了以後,為他說媒的人很多,先帝曾想賜婚,他都婉拒了。

  於是有些聰明人找到和她相貌相似的女子,送到他府上,他也拒絕了。

  崔二姐曾問他是不是還念著她。

  他嗤笑,怎麼可能?

  他只是看不上那些女子而已。

  這些年他都是這麼想的。

  直到發現傅雲可能是她的那一晚,他忽然發現自己認真地考慮能不能娶一個男人的時候……才沒有繼續自欺欺人。

  傅雲英看他許久,沒說話,垂下眼簾。

  崔南軒拉著她往外走,她竟沒有再掙扎。

  似乎被他說動了。

  崔南軒扭頭看她一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雙手卻隱隱發顫,她聽進去了,她願意跟他走!

  他拉著她離開地牢,一路沒有人阻攔。

  出了地方,立刻有馬車迎上前。

  幾個隨從進去安排剩下的事。

  崔南軒送傅雲英上了馬車,掀開車簾,自己隨後坐進去。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這期間,傅雲英一言不發,靠坐在車窗前,神情不悲不喜。

  路上時不時有人盤查。

  崔南軒時刻注意外面的動靜,沉著吩咐隨從。

  最終,馬車還是有驚無險地出了城門,慢慢駛離京師。

  崔南軒放下車簾,「我先送你去良鄉,有人在那邊接應,你先從山東走,然後坐船去廣東。」

  他事先演練過,安排得很縝密,路上可能出現的狀況都想好了,告訴她遇到突發狀況怎麼應對。

  她漫不經心地聽著。

  這時,馬車被人攔了下來。

  兩邊密林裡,突然竄出十幾匹快馬,馬上騎手拉弓搭箭,箭尖齊齊對準馬車。

  馬車趕緊掉頭。

  那十幾個弓箭手拍馬追上,不斷彎弓,放出羽箭。

  嗖嗖聲此起彼伏,箭矢如落雨,罩向馬車。

  隨從拔刀,回身和那些人纏鬥在一處。

  崔南軒計畫周密,沒料到會出這樣的變故,臉色凝重。

  馬車劇烈顛簸,傅雲英忽然輕笑了一下,問:「崔南軒,你準備好了嗎?」

  崔南軒低頭看她,俊秀的面孔,表情溫和,「別怕。」

  她搖搖頭,「我不怕……怕的是你。」

  崔南軒抿唇不語,用力握緊她的手。

  馬車外喊殺聲越來越近,傅雲英似乎沒有聽見,平靜道:「你現在是內閣大臣,和姚閣老他們相比,你年富力強,再過幾年,王閣老、姚閣老致仕,你可能接任首輔之位……可你今天救我出來,如果皇上知道救我的人是你,你還有可能繼續高升嗎?你離首輔之位只有一步之遙……就差一點點了。」

  是的,只有一點點。

  崔南軒眼前浮現出巍峨雄偉的乾清宮,他身著官服,跟在王閣老身後拾級而上,金色光束傾灑而下,籠罩在他們身上,身後文武百官,抬頭仰望著他們。

  他是男人,生來就愛權勢。

  不管政黨之爭,不管誰當天子,他不會回頭,不會屈服,他要改革吏治,做一個改變國朝、萬民稱頌、青史留名的能臣!

  傅雲英掀開車簾一角,讓他看外面廝殺的兩幫人,接著說,「你救了我,就永無寧日。哪怕今天我們逃脫了,沒人發現帶我走的人是你……以後終究還是會出紕漏的,皇上不會放過你。你辛苦這麼多年,甘心帶著我亡命天涯嗎?」

  停頓了片刻,她再次強調,「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了,你馬上就能實現抱負。」

  崔南軒看著她,臉上的血色慢慢消失了,眼底那幾絲因為她願意跟自己走而浮起的笑意盡數褪去。

  他雙手微微顫抖。

  傅雲英眼角微挑,淡淡一笑。

  她知道,他心裡已經做出選擇了。

  他也知道,在他心中,終究還是前途更重要。

  即使這代表要碾碎心底僅剩的一點點柔情,從此以後真的變成一個孤家寡人,他也能下得去手。

  傅雲英笑著道:「你看,這才是你,理智,淡漠。」

  崔南軒一動不動,直直地看著她,目光炙熱,似狂風暴雨翻騰,而又空洞。

  傅雲英輕輕甩開他的手。

  不知什麼時候,馬車外的喊殺聲停了下來。

  幾人走到車窗旁,其中一人手中長刀挑開車簾,帶了道長長刀疤的臉探進車廂裡,嘴角一勾,「喲!崔閣老也在啊!」

  傅雲英掃他一眼。

  男人挑眉,訕訕地退出去,放下車簾。

  剛才那十幾騎弓箭手吆喝著上前,和刀疤男人打鬧說笑。方才的廝殺,仿佛只是一場遊戲。

  崔南軒眉心緊皺,自嘲似的一笑。

  原來剛才傅雲英在地牢裡願意跟他離開,並不是原諒他了。

  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太瞭解他了,僅僅只是一個小把戲,就徹底擊潰他,讓他真正死心。

  「崔南軒,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也會選權勢的。」

  傅雲英跨過他,彎腰走出去。

  「好好做你的崔閣老,不要再回頭了。」

  她要下車,手被拉住了。

  崔南軒拉著她的手,臉扭向另一邊,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手背鼓起的青筋。

  他低聲問:「你覺得我是個好官嗎?」

  傅雲英神色冷淡,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她一字一字道:「可是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崔南軒,對魏雲英來說,不管是上一世,這輩子,還是下一世,生生世世,她永遠不會原諒你。」

  他是個好官,和她原不原諒他,是兩碼事。

  車簾緩緩落下。

  光線被遮擋住,她的身影也徹底消失在他眼前了。

  他的人生,也仿佛徹底失去色彩……

  從此以後,餘生一片荒蕪。

  崔南軒閉上眼睛,仰起頭。

  只有這樣,才能忍住落淚的衝動。

  他是個男人,怎麼可能流淚。

  片刻後,他睜開雙眼,目光恢復平時的淡漠。

  他要繼續走下去,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耗盡自己的所有心血,倒在前行的路上。

  雖然注定孤獨。

  但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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