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照舊是去了那家經常光顧的茶館,今天的人似乎多了一些,一進去就覺得人聲鼎沸,像一張網似的壓了過來。
吵雜的聲音,聽了,卻並不讓人心煩。尺宿淡淡的笑了,還就是喜歡這份吵鬧,家裡太安靜了,實屬不好。
自從上次去醫院產檢,簡凝就再也沒來過了,家裡那唯一的客人不來了,可不就安靜了下來?她一個人跟誰說話呢?對著鏡子?神經病一樣。
為什麼就突然不來了呢?以前倒是沒覺得怎樣,只是剛剛習慣了,有個人在面前指手畫腳的,猛然間沒了,反而不習慣了呢。也沒去問為什麼消失了,大概是忙吧,簡凝那人看起來就是不簡單呢。
今天茶館裡的劇目有些不同,原來唱崑曲的演員,都是女的穿一身旗袍,男的穿長袍馬褂,抱著琵琶,拿著扇子,就那樣唱起來。
此刻台上緩緩登台的兩位演員,竟然穿了戲服,扮相十分的雅緻。
曲子響起來,兩個人依依呀呀的唱腔,台下有人喊了聲好。尺宿這才恍然發覺,今兒唱的是《牡丹亭》。
女藝人的杜麗娘扮相可圈可點,一舉手一投足間,盡是那小女人的嬌羞嫵媚,還有股子清新靈動。男藝人的柳夢梅扮相,也是十分不錯,書生氣息十足,見禮挑眉,盡是儒雅的氣質。
只唱了一個選段,引來叫好聲無數。尺宿聽得多了,也多多少少聽懂了那唱詞。這茶館唱的都是傳統戲,以前對著牡丹亭,也略有耳聞,是那出天馬行空的愛情劇,講的是少女懷春,與書生夢中幽會,後來死亡,再遇到書生竟然還魂復生的故事。
聽到最後,果真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大團圓結局,死人都能活過來,這不是奇蹟,是荒謬。太美好的東西,總是不現實的。終是看不下去了,付了錢,尺宿悄然離開。
不是演員們演得不好,唱得不好,只是她心境不好。這世上可曾有那麼美好的童話?可曾有那麼天馬行空的終成眷屬?什麼是現實?就是將你的身心都給強奸了,你還不能還手,只能承受著,哭喊沒用,謾罵也沒用,承受著吧。
對於這樣的情節尺宿是不待見的,一路上念念叨叨。等到了家門口的時候,才恍然回過味兒來,她跟著較什麼勁兒呢?戲劇而已啊。
無奈的搖頭笑了起來,咯咯咯的,像是有風吹拂而過,與風鈴細語的聲響。一直守在門口的那人,聽了這聲音頓時就痴了,狂了,他壓抑著內心的狂喜,腳步還真跟灌了鉛一樣,邁不開半步,明明是想將她揉進骨血離去的,此刻卻是動彈不得。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著她看,尋找她臉上有沒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憔悴。聽著她的聲音,不敢堵塞了耳朵,尋找那聲音裡,有沒有一分的不愉快,有沒有半點的哀愁。
尺宿臉上的笑容也漸漸的僵了,驚了,腳上的步子,早就不知道再何時停了下來,看著面前這人,這絕美的男孩,恍惚的,就想起了,最初的時候她拿著錢去包養他,他那倔強樣子,明明是被人用錢給侮辱了,卻依舊高傲的跟一隻花孔雀一樣。還記得,威脅他跳芭蕾的時候,他依舊是倔強的不肯點頭,到最後無奈了,也是冷冷的,讓你都覺得,你這樣對他是個錯誤。
那些一起廝混的日子,明明就是去年的事情,可現在想起來,卻好像過了幾十年一樣的久遠了。還有那張字條,上面寥寥幾字,等我回來,也變成泛黃的了。原來已經過了那麼久遠嗎?只不過是她那心境,從女孩,蛻變成了人母。
還是尺宿先打破了這尷尬無言,淡淡的笑了,“小雨,好久不見。”
季簡雨抿著唇,直勾勾的盯著她,卻不說話,臉上的線條是剛毅的,眸子隱隱有些發紅。
尺宿頓了下又說道:“最近好嗎?”
本以為他那性子,也許不會說話,再或者是官方客套一番,哪想到,他突然開口,有些淒厲的聲音,“不好!一點都不好!”
尺宿一震,緩緩道:“怎麼有人欺負你?”
“我倒是希望有人來欺負我。尺宿,能欺負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季簡雨終於邁開步伐,衝過去抱住她,也不敢碰她的腰身,只抱著肩膀,緊緊地攥著。
尺宿倒是呵呵的笑起來,“你這是跑來讓我欺負的?小雨啊,你這腦子果然跟一般人不一樣的,逆向思維的。”
季簡雨抱著就不撒手,任憑尺宿怎麼笑他,頃刻間,彷若又回到了一年前,他和她,她也是常常這樣在言語上逗弄自己,這種感覺,瞬間回來了,他們同是寂寞的,所以對對方的這種感覺,不會改變。
有鄰居出來倒垃圾,瞧見尺宿和季簡雨擁抱著,詫異的差點就掉了手裡的東西,都走遠了還要回頭看上一看。顯然是中年婦女的本性,喜歡八卦的。
尺宿有些窘迫,雖然沒打算在這里長住,可給鄰居個好印像也是很重要的,這樣等孩子出世了,才不會遭到別人的閒言閒語。
“進去坐坐吧。”尺宿拍了拍季簡雨。
季簡雨扭過頭來看著她,“你是怕人家看笑話嗎?”
“明知故問。”
“你果然是變了。尺宿,以前你就算是在萬人面前,也是肆意的,沒人束縛得了你。”雖然這樣說,也還是放了手。
尺宿只低眉含笑,“又有誰是一成不變的呢?”
那個時候,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鬧大膽的女孩,如今她是即將為人母的女人,哪裡會一樣呢?就算是季簡雨,短短的一年時間,也有太多的不同了。
站在門口,口袋翻了底朝天,也沒找見那串鑰匙,懊惱的直跺腳。估計是落在家裡了,這怎麼辦?還能不回家了?再不找個開鎖的鎖匠來?都不行啊,就算是開鎖公司的,也是要身份證明的啊!
要不,去找簡凝?他那裡有鑰匙的。
正迷離之際,季簡雨忽然開口,“我來吧。”
手上一串明晃晃的鑰匙,竟然就是自己給了簡凝的那一串鑰匙。再仔細的看了季簡雨的側臉,一瞬間似乎什麼都明白了。難怪之前覺得簡凝面熟呢,想來,也是姓季的對吧?季簡凝,季簡雨,果然是兄弟呢!先前怎麼就沒想起來呢?看來這腦子,真的是笨了。
推開門進去,季簡雨自然而然的蹲下身,給尺宿換拖鞋,以前也做過這樣的事情,但都是尺宿逼著他做的,如今再次做來,竟然如此的稀鬆平常了,不見了那些抵觸情緒。
“隨便坐吧。要不要我倒杯茶給你?”尺宿說著就要去廚房,季簡雨攔了下來,“我來吧,你不知道在哪裡。”
尺宿略微沉吟,點了點頭,“哦,我的家,我不知道東西在哪裡,反倒是你,第一次來的人,就什麼都知道了,真是可笑呢哈!”
季簡雨瞬間就慌了,“尺宿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
尺宿也沒惱,只更加平常的口氣,“怎麼了?我誤會什麼了?季簡凝就是你那個哥哥對吧,你跟我講過的,小時候很要好,大了卻有隔閡的親哥哥,是他對吧。告訴我叫簡凝,確實沒騙我呢,只是沒說姓氏。”
“尺宿……”
“我真的沒生氣,得感謝你哥哥一直的照顧呢。小雨,你別這個表情,我沒氣。只是原來就很奇怪,簡凝那麼忙的一個人,怎麼有那個閒心來搭理我,原來是你的存在。我還得感謝你們兄弟兩個呢,現在哥哥功成身退了吧,輪到你這個弟弟上場了,怎麼,要掀起怎樣的風浪嗎?只是小雨,我如今玩不起了。”
尺宿只覺得有些累了,確實是沒怎么生氣,被欺騙的感覺是有的,不過這些日子以來,也是多虧了人家簡凝了,不然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人呢,都有個共同點,在猛然間發現,“哦,原來是這樣啊!”都會吃驚得,然後做錯一些很自然而然的抵觸行為。尺宿這樣算是好的了,正如她自己說的,她玩不起了。
季簡雨盯著她,目光灼灼,卻也堅定,淡淡開口,卻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要做這孩子的爸爸。”
“你說什麼?”尺宿一驚,打翻了桌子上的裝飾花籃。
季簡雨依舊是堅定的神色,重複了一次,“我說,我要做孩子的爸爸,我要跟你一起養大這孩子,我要養活你跟孩子,我要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