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冠宇

　　五通神的神足通在這種時候變成了救命稻草，迅速回到家裡的張小愛甚至忽略了排山倒海而來的嘔吐感，她在浴室裡面洗了整整一個下午，拿出了所有帶著香味的沐浴工具，反反覆覆的仍然覺得停留在鼻子裡的那股腐臭的味道揮之不去。

　　洗完之後就開始吐，抱著馬桶吐到自己都覺得再吐下去只能吐內臟為止，噁心的暈眩感卻仍然存在，張小愛不敢閉眼，似乎閉了眼睛，垃圾桶裡那一具腐爛膨脹七竅流血的紅綠色屍體就會再次浮現在她面前。

　　“你如果實在受不了，我可以幫你把那個味道和今天的記憶消除。”向來對使用自己法力這件事情很吝嗇的柳莫崇難得的主動開口，然後頓了頓，覺得自己似乎在關心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驅魔這種事在所難免，你最好還是學著習慣。”

　　張小愛縮在沙發裡臉色蒼白，她並沒有在聽柳莫崇在說什麼，她此刻正自虐般的在回想剛才發生的每一個細節，然後突然抬頭問柳莫崇：“你可以幫我把我在……那個垃圾桶裡面的痕跡消除麼？”

　　柳莫崇一愣，點點頭。

　　“你先幫我消除痕跡，我還要再回去一趟！”張小愛起身，猶豫了一下又問：“那個流浪女鬼現在在哪？”她在被拉出垃圾桶後，曾經瞥到那個女鬼像是做錯了事一般躲在角落抱著頭髮抖，只是自己當時太崩潰了沒有心情管。

　　“她不敢靠近這裡，現在應該在你家附近徘徊。”柳莫崇皺眉，“你要做什麼？”

　　“報警！”張小愛苦笑，在今天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居然有那麼濃厚的聖母色彩，都嚇成這樣了腦子裡面卻仍然在想著那個雖然髒污不堪，但是五官仍然稚氣的十五六歲的少女，就這樣被人拋棄在那條燈紅酒綠的巷子的腌臢處，生前無人管，死後無人知。張小愛想到那少女引著她走到她的屍體藏身處的時候，臉上克制不住的興奮和期盼，她沒有惡意，張小愛在想，或許她只是想要讓人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或者她只是想要自己在死後還能被人抱一抱，這樣的念頭讓張小愛暈眩想吐的感覺加劇，她關心那個孤苦無依的少女，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害怕同樣孤苦無依的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場吧。所以她必須幫她，不然那張死狀淒慘的臉將永遠無法從她的內心消除。

　　“……我有很多種方法可以馬上找到殺她的凶手，但是因為她生前智力受損，你找到了殺她的凶手也無法讓她順利超度。”張小愛在無所不能的神面前，下意識的反應居然是報警這件事讓柳莫崇感覺有種奇妙的失落感。

　　“找到凶手只是一部分。”張小愛知道柳莫崇不會懂，就像他們第一次驅魔的時候，她堅持要留下來通知保安和HR一樣，不生不滅的神會認為那一具失去了魂魄的屍體已經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魂魄才是下一世再生的關鍵。可是對於只在這一世庸庸碌碌活著的人來說，讓世人看到自己的屍體也是一種訴求，哪怕已經魂魄離體，所以這流浪的女鬼才會在鬼上身之後下意識的跳進垃圾桶抱住自己。張小愛之前不相信前世今生，現在知道確實有前世今生之後，她反而更加堅定的尊重自己現在這一世，她以張小愛這樣名字這樣軀體活著的，只有那麼短短幾十年而已。

　　***

　　一週之內兩次報警說發現屍體這件事情並不常見，尤其接警後過來的民警和上次是同一個人的時候。

　　“怎麼又是你？”民警小王大學剛畢業工作不久，看到張小愛的時候有點沉不住氣的瞪大眼睛。

　　張小愛尷尬的笑，用了她在路上練習了無數次的藉口：“我騎車鍛鍊經過……”拍了拍自己特意騎出來的自行車。

　　“騎車怎麼挑這麼偏僻的地方？”跟小王一起過來錄筆供的中年民警看起來老成很多，見到張小愛臉色蒼白，還特意把剛點的香菸用腳踩熄了。

　　“……我就是隨意四處騎，這邊白天人少。”張小愛有點冒冷汗，她不太會撒謊啊，問那麼細會穿幫的。

　　“唔……”幸好那位民警問完後也就隨意點了點頭，注意力已經被從垃圾桶裡搬出來的屍體吸引了，“造孽啊！那麼小的姑娘。”

　　“這兒味大，你先到巷子口等，一會再找你簽字。”小王拍拍她的肩膀，皺著眉頭也過去了。

　　張小愛一個人往牆角靠了靠，或許是剛才不小心附身的感覺太奇怪，或許是鬼天生對神的敬畏，從家裡出來後這女鬼便不敢再靠近張小愛了，不過倒是一直都跟在張小愛邊上，此刻她正歪著頭看著那麼多人從那個陰暗的垃圾桶裡抬出她自己的屍體，然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後再轉身看了看角落裡的張小愛，表情懵懂。

　　張小愛咧開嘴對女鬼笑了笑，心底卻一陣悲涼——她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越來越多的辦案人員圍了過來，將現場用一根黃色的警戒線隔離好，張小愛遠遠的看到驗屍官打扮的人似乎正在初步觀察屍體的傷痕，女鬼好奇的蹲在一旁看，驗屍官每做一個動作，她就下意識的做出動作配合，樂呵呵笑的很開心。

　　終於有人陪她玩了……張小愛心酸煩躁到想要撿起剛才被民警踩熄的香菸抽兩口，吸了口氣退到巷子口，再也看不到那個女鬼，只能看到戴著口罩皺著眉頭辦案人員人頭攢動。

　　她能做的都已經做完，屍體終於可以入土為安，女鬼終於得已重見天日，或許，最後的最後也終於能夠將罪犯繩之於法，至於她最後能不能夠得到超度解脫，張小愛反而並不關心，人死了就是死了，投胎轉世那都是太遙遠的事，和這世無關。

　　這條見不得光的巷子因為警車的頻繁到來變得熱鬧起來，打扮各異平日裡不會在白天出來的人都好奇的探頭探腦，竊竊私語，張小愛靠著巷子口的牆壁閉著眼睛站著，她鼻子裡仍然有那股揮之不去的腐臭味道。

　　“小愛？！”一個急剎車之後一個過於熱情的男人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語氣像是撿到了丟失了很久的還沒有少錢的錢包一般欣喜若狂。

　　張小愛猶疑的睜開眼，這語氣好熟……

　　“哎呀哎呀哎呀！”張小愛被極其熱情的抱住轉了一個圈，頭暈腦脹的聞到來人身上清爽的肥皂香味。

　　“……熊冠宇？”本來就頭暈目眩被這麼一轉之後差點又吐了的張小愛很遲疑的喊了一聲，見到她會那麼熱情的人似乎只有那麼一個——大她兩屆的大學學長，曾經在她外婆重病的時候給她一個項目讓她賺了足夠醫藥費的貴人，熊冠宇。

　　熊冠宇的體型和他的姓很像，巨大的很有壓迫感，此刻他伸出熊掌對著張小愛的腦袋就是一拍：“你個死沒良心的大學畢業就沒聯繫了，現在在這裡幹嘛呢？你不知道這裡亂的很啊！”

　　張小愛覺得自己眼睛都被拍出了金色的星星，退開兩步和他保持距離，才指了指巷子裡：“我騎車閒逛發現了……發現了點事情，就報了警……”

　　熊冠宇眯眼，他瞭解的張小愛是那種大樓塌下來砸到自己才會捨得出門的死宅，這大好的國慶長假期間騎車閒逛？！

　　“屍體你發現的？”熊冠宇瞟了一眼被警戒線隔開的現場低聲問，一路過來消息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都說是有個人閒著無聊騎車撞到了垃圾桶，結果撞出個爛了很久的屍體。

　　張小愛點頭，有些莫名的心虛。

　　“……你這運氣真是……”熊冠宇無語的搖搖頭，他們系這幾年來一直有個傳說，只要是干活抽籤之類的事情就一定要拉上張小愛，因為她永遠都能抽到最差的那個簽，把好事留給別人。現在看來這運氣直到畢業了還依然存在啊……

　　張小愛低頭，想到自己國慶這七天的遭遇，苦笑出聲。

　　“唉……”熊冠宇又拍拍張小愛的頭，有了點身為學長的自覺，“我請吃飯吧，順便跟師兄說說你這幾年都在幹什麼。”

　　“……我還不能走，筆供還要簽字。”張小愛半個身子被熊學長摟住，覺得快要喘不上氣了，這就是她雖然很感謝熊冠宇卻每次看到他都能躲就躲的原因，太熱情太喜歡動手動腳了，每次都掐得她眼冒金星。

　　“小王！”熊冠宇摟著張小愛的姿勢沒動，衝著裡面大吼一聲。

　　民警小王一個激靈轉身，看到巷子口那個巨大的身影頭有點痛。

　　“我先帶我學妹去吃飯，等你們忙好了我送她到你們局裡把剩下的事辦完。”熊冠宇繼續摟著已經開始手忙腳亂護住自己脖子的張小愛，樂呵呵的。

　　小王趕緊點頭揮手，一副送走瘟神的樣子。

　　“誰啊？”老民警一回頭只來得及看到剛才那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被一個巨大的身影挾持出了巷子。

　　“熊冠宇！”小王聲音咬牙切齒。

　　“又是他！”老民警嘿了一聲，“怎麼哪裡死人他就往哪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