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
安靜的暗紅色的光線下,孩子的下垂的頭突然動了一下,然後黑氣慢慢翻湧,那個曾經躲在桌子下面眼淚汪汪的孩子現在兩眼通紅的看向柳莫崇。
“你是神麼?”孩子嘴角有血跡,軟軟的靠在牆角,臉色猙獰。
柳莫崇點頭,黑氣翻湧的更加劇烈。
“我被這畜生脫掉衣服的時候,你沒有出現,我拚命抵抗被他丟到牆上砸死的時候,你沒有出現,一百年了,我死了整整一百年了。你終於出現了,卻把皮球遞給我,眼睜睜的看著我再死一次。”孩子的聲音從童稚慢慢的變得沙啞,最後聲嘶力竭。
“我來晚了。”神在翻湧的黑氣中低下了頭,張小愛看不清他的表情,忍了又忍,終於伸出手去悄悄的握住了他的手。
“既然晚了還來做什麼?”孩子的聲音裡有陰狠的怨氣,戒備的看著拉著手站在一起的兩個人,“我這百年來先是被禁錮的無法動彈,然後又被人拉到這幻象裡以同樣的方式死了一次又一次,這一次,我又有了什麼新的懲罰?”
這怨靈並不想害人,張小愛眼眶酸澀,自幼待在孤兒院,明知道皮球可能代表了不幸卻仍然想去相信那可能的一點點美好,慘死在院長的手裡,被柳莫崇用禁咒禁錮,又被玄德道人用困卦困住,經歷了那麼多,這孩子卻只想問一句,他又有了什麼新的懲罰。
“我們是來放你走的。”張小愛就同剛剛見到這孩子時一樣,蹲下來和牆角的怨靈平視,笑得很溫柔。
“走去哪?”怨靈通紅的眼睛很茫然,他活著的年代,外面的世界戰火不斷,其實並沒有比孤兒院好多少。
“重新投胎,重新做人。”柳莫崇也學著張小愛蹲下,和怨靈平視。
怨靈睜著血紅的眼睛愣愣的想了很久,然後搖頭:“我不要再做人了。”他僅有的做人的記憶都充滿了苦難,被困在幻象中雖然每時每刻都在不停的重複著死前的場景,但是最起碼,在抱著皮球站在走廊那一刻之前,他的記憶裡仍然有昏黃的夕陽和豐盛的晚餐。
“你叫什麼名字?”張小愛仍然笑著,聲音更加柔和。
“林……興邦……。”太久遠太久遠的名字,那時候他還有父母,他的家園也還沒有被戰火燒光。
“興邦,現在的世界,比你知道的世界好了很多很多。”張小愛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你看,我也是孤兒,可是我不愁吃穿的長到這麼大,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工作,性格開朗,皮膚白白嫩嫩,要胸有胸要腰有腰。”
前面幾句還是正經話,後面開始自誇之後柳莫崇覺得自己的眉心又開始抽。
林興邦估計也被張小愛突然的情緒轉折嚇著了,眨著血紅的眼睛半天沒接話。
“……我的意思是說,你再一次做人肯定會比這一次幸福很多,你之前的遭遇在現在這個世界裡都不可能會再遭遇到。”張小愛想了想,用更適合孩子的通俗比喻,“你有沒有養過蝌蚪?”
已經完全不知道話題走向的柳莫崇和怨靈林興邦一起無語的看向張小愛。
“蝌蚪是不是會從黑黑小小的樣子變成綠色的,四條腿的青蛙?”張小愛興致勃勃的繼續。
一神一鬼很沉默的點頭,她到底想說什麼。
“人也一樣!”張小愛在他們點完頭之後馬上就下了結論。
“……變成四條腿的青蛙?”林興邦眨了眨眼,這個姐姐好奇怪。
“不是,會變的更好!”覺得孺子不可教的張小愛很惋惜自己的比喻沒有得到共鳴,“你已經死了一百多年,這一百多年裡,我們人已經變得更好了,好人更多,追求更高尚,大部分人衣食無憂……”
“不會再有院長這樣的人了?”林興邦終於聽懂了,他幻象中的那個只有血盆大口的院長還在原地暴戾的捶牆。
“不會了。”張小愛很肯定的點頭,柳莫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我投胎做人的話,會有爸爸媽媽了?”林興邦似乎被說動,血紅的眼睛眨了眨。
“會!”張小愛先肯定的回答,然後遲疑的看了一眼柳莫崇,柳莫崇沒說話,只是對張小愛點了點頭。
“會!”這次回答的底氣足了很多。
林興邦回頭看了一眼血盆大口的院長,再看了一眼一直笑眯眯的張小愛,怯怯的伸出了手,他選擇相信這個姐姐,因為她說她也是孤兒,但是她笑容溫暖,語氣歡快。
超度林興邦的過程和張小愛看過的電視小說差不多,就只是柳莫崇低聲念了幾句聽不清楚的話,在林興邦的額頭點了一點,林興邦周圍的黑氣變慢慢消散,而林興邦小小的身體也漸漸地變得透明發亮直至消失。
“完成了?”重新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操場後,張小愛重重呼出一口氣。
“你還是拉我的手了。”柳莫崇淡淡的陳述事實。
“……我沒有妨礙你啊!”張小愛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只是覺得在黑氣面前低下頭的柳莫崇在那一剎那很孤獨,然後情不自禁……
“人並沒有變得更好。”柳莫崇再次陳述事實,院長這樣純粹極惡的人,人世間從來沒有少過。
“你要給孩子希望懂不懂!”對方還是個孩子啊!一個被人性摧殘到都不願意做人的孩子啊!難道要教育他人性本惡麼?
“你那個蝌蚪變青蛙的比喻就是為了給孩子希望?”
張小愛語塞,當時的情況下,她腦子裡想到變得更好的最平易近人的例子就是蝌蚪青蛙……
“你下次可以用化蝶比喻,更形象,那個年代的孩子也更容易懂。”當張小愛說出蝌蚪變成青蛙的時候,柳莫崇當時腦子都是空白的,太丟人了。
張小愛臉紅了,她居然沒想起蠶寶寶變成蝴蝶的比喻……
“繼續吧。”柳莫崇看看天色,事情進行的比他想像中的順利,剛才那個怨靈在黑氣瀰漫的那一瞬間,他以為這次超度肯定會失敗了。張小愛在這件事上比他想像中做的更好,她溫柔的對著怨靈笑的時候,他甚至恍惚的覺得自己又看到了污衣的影子。
“林興邦會幸福麼?”轉世投胎之後,會父母雙全衣食無憂平平安安麼。
“我不知道。”柳莫崇這次回答的很真誠,因果命運想做的事,他向來猜不透,就像他猜不透林興邦這樣一個連前世都沒有的孩子為什麼要吃這麼多苦一樣。
那種孤獨的感覺又來了,張小愛又下意識的伸出了爪子,握住了柳莫崇的手,晃了晃:“這不怪你。”
“什麼?”張小愛的手很小,軟軟的,握手的時候還很不安分的搓了搓他的手指。
“你剛才說,你來晚了。”張小愛又晃了晃柳莫崇的手,“這不怪你。”
所謂的五通神,也只是個活的比我們更久懂得比我們更多的人而已,無傷因為讀懂了人心最後迷失了自己,而柳莫崇,驅魔驅了兩千多年,見到的惡或許並不比無傷少,可是他卻僅僅只是懶散外加疏離凡人而已。
“你已經很厲害了。”張小愛很真心的誇獎,仍然明辨善惡,仍然有喜怒哀樂,兩千多年的漫長歲月,他仍然讓自己活得像是一個人。
“張小愛。”柳莫崇安靜了一下,開口。
“啊?”張小愛心顫了顫,就像是聽到柳莫崇喊污衣的時候一樣。
“你再靠過來拉我的手,我會以為你又要自願做人祭了。”又是沒有起伏的分不出情緒的聲音。
“……”燙手山芋一般甩開柳莫崇的手,張小愛跳到老遠,臉紅脖子粗惡狠狠的指了指困卦的方向,“繼續!”
***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後面的驅魔變得簡單很多。當年迦南孤兒院發生的事大部分都是院長一人所為,他用皮球選擇晚上猥褻的孩童,反抗的就會被他虐打,有當場打死的,也有打殘後被他取走器官買賣的,行為令人髮指,但是犯罪手法單一。當初之所以案子會變得那麼大持續那麼久,也是因為時局混亂,那個年代每天都有成為孤兒的家庭,完全迷失人性趁亂發戰爭財的人也絕不會僅僅只有迦南孤兒院院長一個人而已。
“四十九!”每超度完成一次張小愛就會記一次數,因為幻像是隨機的,並非每一次進去都一定會遇到怨靈的幻象,有兩次他們又在幻象裡看到了童年時期的張小愛以及面無表情的柳莫崇,而在進出第六十幾次後,天色開始變暗,她和柳莫崇一個下午經歷了各種各樣的虐殺過程,兩人都變得越來越沉默。
“我們會不會永遠都找不到那個痴兒了?”張小愛快絕望了,幻象裡層出不絕的死亡虐童事件讓她覺得似乎沒有結束的那一天,估計當時無傷也是因為這樣的感覺才放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