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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裡的女孩》第9章
7、度日如年

 日子一天天單調重復地過去。

 時間太多,該如何打發?看遍每一個角落的風景,雙眼還能如何安放?白日夢也不能做,那思緒到底該往何處引?我可以想象去外面的場景,在森林裡自由地奔跑,腳下的枯葉劈啪作響。我可以想象出在附近小湖中游泳的畫面,或者到清涼的山溪中涉水。然而白日夢只是蛛網,輕易就變成碎片,我也會很快被拉入現實。該去哪裡尋找快樂?往昨日尋,還是憧憬明天?至少我知道當下,這一刻是不會有快樂的。我們只有一樣東西,唯一一樣可以帶給我們些許快樂火花的,那就是希望。

 克里斯說浪費時間是犯罪,時間無價。活到老學到老,沒有人會嫌棄自己時間太多,時間永遠都不夠。這個世界節奏太快,到處都在喊:「快一點兒,快一點兒,快一點兒!」看看我們:我們有無數任由自己支配的時光,有看不完的書,還可以放飛想象的翅膀。靈感往往就在最不經意的時刻掠過,夢想不可能,然後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媽媽來看過我們,正如她所答應的,給我們帶來了新的游戲和玩具,幫我們打發時間。克里斯和我鐘愛大富翁、拼字游戲、中國象棋和國際跳棋,後面媽媽又給我們帶來了兩副橋牌以及一本指導玩牌的書,哈,我們可謂是玩得風生水起。

 只是雙胞胎玩起來就困難一些,畢竟他們還那麼小,不太能遵守游戲的規矩。兩個小傢伙玩什麼都不長久,不管是媽媽給他們帶來的許多玩具小汽車、玩具自卸卡車,還是克里斯給他們拼起來的玩具電車——電車軌道延伸到床下面、梳妝臺下面和高腳櫃下面——反正走到哪腳底都能碰著東西。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真的很討厭那個閣樓——與閣樓有關的一切似乎都讓他們恐懼。

 每天我們很早就起床。盡管我們沒有鬧鐘,只有手上的腕表,但生物鐘好似被上了發條,到時間就會將我叫醒,不讓我睡得很晚,即便在我想要睡個懶覺的時候。

 起床之後,我們輪著上廁所,一天是克里斯和科裡先上,一天換我和凱莉先進去。我們必須在外祖母進來之前收拾完畢,不然後果會很嚴重。

 每次進入我們住的那個光線昏暗的小房間,外祖母都會高視闊步地巡視一番,而我們全都以立正姿勢站著,等她放下餐籃然後離開。她很少跟我們說話,哪怕開口,也只是問我們用餐和休息之前是否有禱告,或者問前一天是否有讀一頁《聖經》。

 「沒有。」一天早上,克里斯這樣回答她,「我們沒有讀一頁——我們讀了一整章。你要是認為讀《聖經》對我們是懲罰,那還是算了吧。我們樂在其中。裡面涉及的暴力和情慾比我們看過的任何一部電影都要多,談論的罪惡也比任何一本書更多。」

 「閉嘴,小子!」外祖母沖他大吼,「我問的是你妹妹,不是你!」

 接著,她便讓我背誦已經看過的一些誡言,而我和克里斯常常通過這種方式開點小玩笑,因為你要是仔細研讀《聖經》,會發現裡面的一些話能夠適用任何場景。於是,這天早上我回答她的便是,「你們為什麼以惡報善呢?《創世紀》第四十四章第四節。」

 外祖母一臉陰沉,然後轉身就走了。又過了幾天,她再次對克里斯發難,當時她背對著克里斯,然後說:「給我背誦《約伯記》裡的誡言。別以為可以糊弄過去,沒讀《聖經》還說讀了!」

 克里斯似乎早有準備:「《約伯記》第二十八章第十二節——然而,智慧何處可尋?聰明之處在哪裡呢?《約伯記》第二十八章第二十八節——看,敬畏耶和華就是智慧,遠離惡便是聰明。《約伯記》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五節——我的願望是,全能者會回答我,那我逆境所寫的一本書。《約伯記》第三十二章第九節——偉人並不總是明智的。」克里斯滔滔不絕,而外祖母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讓克里斯背過《聖經》。到後來她甚至也不再問我,因為我也總是能針鋒相對地用《聖經》上的誡言反擊她。

 每天傍晚大概六點鐘,媽媽會來看我們,只是每次都是氣喘吁吁、匆匆忙忙的樣子。她每天來都會給我們帶禮物,新鮮玩意兒,新出的書和新的游戲器具。然後她便會回到自己的套房中梳洗打扮,準備參加樓下的正式晚宴,晚宴上有專門的男僕和女僕服侍在側。我們從媽媽每次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只言片語中得知,莊園裡似乎經常有客人來共進晚餐。「很多生意都是在餐桌上敲定的。」媽媽這麼說。

 最高興的時候是,媽媽偷偷給我們帶美味的開胃小菜和飯前點心,不過她從來沒帶過糖果,怕我們吃壞牙齒。

 只有週末的時間,媽媽才能陪我們稍微久一點,可以跟我們一塊兒在小桌旁坐下吃頓飯。有次她拍著自己的肚子說:「看我現在變得多胖,每天跟父親共用午餐,托詞說想睡午覺,然後才能偷溜上來跟我的孩子們在一塊兒吃點東西。」

 跟媽媽一起吃東西總是快樂的,因為它讓我想起以前的時光,爸爸還在的時光。

 一個周日,媽媽走進我們的房間,身上散發著屬於外面世界的新鮮氣息,她給我們帶來了一誇脫的香草冰淇淋和麵包店買的巧克力蛋糕。冰淇淋已融化了,但我們還是吃得津津有味。我們央求媽媽留下來住一晚,睡在我和凱莉中間,這樣明天早上一睜開眼我們就能看到她。但媽媽只是久久地環視了一圈凌亂的房間,搖了搖頭:「不行,我不能留下來,真的不行。因為僕人要是看到我沒在自己床上睡覺,肯定會胡亂猜測。更何況三個人睡一張床也實在太擠了。」

 「媽媽,」我問,「還要多久?我們已經在這裡待了兩個星期,可感覺卻像是兩年那麼久。難道外祖父還沒原諒你嫁給爸爸的事嗎?你跟他提及我們了嗎?」

 「父親已經給了我一輛車開,」在我看來,媽媽明顯是在逃避問題,「我相信他肯定會原諒我的,不然不會讓我開他的車,或在他的地方住,吃他的東西。但我現在還沒勇氣告訴他我還有四個孩子。這件事必須要有合適的時機才行,而且你們也得有耐心。」

 「要是他知道我們的存在,會怎麼做呢?」我不顧一直對我皺眉的克里斯,繼續問道。克里斯先前就跟我說過,如果我總是問這麼多問題,媽媽以後可能就不會每天來看我們了。到時候我們該怎麼辦呢?

 「天知道他會做什麼。」媽媽戰戰兢兢地小聲回道,「卡西,答應我,一定不要讓僕人聽到我們說話!父親冷血無情,翻臉不認人,而且勢力很大。你讓我好好打算一下,我會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跟他坦白的。」

 大概七點的樣子,媽媽走了,過後不久我們也都上床歇息。我們得每天早睡,因為第二天還要早起。而且睡眠的時間越長,白天的日子也就會相對短一些。過了早上十點,我們就會拉著雙胞胎去閣樓,探索閣樓是我們打發時間最好的方式。閣樓上有兩架鋼琴,科裡喜歡爬上一張可以調高低的轉椅,然後不停地轉啊轉,轉啊轉。他用手敲擊黃色的鋼琴鍵盤,再側耳傾聽。鋼琴音是走調的,經他那麼一拍,震得人頭疼。「聽著不對勁,」科裡問,「為什麼會聽著不對勁呢?」

 「因為鋼琴需要調音。」克里斯回道。他試圖給鋼琴調音,結果卻把線給弄斷了。這也就意味著兩架老鋼琴不可能再彈出像樣的音樂。閣樓上還有五架手搖留聲機,每架留聲機都帶一個側著頭、甚是迷人的白色小狗擺件,好似陶醉在音樂中一樣——但五架留聲機中只有一架是可以正常使用的。我們搬出那臺勉強還能用的留聲機,放入一張已經變形了的舊唱片,聆聽那從未聽過的古怪音樂。

 閣樓上有成堆的恩裡克·卡魯索的唱片,不幸的是,那些唱片並未得到妥善安放,只是隨意堆在地上,甚至都沒用紙箱裝好。我們四個圍成一個半圓,圍著留聲機聽卡魯索的歌聲。克里斯和我早就耳聞他是最偉大的男歌手,現在終於有機會聽到了。卡魯索的聲音很高,聽著像是假音一樣,我們不禁想他的名氣到底是怎麼來的呢?令人意外的是,科裡竟然很喜歡他的歌。

 慢慢地,留聲機開始慢下來,卡魯索的高歌也隨之變成嗚咽,然後我們就會搶著跑過去緊緊握住留聲機的曲柄,隨即卡魯索的歌聲就會變快,變得特別滑稽,聽著好像是唐老鴨在講話一樣——每當這時,雙胞胎就會哄然大笑。自然,那是他們喜歡的,是他們的秘密語言。

 科裡可以一整天待在閣樓上聽那些唱片。而凱莉就沒這麼坐得住了,她三心二意,總是想尋找更好玩的東西。

 「我討厭這個又大又爛的地方!」這句話凱莉已經喊過千百遍了。「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現在就帶我走,馬上!你要是不帶我離開,我就把墻都踢倒,我說到做到!我可以的,你別不相信!」

 說著,凱莉便跑過去用腳攻擊墻,一邊踢還一邊用小手去打,直到把自己的小手打得又青又腫才放棄。

 我心疼他們倆。其實我們四個誰不想把那面墻踢倒,然後逃之夭夭呢?只是就小凱莉而言,大概她用獅吼的功夫把墻震倒的可能性還大一點,就跟轟然倒地的耶利哥城墻一樣。

 說真的,當我看到氣鼓鼓的小凱莉勇敢地走出閣樓,並自己摸索著從樓梯走到臥室,自己去玩屬於她的布偶、茶杯和小爐子,以及不能再加熱的熨衣板,我心裡其實松了一口氣。

 第一次,科裡和凱莉可以分開獨處幾小時,克里斯說這是件好事。科裡陶醉在樓上的音樂中,而凱莉也忙著跟自己的「小物件」嘮叨。

 洗澡也是打發時間的一個方式,讓香波在頭發上停留的時間更長——我們恐怕是全世界最愛乾凈的孩子了。每天吃完中飯我們會睡個午覺,至於睡多久就看心情了。克里斯和我有時會比賽削蘋果皮,一圈一圈成螺旋形狀,然後看誰削的蘋果皮先斷。我們還給橙子削皮,甚至無聊地把雙胞胎討厭的橙子瓣上的白條一根根扯掉。我們還有一個小箱子,裡面裝著奶酪餅乾,每天都會數著分成完全相等的四份。

 我們最危險也最有趣的游戲就是模仿外祖母——盡管心裡很擔心神出鬼沒的她會突然出現,把我們抓個正著——我們用從閣樓上找到的臟兮兮的灰色布條當作她身上穿著的華貴灰色塔夫綢衣服。克里斯和我樂此不疲。雙胞胎則對外祖母心有餘悸,以至於她在房間裡的時候都不敢抬眼看。

 「孩子們!」克里斯假裝拿著一個餐籃倚著門叫道,「今天有沒有守規矩?這個房間看著真是一團糟!姑娘們——你們到那邊去——在我扭下你們的頭之前快點給我把那皺皺的枕頭弄平!」

 「手下留情啊,外祖母!」我大叫著跪倒在地,下巴抵著交疊的雙手作大禮狀,「我不想再去刷閣樓上的墻壁,我得休息。」

 「休息!」站在門邊的「外祖母」怒斥道,一激動身上的衣服都差點滑落,「你們這些惡魔之子,上帝的罪人,哪配談休息——給我繼續幹活,直到死為止,死後也要永遠受地獄烈火的煎熬,不得安寧!」說完,克里斯抬起被床單遮住的手做出可怕猙獰的動作,把雙胞胎嚇得哇哇直叫,隨即他又跟會巫術似的,把外祖母變不見,只剩下克里斯笑嘻嘻地看著我們。

 剛開始的幾個星期,不管我們如何想方設法自娛自樂,還是感覺度日如年。疑慮、恐懼、希望和期待交織在一起,讓我們的心懸在半空中,沒有著落——然而幾星期過去了,我們仍然離外面的自由世界和樓下的觥籌交錯是那麼遠、那麼遠。

 雙胞胎跑到我這裡來,給我看他們手上的小傷口和瘀青,那都是被閣樓上腐朽木頭的刺邊給弄破的。我用鑷子幫他們把木刺一根根挑出來,克里斯給他們涂消毒藥水,而兩個小傢伙對最後保護傷口的膠布都喜歡得不得了。手指受傷足以成為撒嬌的理由,我只好唱搖籃曲哄他們睡覺,給他們蓋好被子,然後在臉頰上印下輕柔的吻,他們癢得哈哈大笑。兩個小傢伙用細瘦的小手臂緊緊摟住我的脖子。他們愛我,非常愛……並且需要我。

 這兩個小傢伙盡管已經五歲了,但還是跟三歲的孩子差不多。倒不是說說話的方式像三歲,而是他們用小拳頭揉眼睛的樣子,或者嘟起嘴巴表示拒絕,還有自己屏住呼吸直到憋得小臉通紅以逼迫別人聽他的。比起克里斯,明顯我更吃這一套。克里斯並不擔心,因為他說理論上沒有誰能自己憋死自己。不過,看他們憋得臉色發紫,感覺還是怕怕的。

 「下次他們要是再那樣,」克里斯私底下跟我說,「你不要管他們,哪怕是自己躲到洗手間鎖上門都行。相信我,他們死不了的。」

 雙胞胎就是通過這種方式讓我就範——反正他們也不可能真的憋死自己。每當碰到不喜歡吃的東西,他們就這麼幹——而他們喜歡吃的東西可沒幾樣,不過那也是我對他們最後的縱容了。

 凱莉跟所有小女孩一樣喜歡凹背的動作,身體彎成弓形在房間裡轉來轉去,然後掀起裙子露出裡面的花邊短褲(她只穿蕾絲花邊褲)。要是裡面的花邊褲有絲綢玫瑰的裝飾,或前面有繡花,那你一天恐怕得看上十來回了,還得贊美她穿著那褲子多麼迷人好看。

 而科裡跟克里斯一樣喜歡穿三角褲,而且他為此自豪。要知道在他的記憶中,尿片還是不久之前的事,因為他常常尿濕褲子。凱莉是只要吃一點點除柑橘屬之外的食物就會腹瀉,所以我特別討厭外祖母送來桃子和葡萄的時候——盡管不能吃,但凱莉又很喜歡無籽青葡萄、桃子和蘋果,而這三種水果或多或少都會讓她鬧肚子。每當送來水果的時候,我就心跳加速。因為我知道如果不快一點跑過去抱起凱莉並及時放下她,結果肯定要給她洗花邊蕾絲褲。而每當我搶抱失敗的時候,克里斯就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大笑,那也意味著凱莉搶在了我前面。至於科裡,得隨時把那個藍色花瓶放到他旁邊,因為他說尿尿就要尿尿,要是剛好我或者凱莉鎖著門在廁所的話,他可就郁悶了。就這一段時間,科裡都不止一次尿濕褲子,每當這時他就會把臉埋在我的腿上,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凱莉就從來不會不好意思——反正要怪也只能怪我動作太慢)

 「卡西,我們什麼時候能去外面?」又一次尿濕褲子後,科裡小聲問我。

 「等媽媽說我們可以出去,就行了。」

 「那媽媽為什麼不現在就說呢?」

 「因為樓下有個老頭子,他還不知道我們在這上面住著。我們得等到他重拾對媽媽的喜愛,喜愛到可以接受我們才行。」

 「那個老頭子是誰?」

 「是我們的外祖父。」

 「他喜歡外祖母嗎?」

 「恐怕是這樣。」

 「那他為什麼不喜歡我們呢?」

 「他不喜歡我們,是因為……因為他沒眼光。我想他肯定是腦子有病,心也有病。」

 「那媽媽還喜歡我們嗎?」

 這個問題,讓我夜不能寐。

 時間又過去了幾周,一個周日,媽媽白天沒有現身。我們知道她那天不用去學校上課,而且知道她就在這所房子裡,可她卻不來陪我們,這讓我們很難過。

 我趴在地板上讀《無名的裘德》,因為這樣涼快一些。克里斯在閣樓上找新的書看,雙胞胎則推著玩具車在地上爬來爬去。

 時間終於熬到了黃昏,門開了,媽媽閃入房間,她腳蹬一雙網球鞋,身著白色短褲和帶紅藍流蘇海軍領的白色上衣,高腰設計。媽媽臉頰緋紅,顯然剛剛在戶外運動曬過太陽。她的樣子看上去是那樣健康活力,開心無比,而我們則被困在這個壓抑的小房間裡,簡直都快瘋了。

 水手服,哼,我知道,她現在倒開始享受起來了。我不無怨言地盯著媽媽,多麼希望我也能被太陽曬到,雙腿也能曬成跟她一樣健康的小麥色。媽媽的頭發被風微微吹亂,但這卻更加襯托出她的美麗,讓她顯得更漂亮、更自然、更性感。而實際上,媽媽已是年近四十的人。

 顯然,自從爸爸過世之後,這是媽媽最開心的一個下午。當時時間已近下午五點。樓下的晚餐一般是七點開始。這也就意味著媽媽只有很少的時間能夠陪我們,然後她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澡沐浴,然後換上更得宜的服裝參加晚宴。

 我把書扔到一邊,翻身坐起來。我受傷了,所以我也想刺痛一下她。「你去哪裡了?」我語氣不好地質問道。我們被關在這裡,被剝奪所有屬於我們這個年紀的快樂和自由,而她憑什麼在外面那麼享受?不管是屬於我的十二歲的夏天,還是屬於克里斯的十四歲的夏天,抑或是屬於雙胞胎的五歲的夏天,全都是一去不復返的時光。

 可能是我不高興的控訴語氣,讓媽媽原本容光煥發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她顫動著嘴脣,或許心裡後悔給我們送來一本大掛歷,以至於我們能清楚知道是周六還是周日。掛歷上畫滿了大大的紅叉,每一個叉劃掉的都是我們如坐牢獄的日子,是每一個悶熱、孤獨、無著落、難過痛苦的日子。

 媽媽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蹺起漂亮的長腿,隨手拿起一本雜志給自己扇風。「很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她說著,沖我所在的方向露出一個關愛的微笑。「我本想今早就過來探望你們的,但父親時刻關注著我,而我下午又有安排,不過我還是提前回來,好在晚餐之前陪陪我的孩子們。」盡管看著並沒出什麼汗,但媽媽還是抬起手不住地扇風,好似無法忍受這房間的悶熱一樣。「我出去劃船了,卡西。」她說,「九歲的時候哥哥們就教了我怎麼劃船,後來你們爸爸來這裡生活之後,我便又教會了他。我們以前常常到湖上泛舟。船劃起來的時候好似在飛……很好玩。」媽媽結束得有些倉促,大概是意識到她的快樂是建立在我們的痛苦之上吧。

 「劃船?」我幾乎要叫起來,「你為什麼不去樓下告訴外祖父我們的存在?你還想讓我們在這裡關多久?關一輩子嗎?」

 聽我這麼吼,媽媽一雙藍色的眼睛緊張地環顧四周,幾乎要從那把我們特意留給她坐的椅子上站起來,那把椅子我們都很少坐——那是專門給她的王座。如果不是克里斯夾著古老的甚至都沒有電視或噴氣式飛機相關內容的百科全書從閣樓上下來,媽媽應該當時就走了吧。

 「卡西,不許對媽媽大吼大叫。」克里斯責備道,「噢,媽媽,你看起來漂亮極了!真喜歡你今天這套水手裝。」說著,克里斯把一沓書在他用作書桌的梳妝臺上放下,轉頭馬上就奔向媽媽。我突然有一種被拋棄、被背叛的感覺,不僅是被媽媽,還有哥哥。夏天都要過完了,可我們什麼都沒做,既沒有出去野餐,也沒有去游泳,甚至都沒能去林子裡走一走,更不用說看見船或者換上泳裝到後院的池塘裡玩玩水了。

 「媽媽!」我跳起來大叫,打算為了我們的自由而戰,「我覺得是時候告訴你父親我們的存在了!只能待在這一個房間,只能到閣樓上玩,我真的煩透了。我想讓雙胞胎到外面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和感受陽光,我也想出去,我想去劃船,如果說外祖父已經原諒你跟爸爸結婚的事,那他為什麼不能接受我們呢?難道我們就那麼醜陋、那麼可怕、那麼笨嗎?以至於跟我們相認會成為他的恥辱嗎?」

 聽我這麼說,媽媽推開克里斯,虛弱地癱坐在剛才起身的椅子上。她身子前傾,把臉埋在雙手中。直覺告訴我,她大概是要袒露之前隱瞞我們的一些真相。我把科裡和凱莉叫到我身旁坐下,一邊摟一個。而克里斯,我原本以為他會待在媽媽身旁,沒想到也走到科裡身旁的床上坐下。又回到那種狀態了,我們好似一群停在曬衣繩上的雛鳥,等著被即將到來的狂風掀翻。

 「卡西,克里斯托弗,」媽媽開口了,頭依舊低垂著,雙手在膝蓋上緊張地摩挲,「我還有些事沒跟你們坦白。」

 我已經猜到了。

 「今晚你會留在這裡跟我們一塊兒吃晚餐嗎?」我問,不知為什麼,我竟不想那麼快知道真相。

 「謝謝你的邀請,我想留下來,但今晚我還有別的安排。」

 這一天,等到天黑,她就陪了我們這麼點時間。昨天也差不多隻跟我們一起待了半小時。

 「那封信,」媽媽小聲說道,頭微微抬起了一些,陰影讓她藍色的眼睛看著變成了綠色,「我們還住在格拉德斯通的時候母親給我寫的那封信,當時在信上她邀請我們來這裡生活。但有一點我沒告訴你們,其實當時父親在信的最下面寫了幾句話。」

 「媽媽,你繼續說,」我催促她道,「不管你要說的是什麼,我們都能承受的。」

 媽媽向來淡定從容、鎮定自若,但有一樣她卻很難控制得了,那就是手,她的雙手總是會出賣她真實的情緒。只見媽媽將一隻不受控制的手抬到喉嚨處,手指尋找著類似珍珠項鏈之類的東西,她一緊張就喜歡轉東西,手指轉一下又放一下。可當時她的脖子上並沒有珠寶項鏈,所以手指就只能不停地尋找。搭在膝上的一隻手也不停發出聲音,來回搓著。

 「你們外祖母在信的最後署了自己的名字,但我父親又在那後面加了幾句話。」媽媽閉上眼,猶豫著,停頓了一兩秒,才睜開眼睛看我們。「你們外祖父寫的是,他很高興你們的爸爸死了。他說我這段婚姻唯一的好處是,沒有留下罪惡的果實。」

 放在以前我可能會問:「那是什麼?」可現在我懂。我明白,罪惡的果實跟惡魔之子是一個意思——總之就是罪惡的、腐朽的、天生醜惡的東西。

 我雙手環著雙胞胎坐在床邊,轉頭看向克里斯,他跟年輕時的爸爸肯定很像吧,我的眼前突然閃過爸爸的畫面,他穿白色的網球運動裝,個子高高的,得意地站在那裡,金色頭發,古銅色的皮膚。惡魔不都是黑黑瘦瘦、尖嘴猴腮的樣子嗎——惡魔不敢昂首挺胸,也不會用那樣湛藍乾凈的眼神望著你。

 「母親在信後附了一張紙,上面是關於隱藏你們的計劃,父親沒看到。」媽媽小聲說道,臉憋得通紅。

 「媽媽,」我弱弱地喊道,幾乎要哭出聲來,「你這麼說,好似永遠都不打算告訴他我們的存在一樣。他永遠都不可能喜歡我們,無論雙胞胎多麼好看,克里斯多麼聰明,或者我的舞跳得多麼好。什麼都改變不了他的想法。他會一直討厭我們,認為我們是罪惡的果實,是嗎?」

 媽媽站起身,朝我們走過來,然後在我們身旁蹲下,想要抱住我們四個。「我之前不是說過,他沒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嗎?連呼吸都很費勁。如果說他真沒那麼快去世的話,我也一定會想辦法告訴他。我發誓,我一定會。你們只需要耐心一點,理解我的苦衷就行了。你們現在失去的快樂,我以後一定會百倍千倍地補償。」

 媽媽用滿含淚水的雙眼向我們懇求:「為了我,請你們為了我,再堅持一下。因為你們愛我,我也愛你們,再多一點耐心。不會持續很久的,持續不了多久的,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們在這裡的生活更快活一點。想想我們以後即將擁有的榮華富貴,多好!」

 「好了,媽媽。」克里斯把媽媽擁入懷中,就跟爸爸曾經做的一樣,「你要求的並不多,是我們給的太少。」

 「嗯,」媽媽急忙說,「只需要再犧牲一小段時光,再多一點點耐心,未來的一切美好和甜蜜都將是你們的。」

 我還能說什麼呢?我能怎麼反抗?我們成為犧牲品已經三周時間——還需要再犧牲幾天?幾周?抑或是幾個月?

 彩虹的另一端是金子。可惜彩虹是那麼脆弱,輕若蛛絲——而金子是那麼重——自打開天闢地以來,人類就願意為了金子不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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