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登入嗎?
(-3-)是不是要下跪求你們?
趕快為了可愛的管理員登入喔。
登入可以得到收藏功能列表
還能夠讓我們知道你們有在支持狂人喔(*´∀`)~♥
《閣樓裡的女孩》第10章
8、長出一個花園

 現在,我們知道了全部真相。

 直到外祖父死的那一天,我們都得一直在這間屋子裡待著。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陰郁地想或許媽媽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父親並不是那種能原諒別人的人。

 「不過,」一向樂天的克里斯托弗說,「他隨時都可能歸西了。心臟病就是那樣的,某個凝塊突然朝心臟或肺部移去,三兩下就死翹翹了,正所謂人死如燈滅。」

 克里斯和我說著這些略顯殘忍的閑話,但我們心裡其實都不好受,我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又只能通過這種刻意不敬的方式來緩解受傷的心。

 「你看,」克里斯說,「我們現在肯定得在這裡再待一段時間了,那就必須得想辦法安撫住雙胞胎,當然還有我們自己。我們得找到更多樂子。真正投入進來,誰知道會收獲什麼呢,我們說不定會想出什麼格外瘋狂和神奇的東西。」

 我們有一閣樓的雜物,成排的大衣櫥裡裝滿了腐爛的散發難聞氣息的衣物,但它們曾經華麗——何不穿上身來一場表演呢?反正總有一天我會登上舞臺,我可以做製片人、做導演、當舞蹈老師,當然一定還要成為女主角。至於克里斯,所有男主角都由他來扮演好了,雙胞胎也可以參與進來演一些小角色。

 不過雙胞胎不想參加,他們只想當觀眾,坐在底下觀看表演然後鼓掌。

 這樣也不錯,畢竟演出不能沒有觀眾。可惜他們沒有錢買票。

 「我們就把這叫作帶妝彩排。」克里斯說,「等你了解了戲劇製作的所有流程,還可以自己寫劇本。」

 哈!有那麼多經典角色,乾嗎要自己寫劇本。我終於有機會成為斯嘉麗·奧哈拉注了。荷葉邊蓬蓬裙罩在裙撐上面,穿上緊緊的胸衣,還有給克里斯穿的衣服,再撐一把漂亮的帶孔小陽傘。反正木箱和衣櫥裡的衣服那麼多,可以隨意挑選。我要從衣櫥裡翻出樣子最好的服裝,再從木箱中找內衣和襯裙。還可以用布條卷頭發,卷成長長的螺旋一樣的卷兒,頭上再戴一頂復古麥稈辮草帽,加上褪色了的綢花作裝飾,用綠色絲綢蝴蝶結束邊。穿在裙撐上面的花邊長褲感覺很脆弱,是巴釐紗一類的面料。我想原本應該是粉色的吧,只是到如今已經難以分辨。

 「瑞德·巴特勒」則穿奶白色的西裝褲,配珍珠扣的棕色天鵝絨夾克,內套一件插著紅色玫瑰的絲綢馬甲。「過來,斯嘉麗,」他對我說,「我們得在謝爾曼大軍來到這裡並燒城之前逃離亞特蘭大。」

 克里斯用繩子拉起一條毛毯當作舞臺幕布,兩個小觀眾在底下等得

 不耐煩了,急得直跺腳,他們想趕緊看到火燒亞特蘭大的場景。我跟著「瑞德」走上「舞臺」,開始譏諷、打趣、調情和勾引的戲碼,把「瑞德」挑逗得欲罷不能時又跑到了淡金色頭發的「艾希禮·威爾克斯」身邊,演到這一段時我的花邊長褲被腳上過大的鞋子勾到,結果栽倒在地,露出裙子下面用破爛繩子捆在腰上的臟舊裙式馬褲。兩個小觀眾興奮地站起來給我喝彩,他們還以為這是劇情之一呢。「演出結束!」我大聲宣布,然後趕緊把身上散發著霉舊氣息的衣物脫下。

 「我們吃東西吧!」凱莉提議道,她千方百計想讓我們離開這個荒廢的閣樓。

 科裡卻噘著小嘴脣打量四周,「要是我們能再有個花園就好了。」那小模樣格外讓人心疼。「蕩鞦韆的時候,都沒有花兒隨風搖擺,不喜歡。」我看到科裡的金色頭發已經長到衣領位置,打成一個個小圈圈,而凱莉的頭發也已經垂到背上,好似波浪一般,格外好看。今天是星期一,兩個小傢伙穿的都是藍色衣服。我們給每一天的著裝都定了一個主題顏色,星期天穿黃色,星期六穿紅色。

 科裡的這個小願望讓克里斯心思為之一動,只見他圍著閣樓緩慢轉了一圈,其實是用腳步在丈量。「不得不承認,這個閣樓確實挺乏味。」克里斯沉吟道,「但我們何不充分發揮創造力,把這個地方改造一下,化繭成蝶呢?」說完,克里斯微笑地看著我,又看著雙胞胎,他的樣子是那樣迷人,那樣讓人信服,我馬上就被他征服了。試著美化這個糟糕的地方,應該也會挺好玩的,還可以給雙胞胎打造一個色彩斑斕的閣樓花園,讓他們一邊蕩鞦韆,一邊享受美景。當然,我們不可能裝飾完閣樓的全部地方,它太大了——而外祖父隨時都可能去世,到時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再也不用回來。

 等不及媽媽傍晚來,我們說乾就乾。媽媽來了之後,克里斯和我激動地把裝飾閣樓的計劃告訴了她,告訴她我們要把閣樓改造成一個雙胞胎不再恐懼的花園。說完之後,我看到媽媽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

 「那太好了,」她繼而喜色道,「如果你們想讓它變美麗的話,首先得讓它變乾凈。我會盡可能幫你們。」

 之後,媽媽偷偷給我們送來了拖把、水桶、掃帚、硬毛刷和幾大箱的肥皂粉。有空的時候她會跟我們一起彎下腰刷洗閣樓的各個角落、墻的邊緣及大型傢具下面的地板。媽媽竟然也會乾這種洗洗涮涮的粗活,這讓我驚訝不已。住在格拉德斯通的時候,清潔工每周來兩次,承擔所有無聊的家務活,以免弄臟媽媽的手或弄壞她的手指甲。而現在,她卻手膝著地,穿著褪了色的老舊藍色牛仔褲和舊衣服,頭發盤成一個髻綰在後面。我真的很佩服她。這些活兒又臟又累,天氣又那麼熱——她卻從來沒有抱怨過,反而常常大笑,一邊幹活一邊跟我們談天說地,好似樂在其中一樣。

 經過一星期的努力打掃,閣樓的大部分都乾凈了。然後媽媽又給我們帶來了殺蟲藥,好把那些藏起來的小蟲子全部除掉。結果清出來一堆蜘蛛屍體和各類爬蟲。我們把那些蟲子從後窗扔出,只見它們順著屋頂往下滑落,隨後被雨水沖到水溝中。到最後,鳥兒們發現了蟲子的屍體,大快朵頤,而我們四個就坐在窗臺上看著。我們沒看到老鼠,在上面從未見過活的老鼠,老鼠屎倒是見過。大概那些老鼠是想等風頭過去,再從藏身的陰暗處出來吧。

 閣樓打掃乾凈之後,媽媽給我們送來不少綠色植物,還有一盆聖誕季開花的孤梃花。她告訴我們的時候,我不由得蹙起眉頭——到聖誕節,我們早就不在這裡了呀!「到時候我們把它帶走就行了,」媽媽說著摸了摸我的臉蛋,「走的時候我們把所有植物都帶上,所以不要皺眉,不要不高興了。我們不會在這個閣樓留下任何有生命力、喜愛陽光的東西。」

 我們在閣樓的教室裡計劃如何布置那個窗戶朝東的房間。忙碌過後,我們高興地擁著擠過狹小的樓梯,媽媽在我們的衛生間裡洗了澡,然後筋疲力盡地倒在她的專屬椅子上。我擺桌子準備吃午餐,雙胞胎則爬上媽媽膝頭。那是美好的一天,因為媽媽一直陪我們到晚飯時間,最後才嘆息著說她必須走了。她說外祖父對她特別嚴苛,要求知道她每個星期六都去了哪裡以及為什麼去那麼長時間。

 「睡覺之前,你能再溜上來看我們嗎?」克里斯問。

 「今晚我要去電影院。」媽媽平靜地說,「但出發之前,我會再想辦法上來看你們的。我到時候再給你們帶一些葡萄乾上來,當作零食。早上來的時候忘記了。」

 雙胞胎一聽葡萄乾激動極了,看他們那麼高興我也心中歡喜。「你一個人去看電影嗎?」我問。

 「不是,跟一個從小和我一塊長大的女孩子——她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已經結婚了。我就是和他們夫妻倆去看電影。她住得離這兒不遠,只隔了幾棟房子。」說完,媽媽站起身走到窗戶旁,克里斯關燈之後,媽媽用手撥開垂簾,把她最好的朋友住的房子指給我們看。「伊琳娜有兩個兄弟還沒結婚,其中一個正在哈佛法學院攻讀法律,以後要成為律師,另一個是職業網球運動員。」

 「媽媽!」我叫起來,「你是跟他們其中一個在約會嗎?」

 媽媽大笑起來,然後放下窗簾。「把燈打開吧,克里斯。卡西,沒有,我沒跟人約會。跟你說實話,我其實更想直接上床睡覺,我累了。反正我也不喜歡看那些歌舞劇。我寧願跟我的孩子們待在一塊兒,但伊琳娜堅持要約我出去,盡管我一再拒絕,她卻總是問為什麼。我不想讓人懷疑我為什麼每個週末都要待在家裡,所以偶爾才會去劃船或看電影。」

 想把閣樓收拾得好看似乎不太可能,更不用說真的把它變成一個美麗的花園了。這需要大量精力和創造力,而我們那該死的哥哥卻說服我們相信這一切很快就能完成。他還說服了媽媽,以至於媽媽每天從秘書學校上學回來總要給我們帶好幾本圖畫書,好讓我們剪出裡面的花當裝飾。她還給我們帶了水彩筆、毛筆、一箱箱的蠟筆、很多的彩色牛皮紙、一大盆糨糊和四把鈍頭剪刀。

 「你們教雙胞胎涂顏色,然後剪紙花。」媽媽對我和克里斯說,「得讓他們倆參與進來。我任命你們為雙胞胎的幼兒園老師。」

 媽媽從一小時火車車程外的城市回來,她容光煥發,一身亮麗的打扮讓人移不開眼睛。她有了各種顏色的鞋子,慢慢地又多了很多所謂的「廉價」珠寶,但在我看來那閃閃發光的寶石倒像是真的鉆石。媽媽疲憊地倒在她的專屬椅子上,神情卻很高興,跟我們講她這一天的遭遇。「真希望打字機的按鍵上能印上字母,我到現在都還只記住一行。每次都得抬頭看墻上的字母排列表,而那顯然會拖慢我的速度,底下的字母我也記不住。不過元音字母所在的位置我還是知道的。因為那幾個字母用得實在太多了。我現在的打字速度大概是每分鐘二十個單詞,至於速記……」說著她嘆息一聲,好似不知道該怎麼說一樣,「我想我有一天一定能學會的,畢竟別的女孩都學會了,如果她們能學會,那我肯定也可以。」

 「你喜歡你的老師嗎,媽媽?」克里斯問。

 媽媽聽了,竟然少女似的咯咯地笑起來。「首先,我來給你介紹一下我的打字老師。她名叫海倫娜·布雷迪,跟你們外祖母一樣身材高大。而且,她的胸更大!真的,她幾乎是我見過胸最大的女人!她的內衣帶子總是滑下肩頭,反正不是內衣帶就是肩帶,於是她總把手從裙子的肩部伸進去扯那帶子,每當這時班上的男的就開始起哄。」

 「男的也學打字嗎?」我驚訝地問。

 「是的,班上有幾個年輕男人。有些是記者、作家,總之都是必須要掌握打字的那種人。布雷迪太太離異,對其中一個年輕男人虎視眈眈。她總喜歡調戲那個男人,只是對方並不怎麼理會。要知道她比對方至少要大十歲,那個男人總是盯著我看。噢,卡西,你不要想歪了。他太矮了,我看不上。我要嫁的男人必須能扛起我觸到門檻。至於那個男人,我看我舉起他還差不多——他只有一米六五。」

 聽媽媽這麼說,我們全都大笑起來,因為爸爸足比他高出一頭,而且可以輕易扛起媽媽。那種畫面我們見過太多次了——尤其是當周五晚上爸爸回到家,他們兩個小別重逢彼此凝望的時候。

 「媽媽,你不會想著再嫁,對吧?」克里斯聲音緊張地問。媽媽迅速用手臂抱住他,「不會,親愛的,當然不會。我那麼愛你們的爸爸。曾經滄海難為水,只有特別優秀的男人才能跟你們爸爸相提並論,而我現在還沒碰到一個有你們的爸爸一半好的男人。」

 當幼兒園老師是一種樂趣,或者說本可以是一種樂趣,如果我們的學生學得不那麼勉為其難的話。早上吃過早餐,收拾完碗筷並把剩下的食物放到最為涼爽的地方保存之後,基本上也就十點了,到這時佛沃斯莊園的僕人們也會離開二樓,然後克里斯和我就一人負責一個,把哭喊的雙胞胎弄到閣樓的教室裡。教室裡有課桌,我們用彩色牛皮紙剪出花的形狀,再用蠟筆畫上線條或波點花紋裝飾。克里斯和我做的花最好看,雙胞胎弄出來的基本上就是彩色的一團。

 「現代藝術。」克里斯這樣描述雙胞胎畫出來的花。

 然後我們把做好的紙花貼到沉悶的灰色墻壁上。克里斯又搬出那架缺了踩腳板的舊梯子,好把一些連著紙花的長線掛到閣樓的房梁上,做成串花的樣子隨風飄蕩。

 媽媽上來看到我們的勞動成果,顯得十分滿意。「哇,你們做得好棒!這裡好看多了!」然後,她若有所思地朝雛菊走去,好似在考慮還能給我們帶什麼東西上來。第二天,她就給我們帶來了一大盒彩色玻璃珠和亮片,這樣就能把我們的花園裝扮得亮閃閃。我們拼命地做了好多好多紙花,不做則已,做就要做好,這是我們一貫的做事方式。雙胞胎也被我和克里斯的激情感染,聽到「閣樓」兩個字也不哭不鬧了。畢竟,閣樓真的慢慢地變成了快樂的花園。而閣樓的變化越大,我們就越堅定地要把閣樓全部的墻面都裝飾一新!

 當然,每天媽媽從秘書學校回來之後,都會到閣樓上欣賞我們的成果。「媽媽,」凱莉用小鳥一般的聲音告狀,「我們整天就做這些,做紙花,有時候卡西都不想讓我們下樓吃飯。」

 「卡西,你不能一心只想著裝飾閣樓而忘記吃飯。」

 「媽媽,但我們裝飾閣樓還不是為了他們嗎,是為了讓他們待在上面不那麼恐懼。」

 聽我這麼說,媽媽大笑起來,然後抱住了我,「天啊,你真是個鍥而不捨的孩子,你跟你的哥哥都是。這一點像你們的爸爸,不像我。我做事情總容易半途而廢。」

 「媽媽!」我緊張地喊道,「你現在還去上學嗎?打字有沒有進步?」

 「當然有。」媽媽又笑了笑,然後倒在椅子上,抬起手似乎在欣賞手上戴的手鐲。我不禁想問為什麼她去上學要戴這麼多珠寶,媽媽卻開口說道:「你們的花園還需要一些小動物。」

 「可是媽媽,我們連玫瑰都做不了,怎麼可能畫得出動物呢?」

 媽媽用冰涼的手指在我鼻子上碰了下,苦笑著說:「卡西,你的疑問可真多。什麼事都要質疑、都有疑問。你現在應該知道,只要想做,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而且我可以跟你們分享一個我早就知道的秘密——在這個世界上,任何復雜困難的事情,都有相應的書教你如何破解,並找到簡單的解決方式。」

 這一點,我還得去弄明白。

 很快,媽媽給我們送來了十多本藝術類的指導書籍。前面幾本書教我們如何將復雜的設計簡化成基本的球體、圓柱體、圓錐體、長方體和正方體。我以前從不知道,一張椅子竟然只是一個正方體,而一棵聖誕樹竟然是個反過來的圓錐體。人體也不過是這些基本形狀的組合,頭是一個球體,手臂、脖子、雙腿、軀乾、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可以看作長方體或圓柱體,而腳可以看作是三角體。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利用這個基本的方法,我們稍作添加,很快就做出了兔子、松鼠、鳥兒和其他可愛的小動物——所有這些都是我們親手做出來的。

 沒錯,我們的這些處女作看上去樣子有些古怪。但我覺得,正是這種古怪增添了可愛。克里斯給他的小動物們涂上逼真的色彩。我就用波點、彩色格子布、平紋格子布和帶蕾絲邊的口袋打扮我那隻下蛋的母雞。媽媽專門去縫紉店裡進行了大采購,所以我們有了蕾絲邊、五顏六色的線、紐扣、金屬片、毛氈、卵石和其他的一些裝飾材料。有了這些東西,就有了無盡的可能性。媽媽把裝著這些東西的盒子交到我手上時,我知道那一刻我的眼中肯定流露出對她滿滿的愛。因為這足以證明盡管她擁有了外面的世界,但心裡確實想著我們。她並不只是關心她自己穿的新衣服、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和化妝品,她也在想方設法讓我們被囚禁的生活更加舒坦有趣一些。

 一個下雨的午後,科裡拿著一隻橘色紙做成的蝸牛給我,那是他一早上加半個下午的成果。那天中午盡管吃的是他最喜歡的堅果黃油果凍三明治,但他只是匆匆扒了幾口,便趕緊回去繼續「工作」,說是要「抓住靈感」。

 遞給我之後,科裡昂首挺胸,驕傲地站在那兒,雙腿叉得很開,仔細觀察著我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可我看到手上的這只蝸牛更像是一個帶觸角的歪七扭八的海灘球而已。

 「你覺得我的這只蝸牛做得好嗎?」他緊蹙眉頭、滿臉緊張地問,而我還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嗯。」我快速地說道,「做得很好,漂亮的蝸牛。」

 「你覺得它像個橘子嗎?」

 「噢,當然不——橘子怎麼會有這種旋渦,只有蝸牛的頭上才有——彎曲的觸角。」

 這時,克里斯向前一步看了看抓在我手中的那個可憐的小東西。「這些不叫觸角。」他糾正我說,「蝸牛屬於軟體動物,它全身都是軟的,沒有骨頭——這些叫作觸須,跟它們的大腦相連,它的內臟是管狀的,另一端直接通到嘴巴,而且蝸牛是靠齒輪邊的四肢移動的。」

 「克里斯托弗,」我冷冷地說,「科裡和我想了解蝸牛管狀內臟結構的時候,會給你發電報的,所以你現在還是先坐回去等著吧。」

 「難道你要一輩子都這麼無知嗎?」

 「沒錯!」我不甘示弱地回擊,「關於蝸牛,我寧願什麼都不要知道!」

 然後,科裡跟著我一起去看凱莉把幾張紫色的紙粘到一起。跟科裡的慢工細活不一樣,凱莉的手工方式要粗糙得多。只見凱莉用一把剪刀胡亂地在紫色……東西上戳了一個洞,然後在那個洞的後面貼了一塊小紅紙,等把這個「東西」拼到一起之後,她告訴我們這是一條蟲。這條蟲起伏的波浪形狀好似一條大蟒蛇,紅色獨眼上是黑色蜘蛛腿一般的睫毛。「它的名字叫查理,」說著,凱莉把她的四腳「蟲」遞給我。(如果做出來的東西沒有具體名字,我們就會給它起一個「C」字開頭的名字,以證明它是我們的一員。)

 最後,我們把那橢圓形的蝸牛和兇狠的蟲貼在閣樓的墻上,貼在開滿紙花的美麗花園中。瞧,它們倆可真是絕配。克里斯坐下來用紅色的大字寫道:「所有動物謹防這條蚯蚓!!!」

 我感覺科裡的小蝸牛處境危險,於是也用大寫字母寫道:「屋子裡有醫生嗎?」(科裡給他的蝸牛起名叫辛迪·盧)

 媽媽看到我們這一天的成果之後,笑得合不攏嘴,她覺得我們弄得很有意思。「當然,屋子裡有醫生。」媽媽說著,俯下身親吻克里斯的臉頰。「我的這個兒子照顧生病的動物可是有一套的。對了科裡,我好喜歡你的蝸牛——它看起來……嗯……很有感覺。」

 「那你喜歡我的查理嗎?」凱莉趕緊問,「我可是花了大力氣的。為了讓它顯得大,我把所有的紫色都用上了。現在我們沒紫色的紙可以用啦。」

 「你的蟲子很好看,美極了!」媽媽說著,把雙胞胎攬到膝上,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擁抱,又在臉上各印下一個吻——現在有時候她會忘記擁抱和親吻他們。「我特別喜歡你在它紅色眼睛周圍畫的那一圈黑色睫毛,效果很棒。」

 那是溫馨的一幕,他們三個全都圍在媽媽身旁,克里斯倚著扶手,臉跟媽媽的臉貼得很近。可我卻不得不很不識趣地打斷這一切。

 「媽媽,你現在每分鐘可以打多少字了?」

 「有進步。」

 「多大的進步?」

 「卡西,我真的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我跟你說過,那個鍵盤上一個字母都沒有,所以很難。」

 「那速記呢?你現在記錄的速度有多快?」

 「我在努力。你得有耐心,不可能一下子就學會的。」

 耐心。我把耐心涂成灰色,跟黑色的烏雲掛在一起。把希望涂成黃色,就跟每天早上只能短暫看幾眼的太陽一個顏色。太陽很快會爬上天空,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獨留我們望著那一片藍天發呆。

 當人們長大,每天要做好多大人做的事情,往往就會忘記一個孩子的一天有多漫長。在閣樓上熬了七個星期,我們卻好似已經度過了四年。又是一個可怕的周五,我們必須要天一亮就起床,然後像瘋子一樣迅速收拾臥室、衛生間,隱藏所有能證明我們存在的證據。我從床上脫下床單,跟枕套、毯子一起卷成一團,再用床罩直接把床墊罩住——按照外祖母要求的方式。前一天晚上,克里斯就已經把地上的玩具火車軌道給拆了。我們瘋狂地想讓屋子變乾凈,收拾得一塵不染,包括衛生間。然後外祖母提著野餐籃走進來,命令我們將籃子提到閣樓上去,到那裡吃早餐。因為那些紅桃木傢具會反光,我還得小心地把我們的手指印全都擦去。如果看到我們的一個手指印,外祖母就會生氣,或者惡狠狠地把吸塵袋中的灰全都倒上去,好讓傢具顯得跟沒人用過一樣。

 七點鐘,我們就到了閣樓的教室裡,就著葡萄乾和牛奶吃已經冷掉的食物。我能依稀聽到閣樓下面女僕們在我們房間走來走去的聲音。我們踮著腳尖走到樓梯口,抱在一塊聽下面的動靜,每一秒鐘都擔心被發現。

 我們聽著女僕們在房間裡走動,她們笑著聊著天,而外祖母就靠在衣櫥門旁邊指揮她們去擦鏡子,上檸檬蠟,再給床墊充氣——這一切都讓我覺得特別奇怪。為什麼那些女僕沒看出任何異常?科裡經常尿濕床鋪,按道理也會有尿騷味呀,難道她們聞不出嗎?為什麼仿佛我們壓根兒就不存在,壓根兒就沒有生活在這兒,就連氣味都是想象出來的?我們抱緊彼此的臂膀,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女僕們從沒進過衣櫥,從沒打開過那扇又高又窄的門。她們看不到我們,聽不到我們,甚至都不奇怪外祖母每次在她們清洗浴盆、馬桶和地板磚的時候都緊緊守在一旁。

 那個周五,讓我們四個人都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面對未來可能的處境,我們束手無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我們並不是那麼享受游戲,或看書,或者坐在那裡沉默無語地做鬱金香和雛菊紙花,等媽媽來,等她重新帶給我們希望。

 不管怎麼說,我們那時候都還小,而希望在小孩子心裡是扎根最深的,從頭到腳地扎進去。所以當我們走進閣樓,看到我們不斷變大的花園,我們又可以大笑出聲,可以繼續假裝。畢竟,我們終究在這個世界留下了屬於我們的印記,我們把醜陋改造成了美麗。

 有了花園之後,雙胞胎好似蝴蝶一樣在可移動的花叢中穿梭飛舞。我跟克里斯推他們蕩鞦韆,蕩到高處,再用力扇動那些紙花,做出風暴來臨的感覺。我們躲在比克里斯高不了多少的紙板樹後頭,有時坐在紙制的蘑菇椅上,上面放著彩色的泡沫坐墊,說實話那感覺比坐在真椅子上還好——除非你餓到想把那蘑菇吃掉。

 「真好看!」凱莉高興地嚷著,她掀起短裙的邊不停轉圈,這樣我們就不得不看昨天媽媽給她買的新蕾絲花邊短褲了。所有新衣服新鞋子買來的第一個晚上都得跟凱莉和科裡一起睡。(要知道晚上不經意醒來,發現自己的臉正對著一雙膠鞋的鞋底,那感覺可不怎麼好)「我長大以後也要跳芭蕾舞。」凱莉高興地說。她不停轉啊轉,轉啊轉,直到再也轉不動摔在地上。見狀,科裡趕緊跑過去看她是否受傷。看到膝蓋出血,凱莉尖叫起來:「噢——要是跳芭蕾舞這麼痛,我就不跳了!」

 我不敢告訴她,跳芭蕾舞確實會痛——真的很痛!

 以前,我曾在真正的花園、真正的樹林裡漫步,總能捕捉到那神秘的氣息——感覺前方總有神奇美好的事物在等著,一轉彎就能遇到。為了讓我們的閣樓花園更加迷人,克里斯和我趴在地上用白色粉筆畫出許多雛菊小花,並將畫出來的雛菊連成一個圈。在那個白色小花圍成的圈中,一切罪惡都煙消雲散。我們可以交叉著腿坐到地上,借著蠟燭的微光,克里斯和我輪流給雙胞胎講引人入勝的童話故事,在故事裡小孩子總有美麗的仙女照顧,而邪惡的巫婆最後一定會落敗。

 每當這時,科裡就會站起來提問。反正,他總是問很難回答的問題,「草都去哪裡了呢?」

 「上帝把草帶去天堂了。」凱莉搶著答道,幫我擋了一次。

 「為什麼呢?」

 「因為爸爸,爸爸喜歡修草坪。」

 克里斯和我對望一眼——我們都以為他們已經忘了爸爸。

 科裡微微蹙起眉頭,盯著克里斯做的那棵紙板樹,「那所有大樹都去哪兒了呢?」

 「去了一樣的地方。」凱莉說,「爸爸喜歡大樹。」聽她這麼說,我不禁趕緊轉移視線。真的不想騙他們——騙他們說這只是一個游戲,一個沒有盡頭的游戲,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似乎比我和克里斯更有耐心,他們甚至從來沒有問過為什麼我們要玩這樣一個游戲。

 外祖母也從來沒有上到閣樓問我們正在做什麼,盡管她常常悄無聲息地推開臥室的門,想方設法不讓我們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甚至有時候會先透過門縫往裡張望,就是想抓我們一個現行。

 我們在閣樓上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無須擔心懲罰,除非上帝也會對我們揮鞭。每次外祖母離開我們的房間都會不厭其煩地提醒,哪怕她不在,上帝也會在天上看著,一切都逃不過上帝的眼睛。因為外祖母從未鉆進衣櫥推開通往閣樓樓梯的門,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在心裡想,等媽媽一來我就問媽媽這件事,這樣就不會忘記了。「為什麼外祖母從不到閣樓上來看我們正在做什麼?為什麼她只是口頭上問問,難道不怕我們騙她嗎?」

 這一天,媽媽一臉疲倦和沮喪,無精打采地坐在她的專屬椅子上。她身上穿的綠色新羊毛外套看著價格不菲,我也看得出她肯定去過理發店,換了新發型。對於我的問題,媽媽只是隨意敷衍了一下,似乎心裡想著別的事,「我之前不是說過嗎?你們外祖母有幽閉恐懼癥。這是一種情緒疾病,若是身處狹小、侷限的地方就會難以呼吸。這是因為她小的時候常被父母鎖在櫃子裡當作懲罰。」

 哇噢!真的很難想象那麼大塊頭的老婦人竟然也曾年輕過,也曾有過被人懲罰的小時候。我甚至都有點同情小時候的那個她,可我知道,如今她倒是十分樂見我們被關起來。每一次眼睛掃過我們的時候,她的眼神都充分顯露了這一點——把我們當俘虜一樣關在這兒,讓她自鳴得意。然而,通往閣樓的狹窄通道讓克里斯和我那樣感激,卻讓外祖母那樣恐懼,只能說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克里斯和我經常想,閣樓上的那些大傢具究竟是怎麼搬上來的呢?肯定不會是從衣櫥的秘道搬上來的,因為必經的樓梯才不過三十釐米寬。盡管我們費盡心思想要找到另一個更大的出入口,卻始終徒勞無功。或許另一條門藏在那些我們搬不動的大衣櫥後面吧。克里斯想過,最大的傢具很有可能是被吊上來的,再從閣樓的其中一個大窗戶移入。

 巫婆一樣的外祖母每天都會進到我們的房間,用她那雙燧石一般凌厲的眼睛刺痛我們,或者彎起兩片薄嘴脣怒罵我們。每天她都會問一樣的問題:「你們要做什麼?你們在閣樓上做什麼?今天用餐之前有沒有禱告?昨晚有沒有雙膝跪地乞求上帝原諒你們父母犯下的罪?有沒有把上帝的箴言教給兩個小的?男孩和女孩有沒有同時用衛生間?」每當說到這兒,她的眼裡總是閃過刻薄的神色,「你們是否有一直守規矩?身體有沒有保護好不讓其他人看到?除必要的清潔之外,有沒有自己碰觸自己的身體?」

 天哪!她到底把皮肉看得多臟呀!每當她走後,克里斯就會大笑出聲。「我想她肯定是把內衣用膠水粘在身上。」他打趣道。

 「不是,我看是用釘子釘在身上。」我大聲說。

 「你有沒有留意,她似乎特別喜歡灰色?」

 「留意?誰看不到她永遠都是一身灰。有時灰色衣服上會有紅色或藍色的細條紋裝飾,或者是雅致的格紋設計或提花——但她身上穿的永遠都是塔夫綢的衣服,高高的領口處別一個鉆石胸針,只有那手工編織的衣領稍顯柔和一些。媽媽跟我們說過,附近村莊有一個寡婦專門給人定制這種貌似盔甲的衣服。」那個女人是外祖母的好友。她之所以總穿灰色的衣服,是因為按匹買布料比按碼買更便宜——而我們外祖父在佐治亞州其實有一個生產上好布料的工廠。

 天哪,原來有錢人也這麼節儉。

 九月的一個午後,我匆忙跑下閣樓樓梯想去衛生間——結果卻跟外祖母撞了個滿懷。她抓住我的肩膀,憤怒地瞪著我的臉:「丫頭,走路要帶眼睛!」外祖母怒斥道,「為什麼這麼急匆匆的?」

 她的手指好似鋼鐵一般刺穿我薄薄的藍色襯衫。她先問我話,所以我只能回答。「克里斯在上面畫最美的風景畫,」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道,「我得在塗料乾掉之前趕緊提水上去,顏色一定要乾凈才行。」

 「他為什麼不自己來打水?為什麼要你伺候他?」

 「他在畫畫,而且也問過我是否願意給他打點新的水上去,反正我只是在旁邊看著他畫,而要是雙胞胎下來的話肯定會把水弄灑的。」

 「蠢蛋!永遠都不要伺候男人!讓他自己做。現在跟我說實話——你們到底在那上面做什麼?」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正努力把閣樓改造得更好看一些,這樣雙胞胎待在上面就不會那麼害怕了,而克里斯是個很棒的畫家。」

 外祖母對此嗤之以鼻,輕蔑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在繪畫方面真的很有天賦,外祖母——所有教過他的老師都這麼說。」

 「他有沒有讓你當過他的模特——不穿衣服那種?」

 我呆住了。「沒有,當然沒有!」

 「那你為什麼發抖?」

 「我……我只是……怕你而已。」我結結巴巴地說,「每天你一進來就問我們在做什麼不道德的罪惡事情,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如果你不清楚地告訴我們,如果我們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麼是所謂的‘壞事’,我們又該如何避免呢?」

 外祖母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我光著的腳上,諷刺地笑道:「去問你哥哥——他知道我是什麼意思。男的天生就了解所有邪惡的事情。」

 我直想翻白眼!克里斯一點都不邪惡,一點都不壞。盡管他有時候也會故意讓我難受,但那並沒有褻瀆神聖啊。我試圖跟外祖母說清這一點,可她壓根兒就不想聽。

 那天晚些時候,外祖母給我們送來了一盆黃色的菊花。當時她直接大踏步地走向我,然後將那盆菊花放到我手上。「把這一盆真花,放到你們的假花園裡去。」她不帶絲毫溫度地說。她怎麼會這麼好,一點都不像她呀,我震驚得無法呼吸。她變了嗎?看待我們的眼光不同了?她會試著喜歡我們嗎?我激動地對她送來的花表示感謝,可能是我表現得太誇張了,她直接扭頭就走了,好似難為情的樣子。

 凱莉跑過來,一張小臉埋進黃色的花瓣中。「真漂亮。」她說,「卡西,這花可以給我嗎?」當然可以。我們鄭重其事地把這盆花放到閣樓的東邊窗臺上,好讓它沐浴清晨的陽光。窗外只看得到遠處連綿起伏的山丘和樹木,樹木的上方飄著藍色的霧。每天晚上,我們都把那盆真花拿到房間裡來,這樣雙胞胎早晨一醒來就能看到美麗的花兒在他們眼前生長。

 每當回想起小時候,我的眼前總是閃過那藍霧籠罩著的山脈,以及那沿著山脈起伏的樹木。我好似又能聞到那時候每天都呼吸著的乾燥又滿是灰塵的氣息。閣樓的陰影跟我的記憶陰影彼此重疊,我好似又能聽見那沒有問出口也沒有答案的問題。這一切都是為什麼?什麼時候能結束?還要多久?

 愛,我曾經的信仰。

 真相,我曾把最愛也是最信任的人說的話當真相。

 信仰,與愛和信任相連。誰又能知道界限在哪裡?既然愛是聯結,誰又能分得清呢?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月,而外祖父還活著。

 我們站起,我們坐著,我們躺在閣樓的采光窗下。看著窗外的樹梢從夏日的深綠一夜之間變成亮紅,變成金色、橘色、棕色,變成秋天的色彩。這種一夜之間的變化讓我動容,讓我們所有人動容,包括雙胞胎。看著夏天離開,看著秋天來臨,而我們只能當一個看客,永遠都無法參與其中。

 我思緒萬千,想要逃離這個牢籠,想要去感受風的氣息,讓風吹起我的頭發,吹皺我的皮膚,讓我再次感受到生命力。我多麼羨慕那些能在外面的草地上自由奔跑的孩子,枯葉在他們腳下嚓嚓作響,就跟曾經的我那樣。

 為什麼能夠自由奔跑的時候,我卻從未意識到自己原來是那樣的幸福?為什麼回首往昔,我總認為幸福在前頭,等我長成大人,等我能夠自己做主,能夠走自己的人生路,能夠一切憑自己的時候才會幸福?為什麼總是不滿足只是做一個孩子?為什麼那個時候的我認為幸福都是為長大的人留存的?

 「你看上去很悲傷。」擠在我旁邊的克里斯說,科裡在他的另一邊,凱莉則站在我的另一邊。如今凱莉成了我的小影子,我去哪兒她就跟到哪兒,她模仿我的動作,甚至模仿我的感受——就跟科裡是克里斯的影子跟班一樣。如果說世間還有比我們四個更親密的兄妹,那恐怕也只有連體四胞胎了。

 「不回答我嗎?」克里斯又問,「為什麼你看著那樣悲傷?外面的樹很好看,對嗎?夏天的時候,我覺得我最喜歡夏天,可秋天到了,我又覺得最喜歡秋天,等到冬天來臨,我覺得那才是我最最喜歡的季節,冬天過去是春天,然後我又覺得春天是最美的。」

 是的,我的克里斯托弗就是這樣。他總能活在當下,總覺得當下的時刻是最好的,無論現實處境如何。

 「我想起博特倫太太和她關於波士頓傾茶事件注的無聊談話了。歷史在她口中是那樣無趣,人也變得那樣不真實。可是,我寧願再經歷那樣的無聊。」

 「嗯,」克里斯表示感同身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以前也覺得上學很無聊,歷史課最無趣,尤其是美國歷史——除了印第安人和西方舊世界那兩章。但至少那時候我們能上學,我們做著跟其他同齡孩子一樣的事情。可現在我們卻在這兒蹉跎時光,什麼都沒做成。卡西,我們再不要浪費一分鐘!我們要為出去的時光做準備。如果不在內心樹立堅定的目標,並努力朝前奮進,目標是永遠都實現不了的。我會讓自己堅定地相信,成為醫生就是我最大的目標!」

 克里斯說這些話的時候是那樣認真。我以前一直夢想成為首席芭蕾舞演員,盡管我也還有其他的願望。克里斯微皺眉頭,似乎讀懂了我的心事。他用那雙夏日般湛藍澄澈的眼睛望著我,責備我來到這裡這麼久卻一次都沒練習過芭蕾舞。「卡西,明天我就在閣樓已經裝飾完的部分加一根扶手槓注——你每天至少要練五到六個小時,要跟上芭蕾課一樣的節奏。」

 「我不要!誰也不能逼我做任何事!更何況,沒有芭蕾舞服裝怎麼可能做得出動作!」

 「怎麼能說這種傻話!」

 「因為我就是傻啊!你,克里斯托弗,全世界最聰明了!」說完,我的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只想趕緊逃離閣樓。我跑過那些紙做的植物和動物,跑啊跑啊,我朝樓梯跑去。飛也似的走下狹窄而陡峭的木樓梯,我也顧不得踩空不踩空,倒要看看命運是否想讓我摔倒。摔斷腿,摔斷脖子,直接摔死,隨便怎樣吧。到時候讓他們傷心難過去,為他們失去那樣一個本來可以那麼優秀的舞者。

 我倒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裡抽泣。除了做夢、希望,這裡還有什麼呢?什麼都不是真的。我會在這裡一直變老、變醜,再也看不到人群。樓下的那個老頭子能活到一百一十歲!那些醫生想盡辦法讓他長命百歲——而我只能錯過一個又一個的萬聖節——沒有惡作劇,沒有請客,沒有派對,也沒有糖果。我為自己感到難過,我在心裡發誓一定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為這一切付出代價,一定要有人!

 見我如此傷心,我的哥哥、弟弟和妹妹蹬著臟兮兮的白色膠鞋過來找我,他們紛紛拿出自己最珍貴的禮物來安慰我:凱莉拿出了紅色和紫色的蠟筆,科裡拿著《彼得兔》故事書,而克里斯只是坐在旁邊注視著我。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那樣渺小過。

 一天傍晚,媽媽拿了一個大盒子上來,然後放到我的手心讓我打開。打開盒子,我看到裡面白色薄紗包著的竟然是芭蕾舞裙,一條是亮粉色,另一條是天藍色,各自都有配套的緊身褲和芭蕾舞鞋。「克里斯托弗贈。」裡面的一張小卡片上寫著。除此之外還有幾張芭蕾的音樂唱片。我感動得大哭起來,張開雙臂抱住媽媽,然後又抱住哥哥。不過這一次不是沮喪或絕望的淚水,我知道我已經找到努力的目標。

 「我其實最想給你買一套白色的芭蕾舞裙。」媽媽抱著我說,「我看到一套特別好看,帽子上還有白色的羽毛裝飾在耳朵處——就跟《天鵝湖》那種一樣——不過現貨的尺碼太大你暫時還不能穿,但我已經按照你的尺寸定了一套,卡西。三套芭蕾舞裙應該能給你靈感了,對吧?」

 太棒了!克里斯在閣樓的墻上給我加裝了一根扶手槓,我可以和著音樂節拍連續練上幾個小時的舞。只是跟以前上芭蕾舞課不一樣的是,閣樓的扶手槓後面沒有滿墻的大鏡子,但我腦海里有鏡子。我看到自己跟帕夫洛娃一樣,在成千上萬的觀眾面前表演,他們為我陶醉。安可之後又是安可,瘋狂的觀眾們向我獻了無數的花,清一色都是紅玫瑰。媽媽還及時給我送來了所有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曲唱片,唱片機則是用延長電線連著一路經過樓梯插到臥室的電插座上。

 伴著優美的音樂翩翩起舞讓我沉醉,我也暫時忘了生活正將我們遺忘。只要能跳舞,還有什麼關系呢?跳到最難的動作,我踮起腳尖旋轉,假裝有搭檔正支撐著我。摔倒了,馬上爬起來,繼續跳舞,一直跳到氣喘吁吁,跳到肌肉發酸,緊身衣被汗水粘在身上,頭發完全濕透。然後我直接倒在地上休息,大口喘息,再爬起來一隻腳踏在扶手槓上繼續做彎曲動作。我時而是《睡美人》當中的奧羅拉公主,時而跳王子的部分,時而跳到空中雙腿並打。

 有次跳到肌肉痙攣,我儼然成了一隻死天鵝,抬頭看到克里斯正站在閣樓的陰影中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他很快就要過生日了,十五歲的生日。為什麼他看起來更像是男人,而不再是青蔥少年?難道只是因為他那縹緲的眼神,才給我這種他不再是小孩的感覺嗎?

 我以足尖站立的姿勢,表演了一連串平穩的碎舞步,目的是給觀眾一種舞者在舞臺上滑冰的感覺,創造出那種「一串珍珠滑過舞臺」的感覺。我用這樣的舞步輕盈地滑到克里斯身旁,向他伸出手,「來,克里斯,當我的舞伴,我來教你跳。」

 克里斯臉上掛著微笑,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隨即他搖搖頭,告訴我沒門兒。「我不適合跳芭蕾,但如果是華爾茲的話,我倒是願意學——只要伴奏是施特勞斯的圓舞曲。」

 克里斯的這一番話引得我大笑不止。當時我們唯一的華爾茲音樂(除芭蕾曲之外)就是老施特勞斯的唱片。我趕緊跑過去把《天鵝湖》的碟從唱片機裡拿出,換成一曲《藍色多瑙河》。

 克里斯動作笨拙,他笨手笨腳地摟住我,好似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還踩到了我粉色的芭蕾舞鞋。但看他那樣認真地想跳對簡單的舞步,我還是有些感動。只能說他所有的天分大概都只在頭腦方面,還有那雙會畫畫的手上,至於跳舞需要的雙腿和雙足,真的是沒有一點天分。不過,施特勞斯的華爾茲有一點好,就是特別容易學,而且感覺也很羅曼蒂克,這跟跳得你滿身大汗、氣喘吁吁的競技芭蕾華爾茲不一樣。

 當媽媽終於拿著那套跳《天鵝湖》的白色芭蕾舞裙走進來,我看著那漂亮的羽飾緊身短胸衣、芭蕾帽、白色便鞋,還有白得能映出我粉紅色肌膚的緊身褲,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一個真正在乎我的人送來一個系著天鵝絨蝴蝶結的白色大盒子,而這是另一個愛我的人給她出的主意,突然我感覺所有的愛、希望,還有快樂,就這樣回到了我的身體裡面。

 跳起來吧,芭蕾舞女孩,跳起來,

 和著受傷的心跳節拍,

 用腳尖旋轉,旋轉。

 跳起來吧,芭蕾舞女孩,跳起來,

 你一定不曾忘記,

 跳舞就要跳到底。

 你曾說他的愛必須要等待,

 為名為利,我想那便是你的期待,

 我們活著,學著,

 愛已隨風而逝,芭蕾舞女孩,隨風而逝……

 終於,克里斯學會了華爾茲和狐步舞。我後來試圖再教他跳查爾斯頓舞注,但他拒絕了:「我不需要跟你那樣,什麼舞都得學會,反正我又不要上舞臺。我只是想以後擁著女孩在舞池跳舞時不至於出洋相。」

 我可以一直跳舞。沒有我不會跳的舞,或者說沒有我不喜歡的舞。

 「克里斯,你得明白一件事情: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只跳華爾茲或者狐步舞。每年都會有新的風潮,就跟時裝一樣。你得跟上時代的步伐,並學著去適應。來嘛,我們跳點爵士舞,你坐著看了那麼久的書,正好活動一下僵硬的關節。」

 我停下華爾茲的舞步,跑過去換另一張碟片:「把自己想象成一隻獵狗。」

 我舉起雙手,開始扭動臀部。

 「動起來,克里斯,你得學會怎麼跳。注意聽音樂節拍,放輕松,然後學貓王那樣扭動屁股。來,半瞇著眼睛,擺出眼神迷離的性感模樣,微微噘起嘴脣,你要是不這樣的話,就不會有女孩愛上你。」

 「沒人愛就沒人愛吧。」

 克里斯就是這麼回我的,語氣平靜而認真。他從來不會讓任何人逼迫他做任何與自己形象不相符的事情,某種程度上,我其實很喜歡他這樣,內心強大而堅定,可以勇敢地做自己,即便他這種性格很早以前就不受主流人群的歡迎了。我的克里斯托弗先生,我的勇敢騎士。

 我們隨著大自然的季節變化而改變閣樓的裝飾。夏天已經遠去,於是我們取下那些盛放的花朵,改掛秋天的落葉,棕色的,黃褐色的,紅色的,還有金色的。如果等到冬天下雪時我們還在這裡的話,那就用我們四個提前剪出來的白色蕾絲雪花代替落葉,當然這只是以防萬一。我們還用白色、灰色和黑色的牛皮紙做了很多野鴨子,並讓這些遷徙的鳥兒沿著箭頭的形狀排成一串,飛往南方。紙鳥很容易做,只需要把橢圓形稍稍拉長便成了腦袋,剪一個淚滴形狀當作翅膀。

 平日裡,克里斯不是低頭看書,就是畫水彩風景畫,他畫白雪覆蓋的山峰,山中有湖,湖裡有人在溜冰。在克里斯的畫中,黃色或粉紅色的小屋全用白雪覆住,炊煙裊裊上升,煙氣彌漫中可以看到遠處教堂的尖頂。畫完這些之後,他又沿著邊緣畫了一個黑色的窗框。把這張畫掛到墻上,我們的房間也就有了風景。

 以前,克里斯總是取笑我,我也不可能讓他高興。可到了這裡,一切都變了。他和我之間的感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正如我們一手改造的閣樓那樣,不復昨日模樣。我們可以並排躺在散發著難聞氣味的臟舊床墊上,接連聊上好幾個小時的話,異想天開地談論獲得自由和財富以後的生活。我們要環游世界。克里斯說他要跟最美麗性感、聰明大方、善解人意、風姿綽約、幽默風趣的女子墜入愛河。她會是最完美的主婦,最忠誠奉獻的妻子,最好的媽媽,哪怕他犯傻炒股輸光了錢也絕不嘮叨抱怨,或哭哭啼啼,或懷疑他的判斷,又或者感到失望或沮喪。她會明白他已經盡了全力,而憑借他的智慧和聰明頭腦,他們很快又會重新擁有財富。

 天哪,聽他這麼說完我的心情頓時低落了。我要怎樣才能滿足克里斯這樣的男人的需求呢?不過,我知道他其實也為我以後的伴侶提供了一個標準。

 「克里斯,你的這位聰明懂事、魅力無窮、美艷動人的女子,難道就不能有一點點缺點嗎?」

 「她為什麼要有缺點?」

 「就拿媽媽來說,她是不是滿足你說的所有這些條件,除了頭腦聰明這一點。」

 「媽媽又不傻!」克里斯強烈地維護媽媽,「她不過是在錯誤的環境中長大,她從小就被教育成自己低人一等,因為她是個女孩。」

 至於我,等我當了多年的首席芭蕾舞女演員之後,終於決定找個人結婚安定下來,對方至少要比得上克里斯或爸爸。他一定要英俊,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因為我想要生出漂亮可愛的孩子。我還希望他是聰明的,不然他可能無法在我心裡樹立高大形象。接受他的鉆石求婚戒指之前,我會先讓他坐下來跟我玩游戲,要是他一直玩不過我,那我就會微笑著搖搖頭,告訴他還是把戒指退了吧。

 在我們日復一日對未來的幻想中,我們的蔓綠絨屬植物慢慢枯萎了,常青藤的葉子也逐漸變黃。我們為此終日忙碌,盡可能關愛那些植物,跟它們說話,懇求它們不要再是病懨懨的樣子,希望它們能重新直起身子恢復活力。不管怎麼說,它們已經享受了最好的那部分陽光——每天沐浴東邊的晨光。

 又過了幾周,科裡和凱莉也不再央求著到外面去。凱莉再也不用小拳頭去砸那條橡木門,科裡也不再用只穿著軟膠鞋的小腳亂踢以至於把自己的腳趾踢得瘀青。

 現在他們已經溫順地接受了以前一直不願接受的事情——閣樓「花園」是他們唯一可以去的「外面」。令我悲哀又釋然的是,他們很快就忘了除了現在被禁錮的地方,外面還有一個更大世界的事實。

 克里斯和我拖了幾個舊床墊到靠東的窗戶,這樣就能打開窗戶,直接沐浴到天賜的陽光。孩子需要陽光才能茁壯成長。只需要看看那奄奄一息的植物,我們便能清楚地知道閣樓沉悶的空氣對花園的綠化是多麼大的傷害。

 有幾天天氣變冷了,無法進行日光浴。之後天氣越來越冷,以至於我們把最厚最暖和的衣服穿上,如果不跑來跑去的話也還是會冷得發抖。早晨的陽光很快就從東邊溜走,把我們留在絕望中,想著要是窗子是朝南開的就好了。但閣樓上都是些百葉窗,而且全被關死了。

 「沒關系,」媽媽對我們說,「早晨的陽光才是最健康的。」

 可在這最健康的陽光中,我們的植物卻接二連三地枯萎,言語的安慰已經無法讓我們釋然。

 隨著十一月的來臨,閣樓開始變得像南極一樣寒冷刺骨。我們冷得牙齒打戰,鼻涕橫流,噴嚏一個接一個,只能跟媽媽抱怨說我們真的需要一個連著煙囪的爐子,因為閣樓上兩個廢棄的爐子都沒有連接煙囪。媽媽曾提過給我們拿一個電爐子或煤氣爐上來。但她又擔心電火爐如果連了太多延長線可能會著火,而煤氣爐又必須得連煙囪才行。

 最後,媽媽只是給我們拿來了又長又厚的保暖內衣,還有帶兜帽的滑雪厚夾克,以及帶羊毛的亮色滑雪褲。我們穿上這些衣服,白天就待在閣樓裡,因為在閣樓上可以自由奔跑,而且可以避開外祖母嚴密的監視目光。

 凌亂的臥室裡堆了好多東西,就連走路都會時常撞到。我們在閣樓上可以隨心所欲,大喊大叫著彼此追逐打鬧、捉迷藏,或者來一場瘋狂的戲劇表演。有時我們也會打架爭吵,會掉眼淚,但吵完哭完又會和好。我們還特別喜歡玩捉迷藏。克里斯和我喜歡在捉迷藏的時候營造一點恐怖氣氛,當然只能在大白天的時候,畢竟雙胞胎對於閣樓陰影中隱藏的「壞東西」已經夠恐懼的了。凱莉還曾信誓旦旦地說在那布罩著的傢具後面看到了魔鬼。

 一天,我們在極地般寒冷的閣樓找躲起來的科裡。「我去樓下了。」凱莉說著,小臉上滿是倔強,嘴脣嘟起。過去的經驗已經證明勸她留下來是沒用的,她特別固執。只見穿著一身紅的小凱莉大搖大擺地走了,只留下克里斯和我繼續尋找科裡。按照平時的經驗,要找到科裡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他一般都會選擇藏在克里斯上次藏的地方。所以我們只需要徑直走向第三個大衣櫥,就肯定能看到科裡蹲著躲在那些舊衣服的後面沖我們咧嘴笑。為了讓他有點成就感,我們故意避開這個區域。磨了一陣,我和克里斯決定要「找到」他了,走過去一看——科裡卻不在!

 「該死的!」克里斯嚷道,「他終於學會創新,懂得自己找原創地方藏了。」

 讀書就是有這種好處,形象的表達信手拈來。我摸了摸流著清鼻涕的鼻子,再次環視周圍。如果真要創新的話,這個大閣樓上得有無數個可以藏身的地方。天哪,恐怕得找上幾個小時。而當時的我又冷又累,心情又糟糕,我早已厭倦克里斯每天堅持要進行的這種「運動」。

 「科裡!」我大聲叫道,「不管你躲在什麼地方,快點出來!要吃午飯了!」我想這麼說肯定能讓他自己出來。吃飯是一件溫馨而舒服的事情,它把我們漫長的一天分成了幾個部分。

 然而科裡還是沒有回答,我生氣地瞪克里斯一眼。「今天有花生、黃油、葡萄、果凍三明治噢。」我又補充道。那是科裡最喜歡的食物,我想一定能讓他跑著出來。然而,還是沒有回應,一絲動靜也沒有。

 突然間我感到害怕了,我並不相信科裡真的是已經克服對這黑影幢幢的巨大閣樓的恐懼,認真地玩這個游戲——我猜測他不過是試圖模仿克里斯和我而已。天哪!「克里斯!」我大叫起來,「我們得盡快找到科裡。」

 克里斯也被我的慌張感染,急得到處亂轉,一邊跑一邊叫科裡的名字,命令他趕緊出來不許再藏。我們兩個一邊跑一邊找,不停地叫著科裡的名字。捉迷藏的游戲已經結束,到吃飯時間了!仍然沒有回應。盡管身上穿著厚衣服,我卻感覺全身冰涼,就連手都凍得發紫了。

 「天哪。」克里斯低喃道,「萬一他躲進某個箱子,而箱子的蓋子碰巧落下並扣上了?」

 科裡會被悶死的,他會沒命的!

 我們瘋了一樣拼命尋找,把每一個舊箱子的蓋都掀開。帶著瘋狂而絕望的恐懼,我們把箱子裡的所有褲子、短袖背心、襯裙、胸衣、西裝都翻了個底朝天。我一邊找一邊在心裡一遍遍地祈禱,科裡千萬不能出事。

 「卡西,我找到他了!」克里斯喊道。我連忙轉身,看到克里斯正把已經呆滯的小科裡從一個蓋緊且落了扣的木箱中抱出來。我總算松了一口氣,腳下一軟差點摔倒,跑過去不住親吻科裡蒼白的小臉蛋,因為缺氧他的臉色已變成慘白。我看到他的眼睛都已經找不到焦距。顯然科裡已經到了失去意識的邊緣。「媽媽,」科裡小聲喊著,「我要媽媽。」

 可是媽媽正在幾千米以外的地方學習打字和速記。除媽媽以外,我們只見過硬心腸的外祖母,而且就連外祖母我們也不知道緊急時刻應該如何聯系。

 「快下去在浴盆裡放滿熱水。」克里斯說,「但不能太熱,不能燙傷他。」說完,克里斯便抱著科裡朝樓梯間奔去。

 我率先跑回臥室,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洗手間。回頭看到克里斯正把科裡放到他睡的床上,然後他彎下身子捏住科裡的鼻翼,再低下頭用嘴巴完全覆住科裡已經發青的微微張著的嘴脣。我的心猛跳了一下。難道他死了嗎?難道他已經停止呼吸了嗎?

 凱莉看了一眼——她的雙胞胎哥哥嘴脣發青,一動不動——立刻尖聲大叫起來。

 我把衛生間裡的兩個蓮蓬頭盡可能拉遠,將水流放到最大。科裡要死了!我以前總是夢見死亡或瀕臨死亡的場景……如今我的夢成真了!但我有一個執念,每當我覺得上帝棄我們於不顧時,我便會更加死守住信仰,我祈禱著,懇求上帝一定不要讓科裡死掉,「求你了,上帝,求求你上帝,求你了……」

 也許是我不顧一切地祈禱,也許是克里斯的人工呼吸,科裡終於活了過來。

 「他有呼吸了,」克里斯說著,臉色蒼白地顫抖著將科裡抱到浴盆,「我們現在得讓他的身子暖和起來。」

 於是,我們立刻給科裡脫去衣服,把他放入浴盆裡的溫水中。

 「媽媽!」科裡還在低聲喚著,「我要媽媽。」他一遍一遍地喊著,我心疼得直想用拳頭砸墻,為什麼這麼不公平?他應該有媽媽陪在身邊的,而不是我這個不知所措的假媽媽。我真的無法再承受這些了,只要能讓我擺脫,哪怕讓我到街上乞討都可以。

 但我卻給出了平靜的回應,以至於克里斯都抬起頭用贊賞的微笑看著我。「為何不假裝我就是媽媽?她可以為你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我可以抱著你,給你唱搖籃曲,輕輕搖著你直到睡著,只要你先吃點東西喝點牛奶就好。」

 說這些話的時候,克里斯和我都是跪著的。他幫科裡按摩小腳,我則揉搓著他的手,想讓他暖和起來。當科裡的皮膚終於轉成正常顏色,我們趕緊給他擦乾身子,讓他穿上最暖和的睡衣,外面再加一床毯子包住,然後我坐在克里斯從閣樓上拿下來的一把舊搖椅上,把我的小弟弟抱在膝上。我在科裡的小臉上印下細密的吻,在他耳邊說著親昵的話,惹得他咯咯直笑。

 既然能笑了,那應該也能吃東西了。於是我給他喂了一點三明治,又讓他喝了幾口溫熱的湯和一點兒牛奶。在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突然就變老了。十分鐘的時間,我好似長大了十歲。我瞥了一眼坐在旁邊吃中午飯的克里斯,我知道他也有變化。現在我們知道,缺少陽光且空氣不新鮮的閣樓,除了會讓植物慢慢枯萎,還存在真實的危險。除了那些怎麼滅也滅不盡的老鼠蜘蛛,我們還面對著更壞的威脅,盡管我們費盡心思想要除掉那些老鼠蜘蛛。

 吃完飯,克里斯一個人通過狹窄而陡峭的樓梯上到閣樓,鉆入衣櫥時我看到他的臉色格外嚴峻。我在搖椅上輕輕搖著,讓科裡和凱莉都坐到我的膝頭,給他們唱「寶貝搖啊搖,寶貝搖啊搖」。突然我聽到樓上傳來一陣猛烈的錘擊聲,聲音大得恐怕樓下的僕人們都有可能聽到。

 「卡西,」科裡小聲喚我,而凱莉此時已經昏昏欲睡,「我想要媽媽在身邊。」

 「你有媽媽——有我。」

 「你會跟真正的媽媽一樣好嗎?」

 「是的,我想我會的。科裡,我很愛你,憑這一點我想我會成為真正的媽媽。」

 科裡用那雙湛藍的眼睛望著我,想確定我是否是認真的,或者我只是在安慰他。他看了我一會兒,一雙小手慢慢摟住我的脖子,頭靠到我的肩頭。「我好困,媽媽,不過我想要你繼續給我唱歌。」

 我繼續搖著,輕聲唱著歌,而克里斯也帶著滿足的表情從閣樓下來了。「以後那些木箱子再也別想鎖上了,」他說,「因為我把全部的鎖和衣櫥都砸了,以後也不用擔心衣櫥會被鎖上。」

 我點了點頭。

 「《聖經》上說凡事都有定時。」克里斯輕聲說,害怕吵醒雙胞胎,「出生有時,播種有時,收獲有時,死亡有時,而現在是我們犧牲的時候。經過這一段,就會是我們享受生命的時間。」

 我轉過頭,靠在克里斯充滿少年氣息的肩頭,感激於他總是這樣樂觀,這樣振奮人心。

 克里斯說的沒錯。當我們離開這間屋子,當我們下樓參加葬禮,我們的歡樂時光就會到來。

 經典文學名著《飄》中的女主角。

 美國革命關鍵歷史點。

 裝在舞蹈演員練功房內墻上。

 美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流行的一種搖擺舞。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