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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不住》第30章
第30章 殺死畢宿五(5)

  霍英本以為自己是越挫越勇的人,可時郁楓這一句話轉眼就把他問垮了,他提上褲子,緩緩地坐在床沿,背對著時郁楓,「是我騙了你。」他乾脆把什麼都招了,「上次留你一個人在島上,也不是我家裡出事。」

  「我知道。」時郁楓定定地說道,「一開始沒想好該怎樣問,後來覺得不用問了。」

  霍英愣了愣,站起來轉回身子,眼眶紅紅地看著時郁楓,眼裡含著一層脆弱的水光,「我是去跟他說,我不幹了。」

  「為什麼不幹了?」時郁楓已經沒再哭泣,拿手背用力地抹著眼淚。

  「我不知道……」霍英像孩子檢討一樣低下頭,怔怔地,又猛然抬起來,「你來了,我幹不下去了!」

  「那開始為什麼要干?因為你的哥哥姐姐找你要錢?你知道他們只是想找你要錢,並不是想給你爸爸治病。」時郁楓也和他對視,聲音像層結在晚冬的薄冰,好像一腳上去,就能碎個稀爛,摸摸都能化了。

  霍英聞言,像是消化了一會兒,才詫異地把眼睛瞪得老大,他還是搖搖欲墜地站著,不去靠近一步,連指尖也不動一動,「我……」他忪然開口,沒有把借口放在任何人身上,「我永遠也沒法再上一級方程式的的賽道,但是,我很想念……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我還能再握上方向盤,哪怕這麼做是犯法的,冒牌的,違背道德的,低三下四的,我也要做,」霍英抿起嘴唇,好像嚥下了許多話,就那樣哀傷卻堅決地看著他,「我以前是這樣認為的,我去做這件事,也得到了我需要的錢,是的,不道德的錢。但是遇上你之後我就不想做了,但是既然已經做過,我現在也沒資格後悔。」

  「你說再也沒辦法上F1賽道。」

  霍英覺得自己呼吸困難,點了點頭。

  「為什麼。」

  霍英的指甲都把指肚掐破了,打了個滑,觸感膩膩的。

  「就是不能上了。這都三年了。」他輕輕地說。

  時郁楓煩躁地搓起鼻樑,「我說過很多很多遍,只要你想回來,以前的車也保養得很好,換新車也可以,那些閒言碎語你再拿個冠軍就會全部散掉,散不了我幫你解決,」他下了床,就光著腳,匆匆又堅持地把霍英抱住了,「我從來不覺得你應該當一個什麼破技師——哥,沒有人比得過你,沒有人能拿冠軍,只要你想回來!」

  那一刻,霍英幾乎要一節一節坍塌在時郁楓懷裡,懷著某種自甘墮落的任性,他想,是不是告訴他我的傷病,我的絕望,我在富士山下經歷了什麼,也沒問題?這想法如縱身撲火般甘美,卻在他靠近火焰時被熱燙的氣浪沖散——他固然不能說,說了之後,就再沒回頭路,他的職業生涯就是板上釘釘地結束,在時郁楓眼中也是,而時郁楓是明天要上賽場的人,在那條結束他生涯的賽道。

  「我不是冠軍了,」他推開時郁楓,揚臉笑了笑,清醒乾淨得就像塊嶄新的玻璃窗,「現在的世界冠軍會是你,一定是你。」

  時郁楓頭皮都麻了,的確,錯不了,世界冠軍這個詞足以讓所有人狂熱,他也不例外,可現在這字眼出現在霍英嘴裡,前後這樣的因果,卻像把扎他的刀,「好,好,你總是這樣!」他抓起褲子抖了抖,快速地穿上,頭也不回地衝進陽台,對著外面的黑夜吼道,「一件事,你告訴我百分之九十,都是真的,剩下百分之十你當它不存在,就讓我猜!如果我也覺得它不存在就好了,我乾脆沒有那種感覺就好了,可我不能,可是這件事對我非常重要,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猜,只能猜。」

  霍英聽得氣喘吁吁,心肺都要炸了一樣,他快步朝他奔過去,卻在陽台門口剎住了,夏夜裡,溫水般的晚風吹著,時郁楓被室內光線鍍上淺淡的,柔柔的影,霍英卻一動也不能動。他不敢擁抱,甚至不敢拍一拍那副肩膀,握一握那雙手,他只能釘在那兒,啞口無言地看著他。

  時郁楓還是沒回頭,繼續看著□黑茂密的樹冠,那是引鳥花楸,正值花期,花朵純白,就算在夜中也是濃如白雪,蔥蘢的清香延伸到二層的高度,他的眼前,「英哥,你好像從來不想傷害任何人,給任何人添麻煩,你把分內事做得無可挑剔,一直這樣,」他又道,情不自禁地帶了哽咽,還有哽咽後的懊惱,「我也想變成和你一樣,不傷害別人,我學著不給人壓力,相信別人。我第一個相信你,可是我現在發現,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任何人,你活得非常累,我很難過。」

  「不是的,」霍英摳住門框,惶惶大聲道,「不是這樣的,我相信你,我沒有不相信你!」

  「是嗎,」時郁楓猛地回頭,濕潤的眼睛極亮,他身後的楸樹呼啦啦地灌起又一陣帶著海味的清風,「所以回到最開始的問題,為什麼要瞞著我?那件事,我從別人嘴裡聽到,他笑呵呵地告訴我,就像在一下一下地扇我巴掌一樣。」

  「你是怕我知道你也是能夠為了某種目的違規比賽的人,怕我覺得你尊嚴盡失,從此你在我這裡跌下神壇?」見霍英不語,時郁楓又道,短暫地笑了一下,「我在你眼裡這麼完美主義啊,還是你就這麼喜歡做一個完美的神,被我捧得高高的?英哥。你回答我啊。」

  他就是這樣,和他說的話如出一轍,他十九年的人生向來如此,執著又困惑,天真而殘忍。

  而霍英彷彿已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亦無可辯解,他作踐自己,他做自己最看不起的事,本來就很疼,疼得只想把自己藏起來,埋土裡,誰也看不見他,那時候他有燒完的煙空瓶的酒和許多許多的不甘和怨恨,他完全有理由沉得更深,可時郁楓出現了,把他連根拔了出來,可經過了這麼多事,到了現在,時郁楓卻比他更疼。

  眼淚簌簌地落下來,他的眼淚都是廉價的,不能掛在嘴邊的,他抹掉它們,突然說,「那個誓言,你寫了嗎。」

  時郁楓蹙起眉,眼中有驚訝,「寫了。」

  「可以給我嗎,現在。」霍英抬起眼眸,那一秒他形銷骨立。

  時郁楓沒吭聲,默默往屋裡走,擦肩而過了一下,緊接著又是背影。那張紙原來就夾在《數獨大全》裡,平整地用信封包著,那張信封還是粉色的,鮮嫩得像小男生放學後在文具店挑的蹩腳禮物,上面一筆一畫地用黑色鋼筆寫著「時郁楓贈霍英」,是他之前練字的結果。

  他沉默著把它放進霍英手裡。

  霍英捏緊這信封的一角,又在桌上自己的隨身背包裡翻了翻,也拿出一個信封,白色的,上面也寫了兩個人的名字,秀麗的細體行楷,「我的,你還要嗎。」他又問,問得絕望。

  「給我吧。」時郁楓沙啞道。

  霍英垂著腦袋把信封遞給他,時郁楓只看得到他胸口起伏,看不到他的臉,也不知道他現在交換這個,是要念出來,還是要銷毀。只聽霍英竟然在道歉,聲音在抖,「對不起,可能你喜歡的是那個霍英,可能我不是那個霍英。對不起。」

  時郁楓就這麼看著他頹敗地坐回床沿,臉埋得更深了,兜頭突降的那種窒息感像是被人在太陽穴上狠狠地剜了一刀。沒有否認,時郁楓沉默著關了燈,也關了門,準備到沙發上睡。光著腳,幾乎沒聲音,卻顯得很明朗,寂寞無邊的。到了一樓,所有燈都黑著,月光很亮,落地窗前一地銀華,時湛陽正在窗前看著黑漆漆的花園喝熱牛奶,見他過來,什麼也沒說。

  時郁楓在沙發上側身躺下,手垂在沙發外,還是不知所措地捏著那信封。

  約莫過了幾分鐘,時郁楓現在也沒什麼概念,只聽時湛陽突然開口,「去找他談了。」

  「什麼時候?」

  「你出來的時候。」

  「他不會開門的。我聽見他鎖門。」

  「會翻窗戶。」

  「……所以你要找我談?」

  「不會。」

  說罷,時湛陽飲盡牛奶,轉著輪椅走了。時郁楓隔一條走廊,聽見他把空杯放在廚房的檯子上,大理石和玻璃碰在一起,接著,又聽見他遠遠地說,「好像沒有成功?」

  窗邊倏忽一響,邱十里打開一扇落地窗進來,西裝扣子敞著,風塵僕僕的,「嗯,讓他自己待一晚上吧,」他大概在回答時湛陽,又瞪向時郁楓,「我從來沒見過小英這樣,從大學被家長斷絕關係,追到學校罵,到後來受傷——在富士山賽道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哭都哭不出來,話都不會說了!」

  時郁楓心裡猛地一空,某種折磨他,蠱惑他的直覺,此刻在眼前招搖,他攥緊拳頭,都把信封捏皺了,「什麼富士山?什麼受傷?」

  邱十里本來已經到了走廊口,有些驚異地看著他的沙發背,「抱歉。」

  「抱歉?」時郁楓騰地跳起來,轉身對他,「到底什麼,你說啊?」

  「……左手的三角骨,和右邊的跟腱,在厄裡亞的車禍裡受傷了,永久性的,醫生甚至不讓他快跑,也不能做重活,」邱十里的聲量輕得不能再輕,「休養一年之後,我帶他去富士山賽道試過一次,用的你的車,他不知道。之後小英就安心住在島上——不,應該說是萬念俱灰吧。他如果再開一級方程式……那種強度,就是在害死自己。」

  「他半個月前還在幫我試車。」

  「那你知道他有多疼嗎?」邱十里慢慢地說,一字一頓,「你真的覺得,他是想在你眼裡做個完美的神嗎。」

  時郁楓在這一瞬間找不到對自己的定義,他得到了剎那殺意,綿長悔恨,滾滾滔天的,可他失去了魂魄,這是種黑透了的交換。驚覺信封已經快被捏成一團,他近乎恐懼地跪下,在茶几上展平它,「你好好想想吧。」他聽見邱十里這樣說道,然後周圍就只剩死寂了。有水滴在兩人的名字上,洇濕了墨水,月光完全不夠亮,時郁楓辨不清楚那是汗還是淚,他無法上樓面對霍英,無法睡覺,也無法嚎啕大哭,他只能等時間過去,天亮起來。

  第二天平常得有點過分,早上十點十分開賽,時郁楓坐在賽車裡,被噴了一臉降溫噴霧,緊接著頭套和頭盔把他和世界隔開,霍英也在維修站忙活,準備著各種替換胎,技師服仍舊雪白,一切還是老樣子,井井有條,按部就班。

  那場比賽也非常穩,至少按道理說,應該是穩的——時郁楓只需要守住自己的桿位優勢,那就是百分百折桂。可是時郁楓不肯,他一定要加速,在這沒有空間施展的賽道上,他開出在城市賽道中不合理的速度,烈日驕陽下,地中海風中,腎上腺素飆升,呼吸頭腦都滾燙,時郁楓簡直想狂笑,他有一種虛幻感,或許那是高於一切刺激,甚至高於性高潮的原始快樂,不陌生,也不熟悉。總之,當你的時速超過三百八十千米的時候,就好像在飛,這人世間的一切,都好像和你沒什麼聯繫了。

  沒有聯繫,那他在想什麼?他不需要去思考如何超車,不用猜想冠軍與否,他甚至不用琢磨生死,好像那都是太骯髒的東西。他只想他年輕的愛人——儘管愛人並不覺得自己年輕,昨夜他聽自己說話時的神情,就像在被凌遲處死,從心尖兒那塊肉開始割,像個疲憊不堪的殉道者,雙眼掙扎著雪亮,眼中是藥物導致般的懵懂。

  他懵懂是因為,他被撕裂了,用言語,出自他真正年輕的愛人口中,時郁楓懵懂是因為,他親眼看著自己用言語製造他的撕裂之後,再親耳聽見他曾經如何經歷苦痛。

  而在這一切苦痛的源頭——在這條光鮮豪華的賽道上——時郁楓沉陷於極限速度帶來的失重和失真之中,他又一次看見了神。那是一種極度殘酷而真實的事物,卻也極度美麗,如墜地的、腐敗的、燃燒的鳳凰花枝。

  78圈完成後,時郁楓停在檢修車道,有人衝上來摘他的頭盔,和他說話,不是霍英,雖然賽前霍英還在給準備替換輪胎,雖然不說話,但他都看到了。

  時郁楓心裡感覺很不好,也說不清,他還是愣愣的,僵硬地鑽出車子,花了很長時間才恢復聽懂別人講話的能力,那人原來是一直負責他健康的工作人員,抓著他雙臂,嘴裡原來是在說,「楓,你是冠軍,你現在是世界冠軍啦!」

  嗡嗡的,還有人歡欣鼓舞,「你破了紀錄,Howard留了三年的紀錄!紀錄還是我們法拉利的!」

  這個名字在他身上剌口子,時郁楓應該笑,那種勝利者的笑,可他如同行屍走肉,有記者簇擁著他,「十九歲天才冠軍」的響亮名頭已經叫上了,也有同行上來祝賀,包括塞繆爾,憤憤地問他剛才是不是不要命,不要害死賽道上其他人,更有工作人員上來熱淚盈眶地擁抱他。可是直到握住慶祝用的香檳,他都無法給這些熱情任何回應。

  手中的香檳噴湧而出,時郁楓面無表情,惶惶然看著歡呼人群,他在找霍英的影子。

  沒有。

  「Howard!哥,英哥!霍英!」他鬆開手,嘩然中他丟下香檳瓶子,他的國旗,法拉利所屬的意大利國旗,都沒來得及升,可時郁楓根本顧不上,昨天種種也顧不上了,他用任何想得到的名字呼喚他,焦躁地等一個回答,他只準備得出一個道歉。

  沒有。

  「邱經理!邱!」他又撥開人群,大汗淋漓地,去休息棚找人,「阿嫂!」他又叫。

  邱十里出現了,灰頭土腦的,來勢洶洶的,手裡甚至拎著把MK23,軍刀和臉都在滴血,TomFord的西裝也掛破了,應該剛剛發生過械鬥。他迎面撞上時郁楓,也不搭理,快速爬上護欄,騎跨在頂上凶狠地瞪著下面丟了魂般的男孩,少有地爆了粗,「操,讓他們跑了,你說吧,你追不追!」

  看這樣子,邱十里是回來找他的。方才盤繞不散的那種不好的感覺濃了,沉了,砸在時郁楓臉上,他一刻也不敢耽擱,不敢多想,嘩地一下躥上護欄往外翻,下面停了輛路虎攬勝,應該是在等他們。時郁楓率先跳下,拉開駕駛座門,坐上去,立刻打著發動機,油箱是滿的,後座上全是黑壓壓的武器,邱十里的怒吼則跟著他的身體一同下墜,又一同鑽進副駕駛,「那群王八羔子,敢在賽場抓跑小英……那群狗屎,垃圾,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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