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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不住》第31章
第31章 追擊白銀灣(1)

  摩納哥國家太小,最近的機場在法國尼斯,邱十里得到的情報是,江口組的人準備把霍英運到墨西哥去交給毒梟處理。

  之間隔了不止一片海,固然要走航空。

  最佳狀況是把他們攔在尼斯,奈何事先只和摩納哥政府搞好了關係,時家的直升機不被允許法國空域,車子倒是順利地過了國境線,矮丘間迂迴的山道上,時郁楓都快把幾噸的路虎開得飄起來了,後面幾千米遠處,屁滾尿流地跟著餘下人手的車隊,「還有多遠?還有多久?」他大叫著問。

  邱十里看著手裡的GPS定位,為防不測,他很早以前就偷偷在霍英的手機裡偷偷裝了個針眼大小的定位設備,現在時郁楓也知道了這件事,他們只能一起祈禱那群瘋子晚一點把霍英的手機扔掉。「離他大概4.6公里——他離機場2.5公里,大概不到十分鐘就能起飛。」他說。

  這也就意味著,要想阻止起飛,時郁楓必須開出江口組大概3倍的速度。

  他失敗了,確切地說,他幾乎成功了,當他沖在航站樓外,看到一架仙人掌綠的小飛機遙遙升空,聽到邱十里盯著定位界面說「完了完了」的時候,心裡的確狠狠地抖了一下,極度的不真實感湧上來,要淹沒他。如果一隻天使在他懷裡化成羽毛飄飛,抓不住,留不得,大概會是這種感覺。

  「沒完。」時郁楓立刻清醒過來,拉了一把急剎車,跳下冒煙的路虎,鼻間有一股引擎過速的燒焦味,「我去墨西哥需要簽證嗎。」他如一張繃緊的弓,問邱十里。

  邱十里也收起上膛的手槍,麻利地跳下車子,「不需要,」他開始在後座熟練地挑揀武器,不少都塞到時郁楓手裡,「不僅不用,你還可以帶夠想帶的。」

  之後他花三分鐘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給機場,他幾句話聯繫好了包機,還有一個是給跟在後面的幾十個手下,他告訴他們半小時後在哪裡登機,並且把這輛裝了各種炸藥的越野車托付給他們。

  「不能更快嗎?」時郁楓走進航站樓,一身賽車服,還拎著個巨大的手提箱,他迎面頂上許多或驚異或好奇的目光。

  「極限了。事先準備好才能隨到隨飛。」邱十里口氣中有懊悔。他雖然西裝革履,但衣裳刮破了幾塊,臉上有血,腰上有槍,大腿上還綁了一把寒光凜凜的軍刀,同樣迎面頂上許多或驚異或好奇的目光。神奇的是,並沒有一個安保人員上來攔人,他甚至領著時郁楓徑直走進空無一人的內部通道,這比快速通道還誇張,連安檢都沒有,門口一個金髮碧眼的高盧美女看了看兩人的護照,便放他們進了休息室。

  邱十里指了指落地窗外空曠的場地,「和主機場是分開的。就在這裡登機。」

  時郁楓頷首不語。

  邱十里又道:「雖然我事先沒有想到會用到這裡,但是大哥提前打了招呼,我們剛剛才會這麼順利。」

  時郁楓抬頭道:「半小時,他們能飛到印度洋嗎?」

  邱十里坐下來,整理著手提箱裡參差的槍桿,「中東上空吧。」

  時郁楓又問,「你以前救過人質嗎?」

  「救過,四五個左右。」邱十里點起支古巴老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味道沖得他眼睛都紅了一下,「這次不一樣,毒佬不是想找我們要錢,或者要東西。」

  時郁楓點點頭,他顯得很輕鬆,輕鬆得讓人發毛,因為一看就是假的,「第一次是救我吧,從我媽媽那裡。你當時應該……只有18歲?」

  「嗯。已經十年啦。」邱十里也點點頭,「準備都做好了?」他又問。

  「你是指什麼。」

  「殺人。我們在墨西哥殺人——基本相當於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們警察被殺都沒人管哦!」

  對他這番開解,時郁楓顯得很從容,「嗯。」

  「還有,遇事聽我的。你要承認我在這方面有經驗。」

  時郁楓出奇乖順,「嗯。」

  「還有,如果小英出事——」

  「沒有。」時郁楓轉臉,灼灼地盯著邱十里嘴角飄的灰煙,「阿嫂,我沒有做好這個準備,也不打算做。」

  「好。」邱十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一個耳麥讓他戴上。這東西是單耳的,乍看就像個藍牙耳機,實際上可以收發衛星信號,直接完成通訊。他給自己也戴上一個,「目前線路還連了大哥的,他隨時可能在裡面講話,我們三個都能聽見。」之後邱十里又給時郁楓演示了幾種手槍軍刀炸藥的用法,儘管這些時湛陽早就教過他小弟無數遍,之後邱十里又半開玩笑地說,只要是時家人,可能早晚有這麼一天,幸好未雨綢繆過。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

  幾十個黑西裝匆匆趕來,落地窗外的飛機也很快就位,登機的過程極度安靜,只有一個領頭的黑西裝貼在邱十里身邊耳語什麼,整個登機過程花了不到五分鐘。

  剛一飛穩,邱十里就到二級艙位囑咐手下去了,花了不少時間,回來的時候他想把毒梟老巢的詳圖給時郁楓講解一下,卻被眼前所見震了一驚——時郁楓過肩的銀髮沒了,他最近許久沒有染髮,年輕人代謝又快,從發心開始早就紅了一大圈,現在只留下紅的那截,銀的都剪掉了,整頭紅毛就像他十六歲開始染銀髮之前那麼短。他還換上了一身便捷的T恤牛仔褲,都是黑的,配上一頭有點毛躁的火紅,清爽得讓邱十里有點不習慣,那種狂野不羈的凌亂,就像什麼剛從叢林裡見到天光的小動物。

  「自己弄的?手藝不錯啊,靚仔。」他說。

  時郁楓坐在沙發椅上不動彈,苦笑了一下,卻聽隔壁工作艙一陣響動,一個胖胖的白鬍子乘務員從門口鑽進來,沒記錯的話,他負責本機飲食,「我以前是理髮師啦,」他比劃著法語味兒很濃的英語,「剛才和時先生聊到,他說長髮很礙事,會擋眼睛,我就幫他剪啦。」

  「謝謝您了。」邱十里對他說起法語,「您休息吧。」

  乘務員對上他的眼神,慌慌張張地鑽回了工作艙。

  「小楓,你還好吧。」邱十里坐到時郁楓身邊。

  時郁楓只是從他手裡拿過平板,盯著地圖,仔細看。

  「你可能應該先休息休息。上午的比賽對你體能消耗很大。」

  時郁楓重重地點頭,但還是看著地圖。

  「……沒事的。」邱十里感覺非常不妙,人在精神壓力極大的情況下,總會做出些不尋常的舉動,比如他自己就喜歡狂吃一種齁甜的日本雞蛋布丁,一邊吃一邊看暴打狗熊的北歐動畫片,比如時郁楓現在割斷了三年來堅持的銀髮習慣。邱十里小心地看著神情詭異的紅髮男孩,那雙綠眼底下藏的陰鷙和閃動,越發顯得他像個空殼,「不用太擔心,那邊我有臥底,兩個,都很能打的,雖然他們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見時郁楓沒反應,邱十里又道,斬釘截鐵的,「他們會和我們實時聯繫,傳達情況,必要的時候,也會盡量保全小英,當然堅持不了太久——所有都需要等到我們在塔毛利帕斯落地再說。」

  「謝謝,」時郁楓居然說了謝謝,他用平板擋住臉,整個人透著懊喪,「謝謝你,阿嫂。」

  「沒事,我只是比較擔心,你還好嗎。」

  「不太好。」

  「……你一個人待一會?」

  時郁楓表示同意,正當邱十里準備去二級艙和手下們扯扯牛皮放鬆一下心情時,他的耳麥響了,時郁楓的也是,時湛陽的聲音同時出現在兩人耳邊。

  「江口理紗子就在東京,」時湛陽還是那麼悠閒自得,「我也上飛機了,今晚我就找她談。」

  「她沒有一起去毒佬那裡?」

  「啊,,你要知道,毒佬對她來說只是一隻會造毒的狗,只要餵飽他要求的條件就可以了,」時湛陽笑道,「江口小姐怎麼會自己去他的狗窩冒險,不怕黑吃黑啊?當然,那邊肯定還是會有很多她的人手咯,毒佬現在靠她狐假虎威嘛,談好了也許可以和平解決。」

  他所說的「談」,本身就是荷槍實彈了,哪來的和平。邱十里顯出落寞,轉瞬即逝的,「我和小楓二十二點左右降落,比他們大概晚半小時,不和平也可以的。」

  「嗯,那很好啊,你們效率不錯。」時湛陽似乎沒有和時郁楓說話的意思,或者他知道時郁楓現在並不會和他說什麼。

  邱十里深吸口氣,道:「那,兄上,注意安全。江口理紗子是條狐狸,我沒辦法在您身邊。」

  時湛陽嗯嗯應著,邱十里甚至能想像出他笑瞇瞇的神情,哪怕他即將去到江口組的地盤,又哪怕,三年多之前他就是在江口組的地盤被家裡老二陷害,前後夾擊中彈受傷,失去了再次站起來的機會,他現在還是笑瞇瞇的。

  時湛陽是個很會笑的人,也總是笑,儘管他經常說,笑是件費力氣的事。

  邱十里覺得自己也不能哭喪著臉。他給時郁楓詳細介紹了降落後的實地情況,以及幾個既定的營救方案,主體行動是進入老巢和兩個臥底裡應外合,到時候隨機應變,臥底也會隨時通報毒梟對霍英做了什麼。目前的情況是,霍英昏倒不醒,那架包機上全是江口組的人,只是公事公辦,還沒有採取下一步動作,他們還有極大的機會追擊。

  但機會再大也改變不了一件事——這條長長的航程,就像條長長的引線,按兵不動,緩慢燃燒,盡頭就是落地時的爆炸。

  於是他們又不可避免地談到霍英。

  「當時我在P房看你最後兩圈的成績,小英說他出去抽一支煙,」邱十里垂著眼道,「就這麼短短一小會,兩分鐘不到吧,我覺得不對,出去找他,正好看見他被蒙頭弄進一輛大眾,軟綿綿的,好像已經被那群王八蛋麻醉了。後來我開了槍,也搶了一輛摩托車,沒有追上,後來回去找到了你。是我的錯,我太大意。」

  時郁楓陌生地看著他,「P房其實是可以抽煙的。」

  邱十里摀住眼,「你知道的,小英不喜歡違反規則,他調車的時候都躲在吸煙區抽煙。」

  時郁楓怔了怔,他眼中顯現出一種極度的,瀕臨絕望的疼痛,沙啞地,緩緩地,他說,「是我的錯,我每次換胎都要發脾氣,都要罵人,我當時不能控制自己,瘋了一樣超速……是我逼他出去。他以為我不想看見他,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

  「比賽的時候我和他聊了,他說他不怪你,」邱十里灌了一口涼咖啡,斟字酌句,「他說他只是很後悔,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挽回,他覺得很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

  「是的,他覺得自己讓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經歷了可怕的事,」邱十里灰白地笑了一下,「比如失戀,比如自我懷疑,再比如……偶像的崩塌?他說這些事對你這個年齡來說太殘忍了。」

  時郁楓把臉埋在手掌裡,邱十里看見他肩頭顫抖,可是沒有看見指縫的濕潤,他應該是想哭哭不出來,就像昨晚的霍英一樣。「沒有,沒有崩塌,」時郁楓啞聲道,用一副極其克制的嗓子,「他是我的偶像,現在仍然是,但更重要的,他是我喜歡的人,我愛的人,這是他做過什麼,將來又會做什麼,都不能,」他哽咽著,錯亂著,「都不會改變的。」

  「那就把他救回來,當面對他說啊。對他認真地道歉,對他說,你喜歡他,愛他,到死都不會變。」邱十里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

  「我很害怕。」時郁楓最終只說出這麼一句。

  邱十里想了想,其實他自己也很害怕,怕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糾紛,最終導致無辜犧牲,更何況霍英還是他敬佩的,熟悉的,真心交付的老同學,更是他少有的真朋友,甚至即將晉陞為他的親人,他們時家的一份子。他默默歎氣,本以為自己除了留時郁楓自己冷靜之外恐怕也無計可施了,卻忽然靈機一動,「昨天晚上,我在你們陽台外面扒著,偷聽了一小會,」他拿定主意,倒是沒有任何承認上的扭捏,「我聽到你們交換了誓言。後來你在沙發上也拿著那個信封吧。」

  「嗯。」

  「現在還在身上嗎?」

  「在。」時郁楓立刻從裝護照的貼身手提包裡取出那張雪白信封,渴魚求水似的,寶貝地拿著,直勾勾地盯著。

  「你可以先拆開看看,看看他想讓你做到什麼,也許能增加一點信心,也能把未來想得明白一點,」邱十里道,「當然,這也很有可能會像扎你一刀一樣,決心太重有時候很痛苦。我不知道,你自己決定。」

  說罷他就走了,去二級艙和那些兄弟扯皮,聊聊股票和足球,這是他自己的放鬆方式。時郁楓則留在原處,入定般捧著信封待了一會,最終拆開了它。

  霍英工秀的字體映入眼簾,整整齊齊列了幾行,還給一條條誓言標了數字,數字標號之前的開頭,寫著這樣幾段話:

  「小時同學,你拆開這封信的時候,大概是在我面前,在一個莊重神聖的地方,這也意味著幾分鐘後你就完全是我的人了,落入我的魔掌會不會後悔啊?居然十九歲就決定了一生的大事。哈哈,不後悔的話,你就接著讀吧。當然別讀出聲。

  「我想來想去,決定用一種輕鬆的語氣寫這張紙,因為後面的誓言都挺重的,我不想剛看見你念誓言就開始哭,你也最好別哭吧,結婚要喜慶一點。

  「好的,好的,恭喜恭喜,如果你讀到了這裡,就說明你還是沒後悔,我給你機會了啊,以後就算後悔也沒轍了啊,你這大好青年算是進了我這賊窟了。為了我們以後婚姻生活和諧幸福,我對你的這些要求,你要用第一人稱念出來,要誠懇,要大聲,還要念一句看我一眼,特別乖的那種。不許瞪我!」

  這三段中間空行很大,在這之後,便是真正的誓言了,時郁楓吞了吞口水,他連額頭都是酸麻的,整個人難過得像是灌了水銀,他還是輕聲地念了出來。

  「我發誓以後不再通宵打遊戲,如果通宵,必須主動拖一周地,並且每天態度良好早睡早起。」

  「我發誓在車多的路上不超速駕駛,不酒駕,認真系安全帶。」

  「我發誓盡量和隊友和平共處。」

  「我發誓多吃蔬菜。」

  「我發誓坦誠相待,不把事情憋在心裡。」

  「我發誓珍惜青春。」

  「我發誓保持野心和好勝心。」

  「我發誓學會依賴、信任、理解我愛的人。」

  「我發誓不再亂丟耳釘鑰匙和手機充電器。」

  「我發誓放鬆地活著。」

  「我發誓夢想實現的時候,我們兩個會站在一起。」

  「我發誓永遠、永遠、永遠,追求我的自由。」

  誓言不多,也不少,有輕有重,一共十二條。念到最後,時郁楓雙手顫抖,攥緊這張單薄柔軟的白紙,如同雨打芭蕉一般,他已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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