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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不住》第23章
第23章 仲夏日之夢(3)

  邱十里的房間是同樣的套房戶型,卻顯得極其空蕩,他連行李都沒拆,只是把箱子敞開,所有東西都放在裡面,隨時準備跑路的樣子。

  「坐吧。」邱十里打開冰箱,扔給時郁楓一瓶蘇打水,自己也開了一瓶,咕嘟咕嘟猛灌。

  「老時呢?」

  「不是大哥,是我,」邱十里靠著沙發扶手坐下,「我有事要找你談談。」

  時郁楓想起車上收到的那條語音輸入的信息,點了點頭,「你要我保護好英哥。他現在有危險嗎?」

  「你的直覺感覺怎麼樣?」

  「有一點怪,」時郁楓瞇起眼,「很模糊。我有時候覺得他在害怕,怕一件我不知道的事,他也不想讓我知道。」

  邱十里目光定了一下,呼出口氣道:「小楓,你就不該帶他出來的。」

  「那他應該一輩子待在那座屁大小島上?」時郁楓還是瞇著眼,目光鎖在邱十里緊皺的眉頭上,「阿嫂,你居然真的有囚禁這個愛好。我記得有段時間你也把老時關在南太平洋的一個康復中心——」

  「他不是叫你過去幫他越獄啦?」意識到自己用詞不當,邱十里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我們不要跑題,就談事實,留在島上是對小英最好的安排,上面有我們的人,這三年一直在保護他。中國也相對安全一些。」

  時郁楓冷冷地笑了一下,「有人保護,然後你們還在他的房子裡殺了人,血淋淋的。」

  「那次來了六個,針對的是大哥,外面沒有接應死的就是我們,」邱十里的手機不停響,他乾脆關了,「那時候還沒有外人知道霍英在哪裡,知道的也都立刻死了。島上的人不認識他,島外的人找不到他。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然後,現在,你們直接對全世界說——嗨我在這裡!」

  「所以誰要找他?」

  邱十里臉上浮現「說來話長」的表情,有點疲憊,有點發愁,「你還記得厄裡亞吧,第一天晚上小英喝醉了,和你說的那些,我也都聽到了,簡單來說就是那樣,厄裡亞害人不成反而自己死了,他的毒梟老爹要給兒子復仇,這幾年一直在找你的霍英。」

  時郁楓還是不露聲色地看著邱十里,像一種觀察,「那個毒梟……三年前手下全部被捕,工廠被查抄,種植園直接被銷毀了,所有相關賬戶都被永久凍結,只有他一個人逃走,銷聲匿跡,到現在還在被通緝,」他放下蘇打水罐,傾身湊近邱十里,「當時二哥長期給他提供武器彈藥,也被終身監禁,阿嫂,老時不就是在幫國際刑警抓捕毒梟和老二的時候中槍昏迷不醒的?當時你也在啊。」

  「是啊,我也在,」邱十里垂睫,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我的確在。大哥為了給時家洗白……真的很不容易。都是我親眼看見、親身經歷的。」

  「所以你也看到,所謂毒梟已經失去勢力了,他自顧不暇。」

  「的確,按照三年前的情況他很難這麼快東山再起,更不可能有餘裕去追殺小英,」邱十里整了整領口,頗有種重整旗鼓來說服時郁楓的氣勢,「但是,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又找到了後台,一個日本黑道組織,他以前的大客戶。」

  「日本黑道。」時郁楓重複。

  「沒錯,日本,江口組,而且和我好像有什麼關係,誰知道呢,我也不可能去問問我爸媽,反正我全家都死絕了嘛!自己原來姓什麼都不清楚,」邱十里哈哈笑了兩聲,點起支特立尼達雪茄,茄衣上的金標倒映著陽光,火機啪嗒一聲,屋裡瀰漫起稀薄乾燥的煙塵,「總之那個組織處處和時家作對,其實就是處處和我作對,就是有仇。而毒梟和小英有仇。你現在明白你們身處一種什麼情況了嗎?」

  時郁楓眼神顫了顫,緘口不語。

  「也怪我以前沒有和你講清楚。還有一件事,關於那個紅色的剎車片,」邱十里緩緩地深吸一口煙氣,眼中也像是蒙了層霧,「你知道的,我們家之所以會和賽車扯上關係,最開始是因為老二為了出風頭,在法拉利亂投資,當了個狗屁車隊老闆,我當時得知老同學在他的車隊裡,也相當吃驚,現在這樣,也算在給他收拾爛攤子。大哥的意思其實是,既然你還在這裡家裡就繼續投資,等哪天你玩膩了再說。」

  「我不會膩。」

  「我知道,我猜出來了,」邱十里舉手投降,「聽我講完。這件事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小英在役的時候,正是老二和那個毒梟打得火熱的時候,厄裡亞那小子對賽車結構狗屁不通,又不敢讓技師做,怕走漏風聲,所以你知道,剎車片是誰動的手?老二在監獄裡已經承——」

  時郁楓騰地站起來,深深淺淺地把邱十里瞪住,「時繹舟在哪個監獄。」

  「冷靜,冷靜,你要劫獄殺人嗎!雖然大哥一直想這麼做啦……」邱十里急得猛吸煙,「我三年前就和小英解釋過這件事,他說他也猜到了,但是他現在對你一個字也沒有提,只說不知道是誰做的,我想他是不想讓你難過。」

  「最難過的是他啊。」時郁楓僵僵地站著,捂了捂臉。

  「他大概已經放下了,事情也已經不可逆,」邱十里聳聳肩,「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舊事重提,或者衝動做事,他反而會更加不舒服。最錯事的是老二,你只是和他同一個姓,這又不是犯罪。」

  時郁楓面色灰白如紙,沉默了一下,又恢復如常,轉身就走,「明白了。我會保護好他,不讓他再受到任何傷害。」

  「喂!放輕鬆點,」邱十里在他推門前補充,「這間酒店還是很安全的,大哥安排了足夠的人手,這兩天我也會申請加派。只要你和他在一起,江口組也不會貿然做什麼——那就相當於和時家正式宣戰了。所以你就記住一點,減少他的單獨行動。」

  「知道。」

  「剛才說的那些,你打算告訴他多少?小英還不瞭解江口組的事。」

  「我不想讓他擔驚受怕。要小心的那些,我自己注意就好了。」

  邱十里歎了口氣,「他現在壓力的確不小,光在網上查自己就夠他生氣的。輕鬆點也不錯。」

  「嗯。」

  「還有!好好比賽,不要因為這些破事鬧彆扭,」邱十里貌似把雪茄按滅,也站了起來,「既然生在這個家庭裡,就是要接受這些狗屁,你現在也不止代表你自己。像小英這種,靠自身打拼年少成名的,都是非常非常驕傲的人,那種渴望混出名堂不惜以性命相搏的感覺你也明白,雖然,命運對他並不公平……就像翅膀被生生拗斷一樣,咱們家總歸是對不起他的。」

  「我知道。」時郁楓還是不回頭。

  「我再多說一句,他現在是把那種驕傲給了你,他之前對我說過,看見你的時候,他好像又看到了自己,活著的自己。所以——」

  「所以我一點也不後悔陪他出來,」時郁楓忽然轉臉,露出一個很年輕的笑容,卻不輕佻幼稚,倒有種硬朗的瀟灑,他按動把手,半步踏出去,「鳥的翅膀長好了,總要飛回天空,就算地上有毒蛇,周圍有蒼蠅。戰戰兢兢關在一個小籠子裡,關到死,我心疼。」

  時郁楓回到房間時,帶著一臉挨了訓的委屈表情,看得霍英有點忍俊不禁。因此,當那人摟著他說最近不要單獨亂走,擔心他被媒體圍追堵截時,霍英一口答應了下來,「你就是成天想黏糊著我唄?」他把這當作被家長批評後的撒嬌。

  「不是,」時郁楓坐在床上,額頭和亂髮在他小腹上蹭,把他襯衫都弄皺了,「哪有。」

  倆人這就嘻嘻哈哈地滾到了床上,在大眾點評上搜索起附近美食了。

  當夜兩人還是沒忍住,冒著被隔壁聽到的風險,拆封了時郁楓的庫存。霍英抱了個枕頭把臉蒙住,想堵乾淨自己嗓子裡那點甜膩膩的聲響,卻很快被時郁楓一把奪走,那人清楚他在床上對「看見對象的臉」的剛性需求,也著實喜歡看他紅彤彤失神的模樣,就換用親吻堵他的喘叫。

  然而這也做不到百分百,事後霍英鬱悶至極,悶在被子裡不肯出來,心想完了完了,以後無法面對無辜老邱了。

  為了打消他的疑慮,第二天自由練習前的早餐,時郁楓問邱十里:「阿嫂,昨晚睡得好嗎?」

  正在往生雞蛋拌飯裡倒醬油的那位一臉懵懂,奇怪地看看斜對面的小弟,又看看身側的老同學,「還好,就是有點熱。」

  霍英訕訕道:「我也覺得,高加索地區也成大火爐了。」

  說著他在桌下輕輕踹了時郁楓一下,卻立刻被時郁楓勾住腳腕,禁錮住力氣,那人甚至變本加厲地用膝蓋去碰他的腿。

  「這個好吃。」時郁楓把自己盤裡的牛肉薄餅叉到正在瞪他的霍英盤裡。

  於是,他們在餐桌下勾著腿,一個泰然自若,一個臉紅了一陣也坦然了,在邱十里怪異的目光下,就這麼吃完了這餐早飯。

  兩天的練習賽過得很快,時郁楓手感不錯,發揮得也相當穩定,除去偶爾碰上那位杜邦會被劍拔弩張地嗆上幾句,一切簡直完美。

  霍英更是完全接受了自己現在正處於八卦中心的現實。參賽的一共25個賽車手,1個是他男朋友,2個和他當過同事,其餘22個對他充滿好奇,賽道雖長,但也就是一個場地,低頭不見抬頭見,而他對時郁楓之外的人態度十分統一。有人打招呼就招呼回去,有人來訴說崇拜就給簽個名,有人說些挑釁的話,就笑一笑,比個中指。

  邱十里哈哈大笑著送來體育報紙,霍英表示,老子不看。

  花邊新聞未免太無聊,霍英的心思還是在比賽上,他多數時候和邱十里一塊在維修站,觀看時郁楓的練習情況,仔細地在本子上寫些什麼,還不讓邱十里看。曬極了的大晴天,他穿長袖悶著,汗如雨下也不在意,邱十里只得大呼感天動地。

  5月26日,也就是正式比賽的前一天,下午的排位賽時郁楓拿了第一,次日就是穩穩當當的桿位出發。霍英卻若有所思,賽後清場了,他跟時郁楓說:「脫了,我得試試你的車。」

  已是傍晚,海濱的夕陽如潑如灑,時郁楓又一次看到霍英穿上火紅的賽車服,上面印著自己的名字,在自己火紅的賽車裡,繞賽道十圈。

  他都快看呆了,那短短的幾分鐘裡,回憶、夢境、現實,這三者是重合的,在他的世界投出巨大的,瑰麗的影,讓他頭暈目眩。他這少見的癡樣固然被邱十里開了一番玩笑,結果霍英開進維修站,從熱得要冒火的車裡下來,摘了頭盔和防火頭套,還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靠譜,」他灌下兩口運動飲料,拍拍時郁楓的肩膀,「明天我就等著了。」

  等一件只有他和時郁楓知道的事。等一句我愛你。

  隨後一天過去,正賽的夜晚還是悶熱如故。倒計時一分鐘,暖胎圈,這些都過去了,九點十分整,霍英筆直地站在維修站,和邱十里一起,目送時郁楓的那抹在隊頭的紅色迅速消失,然後緊盯屏幕上的路況直播。

  「小楓的車怎麼樣?」邱十里問,「你昨天好像不太滿意。」

  「轉向嚴重不足,車身配重就是在逗我,我要說了可能影響他心情,」霍英還是對著屏幕目不轉睛,撞了撞邱十里的肩膀,「法拉利的技師還是那麼水啊?就這麼對你們新王牌?」

  「對呀,沒了你就不行。自己調車自己開多酷,」邱十里笑。「但這是世界最高水平的團隊之一了,多數車隊比我們還慘,梅賽德斯的技師又挖不過來,心高氣傲的典型德國佬,我也沒辦法。」

  「下一場還有大半個月吧,交給我,」霍英又去看賽道,時郁楓一晃而過,「他下次還能快。」

  邱十里點點頭,轉而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再碰一級方程式了。」

  霍英笑了,那是欣慰的,輕快的,甚至釋然的笑,好像他此刻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領先的時郁楓身上,「我也這麼想過,富士山就是我的滑鐵盧啊,我也真夠可憐的,這輩子看櫻花兒都有心理陰影,」他上前幾步照著燈光,為再次路過的時郁楓歡呼,又退回維修站的陰影裡,一本正經地說,「但我現在改變思路準備轉行當技師了,專門保障我男朋友,一個最好的技師,必須當過最好的車手,也必須知道這車開起來什麼感覺。你準備給我開多少工資?其他人尤其那個杜邦我可不管啊。」

  「好,好,我服了你們,工資還不是你隨便拿,」邱十里不知是這幾天第幾回舉手投降,「我就想知道你的手骨和跟腱有沒有再痛。」

  「就十圈,老班長把我想成林妹妹了。」

  「哈哈,小楓要是知道你的傷,絕對不會再讓你碰車。」

  「那就別讓他知道,」霍英終於把目光從賽況上暫且挪開,勻給了邱十里一眼,「你就當我手癢吧,但你弟弟就是該當世界冠軍的人,你,還有我,得幫他站在對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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