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地獄風景
雨宮潤一按著約定,一直站在京橋的橋畔,正等黑衣女人等得不耐煩時,一輛汽車停下來,穿黑西裝戴鴨舌帽的年輕司機從車窗招手。
雨宮心想這車作為串街攬客的出租車太高級了些,一邊揮手拒絕,說:「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司機用含笑的女人聲音說:「是我,是我,快坐上來!」
「呵,是老板。您會開車呵?」
那跳寶石舞的黑天使只用了約十分鐘的時間,女扮男裝開著汽車來,不能不讓年輕的潤一大吃一驚。交往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可這黑衣女人的來歷,對他來說還是一團謎。
「不要小看人喲。開個車對我來說箅不了甚麼。別作出那種奇怪的樣子,快坐上來!已經兩點半了。再不快點,天要亮了。」
潤一倉皇失措地上了車,剛一坐下,汽車便沿著無遮無欄的黑夜裡的大道,像箭一樣飛馳起來。
「這個大袋子,是甚麼?」他突然發現了團在靠墊下的大麻袋,向駕駛座問道。
「那個袋子就是要救你的東西。」美麗的司機回頭答道。
「好奇怪呀。現在究競要去哪兒?要幹甚麼?我有些害怕。」
「G街的英雄不許說洩氣的話!我們不是說好了甚麼都不要問嗎?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不,沒有。」
這之後,不論跟她說甚麼,司機只是看著前方,一句話也不回答。
車子繞過U公園裡的大池塘,爬上坡道,在一處長長的牆壁相連的非常僻靜的地方停了下來。
「小潤,帶手套來了吧?脫掉外套,戴上手套,把上衣的扣子都扣死,帽子戴在眼眉上!」
女扮男裝的麗人一邊吩咐著,一邊將車子的前後燈和車內的小電燈全部滅掉。
四周連路燈也沒有,一團漆黑。滅了燈光,停了發動機的車身像個瞎子似地呆立在黑暗中。
「哏,帶著麻袋,下車跟著我來。」
潤一按照吩咐,一出車子,將黑西服的領子豎起來。像是西洋小偷打扮的黑衣女人,用戴著手套的手,一把抓住潤一的手,像是用力拉扯著似地,走進了開在那裡的門。
從幾處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下通過,橫穿過寬闊的空地,從似乎是橫長的西式樓房旁走過。只能看到幾處稀稀落落像是螢火蟲一樣的路燈。走到哪裡都是一片黑暗。
「老板,這兒不是7大學的校園嗎?」
「噓,不要出聲。」
女人用力地握了一下潤一的手,潤一受到了女人的訓斥。在像是凍了冰似的寒冷中,只有重疊握在一起的手掌心,通過雙重的手套,汗津津地暖和。但是,殺人犯雨宮潤一這時已經沒有心情去感覺「女人」了。
走在黑暗中,他動輒就重新想起兩三個小時前衝動的情緒。曾經是他戀人的簹子,喉嚨被掐住,舌頭從牙縫間吐出,嘴角滴滴答答地流著血,睜著像牛眼一樣大的眼睛,仇恨地怒視著他的模樣,還有臨死前痛苦地在空中亂抓亂搔的五根手指,在他的前方變幻成一團巨大的陰影,讓他恐懼不已。
走了一會兒,在寬闊空地的正中央,建有一座紅磚平頂的小洋房,周圍環繞著半是玻損敗壞的板牆。
「就在這裡。」
黑衣女人低聲說著,找到了門上的鎖,好像帶著預先配製好的鑰匙,咯吱咯吱響了兩下,門很輕易就打開了。
走進牆裡,關上門以後,她才打開準備好的手電筒,邊照著地面,邊朝著洋房走去。地面上覆蓋著亂蓬蓬的枯草,感覺似乎是走進了不住人的鬼屋。
登了大約三層的石階,有白色油漆斑駁脫落的欄桿,像是門廊。在那巳經破碎的灰泥地上走五六步,一扇舊式的結實的沉重的門關著。
黑衣女人又用預先備好的鑰匙將門打開,接著再打開一扇同樣的門,來到了一間空落落的房間裡。一股強烈的消毒劑的氣味混和著有些甜酸的氣味,直嗆鼻子,好像來到了外科醫院。
「這兒就是目的地。小潤,你無論看見甚麼,都不許出聲。這房子裡是不會有任何人的,但牆外卻時常不斷有人來往。」黑天使的耳語聲,聽起來像是在恐嚇他。
一種莫名的恐懼,讓年輕的潤一隻能呆立在那裡。這座妖屋鬼窟的磚瓦建築究競是甚麼地方?嗆鼻的怪味究競是甚麼?一說話四周會有回聲的這間大房子,究競有甚麼?
而且,黑暗中,北島和曾子臨死時像是要嘔吐的醜陋可怕的模樣,影像重疊地又浮現在眼前。是不是這兩個傢伙的惡靈把我引上了這黑暗的黃泉路?他陷人了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的錯覺,渾身上下汗流如漿。
黑衣女人手中的電筒光,好似在尋找甚麼,慢慢地在地板上移來移去。
沒有鋪東西的粗木紋地扳,一塊一塊地從圓光中通過。不久,油漆剝落的像是桌子樣的東西,從桌腿開始漸漸進人光困中。是一張長方形的結實的大桌子。呵呀,是人,是人的腿。那麼,這屋子裡有人在睡覺啰。
但那是乾瘦如柴的老人的腿。而且腳脖上用線繫著一塊小木牌,這究竟是甚麼意思呢?
哎呀,這老頭兒,這麼冷竟然光著身子睡覺!
光圈漸漸移動,從腿到肚子,從肚子到瘦骨嶙峋的胸脯,接著又從雞腿一樣的脖子到搭拉掉下的下巴、像傻瓜一樣翻卷的嘴唇、裸露著的牙齒、黑洞洞的嘴、像磨砂玻璃一樣沒有光澤的眼球……原來是死屍!
潤一為剛才的幻影和現在顯現在光圏中的東西是如此可怕地一致而膽戰心驚。犯下彌天大罪而心慌意亂的他還沒搞淸這厘子究竟是哪兒。他還在左思右想:我是不是瘋了?還是被惡夢魘住了?
但是,接下來手電筒所照出來的情景,使得他竟忘掉了黑衣女人的提醒,大聲地叫了起來。
這不是地獄的情景又是甚麼呢?在那裡有六張榻榻米草席大小的浴缸樣的東西,裡面一層又一層地密密麻麻地堆滿了男女老少的赤裸的屍體。
血水池裡死者們擁抱在一起,這和地獄畫毫無二致的恐怖情形,果真是這個世界的現實嗎?
「小潤,你真是個膽小鬼。沒有甚麼好驚奇的。這裡是堆放解剖實習用屍體的地方。不管哪兒的醫學院都會有的。」黑衣女人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
啊,是這樣的。果然這裡是在大學的校園裡。但即使這樣,究競有甚麼事要到這種可怕的地方來呢?這個小阿飛不能不為漂亮的伙伴的出人意料的舉動而感到瞠目結舌。
手電倚的光圏將屍體山的全景掃描一遍,最後在一具躺在上面的皮膚光鮮的年輕人的裸體上停下來。
黑暗中,就像一幅奇異的幻燈畫片一樣,一個青年人坦露著黃色的皮膚,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就是這個。」黑衣女人將手電倚照定年輕人的屍體,小聲低語道。
「這青年男子,是K精神病醫院收治的患者,昨天剛死的。K精神病醫院和這所學校之間有著特別的約定,病人一死,立即將其屍體運到這裡來。這死屍室的管理員是我的朋友……跟我的關係相當於是乾兒子。所以,我就能很淸楚地了解這裡有年輕人的死屍。怎麼樣?這屍體。」
「甚麼怎麼樣?」
潤一有些驚慌失措。這女人究竟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
「個頭、胖瘦跟你不是很像嗎?不一樣的地方只有臉而已。」
被她這樣一說,的確不錯,年齡和體格看上去和他自己差不多一樣。
(啊,原來如此。是要用這個傢伙作我的替身。可是,這女人長著一副像貴婦人一樣的漂亮臉蛋兒,竟能想出如此膽大包天恐怖至極的事來!〉
「喂,明白了嗎?怎麼樣?我的計謀,像魔術師吧。要把一個大活人從這個世界上抹掉,不下定決心使點魔術,那是辦不到的。來,把那麻袋拿出來。雖然心裡有點不舒服,我們兩人把這傢伙裝進麻袋,搬到汽車那裡去。」
這時的潤一不害怕死屍,反而怕起了他的救星黑衣女人。這女人究竟是個甚麼人?就算是作為有錢的責婦人的兇殘遊戲,不也是太費心勞神了嗎?她剛才說過管理死屍的管理員是她的乾兒子。在這樣的學校裡竟然有乾兒子,那她一定是個大壞蛋!
「小潤!你還愣在那兒幹甚麼!快點拿袋子來。」黑暗中傳來了女怪的責備聲。
一受到責備,年輕的潤一就感受到一種異樣的威壓,心靈好像變麻木了,就像老鼠見了貓,只能唯唯喏喏地照著女人吩咐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