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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禍從天降,我們三人皆需住院養傷,倒是華定思復原最快,腹上割去皮膚的創
口一週後已癒合無礙,經醫生同意出院去。我的腦震盪也已痊癒,但左手還需裹在
石膏裡。寶寶情況最糟,所幸救援及時,一週後搬出加護病房,再半個月精心調養
下來漸漸好轉,已開始在物理診療室中做復健了。此間扶蘇一直對我們照顧有加,
安排我同寶寶一間病房,方便我日夜照看。
「爹地,我後背好癢。」寶寶可憐兮兮地看我。
他背上的移植手術很成功,新的皮膚正在生長,時常作癢,又不能壓到傷處,只能
側身睡,痛苦異常。
我一邊講故事哄他,一邊調整他臥床姿勢,用右手攬住他趴在我身上。
寶寶注意力讓故事引住,稍稍安定。
傍晚,華定思推門進來。
他身體稍好些便開始上班,每日提前下班來醫院探望,晚上住在這裡陪伴,翌日再
從醫院去公司,出院亦等同住院一般。奔波勞碌,失血後的身體一直沒能大好,我
總覺他面色不若從前。
「寶寶,快看陳媽給你做了什麼好吃的!」
華定思向旁一讓,身後現出陳媽來,抱著一隻食盒,擺出一桌飯菜來。
「哎呦呦,看看你們兩個弱成什麼樣子,不知多少日子才補得回來。」
陳媽邊念叨邊倒出兩碗湯來,將寶寶抱過去,一口口喂他。
華定思端著另一碗湯,拿湯匙舀了遞到我嘴邊。
「我只斷了一隻手。」我沒好氣道。
「你右手抱了寶寶一天,不酸嗎?還是我喂你……」
他說到一半,在我咬牙切齒地瞪視下住嘴,將碗放到桌上,湯匙送到我手中。
我舀了一匙進嘴,豬腳煮成的湯鮮美難言,不知燉了多少時候。
「這是你做的?」我問。
他正給我盛飯,見我主動和他說話,十分高興。
「是啊,你吃得出來?」
我夾起一塊豬腳啃著,一邊道:「你喜歡在湯裡放花椒,很提味,不像別人煮得那
樣清淡。」
「喜歡就多喝一些,我明日再給你做。」
「叔叔,我想喝排骨湯。」
寶寶聽見我們對話,立即點菜。這幾日陳媽和他日日變換菜式花樣,已把那張小嘴
養得刁鑽。
「好,明天做排骨筍片湯。」
華定思笑著答應,拿走我喝空的湯碗,將飯菜端過來。
「若是太累就交給廚師去做,你臉色這些日子一直不太好,應該多休息些的。」我淡
淡地說,又對陳媽道,「明日做些豬肝湯吧,他和寶寶都失血過多,要補一補才好。」
「悠然……」華定思說了一半又閉嘴,笑吟吟地看住我。
「有我和寶寶兩個病號就夠了,你再倒下不知多麻煩。」
我皺眉,端起碗來擋住他熱辣的目光。
用完飯,華定思打發陳媽回去,病房中已請醫院加了一張床,以便他陪宿。
寶寶坐起來,全神貫注翻他拿來的圖畫書,我不用抱他,趁機活動一下手腳,聽華
定思道:「寶寶今日怎樣?」
「恢復得還好,就是在長皮膚,一直癢。」
「你的手呢?」
「再有半個月應能拆掉石膏。」我頓一頓,問他,「你身體怎樣?」
「我這幾日一直注意休息,醫生說再調養半個月便可完全復原。你可是在擔心我?」
他眼中帶笑,低低道:「悠然,我今天真開心。」
我胸口一窒,看他一眼,不再言語,他知我脾氣,也不煩我,去同寶寶說話。我拿
本書擋在臉上,聽他們一問一答。
寶寶雖然聰明,到底年紀小,淨說些童言童語,逗人發笑,華定思極好耐性,抱他
在懷,聽寶寶轉述我今日給他講的故事,不時配合著發出驚嘆嘻笑。
「哦,那隻小豬有沒有被大灰狼吃掉?」
「啊,小豬寶寶這麼厲害!」
………………
我聽著聽著,眼皮漸漸沉下來,書本垂到臉上,懶得去拾,就此盹著,只是睡不
沉,一旁的對話仍不時模模糊糊傳進耳中。
「夏天好熱,爹地帶我在院子裡露營,我們向鄰居借帳篷,維爾叔叔幫我們搭起來。「
「維爾叔叔對寶寶好嗎?」
「嗯,很好很好,對爹地也好。」
「那我呢,對寶寶好不好?」
「好,寶寶喜歡叔叔!」
「真乖!」
我聽到華定思語氣中透著十二分歡喜,道:「如果叔叔給寶寶做爸爸,寶寶高不高
興?」
「我很高興,可是要問爹地高不高興,維爾叔叔也要給我做爸爸,爹地就不願意。」
「我和你維爾叔叔不一樣,你爹地不會反對。來,乖寶寶,叫我一聲爸爸好不好?」
「我得問問爹地,他同意才可以。」
「噓,你爹地在睡覺,我們不要吵醒他。好寶寶,在我耳邊輕輕叫一聲好不好,不
讓你爹地聽見,他不會生氣的。」
「好。」
我大怒,欲跳起來罵,華定思這王八蛋,居然趁我睡著引誘寶寶,但身子似魘住了
般動彈不了,只聽寶寶那聲輕叫,「爸爸。」
…………
「啪」一響,似有什麼東西掉下來,我一驚醒來,才知臉上的書掉在地下。
我撿起來,看向另一張床,他們兩個已經睡著,華定思側躺著,將寶寶小心地固定
在懷裡,不讓傷處壓到。
我走過去,將被子向上拽一拽,給他們掖好。柔和的燈光下,一大一小兩張面孔抵
在一處,同樣的濃眉長睫,正睡得香甜。
我看著華定思上翹的嘴角,只想上去狠抽他兩掌,打醒他才好。但想歸想,總不能
驚醒寶寶。站了一會兒,也只嘆口氣,熄燈睡去。
翌日一早,華定思看我與寶寶服完藥才去上班。
我同寶寶做半日復健,中午用過飯,寶寶睏倦,我哄他睡下,也想躺一躺,卻接到
助手智仁電話,詢問細胞培養液的資料。我想一想,道:「在我手提電腦裡,你等
一等,一小時後發給你。」
電腦放在我臥室中,需回趟家才行。我囑託護士看好寶寶,偷偷溜回去。
剛過中午,傭人們都去休息,屋裡靜悄悄地見不到什麼人影,我回臥室將資料用郵
件發走,又拿了幾件換洗衣物。
出門時經過書房,突然聽到華定思的聲音,不由奇怪,這時分他在家裡做什麼?
「請你立刻離開,別讓我再見到你。」
他這是在和誰說話,口氣冰冷無情,隔著門都能覺出絲絲涼氣,我能想像出他臉上
表情該是何等厭惡嫌棄。
「定思,你竟然這樣對我?沒有我你能有今日!」
這人的話聲憤怒焦躁,又夾著幾分恐慌,然熟悉之極,我曾喚他二十幾年姑丈。
「我幫你得到整個邵家,你一分錢不給我也就罷了,我知道虧欠你,念在父子之情
不同你計較。如今我好不容易在新加坡立住腳,你卻來毀我生意,成心逼我破產。
定思,我到底是你生父,你為何要致我於死地?」
「邵家的錢財本就不是你的,我自然不能給你分毫。至於趕盡殺絕……,左勝海,念
在我母親至死不忘你的份上,我本欲放你一條活路,你在新加坡安分呆著,咱們從
此再無罣礙。誰知你死性不改,害了我母親和悠然的姑姑不算,還要謀害悠然。再
讓你逍遙法外,天理難容。」
「你……你胡說什麼,我何時害過悠然!」
「你敢說沒有僱傭殺手駕車撞悠然和寶寶?」
我腦袋一懵,要靠著牆才沒有倒下,死命屏住呼吸,將耳朵貼到門上,聽裡面對話。
「我……我沒有……」
「左勝海,你當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出一千萬花紅懸賞,自然有人提供線
索。要不要我把一干證據拿出來你看?你私下查我財產,知道我將一切留給悠然,
你想著殺了他和寶寶,我作為配偶自然能繼承全部,到時你再來算計我,我可有說
錯?」
屋裡突然陷入沉默,只剩下一片急促的喘息。
「定思,看在我是你父親的份上……」
「你還敢提這個,」似是覺得好笑,華定思輕笑出聲,「當年拋棄我母親時怎不見你
記得?左勝海,你為人卑鄙,貪得無厭。我母親打工供你讀書畢業,你攀上富家小
姐便棄他不顧,悠然的姑姑那麼出色的人物,愛你至深,供你富貴榮華,你轉眼便
想害她。你這種人,死有餘辜!」
「我是對不起你母親,可害邵穎的卻不止我一個,你也有份。你口口聲聲愛悠然,
還不是同我一樣,為了錢財犧牲掉他。」
左勝海突然大聲指責,我看不到他們二人表情,只聽華定思道:「別把我和你相提
並論。我答應和你聯手謀奪邵家財產,只因我太清楚你為人,即便我不同意,你亦
會找他人幫忙,與其如此,還不如由我經手,至少可保邵家財產安全,待悠然的姑
姑認清你面目,將你掃地出門,我再將一切歸還悠然。不錯,這其間行事我自然存
著私心,我要為母親討還公道,讓拋棄她的衣冠禽獸墜入地獄,讓你一生追求的富
貴榮華棄你而去。我還能賣邵家一個大大的人情,讓悠然的姑姑不再反對我們來
往。只是我高估你人性,你明知悠然的姑姑健康不佳,不光在董事會上百般羞辱
她,還命情婦當面氣她,導致她腦溢血突發。左勝海,你就這麼對待數十年結髮妻
子,畜生不如。我再陰險無情,也決不會這樣傷害悠然。」
「華定思,你到底想對我怎樣?」
左勝海似已被逼到絕境,這句話說得尖利無比。
「滾出香港,別讓我再見到你。你情婦那裡不是還有若干存款,足夠你在養老院渡
過餘生,至於那些證據,只要你不再生事,我可以不把它交給警方,否則……」
「不行,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決不再過窮日子!」
伴隨這聲嘶喊的是一聲巨響,似有什麼東西砸破,隨後是重物倒地的聲音。我驚懼
萬分,一把推開門進去。只見左勝海雙目通紅,透出瘋狂,雙手舉在空中竟不知放
下,華定思倒在一地花瓶碎片中,額頭汩汩流出血來。
我只覺墜入冰窟,渾身冷得打顫,竭盡全力才能站穩,衝到跟前抱住他。
「華定思……華定思……」我一迭聲叫,控制不住帶了哭腔。
「別怕,別怕,我沒事。」華定思低低道,扶住我右手站起來。他額角破了個口子,
血流得嚇人,意識卻仍清醒,我稍稍安下心來,向外面大喊:「來人啊。」
左勝海這時從瘋狂中醒來,似被嚇住,痴呆呆看我喚人。
管家並兩名僕人趕來,見這場面都嚇一跳。
「叫警察來帶走他。」華定思冷冷道。
左勝海眼裡立刻露出驚懼,渾身顫抖,不住乞求,「定思,別這樣對我!」
我沒心思理這瘋子,拿塊手帕摀住華定思傷口,急匆匆送他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