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因愛生恨
天馬這兩個字一出, 會議室裡的氣氛立刻變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從窗外收了回來,齊齊朝著左陽看去, 眼神帶著懷疑和忌憚。
不怪他們反應這麼大,實在是天馬這幾年做的事太過招人恨了。
天馬是一個中型的合法暴力組織,也算是個老組織了, 一直表現中庸, 在道上並不引人注意。但大約從四五年前開始,天馬的行事作風突然變了——吞併小組織、暗害同等級中型組織、瘋狂從其他組織裡挖人、給同行埋釘子……總之是怎麼噁心怎麼來,手段十分卑鄙下作。
它就像是個臭蟲, 走到哪臭到哪, 還試圖在你家埋點屎。
而且它十分狡猾, 面對實力比它差的, 它瘋狂踩;面對實力和它差不多的, 它就只騷擾你,給你找麻煩;面對實力比較強的, 它面上不會做什麼, 暗地裡卻會偷偷去挖人。東招惹一下,西蹦躂一會, 看人下菜碟,讓人煩不勝煩。
最主要的是, 它收拾不掉。各大組織或明或暗地針對了它好幾次, 但它就像是個打不死的蟑螂一樣, 怎麼都不能滅, 就活著噁心你,蹦躂得你不得安生,讓你沒法安安心心發展,讓人十分牙癢。
今年天馬首領沒有來,大家還開心了一下,因為合法的暴力組織不來參加會議,只有兩種可能——完蛋了,或者被官方下牌了。 而無論是哪種情況,大家都很樂意看到。
其實早從去年年中開始,大家就很少聽到天馬的消息了,聰明點的都在猜天馬是不是噁心事做太多,被哪個看不過眼的大組織給暗地裡收拾了。
現在廉君突然指出九鷹和天馬有聯繫,大家的心思瞬間就活泛了。
聽廉君的話意,天馬應該是被廉君給弄掉了,還被他查出來天馬和九鷹有那麼點關係。其實大家老早就在猜測,天馬之所以敢這麼無所顧忌地蹦躂,是不是背後有大組織在扶持。現在有了廉君提供思路,大家順著這麼一想,立刻發現天馬的畫風突變,好像就是從九鷹開始迅猛發展那年開始的……
左陽頂著眾人的視線,差點沒忍住對著對面的廉君罵起來。
別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是十分清楚天馬現在是怎麼回事的。這個好用的棋子早在去年就在Y省被廉君一鍋端了,之後再無消息,據說是被官方送進了監獄。
他最開始還擔心過廉君會不會撬開了天馬首領的嘴,發現天馬背後站著的是自己,結果他左等右等,左試探右試探,一直沒能等到滅的後續動作,便以為天馬首領遵守了約定,在被抓後沒有把他爆出來,廉君也沒把卦四成為叛徒的事聯想到他身上。
結果他萬萬沒想到,廉君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得太多了,而且廉君知道就算了,居然還硬是憋了快一年,在他早已經把這事拋到腦後之後,在所有人面前把這事捅了出來,給九鷹拉足了仇恨!
陰險! 狡詐! 卑鄙! 無恥! 心機深沉!
左陽心裡拿到廉君短處的得意被沖淡了,面皮抖了抖,硬是擠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看著廉君,同樣不答反問:“我只是好奇問了個問題而已,你反應卻這麼大,莫名其妙往我頭上扣鍋,我是不是有理由懷疑,你新收的那個小屬下很特殊?”
“他當然特殊,我的每一位屬下都很特殊。”廉君放下手裡的資料,表情仍然不動,說道,“左陽,你言語刺探的水平在我看來還是太嫩了。天馬是被我清掉的這件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但你現在還敢來惹我,在我看來,你簡直是沒有腦子。不怕我把你其他'爪牙'全部公之於眾的話,你可以繼續騷擾我,我不介意讓大家多知道點九鷹內部的信息。別忘了,撬人這種事,你會做,我也會做。”
左陽的表情終於變了,卻仍硬撐著沒認天馬還有“爪牙”的事,說道:“廉君,你顛倒黑白的手藝還是這麼爐火純青。”
“我是不是在顛倒黑白,大家心裡自有評判。”廉君又拿起了資料,一副不願意再和他多說的樣子,“左陽,當黑道土皇帝這種夢少做,大家都不是傻子。”
黑道土皇帝?
章卓源側頭朝著左陽看去,說道:“左陽,會議結束後,我們可能需要單獨談談。”
左陽臉臭得彷彿吃了屎,終於不再維持他的假笑,閉嘴不再說話。
魯珊看到左陽吃癟,直接笑了起來,手指慢悠悠轉著一支筆,說道:“這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沒斷奶的孩子做著黑道土皇帝這種不切實際的夢,廉君,我突然覺得你不是那麼討厭了。”
“如果不被你討厭的代價是必須矮你一頭,做你口中的'孩子'的話,那麼不必了,請繼續討厭我。”廉君冷淡回答,堅持保持著和魯珊的交惡表像不動搖。
魯珊表情一僵,十分不滿地看他一眼,冷笑一聲丟掉筆,罵了一句:“不知好歹的兔崽子。”不再說話了。
一場第一梯隊頂尖組織首領的勾心鬥角就這麼結束了,會議室裡恢復了安靜,但室內的氣氛卻與之前有了很大不同。
大家之前有意無意針對廉君的排斥,在廉君挑破九鷹和天馬的聯繫之後,陸續轉到了左陽身上。
廉君雖然因為和官方聯繫緊密這件事而十分招人恨,但廉君卻不會培養“爪牙”去害其他組織,危險性小得多。左陽就不同了,野心大,人也無所顧忌,現在更是爆出了偷偷扶持其他組織,在道上攪混水這種事,簡直是個行走的危險源。
一邊是想做黑道土皇帝的人,一邊是從來不會無故打壓其他組織的低調強者,哪一方更值得忌憚,大家不用想就有了選擇。
一場會議開到晚飯前才散,出來時各大組織首領的表情都不好看,其中左陽的臉色格外差一些,人也很倒霉,會議一結束就被章卓源和劉振軍一起“請”走了。
時進照常擠開卦一,搶了扶廉君輪椅的工作,關心問道:“我看到那個左陽找你說話了,他為難你了?”
“不算為難,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沒腦子而已。”廉君簡單回答,待時進推他進了下一層船艙,四周的人變少之後才繼續說道,“不過他手裡確實握著東西,敢這麼當面挑釁我,連自己可能有把柄握在我手裡這件事都不顧忌,他手裡不可能沒有籌碼。”
時進皺眉:“所以龍世果然在他手裡?”
“不止,人應該就在他的船上。”廉君回答,猜測道,“左陽今天被我壓了一頭,之後肯定會忍不住來找我,或早或晚,我們等他上門就是。 ”
時進聞言看一眼廉君依然停在900沒動的進度條,點頭應了一聲。
廉君的預料不錯,左陽在當天稍晚一些的時候,果然派人來找了廉君,邀請廉君到九鷹的船上一敘,並留下了一個寫著“龍”字的卡片。
廉君當著左陽屬下的面把紙條丟進了垃圾桶,回道:“轉告左陽,我廉君沒他那麼蠢。”說完就讓卦一把左陽的屬下掃地出門了。
時進看一眼垃圾桶裡的卡片,有點在意。
廉君以為他是不明白自己趕人的原因,細心解釋:“我們不能按照左陽的節奏走,放心,他會再來的。”
時進卻搖搖頭,拐過去拉起廉君的手看了看,皺眉,突然繞過去扶住輪椅,推著他去了洗手間,拿起香皂拼命給他洗手。
廉君何等聰明,立刻反應了過來,問道:“卡片有古怪?”
“不太確定,但你以後最好別亂摸左陽送來的東西,誰知道上面有沒有沾著什麼。”時進回答,注意力卻一直在廉君那摸過卡片後突然漲了幾點的進度條上,反复把廉君的手搓洗了好幾遍,直等看到進度條降下去了才關掉水龍頭,幫廉君擦了擦手。
廉君由著他動作,之後喚來卦二,讓卦二把卡片密封收起來,送回船上讓龍叔看看。
卦二聽得臉一黑,罵了兩句左陽不是玩意,找來密封袋和鑷子,小心把卡片收了起來,順便把垃圾桶也整個帶出去毀屍滅跡了。
卦一得知這件事後也是臉一黑,十分懊惱:“是我疏忽了,看到那卡片是被那屬下赤手拿著的,就沒仔細檢查。”
“不怪你。”廉君捏了捏手指,感受了一下剛剛被時進握著手搓洗的親密感,說道,“誰能想到左陽會沒腦子成這樣,在官方的船上對我下手,他也太不把官方放在眼裡了。而且那卡片也不一定真的有問題,一切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但話雖然是這麼說,廉君卻還是吩咐所有近距離接觸過卡片的人全去好好洗了下手臉,時進也不例外。
躲在衛生間裡洗手的時候,時進在腦內戳了戳小死,問道:“你能幫我定位一下龍世的位置嗎?最好能確認一下龍世是不是在九鷹的船上。 ”
小死有些為難,回道:“定位需要有與被定位人聯繫十分緊密的物品充當媒介,不然不好操作。其他人不是你和寶貝,我沒法直接定位的。”
時進聞言皺眉,想了想之後說道:“媒介的事情我會想辦法,那你能先幫我掃描一下九鷹船隻內部的情況嗎?比如人員分佈之類的。”
“這個可以。”小死語氣高昂起來,為自己能幫上忙而覺得高興,“我今晚就可以開始掃描,九鷹船隻比較大,我抓緊的話,你明早就能拿到詳細的結果。 ”
時進心裡一喜,用力誇了小死幾句,然後盤算起了從別處弄與龍世有關物件的事。
一番思索之後,時進先把視線鎖定在了卦二身上。
他拿著大富翁遊戲棋,裝作要和卦二消遣娛樂一下的樣子,溜去卦二房間,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把話題扯到了龍世身上。
卦二正滿臉嫌棄地扒拉著大富翁的籌碼,聞言看他一眼,直接回道:“不是我們當年沒去抓龍世,而是他太狡猾,背叛君少後直接把自己留在'滅'的痕跡燒了個一乾二淨,人也迅速消失了。當初大家都在忙著救君少,兵荒馬亂的,就讓他跑掉了。這些年大家其實一直沒放棄過對龍世的尋找,但一直沒有線索,龍世太知道'滅'的找人法子了,躲起我們來駕輕就熟。”
時進不死心問道:“就真的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沒有,他連龍叔小心收起來的收養證明都找出來燒了,真正是白眼狼到了極點。這次他被九鷹捉到,其實我還挺謝謝九鷹的,這叛徒早該被人道毀滅了。”卦二說著,最後實在無法說服自己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傾身把大富翁的籌碼推了回去,嫌棄擺手,“玩什麼遊戲,好好睡覺去,時間也不早了。”
時進反駁了卦二時間不早的說法,手卻順勢把大富翁收了起來,起身準備走。
卦二卻又喚住了他,囑咐道:“別去問龍叔這件事,龍叔看著不好惹,其實最是心軟,龍世的背叛是他心裡過不去的坎,每提一次他都會難過很久。你放心,龍世會被捉回來的,君少的身體也會好起來,你別擔心。”
時進停步,回頭看他一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棒棒糖來,隨手往他的方向一丟,開門走了。
時進走出卦二房間後,發現廉君居然呆在自己的房間門外,愣了愣,忙快步走過去,問道:“君少,你怎麼還沒休息,找我有事嗎?”
廉君掃一眼他手裡的大富翁和不遠處卦二的房門,回道:“沒什麼事,去找卦二了?”
時進回道:“對,想去找他玩玩遊戲,但他要早睡,我就出來了。”
廉君詢問:“怎麼沒直接來找我?”
“呃……”時進傻了一下,轉動腦筋找了找理由,說道,“我怕打擾你休息,一局大富翁得好久。”
廉君深深看他一眼,主動伸手拿走了他手裡的大富翁遊戲棋,放到自己腿上,邊滑動輪椅邊說道:“我身體沒那麼不中用,稍微晚睡一會沒關係,來吧,我陪你玩一局。”
時進看一眼自己空掉的手,又看一眼廉君不容拒絕的背影,發現自己似乎給自己挖了個坑,認命地隨著廉君回了房間。
本來準備隨便應付一下的時進,在遊戲開始後,發現今晚的大富翁奇怪地玩起來特別慢,一點都不刺激,十分催眠,不等一局結束,他就哈欠連天地想往桌子上趴了。
“困了?”廉君放下屬於自己的籌碼,低聲詢問。
時進用力搓了搓臉,回道:“沒事,把這局玩完。”
“不玩了。”廉君直接打亂了桌上的籌碼,滑動輪椅來到他身邊,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髮,問道,“時進,船上的生活是不是特別枯燥?”
時進被摸得有些舒服,身體懶懶地靠在沙發椅上,見籌碼全亂了,為遊戲緊繃起來的神經徹底放鬆,又打了個哈欠,搖頭回道:“還好,挺長見識的,也很有意思。”
廉君不說話,幫他擦了擦眼角因為打哈欠而流出的淚水。
時進被摸得眼角發癢,側頭躲開他的手,大概是被此時溫馨的氣氛影響了,也或許是睏意折磨的,突然主動握住了廉君的手,說道:“廉君,我想救你,我想把龍世抓過來,套出母本的成分,讓你健康起來。”
“我知道。”廉君回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臉,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你的心意很珍貴。”
時進莫名有些想嘆氣,問廉君:“你對弄回龍世這件事有計劃或者準備嗎?”
廉君更靠近他一點,回道:“有,九鷹的成長脫不開我和官方的默許和扶持,他們內部有我的人,不過左陽在龍世這件事上很小心,我的人之前一直沒發現端倪。”
“龍世畢竟是張大牌。”時進接話,側頭看著廉君的臉,視線慢慢定到了廉君好看的眼睛上,只覺得這雙眼彷彿含著魔力,只是看著都讓人覺得安心,繼續說道,“今天左陽沒有從你這得到想要的回應,也不知道下一步會做什麼……”
“多半會給我一些更詳細的信息或者證據,讓我相信龍世確實在他手上,然後等我亂了方寸,再對我提要求。”廉君回答,看著時進直勾勾看著自己的模樣,眼神一動,聲音稍微放輕,與時進十指相扣,問道,“時進,你……喜歡這麼看著我嗎?”
時進沒回答,靠在沙發上的身體突然往下滑了滑,一直睜著的眼睛毫無預警地閉上,秒睡了。
廉君:“……”
小死:“……”
……
一夜無夢,時進在自己床上醒來,見一室陽光灑落,忍不住滿足地在腦內感嘆:“唉,這一覺睡得好飽,我好像做了個很美好的夢,夢裡有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深情脈脈地看著我,還和我十指相扣,給我蓋被子,真體貼啊。”
小死聲音機械,毫無感情:“哦。九鷹船隻內部情況掃描圖出來了,要接受嗎?”
時進聞言唰一下從床上坐起身,剛準備說接受,話到了嘴邊又拐了回來,問道:“接了會像上次那樣高燒嗎?”現在可是關鍵時刻,他可不能生病。
小死沉默,然後回道:“不會,只會有點頭暈,這次的資料不多。”
“那你傳資料吧,我接著。”時進心滿意足地倒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十分鐘後,時進頭暈眼花地扶著牆進了洗手間,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才稍微緩過神,有氣無力地說道:“這好像不是有點暈啊……”
“症狀會慢慢減弱的,最多兩個小時就會消失,請堅持。”小死繼續機械音。
時進終於琢磨出不對了,疑惑問道:“你怎麼了?有點怪怪的。”
小死沉默,然後毫無預兆地哭了出來,十分傷心。
時進嚇了一跳,擔心喚道:“小死?”
“你別管我……”小死已經開始打嗝了,明明很難過,卻仍堅強地說道,“我沒事,我已經習慣了,我很堅強,我和寶貝一樣堅強,嗚嗚嗚……進進你好蠢。”
時進:“……”
早飯的時候,時進發現廉君似乎胃口不太好,食量有所減少,十分擔心。
廉君表示沒什麼,說是船上伙食天天都是這些,有點膩歪。
時進沉默,看著手邊足足有十多頁的菜單,覺得廉君應該是挑食的毛病又犯了。
會議在上午九點準時開始,比昨天提前了一個小時。
今天會議的內容是針對國內所有非合法暴力組織的,對參會的大家沒什麼直接影響,所以大家的態度都比昨天輕鬆許多。
左陽今天依然是踩著點到的官方船隻,但他沒再試圖挑釁廉君,反而遙遙朝著時進所站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後頂著一臉奇奇怪怪的笑容進了會議室。
時進莫名其妙,在心裡回贈了一根中指。
上午的會議很順利的結束了,散會的時候,安分了一早上的左陽突然朝著廉君這邊湊了過來,看一眼推輪椅的時進,朝著廉君說道:“廉君,龍世說他第一次給你檢查身體是在他十九歲的時候,當時他就對你……現在你隨身帶著一個年輕屬下,就不怕重蹈覆轍嗎?年輕人的因愛生恨,可是很可怕的。”
卦一聽得臉一黑,直接掏槍對準了左陽的心臟。
左陽的屬下們見狀,也掏槍瞄準了廉君。
時進皺眉,側跨一步擋在了廉君身前,目光不善地看著左陽。
左陽見時進如此,眉毛一挑,一臉“我已經看穿一切”的表情,怪聲怪氣地說道:“哇哦,看來我問了個蠢問題,有些人已經重蹈覆轍了,廉君,我勸你快把這個小傢伙趕走,不然他就是第二個龍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