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對不起
“那吃什麼, 春捲嗎?還是湯圓?哎呀沒事,我都會做。”時進用力拉,幾乎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無奈身體狀況不好,四肢無力, 死活拉不動, 最後乾脆不拉了,拽著黎九崢的胳膊扭頭朝著已經靠近的廉君喊道,“君少, 我想把我五哥帶回去一起過年, 我拉不動他, 你幫我把他綁回去吧。”
黎九崢聞言眉頭皺得更緊,往外抽手。
靠近的廉君聽到時進的話卻是臉一黑, 看都沒看黎九崢,上下掃一眼時進現在頗為狼狽的樣子, 擺手示意身後推輪椅的卦一停下, 取下膝蓋上的毯子, 長腿一跨,居然下地站了起來,拿著毯子略顯緩慢地走了兩步, 在能碰到時進時停下, 伸手拽住時進的胳膊, 把人用力拉過來抱在了懷裡。
時進:“!!!”
“回去再收拾你。”廉君面沉如水, 把時進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另一手用毯子圍好他,牢牢圈著他的身體,冷冷看一眼黎九崢,轉身帶著時進朝輪椅走去。
不知何時埋伏到周圍的卦二等人齊齊衝出,上前把站在原地的黎九崢控制住了。
時進被動隨著廉君的動作往前走,聞著他身上傳來的清淡味道,整個人都傻了。
“廉君在走!他在走啊!”他在心裡狂喊。
小死也快要瘋魔:“寶貝比你高!居然比你高!真是太好啦!”
時進:“……”
他拽緊廉君的衣服,磨牙:“小死你剛剛說什麼?”
小死卡住,哼唧裝死,見時進已經確定安全了,乾脆一股腦收回了放到時進身上的各種屏蔽痛覺和調動身體機能的buff,讓他的身體休息了下來。
於是下一秒,本來還在生龍活虎質問小死的時進突然身體一軟,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直接閉眼倒在了廉君懷裡。
廉君被他突然壓過來的身體重量帶得踉蹌了一下,忙停步穩住身體,低頭發現時進居然暈了過去,薄唇緊抿,抱著他的手收緊,上前小心把他安置在了輪椅上。
卦一連忙伸手幫忙,安頓好時進後見廉君面色蒼白,額頭因為疼痛而滲出了細汗,擔憂喚道:“君少,你……”
“沒事,再去推一把輪椅過來。”廉君打斷他的話,語氣還是如常,只是身體稍微彎著,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勉強站穩,伸手碰了一下時進的臉,回頭看向被卦二等人控制的黎九崢,吩咐道,“把他帶回去,通知時緯崇他的兩個弟弟全都找到了,讓他去蓉城的軍區醫院找我。”
卦二應了一聲,直接掏出一把槍對準了黎九崢的后腰,說道:“走吧,黎先生。”
黎九崢微微側頭看他一眼,視線掃過輪椅上昏迷過去的時進和明顯身體狀況很不對勁的廉君,斂了情緒,堪稱順從地隨著卦二指示的方向走了。
……
時進又又又又一次在消毒水的味道中醒來,撐開眼皮往床邊一看,很好,這次直接有四個人呆在他的床邊,立刻生無可戀地側過頭,想再暈過去。
“醒了?”廉君的聲音傳來,幽幽的,冷冷的。
來了來了,果然來了。
時進低嘆口氣,認命地扭回頭看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廉君,朝他擠出一個笑容,拍馬屁:“君少,你走路的樣子真帥,寬肩窄腰大長腿,身材比例倍兒棒,就是太瘦了,抱起來咯得慌,你要多吃點飯……”
廉君面無表情,伸手捏住了他說個不停的嘴,冷笑:“話這麼多,看來是已經好了。”
時進被笑得後背一涼,眼睛一閉就悶聲咳嗽了起來,用行動表示自己現在很不好,演技十分浮誇。
守在一邊的龍叔看不下去了,上前把廉君的手擠開,檢查了一下時進的情況,給他餵了點水,說道:“你可別再折騰了,小心傷口崩開。”
時進立刻老實下來,乖乖喝了口水,立刻覺得乾澀癢痛的喉嚨好受了許多,看向房間里站得較遠的另外兩個人,喚道:“大哥,五哥……”
“你好好休息,先別說話。”時緯崇安撫,然後拍了一下身邊沉默不動的黎九崢。
黎九崢看向時進,硬邦邦說道:“抱歉。”
時緯崇不太滿意地看向他。
黎九崢側頭避開他的視線,一副不想再說話的模樣。
時緯崇皺眉,想說什麼又忍住,側頭遞給時進一個“我會給你個交代”的眼神,拽著黎九崢出了病房。
時進瞪大眼看熱鬧。
廉君忍無可忍地伸手捏住了時進的臉頰,把他往自己這邊扯了扯。
時進被迫把視線轉回了廉君身上,見他表情不善,立刻把看熱鬧什麼的給忘了,心虛解釋道:“我不是不聽命令,就是擔心你,那天我本來只准備去團結小區附近看看情況的,沒想摻和你們的行動,結果我一到那就看到你有危險,腦子一熱,就直接出手了,我沒想到狙擊手會瞄准我。我受傷後立刻就給你打求救電話了,可惜我當時疼糊塗了,撥錯了號碼……”
廉君收回手,黑著臉不說話。
“對不起,我會自己去領罰的。”時進低著頭垂著眼,一臉的蒼白虛弱,看上去別提多可憐了。
廉君想訓斥又不忍心,皺眉看著他良久,最後只憋出一句:“你每次認錯都認得飛快,但下次犯錯的照樣有你,時進你是不是想讓我把你關起來?”
時進尷尬反駁:“也沒有每次……”
“你還想有每次?”廉君反問。
大腿很生氣,並且疑似失去了理智。
時進識趣閉嘴,把手伸出被子去夠廉君,準備迂迴一下拍點別的馬屁。
廉君的手就搭在輪椅扶手上,離床沿也沒多遠,時進卻夠得很是艱難——太餓了,沒有力氣。
廉君坐著不動,就看著他夠,最後見他手要脫力了,才終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十分用力,說道:“沒有下一次。”
時進連忙點頭,面上很聽話,被握住的手卻不安分,繼續夠啊夠,最後硬是蹭得挪了下身體,胳膊一伸,帶著廉君的手放到了他的腿上,輕輕捏了捏,關心問道:“腿疼不疼?”
廉君被捏得一僵,剛剛緩和的表情又黑了,拿起他的手塞回被子裡,說道:“繼續休息吧,你得先觀察一下情況才能吃東西,先忍一忍。”
怎麼突然又多雲轉陰了?
時進心裡打鼓,喚道:“君少,我……”
廉君再次伸手捏住了他的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道:“時進,給不了回應就別亂釋放關心,這不公平。”說完收回手,示意龍叔上前守著時進,然後轉身滑動輪椅離開了。
時進聽不明白他這句話,抬眼看龍叔,滿眼求解。
龍叔伸手拍他腦門一下,說道:“別問,閉嘴,睡你的覺。”
“可是……”
龍叔取出一副耳機戴好,拿出手機開始聽歌。
時進:“……”
“小死,我覺得龍叔和君少有秘密,但他們不准備告訴我。”他退而求其次找小死嘮嗑。
小死在腦內給他放起了安眠曲。
時進噎住,氣得真的睡了過去。
一覺睡醒,時進發現床邊坐著的人換了一個,從龍叔變成了時緯崇。
見他醒了,時緯崇上前幫他把床搖起來了一點,然後倒了杯水插上吸管遞到他嘴邊,溫聲說道:“先喝點水。”
時進歪頭喝了口水,環顧一下房間,問道:“其他人呢?”
“去忙別的事了。”時緯崇回答,又把床桌給他架了起來,然後拎起床頭櫃上的保溫桶,從裡面取出一碗青菜粥和幾份小菜,邊給他擺餐具邊說道,“先吃點東西墊墊,想上廁所了跟我說,我扶你去洗手間。”
時進只是肩膀受傷,之前沒力氣是因為發熱,現在高熱退下去了,又飽飽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多了,聞言笑著說道:“哪需要你扶,我又不是受什麼要命的重傷了。”
時緯崇繃著臉沒說話,幫他擺好所有東西後坐到床邊,說道:“先吃飯,吃完了我們談談。”
時進見他這副表情,在心裡嘆口氣,知道這遭肯定是躲不過的,認命地拿起勺子。
吃飽喝足,時進氣色稍微好了一些,時緯崇見了,表情也跟著好了一些。
時緯崇起身幫時進收拾了桌子,重新安頓好他之後才坐了回去,醞釀了一下,開口說道:“小進,你這次受傷的經過廉君已經全部跟我說了,你太魯莽了。”
時進乖乖認錯:“對不起哥,害你擔心了。”
“不,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時緯崇幫他掖了掖被子,沉默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九崢那邊我已經和他聊過了,他保證以後不再對你亂來。是我疏忽,這段時間一直沒怎麼關心他,連他母親去世了都不知道,任由他鑽了牛角尖。還有你……我不是個好哥哥,小進,是我該向你道歉才對,對不起。”
時進皺眉,喚道:“大哥。”
“我不配做你的大哥。”時緯崇垂著眼,臉上帶著疲憊,“有些事你大概不知道……時行瑞雖然拋棄了我和老二他們的母親,但卻給了她們大筆的錢,用作撫養我們的資金和對她們的補償。”
時進一愣,不自覺坐直了身體。
“不止是金錢,我們所有人的母家,也全都或多或少地獲得了時行瑞的資源幫助,他像是投資生意一樣投資我們,完全不吝嗇金錢……不過這一點在你出生後發生了改變。在發現時行瑞有收手把所有資源傾斜到你身上的傾向時,我們幾兄弟的母親秘密聚了一次,自那之後,我們在各自母親的授意下,學會了'疼愛'你這個弟弟,時行瑞也是從那時候起,開始依據你對我們的親近程度,給我們各自的母家分配資源……這是一個交易,一個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交易,一個我和老二知道,老三、老四和老五不知道的交易。”
時進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這裡面居然還有這種隱情。
時緯崇看著他的眼睛,彷彿從他眼裡看到了一個卑鄙又虛偽的自己,語氣有些艱澀,“最初的幾年,大家都還小,母親讓做什麼,也就照著做了,後來大家慢慢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想法和追求,便想著改變這種情況。但我阻止了他們。”
時進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時行瑞的親近,我想報復他……這裡面有太多我的私心和利益糾葛,大家被我捆在了報復時行瑞這條船上,把你當作了接近時行瑞的工具,繼續了這場兄友弟恭的戲。”
時緯崇說著,表情漸漸沉鬱,還帶著一些自嘲,說道:“大家本來早就可以解脫了,時行瑞年紀越大越沒野心,除了你,連生意都不太在意。大家也都已經各自成長,能夠獨擋一面,不需要再畏懼或者依賴時行瑞的力量,有了脫離時行瑞陰影的資本,但我逼他們繼續困在了這場戲裡,讓他們慢慢走進了死胡同,九崢這次的行為失控,我要負一大半責任。現在我無比慶幸,時行瑞在我親自動手之前就去世了,否則大家可能會被我拖入更深的噩夢。”
時進聽得心裡一跳,問道:“如果時行瑞沒死,你準備做什麼?”
時緯崇抬眼看向他,一字一句回道:“搶走他擁有的一切,把他踩落塵埃,然後毀掉他最珍視的東西,讓他餘生都活在痛苦裡。”
最珍視的東西……那不就是原主?
時進怔怔靠回床上,看著時緯崇,從來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清晰的意識到——自己面前坐著的是個殺人兇手,哪怕只是可能的,潛在的。
這個被原主當做大哥依賴的人,心裡其實從來沒有把原主當過弟弟。 他之前以為的時緯崇過去或許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原主這個弟弟的猜測,現在看來完全就是一廂情願。
“時行瑞確實對你不好,還拋棄了你的母親,你想報復他我能理解,但是原……但是我又做錯了什麼?”他開口詢問,不再是演戲,而是真的替原主覺得委屈和不公。
原主只是出生了,被動地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在他短暫的一輩子裡,他做的最出格的壞事就是聯繫父親的舊部,想要給時緯崇使絆子。
他死的時候甚至還不滿二十歲。 前十七年他在父親的嚴密保護下生活著,什麼壞事都沒做過;成年那年,他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容貌,失去了自由,殘忍地發現之前的生活只是一場人為編織的假象;成年之後,他連生命都失去了。
就算他曾經有過什麼恃寵而驕,或者不太體貼兄長之類的壞毛病,但這些錯處,真的需要他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他雖然不太優秀,但真的不算是個壞弟弟。
面對他的詢問,時緯崇再次沉默,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回道:“你沒做錯,是我的錯,我不配做你的大哥。”
時進偏頭躲開了他的手——時緯崇說的那些東西太功利太顛覆他的認知,他頂著原主的身份,實在無法接受時緯崇此時的關心。
時緯崇眼神一暗,手慢慢握拳收了回來,起身說道:“你休息吧……我會和老五他們好好談談,不會再讓他們來打擾你。如果你不想再認我這個哥哥,我也尊重你的想法……小進,對不起。”說完在原地停了兩秒,見時進沒有回應,彎腰拿起椅子上搭著的外套,轉身離開了。
時進等他離開後才抬眼看向病房門,心情複雜地發了會呆,良久後回神,長出口氣癱在椅子上,扯起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小死有些擔憂,喚道:“進進……”
“我沒事。”時進開口,聲音悶悶的,“其實說到底,我也只是個稀里糊塗闖入的外人而已,時家這些糾葛我根本沒有立場去評價些什麼……小死,我覺得我想岔了很多東西,我是不是太過在意進度條了?”
“沒有。”小死回答,見他這樣低落,忍不住也自責起來,說道,“對不起進進,是我把你拉入了這個世界。”
時進搖了搖頭沒說話,閉上眼睛回想著重生以來經歷的所有事情,沉沉嘆了口氣。
沒過多久卦二推門走了進來,代替時緯崇守著時進。
時進和他聊了幾句,這才知道自己正住在蓉城的某個軍區醫院裡,而廉君和其他人之所以到現在都沒來看他,是因為廉君也病倒了,其他人正在廉君那邊幫忙。
時進聽得皺眉,起身就想下床,著急問道:“他怎麼樣了?我去看看他。”
“看什麼,君少已經睡了,他只是有點著涼和休息不足而已,掛點水,好好睡一覺就好了。”卦二把他按回去,拍了他腦門一下,嘆道,“你說你,受傷了就老實一點,還嫌這個年不夠折騰呢,快點好起來吧,不然君少還不知道要怎麼擔心呢。”
時進擰著眉躺回去,心裡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眉眼全垮了下來,說道:“我以後再不這麼亂衝動了,對不起。”
卦二見他這樣,又不忍心再說他了,安慰道:“行了,別亂想了,其實那天也多虧了你,不然咱們這邊肯定是要出現人員損傷的,當時卦一雖然有意把車停得避開了大部分狙擊手的攻擊角度,但街上還有其他人,只要對方開火,誤傷絕對沒法避免。”
“你不用安慰我。”時進嘆口氣,睜大眼看了會慘白的天花板,突然問道,“卦二,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
卦二無奈,用被子摀住他的臉,說道:“都說了別亂想了,你這樣挺好的……休息吧,早點養好身體,咱們去島上挖螃蟹去。”
時進被他弄得抒情不起來,隔著被子拱了他一下,閉上了眼睛。
這天之後,時進再也沒有見到過時緯崇。
據卦一說時緯崇其實還在醫院,還會每天去醫生那關心他的身體狀況,甚至黎九崢也在,但兩人就是沒再來過病房。
時進想著劇情裡的那些彎彎繞繞,看一眼已經降到了500的進度條,也沒有主動去找他們。
廉君在第二天身體好了一點後,就又來病房陪著時進了,氣色看著還好,就是臉上這段時間養出來的一點肉已經徹底沒了踪影,看得時進十分心碎。
怕廉君在醫院呆久了被人過了病氣,時進開始積極配合治療,沒過一個星期就又活蹦亂跳了,然後嚷嚷著要出院。
廉君硬是壓著他在醫院裡住滿了七天,確定沒問題後才給他辦理了出院,回程時怕時進傷口受不住,還放棄了方便快捷的飛機,弄了輛房車來,準備就這麼開車回B市。
出發那天上午,時進買了一堆餃子春捲之類的東西,讓人寄去了黎九崢的私人醫院,算是完成了自己之前的承諾。
下午,大家在醫院門口上了房車,時進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餘光一掃卻看到時緯崇和黎九崢正並排站在街對面的水果店前,正齊齊看著這邊。
他愣了愣,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朝他們揮了揮,用口型說了聲再見,然後拉上了車簾。
其實他早該想明白的,他不是原主,又何必在這些真假兄弟情裡面摻和,他在這個世界掙扎翻滾,所求的不過是好好活下去,把進度條消了而已,既然現在已經確定時家五兄弟大概率不是真正對原主、也就是對他心有殺意的人,那他也就不用再去過多在意某些感情的真假了,那些爭取來的零碎生存因素沒了就沒了吧,反正身邊還豎著一個現成的金大腿。
這樣想著,他就把視線挪到了對面正在看書的廉君身上,伸手按住了他的書頁,取出了平板,說道:“君少,我們來搓一局吧,如果我贏了,你就幫我查點東西好不好?”
廉君看著他壓過來的手,視線掃過手背上的針眼痕跡,放下文件抬眼看他,問道:“如果你輸了呢?”
時進笑得眉眼彎彎,隱隱帶著點猥瑣:“那我就每天幫你按摩,我告訴你,我的按摩手藝那可是大師級的,一般人享受不到!”
真正的大師小死:“哼。”
廉君看了他幾秒,居然真的放下了書,說道:“可以。”
時進美滋滋,殷勤地又拿了一台平板出來,打開麻將軟件,塞到了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