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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第13章
第12章 吻

  杜喬回到修道院,門口的修士正臉色焦急地等候著:「你終於回來了,副主教大人請您立刻去書房一趟,有從梵蒂岡宮來的貴重客人到訪。哎呀,這是去了哪裡怎麼把衣服鞋子都弄得這麼髒?換身乾淨衣服吧,不能怠慢了客人呀。」

  杜喬聽到「梵蒂岡宮」腦袋一懵:「梵蒂岡宮?是什麼大人物嗎?」

  修士說:「我怎麼會認識什麼大人物呢?你趕快去吧。」

  杜喬匆忙換了衣服下樓,副主教正將客人送到門口,看來談話已經結束了。

  副主教不高興地問:「你去了哪裡?到處找你都找不到。」

  杜喬有點愧疚:「我早上去談長廊佈置的事宜,所以回來得有點晚。不過已經談妥了,我預訂了六幅粉筆畫,對方答應免費為我們工作。」

  「粉筆畫算什麼,讓安傑洛去就好了。現在這件事更重要。」副主教露出嚴肅的表情:「方才是多納托•布拉曼特大人的僕人來訪,他們需要定一批數量巨大的顏料。訂單和合同會另派人來簽字的,你可要準備好了,這是修道院進入梵蒂岡的一次重要機會,絕不可以錯過!」

  杜喬雙眼生光:「布拉曼特需要顏料?是用在什麼地方的?他怎麼知道修道院生產顏料?」

  「梵蒂岡花園需要重新修整,這件事你有聽說吧?他從米蘭千里迢迢來到梵蒂岡(註1)不正是為了服務好陛下嗎?如今修復草圖已經完成,所費石料都已經運進去了,可以開始進行裝飾繪製。看來他們也在尋求高品質的顏料。花園案是教皇陛下最關心的事情,所以我們必須竭盡所能幫助布拉曼特大人恢復梵蒂岡的盛景,杜喬,這件事的重要性你要牢牢記在心上。」

  承接梵蒂岡花園案的喜悅一下子沖昏了杜喬的頭腦。他雖然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也絕不甘願只接手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案子,但從梵蒂岡拋來的邀請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絕對想不到這麼快就能進入梵蒂岡。唯一比較合理的解釋是,拉斐爾的確在布拉曼特面前說了不少好話,使布拉曼特相信聖朱斯托修道院的顏料品質出眾。這也說明他們倆的友誼的確深厚。

  原本杜喬還在為了拉斐爾離開羅馬感到遺憾,他期待與拉斐爾長期合作,完成一件像「大衛」或者聖彼得大教堂那樣轟動藝術界的案子,帶動修道院在羅馬闖出名聲,沒想到拉斐爾這麼快就去了佛羅倫斯,修道院好不容易能出頭的機會落空了。

  但布拉曼特的案子又一次燃起了杜喬的希望。布拉曼特和拉斐爾可不一樣,拉斐爾尚算小人物,布拉曼特則是長期居住在教皇陛下的觀景別墅裡的宗師。如果說目前整個羅馬最能夠得教皇心意的藝術家,也非這位布拉曼特大人莫屬了。能夠和他合作,不僅意味著聖朱斯托修道院的顏料受到了「官方」認可,還意味著修道院有機會躋身梵蒂岡的上流圈子,在教堂林立、修道院競爭激烈的羅馬風風光光地出一次頭。

  需知,並非所有修道院的日子都好過。富裕充足的修道院往往掌握著優渥的金錢和社交資源,他們舉辦大型活動、招納更多修士、為上流社會的貴人們提供服務;貧苦艱難的修道院則人丁稀少,甚至有時候修士們的飽暖問題都無法解決。這樣大的落差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上流社會對修道院的重視——如果能夠得到貴人們的幫助,自然衣食無憂。

  這些年,聖朱斯托修道院在羅馬並不起眼,不僅因為它地處偏僻,也和主教大人盧多維科低調謹慎的處事風格有關係。修道院雖然依靠顏料工作室的收入維持著日常運作,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道,要在羅馬真正站穩腳跟,還需要來自梵蒂岡的青睞和支持。如果杜喬能夠一舉拿下梵蒂岡花園案,無疑對修道院來說是絕佳的機會。

  為了準備給布拉曼特所需的顏料,杜喬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工作。他不僅要應酬來自梵蒂岡的大人物們,還要親自主持工作室的具體製作事宜,又要為新年唱詩會煩心,一下子壓在他身上的工作量變得巨大,從早到晚他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忙得暈頭轉向。

  所幸唱詩會進展順利。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約拿的畫終於完成了,六幅19 X 12英寸的粉筆畫被完整地運送到了修道院。當杜喬看到這些畫作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眼光沒有錯,約拿不僅完成了任務,而且完成度大大超出了杜喬的預期——

  這六幅畫中,最複雜的一幅描繪的是著名的克魯西姆戰役(註2):伊特魯裡亞國王波爾塞納進攻羅馬,士兵們從雅尼庫倫山圍攻城區,把羅馬軍隊打了個措手不及。畫中描繪的是波爾塞納引導士兵佔領雅尼庫倫山的場景。這位伊特魯裡亞國王也算是一位傳奇人物,戰勝後他流放了羅馬帝國國王蘇佩布,使得這位廢黜的國王多年之內都無法翻身。

  然而約拿卻將波爾塞納描繪成了一個面目醜陋、得意洋洋的矮子,畫面上他穿著披風和涼鞋,一隻鞋子的鞋帶鬆開,差點將他絆倒,他身邊的士兵扶了他一把。波爾塞納則殷切地伸長脖子眺望即將收入囊中的羅馬城,露出貪婪的笑容,因此沒有注意到鞋帶鬆開。

  顯然,約拿不太喜歡波爾塞納,他把波爾塞納看成入侵家鄉羅馬的強盜。但這不妨礙他發揮繪畫技巧,他擅長呈現人物複雜的肌肉線條,擅長刻畫極富有男子氣概的男性,波爾塞納的戰士氣質在紅色粉筆(註3)下充滿了強有力的信服感。他身邊的眾多士兵,有的扶著他、有的幫他牽馬、有的登高遠眺、有的準備衝鋒……在這張只有井口大小的畫布上,他足足畫出了二十三個人物,而沒有一個出現重複的姿態和體型。

  杜喬可見,如果這幅畫放大在修道院的牆壁上,用最好的顏料繪製,必會成為不可多得的佳作。

  就連安傑洛也不得不稱讚這位新手的技藝:「他簡直有米開朗基羅的風範。」

  杜喬驕傲地說:「這是當然,我的眼光是不會有錯的。假以時日,他定會成為大人物。」

  安傑洛注意到畫作下方的署名:「約拿,只有名字沒有姓氏嗎?羅馬城裡總得有二三十人是叫這個名字的,這樣人們怎麼能辨識出他來呢?」

  杜喬笑笑:「無妨,神秘的氣質更會讓人動心,不是你說的嗎?羅馬可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也許是春天的氣息喚醒了生命的活力,盧多維科的病情竟然出現了好轉,在唱詩會當天下午他由杜喬攙扶著下了床,坐在了禮堂的首排接待客人們。這位老主教的兢兢業業感動了杜喬,他雖然反復勸說盧多維科多休息,但他看得出來老人很享受難得的熱鬧氣氛。賓客們簇擁在他們周圍,說著恭維和祝福的話語,小禮堂內一時間坐滿了人。

  由於杜喬不是一名正式的修士,他不必參加唱詩會。副主教登臺作新年致辭時,他便悄悄從禮堂裡退了出來,走到長廊上透氣。

  修道院陷入空曠岑靜的傍晚,天幕褪去炊煙和薄霧變成琥珀色,金黃剔透,像燭光中的啤酒。在禮堂彩色的重重拱頂下,北風陰柔低沉,自然的肅殺之意在漸漸消弭。杜喬站在廊下,隔著花叢他人正望著他——熟悉的黑色兜帽出現在視線裡。

  「嘿,約拿先生,」杜喬朝他招手:「請進來吧,沒有關係的,現在修道院沒有人,大家都去禮堂了。」

  約拿仍然停在門口,沒有邁步。杜喬朝他伸手,他搖頭:「我馬上就走。」

  杜喬乾脆坐到他身邊:「你不是來看自己的畫展的嗎?」

  約拿沒有回答。

  「謝謝你的畫,他們都很喜歡,從早上開始就不停有人問我這些畫的作者是誰,我解釋得嘴巴都快乾了。特別是克魯西姆戰役那幅畫我很喜歡,等畫展結束後,我可以把它放在我的臥室嗎?」

  「嗯。」

  杜喬笑了:「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故事的?關於克魯西姆、雅尼庫倫山、埃涅阿斯的故事,你讀過維吉爾、讀過關于古羅馬帝國的歷史書?你還會些什麼?除了繪畫雕刻、文學歷史,哲學你也看嗎?柏拉圖、蘇格拉底、李維、但丁、馬基雅維利?」

  「我沒有多少時間看書。」

  「但你有看書的習慣,我現在覺得你可能不只是個普通牧師或者家庭教師的兒子了,你不會是個貴族吧?你喜歡看什麼?喜歡詩還是更喜歡駁論?」

  「都可以。」

  「誰教你看書的?總不能識字也是自己學的吧?」

  「我母親。」

  「噢,抱歉。不過她真的把你教導得很好,我很抱歉她已經去世了,如果她還在的話,我希望我能拜訪她。」

  「嗯。」

  杜喬不喜歡他戴著兜帽的樣子:「你能把帽子摘下來嗎?我想對著你的臉說話。」

  約拿把帽子摘下來。也許預料到杜喬會這麼要求,他損傷的半邊臉用一塊皮面具罩著,只露出完好的右半邊。紅色的瞳孔銳利冷肅,映照著天邊的晚霞。

  杜喬伸手摸了摸約拿的面具,男人的面容清晰地印在他眼裡。第一次沒來得及看清楚,第二次不敢盯著看,怕傷了他的自尊心,這一次他要好好看清楚這個人,把他的面容記在心上。

  約拿大概不想被他這樣凝視,扭過頭顯得有點生氣。

  杜喬覺得他過於在意自己醜陋的面容了:「沒關係,我不覺得很可怕,你連面具都戴上了,我還能覺得有什麼可怕的呢?我既然把你當作朋友,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喜歡的。」

  像是要印證自己的話似的,他把約拿的臉扭過來,棲身在他的額心輕輕落下一個吻。

  他們身後有唱詩班的歌聲,維吉納琴的伴奏像潑飛的鴿羽。

  約拿將杜喬推開,他慌張地站起來就走,杜喬以為他不高興:「約拿先生!」

  「我要回去了。」

  「不能多待一會兒嗎?他們還有很長時間才能出來。你是不是不高興?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

  杜喬很開心:「那就陪我再坐一會兒吧,我去煮點牛奶,這麼冷的天氣要喝點熱牛奶。你等等我哦。」他很快把煮好的牛奶端出來,還順便帶了一些修士們親手做的薑餅:「每次都是你招待我,現在換我來招待你吧,修道院雖然沒有什麼好吃的,但是我們偶爾能做一些零食。你嘗嘗,如果你喜歡的話,我也會做。這叫薑餅,你吃過薑餅嗎?」

  約拿點頭,他吃起東西來像粗笤帚掃地,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小豬們還好嗎?我這些天實在是太忙了,所以沒來得及去看你。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工作也會很繁忙,哦對了,我說過我是做什麼工作的吧?我是做顏料的,修道院有一間做顏料的工作室。如果你畫畫需要顏料可以告訴我。」

  「嗯。」

  「最近修道院接了一件大案子,要為教皇陛下的花園重建做一批顏料。我過幾天要去梵蒂岡一趟啦。我還沒有去過梵蒂岡呢,不知道裡面是不是很漂亮?」

  「教皇的花園?」

  「嗯,教皇陛下的花園要重建。怎麼啦?」

  約拿放下手裡的薑餅,表情有點僵硬:「沒什麼。」

  杜喬想起上次他受傷的情景,似乎也提到了教皇。看來約拿對這個詞很敏感,而且不像是什麼好的事情。

  他想說些緩和氣氛的話,這時約拿又開口:「有一些事現在我不能對你說,不是不能告訴你。」

  杜喬搖頭:「沒關係,我能理解。但是如果有什麼我能做的,請一定要告訴我。」

  他們一直坐到山林完全暗下去,手裡的牛奶冷了,維吉那琴的鳴響漸弱。從高處看上去,夜色是被月光浸泡過的海,羅馬城像一枚深沉的五角海星,投入無聲的波瀾之中。

  作者的話:

  1*從米蘭到梵蒂岡:布拉曼特一生大部分時間在米蘭和梵蒂岡工作,他55歲才到羅馬,成為了教皇尤利烏斯二世的御用建築師。

  2*克魯西姆戰役:羅馬與伊特魯裡亞戰爭中的最著名戰役之一,由於該戰役處於古羅馬歷史早期階段,大部分史料已失佚。關於伊特魯裡亞國王波爾塞納最終是否統治了羅馬城,在歷史界仍有分歧,其中一種說法是,羅馬人的頑強抵抗與戰爭的慘烈導致波爾塞納最終同意和平協定;另一種說法是,波爾塞納已經統治了羅馬城,但不久後被起義軍驅逐出境。

  3*紅色粉筆畫:一種常見的素描草圖。當時出現了一種公開展出素描畫的潮流(在此之前,素描草稿是不被當成成品的),畫家在正式作畫前會先公開草圖造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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