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群青》第4章
第3章 奇遇

  牧豬人還不知道自己一個眼神氣病了教皇,他離開梵蒂岡後先去了魯斯提庫奇廣場的小酒館,站在窗邊拋給老闆一枚杜卡特(註1),說:「給我兩桶酒,一塊牛骨,要最大的整塊牛骨。」

  老闆已經習慣了這個神秘的豬官,儘管他從不露臉、臭惡難聞,但每次他都會多付錢。1枚杜卡特幾乎等同於普通工匠的一個月房租,誰會用來僅僅買兩桶酒和一塊牛骨呢?

  豬官拿了東西,將半人高的牛骨用兩條麻繩拴緊繫在肩上,這件奇怪的鎧甲讓他看上去像個原始戰士。他又蹲下來用木瓢舀酒迫不及待地灌進嘴裡,爽快地發出低吼。喝足了酒,他單手拎起兩桶酒,另一隻手撐著竹竿,伴隨銀鈴聲朝著雅尼庫倫山方向走去。

  羅馬七丘(註2)都坐落在台伯河東部,《聖經啟示錄》寫道:「我就看見一個女人騎在朱紅色的獸上,那獸有七頭十角、遍體有褻瀆的名號。智慧的心在此可以思想,那七頭就是女人所坐的七座山。你所看見的那女人,就是管轄地上眾王的大城。」(Revelation 17)

  大城是羅馬,七座神祗的山脈正望向北方。與此遙遙相對,是位於西邊的雅尼庫倫山與梵蒂岡山。如今這兩座山脈少有人問津,也成了羅馬煙火寥落的地方。沿著雅尼庫倫山腳向南一小段路,寧靜無人,空氣陰涼清新,樹木高大遮天蔽日,巍峨的城牆在掩映的林木間蜿蜒。

  豬官心中一動,抬頭正見大片的橄欖林,枝頭累累的青橄欖顏色飽滿鮮嫩,散發著清新的香氣。他突然覺得有點口乾,於是隨手摘下一串橄欖囫圇咀嚼,又停在溪邊喝水。暖陽曬得人舒服犯懶,他索性側躺下來享受一個午覺。微風輕輕吹拂他的臉,他放鬆地閉上眼睛,正要睡過去的時候,他猛地睜眼,腰間的匕首已經錚地出鞘,寒光直指身後——

  「誰!出來!」

  一個少年穿著乾淨的長衣悄然從樹影中走出。

  「這裡是修道院的橄欖林,閣下闖進別人家的地方卻拿著匕首指人,就算您是教皇也不能這麼做吧?」少年莞爾,他鈷藍色的眼瞳蕩漾著純淨又妖異的漣漪。

  豬官冷哼:「我比你清楚這是什麼地方。你是修士?」

  「我不是修士,不過我在修道院工作。」少年指了指身後碩大的藤筐:「主教大人咳嗽了半個月了,醫生說需要用青橄欖煮水止咳,所以我來摘點橄欖回去給主教大人治病。」

  豬官站起身,他巍峨的身高壓迫逼人。少年似乎才意識到危險,不著痕跡地退了兩步。豬官立刻緊跟,少年被堵在一顆粗壯的橄欖樹前,他有些不知所措。如果這個人是個強盜——看起來至少不像是個好人——就算他在橄欖林裡殺人也不會有人注意的,羅馬如今的治安實在讓人擔憂。想到這裡,少年懊惱自己的莽撞,他乾瞪著眼與豬官對望。

  「你在害怕。」豬官低笑,像是覺得這個小東西很有趣:「剛剛拿教皇來當令箭的氣勢呢?」

  少年露出諂媚的笑容:「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豬官吼道:「那就滾。」

  少年打了個哆嗦,連忙轉身就跑。豬官很滿意,被破壞了午覺的心情總算平復了。他大笑一番正準備重新午睡,轉身正見到剛才的少年站在身後,倚靠著樹枝悠閒地嚼著橄欖果。

  「你!」豬官怒氣衝衝地揮著匕首:「再不滾我殺了你!」

  少年不知從哪裡變出一串橄欖:「你嗓子聽起來很乾,要不要試試?嚼了會很舒服的。」

  豬官慢慢湊近,終於可以確定剛剛所謂「受驚嚇」只是少年佯裝的。一種被戲弄的心情湧了上來,使他更加暴躁。少年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心情,收起玩笑的臉面,露出真誠的表情。

  「我叫杜喬,杜喬•古利埃。雖然我來這裡的時間很短,但也從來沒有在這裡見過你,應該怎麼稱呼,先生?」少年大方地行禮,絲毫沒有害怕的樣子:「剛剛是開玩笑的,修道院的橄欖如果有人需要是可以免費贈送的,主教說,這是上帝的橄欖,所有人都應該享有。」

  豬官看著他彷彿像看一個怪物,良久,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不需要。」

  說完,他像是惹上什麼麻煩似的收拾起酒桶和竹竿準備離開。

  杜喬追著他叫:「先生!先生!」

  豬官煩躁地叱駡:「別跟著我!」

  「你需要幫忙嗎?哇,你一隻手能拎起兩桶酒,你好厲害呀。你背上的是什麼?打獵得到的動物嗎?是鹿還是熊?有這麼大的鹿嗎?我還沒有見過羅馬的鹿,羅馬有鹿嗎?你是想下山嗎?下山不是這個方向,是另外一個方向,這是上山,天就要黑了,山上沒人,你會迷路的。」

  豬官猛地一腳後踢想將這個囉囉嗦嗦的小動物踹開,誰想這少年竟然靈活得很,堪堪閃過了攻擊。豬官放下酒桶,一個餓虎撲食精準地將少年鉗制住,這回少年沒有躲。

  豬官發出殘暴恐怖的低吼,用冷酷的聲音威脅:「你今天沒有看到過我,也沒有在這裡看到過任何人。你最好記住,要是你還想走點好運的話最好離我遠點,免得沾上不祥。」

  杜喬一怔,似乎沒有想到他突然說出這麼長一段話。

  他無辜地說:「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走錯方向了,下山是左邊這條路。」

  豬官揪著他的領子,只要稍稍用力,那雙大掌就能把他的脖子捏斷:「別再跟著我!」

  他仍然朝著上山的方向走,似乎沒把杜喬的忠告放在耳朵裡。

  杜喬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人,他連聲嘆氣,背著竹簍若有所思地回到修道院。

  安傑洛進來就見到他悵然若失的樣子,很好奇:「你怎麼了?橄欖採到了嗎?」

  「喏,在筐子裡。」杜喬捧著臉心不在焉。

  安傑洛走到他身邊,以為他心情不好:「發生什麼事了嗎?」

  杜喬說:「親愛的安傑洛,我剛剛在橄欖林裡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怎麼奇怪了?」

  「他穿著厚厚的披風,背著動物骨架,用兜帽蓋著臉。我猜大概是農夫或者屠夫,他身上有很重的動物糞便的味道,而且動不動就對人揮刀子。」

  安傑洛大驚失色:「揮刀子?你受傷了嗎?怎麼不早說呢?」

  「不不不,他不是個危險人物。嗯……也許危險吧,但我認為他不會主動傷害別人的,至少他沒有傷害我。」

  「你真是太粗心大意了,這樣的人就應該躲遠點才對。我猜你大概遇到的是那個牧豬人了。他也算羅馬城裡的一個傳說人物,你可別再招惹上他了。」

  不料杜喬眼睛一亮:「什麼牧豬人?是什麼樣的傳說?快!說來聽聽。」

  安傑洛娓娓道來:「你來這裡的時間太短了,羅馬可是藏龍臥虎的地方。這個牧豬人十年前還沒有出現在這裡,突然有一天他就住到了山上。沒有人見過他長什麼樣子,但他實在不像個普通農夫,他巨人的身高、兇悍的武力、邪惡的血腥味都是謎,有人說他表面上是個牧豬人,其實是個可怕的巫師。還有人瞧見過,他的脖子上戴著鐵項圈。」

  鐵項圈意味著罪犯,這是一種古老的標誌了。被認定為有罪、特別是對上帝不敬的人要在脖子上終身戴著烙印名字的鐵項圈。項圈由鐵匠為犯人量身定制而成,不大不小正好卡在脖子中間,一旦鎖殼扣上,鑰匙就會被扔進台伯河,隨著流水一去不復返。所以戴著項圈的人為了避免被人識破,只能戴上兜帽擋住脖子和面容來過活。

  「他犯了什麼罪?」

  「不知道,這正是令人害怕的地方。因為沒有人落實他的罪證,也可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可是一個罪犯為什麼要養豬?」

  「這也是神秘之處,羅馬城裡養的最好的豬就是出自他的手。然而,他不賣給別人,只往梵蒂岡裡售賣。梵蒂岡倒是真的收他的豬,所以教皇陛下喜歡吃烤豬肉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他隻身一人住在山上,從不與人結交,有時候到城中的酒館喝酒、購買日用品。魯斯提庫奇廣場的小酒館就是他常去的酒館之一,每次都是用1杜卡特買兩桶酒、一塊牛骨。偶爾他還會在巷子裡的低等妓院出現,不過這個說不準,也有傳聞說,他是芭妮•托斯卡的入幕之賓,我覺得是假的。上帝,誰會和一個臭氣熏天的豬官上床?就算給我一袋子杜卡特我也不幹。」

  「芭妮•托斯卡是誰?」

  「一個婊子(妓女),有點小名氣。」

  「嗯哼,豬官也是可以有性慾的吧?」

  「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有人說他是因為得罪了梵蒂岡裡的大人物所以才被流放到山上養豬的。因為他曾經對人威脅,靠近他的人會沾上不祥的運勢,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問占星官。」

  杜喬醍醐灌頂:「對對對!就是這句話,他也對我說了!」

  安傑洛結束了他的解說:「反正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既然也遇到了就應該知道,他這個人粗暴孔武、兇殘乖戾,最好還是不要沾染。反正他也就是個養豬的,也礙不著誰。」

  杜喬卻很興奮,今天的奇遇是他到羅馬後最有意思的事情。修道院裡的生活實在太枯燥無聊了,聽到這樣的故事,他已經把這個「如同斯芬克斯一樣神秘」的豬官牢記在了心裡。

  安傑洛想起了來意:「我幫你問過了,新來的商隊裡也沒有一個叫拉里、年紀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的孤兒男性。你確定你的兄長真的叫拉里嗎?他會不會已經改名字了?既然他是在孩童時期就被抱走了,那麼你母親也無法確定他現在叫什麼名字吧?」

  杜喬啞口無言:「就算名字不一樣了,他也的確是被商隊抱走的呀,如果不在商隊工作,他會去哪裡呢?」

  「這可沒准,說不定賣給富人家做少爺了,從此命運就會改變,哪裡還會在商隊裡呢?」

  杜喬爬下窗臺,從衣櫥裡掏出一封信來:「這個是我母親收到的唯一的線索,大約在五年前有人托路過的水手帶回來一封信,沒有確切的地址和人名,只說是帶回我們村的。按照時間計算,那時候我們家正好丟了一個男孩,所以我母親相信一定是哥哥寄過來的。」

  「我看看。」安傑洛把信接過來:「你們沒有回信嗎?」

  「母親寫了回信,但是沒有再收到任何音訊。我覺得他不會搬走的,他這裡明明寫著『我想趁著年輕力壯在羅馬大展宏圖,或許會有錦繡的前程。』這就是他想要待在羅馬的決心呀,怎麼會輕易放棄自己的理想抱負呢?」

  「理想要堅持是很難的,但是放棄卻很容易。或許他自認為錦繡的前程最終沒辦法實現呢?在我看來,羅馬雖然很好,可也不適合所有人待著,這裡天氣就夠糟糕了。」

  提起天氣,杜喬不得不認同,沒有強壯的體魄羅馬的天氣實在難以忍受。

  安傑洛不忍心見他失望,安慰道:「你也別急,主教大人看重你,現在工作室也不能缺了你,也許還有機會也說不定。」

  提起主教,杜喬想起剛剛摘下的橄欖:「大人的病什麼時候能好呢?他這樣咳嗽好嚇人啊,我那天見到修士端著染血的手帕出來,他肯定不是普通的熱病,不會是黑死病吧?」

  安傑洛緊張兮兮地四周環望,將他拉到床邊低聲說:「你千萬不要和別人說,我只告訴你一個人,這件事要是被修士們知道了就要引起恐慌了。」

  「什麼事?」杜喬忍不住也緊張。

  安傑洛連連搖頭:「在我看來,主教大人的病好不了了,的確不是普通的熱病。」

  「真的是黑死病呀?」

  「不是黑死病,但是也沒有好多少,恐怕是肺癆呢!」

  杜喬嚇得跳下床:「你怎麼能確定就是肺癆呢?」

  安傑洛說:「一開始我也以為只是普通的熱病,但最近他咳得越來越厲害了,而且出現了胸口疼痛、渾身冒汗的徵兆。前天夜裡突然高燒不止,呼吸困難,把我嚇了一大跳以為他熬不過去了呢。結果到了早上體溫突然又降了下來,我仔細查看他嘴唇的顏色,又按壓他的胸口,可以看得出是肺病。」

  杜喬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話。他曾經在故鄉也見過患肺癆的老人,他們很痛苦,一開始還只是咳嗽,後來身體很快消瘦下來,變成一副皮包骨頭的可怕樣子,到了最後嘴唇會變成絳紫色,眼睛浮腫、皮膚乾癟、身體無力,連排泄都無法自我控制。

  「總會有辦法的,他會好起來的。」杜喬喃喃自語。

  但他也知道,肺癆是治不好的,迄今為止沒人得了這個病還能活下來。

  安傑洛看得更開:「我去把橄欖洗乾淨煮了,喝了之後他咳得不會那麼辛苦。」

  作者的話:

  1*杜卡特:杜卡特金幣,當時義大利大部分地區的通行貨幣,於1284年-1840年發行,重24克拉,由於其便於鑄造攜帶,在中世紀歐洲受到很大歡迎。當時義大利地區普通工匠或小商販一年的平均收入在120杜卡特左右。

  2*羅馬七丘:根據羅馬神話,七丘為羅馬建城之初的重要宗教與政治中心,在最初時,這七座山丘分別為不同的人群所佔有,且並沒有組合成「羅馬城」的念頭。後來,這七座山丘的居民開始共同參與一系列的宗教活動,羅馬城就這樣逐漸成形。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