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離開羅馬
「妓館的那場火是我讓人放的。」阿利多西對約拿說:「為了證明你是不祥的。阿爾貝蒂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我害死了她。誰讓她看不起我?她這個婊子,只貪圖虛榮和名利,既然她想做被別人玩弄的女人,那我就讓她的孩子也被人玩弄。她不是希望你飛黃騰達嗎?我偏偏要讓你爛在泥裡,你只配養豬,只配和那些骯髒醜陋的畜生在一起。」
約拿看他像看一個瘋子:「動物的生活習性各有不同,只是因為生存方式不一樣,但它們外表再骯髒醜陋,也不會迫害同類。只有人樂於勾心鬥角、蠅營狗苟。」
「這樣清高的話,也只有王子殿下能說出來吧?」阿利多西反諷。
「對你來說是清高嗎?你看不起你自己?」
「我不像你,有個教皇作父親。」
「他不是我的父親,我沒有認同過。」
阿利多西不再多說,他向尤利烏斯走去,倔強地昂著頭,嘴邊保持冷笑。在經過諾爾身邊的時候,他稍微停了停,然後說:「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心慈手軟把你留了下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婊子。你忘了誰曾經接濟過你、給你奢華富足的生活?你這把年紀了還能待在酒館裡平平安安地做生意,你以為他們是看誰的眼色才不敢欺負你?婊子就是婊子,你也好,阿爾貝蒂也好,你們都是下賤貨,我早就該知道,沒一個是好東西!」
副主教像是害怕他會衝上來打人,將諾爾護在了身後:「阿利多西大人,請注意您的禮儀。」
尤利烏斯這時候顯得有點不耐煩,他說:「你真是不知悔改啊,佛朗西斯科。」
「一切只是我運氣不好罷了。」阿利多西說。
尤利烏斯也懶得再爭辯:「既然你失敗了,那就甘心認輸吧。」
阿利多西垂頭端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這樣順從倒讓尤利烏斯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裁決了。老教皇心情疲累,他一邊思考一邊想挑個座位坐下來休息。這時候他離阿利多西的距離稍微有點遠,所以沒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細節,而阿利多西又只面對著他一個,身後的人也看不見他的動作。
變故就發生在教皇彎腰落座那一瞬間,阿利多西突然動了!他快速地轉身,猛地朝約拿坐著的位置襲來,原本端著的兩隻手這時候分開,從他的袖口裡閃過一點奇異的銀光。
不知道有誰喊了一句:「小心!」
約拿的反應還算及時,他側身堪堪躲過這一擊,有鋒利的東西從他的胳膊上劃過去,他的袖口被劃破了,皮膚上帶過一道淺淺的紅痕。寒毛直立,他反手扣住阿利多西的手腕往回帶,只聽輕微的喀拉響動,將阿利多西抓著匕首的那只胳膊當即卸掉!阿利多西痛呼一聲,雙腿軟倒跪在地上,約拿正要扯過他另外一隻手將他制服,見他嘴角掛起詭異的笑容,這才明白。
不對,他另一隻手上還有東西!
但這時已經避不開了,約拿的身體幾乎和他沒有距離。沒想到阿利多西會犧牲一條胳膊來完成刺殺,他手腕一拐短刀對準約拿的下腹刺入,約拿本能地身體往後縮,但他的手還扣在阿利多西的手腕上還沒來得及掙脫,跟著奇怪的身體姿勢扭了一下。這時候一隻腳狠狠踢在阿利多西的腦袋上,那把短刀跟著方向偏離,貼著約拿的衣服飛了出去嗆得掉在地上。
杜喬氣喘吁吁地收回腳,大喝:「抓住他!他身上還可能有武器!別傷了陛下!」他剛剛那一踢力道太大,鞋子都歪在一邊差點甩出去。
旁邊駐守的侍衛立刻撲上來三兩下把阿利多西制服在地上。
行刺發生得太快,尤利烏斯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怎麼回事。他神色凝重地走上前來,正見約拿被劃破的衣服袖子,阿利多西麻木地躺在地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老教皇冷哼一聲,蹲下身來,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面對昔日的好友、他最忠誠的親信。
「你是個孬種,佛朗西斯科,阿爾貝蒂沒看錯。」教皇說道:「鑒於你昔日對梵蒂岡的功績,我不殺你。你就到南美洲去,和野人野獸們玩樂,永遠別回來了,它們比較適合做你的同伴。」
語畢,他讓侍衛把這個罪犯拉下去,他實在不想再看到這張令人噁心的嘴臉。
這場審判也終於結束了。
「這就結束了嗎?教皇沒有補償你們什麼嗎?」安傑洛一邊吃花生米一邊不甘心地問。
杜喬微笑道:「他大概覺得很丟臉吧,被這麼多晚輩發現自己多年遭到下屬戲耍。所以我們也沒有在梵蒂岡多留就回來了,免得相處起來很尷尬。早上秘書官倒是送來了不少錢,一部分是補償商隊的,另外一部分是給我們帶到回家的路上用。」
「啊,聽上去很精彩啊,可惜我當時不能在現場。」安傑洛感嘆道。
「這有什麼精彩的,我嚇得魂都快丟了。」
「約拿先生沒有受傷吧?」
「沒有,他這幾天生龍活虎著呢。」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
安傑洛從椅子上跳下來,從身後的櫃子裡掏出個口袋遞給他:「這個是副主教大人說送給你的,感謝你為修道院付出的辛苦勞動,也算是留給你的紀念。這是盧多維科大人生前非常喜歡的一對燭臺,純銀制的,你可要小心哦。」
杜喬感激地收下禮物:「謝謝,代我向副主教大人問好,願主與他同在。」
安傑洛搖頭晃腦地說:「光輝歲月結束啦,盧多維科大人走了,副主教大人要退休了,你也不在了,就剩下我了……咦,諾爾呢?他答應和你們一起走了?」
被他這麼問,杜喬有點難過。自從離開梵蒂岡後,諾爾就不見了,他們兄弟還沒道出彼此的真心話,甚至沒來得及見上幾面。杜喬很不捨得,他急切地想帶諾爾一起走,可是如果諾爾不願意,他不能強迫哥哥離開,要怎麼樣才能使諾爾回心轉意呢?
回到百花廣場的公寓裡,杜喬驚訝地發現諾爾在等他。
「你把他帶來的?」杜喬問約拿。
愛人體貼地將房間留下給兄弟倆:「我去收拾行李,你們說會兒話吧。」
氣氛變得有點冷。當兩個伶牙俐齒的人共處一室,反倒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杜喬不斷地用喝茶來掩飾自己慌張的情緒,他之所以沒有馬上開口是因為他連怎麼稱呼對方都拿不准。當然不能叫哥哥,這像是恬不知恥地貼上去做別人的兄弟似的,直呼其名也顯得有些親密,如果用「先生」、「您」、「閣下」就太客氣了,總之一個禮貌而準確的稱呼遲遲沒有出現。
反倒是諾爾先開口了,他問:「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
杜喬不自覺地把背挺得直直的,調整了一個端正的坐姿:「古利埃,杜喬•古利埃。」
「是父親的姓氏嗎?」
「是的。」
「那母親姓什麼呢?和父親姓嗎?」
「是的。」
「噢,古利埃家族。」
「沒錯,一共二十六個古利埃。」
「二十六個,都包括哪些人?」
「九個古利埃小姐,十七個古利埃先生,直系的兄弟姐妹只有五個,其他都是叔伯家的。」
「一個大家族。」
「原本還可以更大。」
諾爾一邊用手指節敲打桌面,一邊思考。他思考的樣子很嚴肅,皺眉撇嘴,像是讀到了重大新聞。杜喬很驚訝,他父親從前也有這樣用指節敲打桌面表示思考的習慣。按理說諾爾被商隊抱走的時候還不到六歲,記不記得很多事還不確定,更別說父親微小的肢體語言了。這種相似性難道是血脈的遺傳帶來的嗎?
諾爾被他看得有點不高興,迅速地收起了動作,繼續思考。過了一會兒他從桌子邊離開,把窗戶打開站在風口上,他把頭髮往耳後撥,風吹得他直皺眉。杜喬的視線隨著他轉移到窗外,賣花女們正牽著客人在街上打情罵俏,嘻嘻哈哈的笑聲堆疊。諾爾露出一個迷茫的神情。
「你寫信回去了嗎?」諾爾說:「你告訴他們我在羅馬做什麼,過什麼樣的生活?」
杜喬連忙搖頭:「如果你不想讓他們知道,我永遠也不會說。這是你個人的事情。」
諾爾面對他:「那你怎麼看?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希望你能回去,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是也說了你退休會回去嗎?」
「那只是個措辭,就像你說吃完了飯就去睡覺、漲了薪水就娶個漂亮老婆、退休了就回家養老,所有人都這麼說,這是通用語言,傻瓜。」
「我理解,通用語言、通用目標、通用結局……還有什麼?通用的人生?」
諾爾笑駡:「狗屁通用的人生,沒人想和你有相同的人生。」
杜喬喜歡他的這個笑容,說到這裡他的心情已經輕鬆了不少,這時有個聰明的想法從他腦袋裡掠過,他走回書桌邊取出紙來快速地寫了一封邀請信:「我代表古利埃家族邀請你來奧斯曼土耳其,如果你願意的話,這裡永遠對你敞開懷抱,我以家族的姓氏許諾。」
諾爾接過邀請信,他的態度仍然遊移:「從二十六個變成二十七個需要什麼手續嗎?」
杜喬笑了:「還是二十六,從來沒有把任何一個人剔除過。」
他們擁抱,親吻彼此的臉頰,用家鄉語言相互稱呼。
半個月後。
一條深灰色的商船從威尼斯港口出發,滿載著貨品向東方的大陸駛去。
船長站在甲板上,拿一支老舊的望遠鏡眺望。萬里無雲,海面平靜,白鳥在高空盤旋,亞得里亞海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正被他們壓在腳下,向四面的地平線延伸。船長命令水手將船帆全部撐滿拉開,水手唱起勞作的歌,歌聲粗獷低沉,像海水喉嚨裡蓄勢待發的咆哮。風起了,把船帆吹得獵獵作響,船全速前進,鋒利的船頭切開水波,翻出細碎的浪花。
一個年輕人這時跑到甲板上來,他的眼睛像燃燒著的海水。
「真是個不錯的天氣呀!」他高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