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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心》第3章
  02

  管家告訴陸天騏徐先生已經搬走的消息時,陸天騏還在外應酬。如果是別人也就算了,但涉及靈心他不得不多問一句:「他那些花呢?比如他最喜歡的,養在臥室裡那一株月季,帶走了沒有?」

  「都沒有。」

  「那就是鬧脾氣,不用管他,過幾天他想回來,派車去接。」陸天騏心下輕笑,靈心這麼溫柔的性格,連幾盆花都放不下,怎麼還能放下他:「另外,最近我都不會回去,叫新來的花匠用點心,別把他那些寶貝折騰壞了。」

  說罷,他掛了電話,繼續推杯換盞。

  胡小公子醉眼惺忪調侃,是不是又是他家那膽小軟弱的小花匠?陸天騏笑了笑:「膽小也有膽小的可愛。」是示意對方別再說下去。

  他是陸氏獨子,到了年齡是一定會回家繼任的,不過如今老爺子還硬朗,還能讓他自己拚搏兩年。銀飛是他自己的心血,但旁人估量他時,還是加上了他身後的籌碼,他也不能算是赤手空拳。

  陸天騏要在大陸之外開設分公司,首先拜訪地頭龍,商會會長胡先生是老派港人,講得一口倫敦腔,養馬且愛馬,出身顯赫,黑白兩道俱有交誼,甚至還有封爵。胡小公子是他老來得子,如今要奔向大陸發展賽馬及馬術表演的事業,兩下一拍即合。

  他還記得當日赴香港,徐靈心親手替他別上馬主徽章,純金裝飾,天藍色細緞帶,別在西裝衣襟上代替了領帕,襯得他更加高大挺拔。

  徐靈心那時看得見,一雙眼清清透透,滿是眷戀愛慕。都說七年之癢,可徐靈心的愛意好像涓涓細流,他學會了藏起心事,一點一滴透露,卻不曾乾涸。這種眼神鼓舞了陸天騏,他親吻多年的伴侶,笑著抱怨:「我對馬可沒什麼興趣,沒想到有一天居然也要趕時髦,全資資助一匹馬,換來這麼個小飾品。」

  徐靈心知道他是開玩笑,陸天騏的野心和努力,他作為枕邊人再清楚不過了,又替他拍了拍衣服:「你看看就好,萬一遇到烈性的,別逞英雄,墜馬不是小事。」

  陸天騏不知哪裡來的一股衝動,大約是久違的溫情湧上心頭,他看著徐靈心如詩如畫的美好側臉,吻上對方的手背:「不如你陪我去?」

  徐靈心更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鬼迷心竅,竟然答應了他。

  陸天騏出去談生意時,往往是不帶他的。一來徐靈心喜靜,二來不夠圓滑,勉強只會惹人不快,三來,便是陸天騏有些事不好讓他知道。

  逢場作戲云云,徐靈心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陸天騏在他面前矇混過去便算了。七年來他最大的失望便是陸天騏不肯和他徹底安定下來,沒有告訴所有人,彼此是有家室的男人。而陸天騏又實在是太出色,他養了這麼一朵「奇葩」,就算把殺蟲毒藥都用上,狂蜂浪蝶依然前赴後繼。

  徐靈心很疲憊,他深藏著愛意也是為保護自己,當這種疲憊累積到一定程度之後,他想他會選擇索性將愛意都埋藏。

  胡小公子看陸天騏的眼神那樣熱切,看向徐靈心時卻是挑釁又驕傲,徐靈心都替陸天騏覺得瞞不下去了,也懶得再看,待在酒店不想踏出一步。

  陸天騏到底還有點分寸,見他冷淡,沒乾脆直接住到胡家去,但幾番請徐靈心不出,顯然不給面子,連他也惱怒。

  「你到底有什麼要事?」

  「花。」徐靈心冷靜地回答:「我上個季度就和你說過,這家酒店定了我們做花藝裝飾,他們要做一場明星婚禮,我們交上去的好幾個方案都被否決,對方要求的那種反季節切花市場調度又有難度……」

  他指著的屏幕上的酒店是一家五星級大型度假酒店,陸天騏皺眉:「你本來就不喜歡籌謀這麼麻煩的事,又何必讓自己這麼辛苦。」

  陸天騏提過好幾次,希望徐靈心專心在家陪伴他,徐靈心卻不想變成深閨怨侶,他解釋過很多次,自己也是有事業要做的,可陸天騏總是嗤之以鼻。

  最終仍是徐靈心拗不過陸天騏,畢竟讓步的總是他。

  胡小公子邀請他們騎馬,馬是好馬,高頭大馬的英國純血馬、阿拉伯馬、矮小卻耐力十足的蒙古馬,應有盡有,但騎師卻沒信心駕馭這些馬。

  陸天騏說是沒興趣,其實苦練了一番,胡會長七十多歲仍能騎馬,他也只有上馬和對方談笑風生。胡小公子揚鞭打馬,一身白色騎裝顯得人英姿颯颯,對比起來,徐靈心便像株蒼白柔弱的春花。

  胡小公子「盛情」邀他上馬,徐靈心見陸天騏和胡會長都向這邊望來,尤其是胡會長這把年紀都能上馬,自己再推脫就顯得不近人情,只得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

  他從小便不太合群,更不喜歡體力運動,還害怕一切會喘氣的動物,由於一直一塊腹肌都練不出來,一度以為自己會變成一個無人問津的gay,孤獨終老,陸天騏能看得上他,確實是意外之想。

  所以他也拚命攥緊,用力珍惜了這麼些年。

  胡小公子親自牽著馬向他走來,那匹馬叫做黑美人,看著便不好接近,徐靈心只想飛奔回自己的花房和不會噴鼻息不會呲牙的花草待在一起,但還是硬著頭皮上了馬。

  胡小公子笑眉笑言:「黑美人可是很乖的,你要好好待她。」

  馬確實乖,是只聽主人話的精乖,大概她也感受到主人不喜歡徐靈心,帶著他直接奔向馬場邊緣,徐靈心被顛簸得小腿肚發軟,失聲連驚叫都沒來得及發出。烈馬疾馳向邊緣的圍欄處,圍欄下砌著石頭,陸天騏駕馬趕來,擔心馬發了狂,胡小公子卻擔保自己的馬絕對訓練有素:「說不定是徐先生一時興起,要挑戰高難度動作。」

  「不對!」陸天騏一驚,靈心連基本的騎手訓練都沒接受過,哪裡敢跑出這麼快的速度,他縱馬趕去,卻已經來不及,高頭大馬揚鬃一甩,嘶鳴聲中便把徐靈心狠狠砸在了圍欄處,而後親暱地奔向胡小公子,任主人獎勵地拍了拍她的頭。

  最後這件事被定性為徐靈心駕馬技術有誤,胡小公子懷疑他拿馬鞭打了馬,黑美人最是驕傲,如果被打一定報復。因為他是這樣的信誓旦旦,胡會長又一向護犢,便意思意思道歉了事。

  陸天騏也覺得徐靈心有些丟臉,胡家馬場是有名的,曾有許多貴族來訪,沒聽說出現過這麼狼狽的事故。於是徐靈心從一片黑暗中醒來時,感受到的便是陸天騏壓抑著的,微妙的嫌棄。

  他笑了,這件事比自己暫時失明了還要好笑。

  陸天騏說胡家的人要來向他道歉,徐靈心不想接受,也不想辯解,便不見,陸天騏更覺得他是在惹事,明明已經解釋過自己不過是逢場作戲,他大可不必這麼小氣。

  從頭到尾,陸天騏沒關心過他的眼睛一句,不知是忙忘了,還是聽到「暫時」兩字後,便再沒分神聽接下來的醫囑,反而放心地開始責難他。

  徐靈心頭疼,目盲,惶恐。他心煩意亂,也想有個胸膛可以依靠,但曾經認定的良人,卻一句句刺著他的心,說不該帶他出來。

  他煩不勝煩之時,提起了兩人當年的一個約定。陸天騏曾風流倜儻地笑著對他說,如果哪天他想分手,隨時可以走,這麼多年來陸天騏也沒收回過這個約定,顯見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又何必留呢?

  於是徐靈心平靜道:「天騏,我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很過意不去。現在我眼睛不好,對你更沒有什麼幫助,我們分手吧。」

  他把話說到十成十的卑微,陸天騏卻沒聽出來,反而如他意料中一般,秉持了毫不拖泥帶水的作風:「既然你這麼希望,那就分手。」

  徐靈心後來哭得眼睛都腫了,傷上加傷,陸天騏是不知道的。他其實並不是完全因為陸天騏而傷心,也是擔心自己能不能復原,醫生有用很多病例嚇唬他,他才連淚都不敢再流。

  陸天騏回了大陸才覺得有點後悔,這種時候,有風度的男人應該上前給伴侶一個擁抱,更別提延醫問藥,噓寒問暖。怎麼說徐靈心也是推了自己的事陪他出來,他應該負責。

  然而陸天騏因為分公司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壞脾氣只能在家裡發洩,永遠是徐靈心體諒他,徐靈心先低頭,故此他也靜靜等著伴侶回心轉意。

  如今想來,徐靈心還在生氣,那便讓他把氣發完好了,自己且先不去觸這個霉頭。

  陸天騏念及此處,便不再分神想兒女情長,和胡小公子對飲一杯,面上掛著充滿魅力的假笑——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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