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１

　　上田繁雄有著一張國字臉，看起來像將棋棋子一樣，四四方方。頂著那張臉又縮著肩膀，幾乎看不見脖子了。他從出現在萩村等人面前就始終保持這個姿勢，似乎全神戒備著，擔心因為沒報案而遭警方處罰。

　　「所以，你承認這些ＤＶＤ都是店裏的商品嘍？」

　　萩村一問，上田縮起原本已經很短的脖子點點頭。「嗯，是啊，我想大概是吧。」

　　「大概啊……」

　　「不是啦，對，都是我店裏的商品，錯不了。」他不住地點頭。

　　萩村和柏原在橫須賀分局的會議室裏偵訊上田繁雄，桌上放著之前從那輛贓車裏起出的ＤＶＤ和舊皮包。

　　「因為沒甚麼損失，報警的話得接受一堆調查，到時候店也要暫停營業幾天。我們做這種生意的一天沒營業損失就很慘重，再說臨時歇業對客人也交代不過去呀，便覺得不報案也無所謂。真的很抱歉。」上田摸摸後頸，接著又不停地低頭道歉。

　　萩村把皮包拿到上田面前。「這個皮包你有印象嗎？」

　　上田一臉困惑，側著頭思索。

　　「沒有，沒印象。真的啦，我沒看過這個皮包，不是我的。會不會是辻本的呢？」

　　「我給辻本先生看過這個皮包的照片，他也說不知道。」

　　「這樣啊，那就不是我們店裏的。」上田回答。

　　萩村從皮包拿出幾個塑膠袋，東西都分別裝在裏頭。

　　「這裏面有你看過的東西嗎？」

　　上田帶著疑惑的神情，望著桌上一字排開的物品：糖果空罐、皮夾、手錶、粉盒、口紅。

　　過了好一會兒，上田才拿起裝有手錶的塑膠袋，仔細看過後又放回桌上。

　　「沒印象耶，全都不是我的東西。」

　　「您好像看了手錶很久。」

　　「我有一隻很類似的錶，所以確認一下，但看過後發現完全不同。」

　　萩村看向柏原，想徵求他的意見。

　　「那個壁櫥是從甚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柏原問上田。

　　「這個樣子是指甚麼？」

　　「我是要問你從甚麼時候亂堆起一大堆賣不出去的ＤＶＤ啦。」

　　「哦哦……嗯，甚麼時候開始的呢……」上田交抱手臂偏著頭沉思，「那邊已經很久沒人碰過了，最後一次開那個壁櫥應該是一年前……不對，應該是更久之前。」

　　「被偷的那些ＤＶＤ，上面好像貼著兩年前的標籤。」萩村說道。

　　「啊，沒錯沒錯。我想起來了，那些ＤＶＤ被塞進壁櫥裏是更新標籤後沒多久的事，差不多是兩年前吧。」

　　「意思是從經營這家店起，壁櫥就拿來堆放庫存商品嗎？」柏原問他。

　　上田挺出下巴，用力點點頭。

　　「是啊，當初租下這個店面時，本來想把二樓當辦公室用，開店之後卻發現根本不需要，反倒得找個地方堆放庫存，壁櫥也就成了這種用途。不只是壁櫥，應該說整個二樓都像倉庫。」

　　「我要你仔細想清楚。」柏原站著，雙手撐住桌面，探出身子低頭直盯坐著的上田。「除了你之外，到底有沒有其他人使用或曾經用過二樓空間呢？只是短期的也無所謂。」

　　上田在壓力下稍微往後退了一點，搖搖頭回答：「我想沒有，不過這幾年陸續換過幾個店員，也可能有人隨便把自己的東西放在那裏，這些細節我就沒辦法一一掌握了。」

　　「那麼，二樓在做為倉庫之前是甚麼狀況？」

　　「沒當倉庫之前……這個，就只是空房間呀，所以才會決定用來堆放庫存。」

　　柏原看著萩村，輕輕點了下頭，意思是他沒別的問題了。

　　「請問，」上田抬起頭來，「這個偵訊到底想知道甚麼事呢？店面二樓有甚麼不對勁嗎？我們只是把賣不出去的ＤＶＤ堆在那裏，沒藏甚麼違法的東西喔。」

　　「這不是偵訊，只是請您協助調查。」萩村說道。

　　「可是，為甚麼要到橫須賀分局呢？我們的店面不在這個管區呀。」

　　「因為這些東西是在橫須賀分局轄區找到的贓車中發現的。」

　　「嗯？贓車……」

　　「最後一個問題，您覺得有甚麼可疑人物會闖進您店裏？比方說離職員工之類的，經常有小偷因為熟悉環境而潛入先前的工作地點。」

　　上田皺起眉，抿著嘴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搖頭。

　　「沒有，您這樣問我也沒用啊，而且在我們店裏工作過就知道，根本沒東西可偷嘛。」

　　萩村歎了口氣，看來從這個人身上也問不出甚麼有用的消息。

　　「謝謝，之後可能還有事想請教，到時也請多幫忙。」他對上田說。

　　「呃，我可以走了嗎？」

　　「請回。」

　　「這些東西該怎麼辦呢？」上田看著桌上的ＤＶＤ。

　　「請先去報個案，辦完手續後應該就能歸還給您。」

　　上田聽完萩村的說明，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走出房間。柏原露出苦笑。

　　「那老頭一副就是不願意報案、也不想拿回ＤＶＤ的樣子嘛。」

　　「手續麻煩，而且拿回一大堆庫存影片也沒意義吧。倒是你覺得如何？跟上田不相干吧。」

　　「無關吧。」柏原坐下來。「他看到皮包時表情沒任何變化，不像在演戲。」

　　「我也這麼想，看他那樣子真的一無所知。不過，這些東西之前的確是放在壁櫥裏。」萩村看著擺在桌上的幾個塑膠袋。

　　柏原拿起其中一項物品──口紅。「就是這玩意兒掉在裏面吧。」

　　那支口紅當初在贓車裏發現時沒有蓋子，但現在柏原手中的卻已蓋上。

　　口紅蓋出現在「GOOD SOFT」二樓的壁櫥裏，是萩村本人發現。他一眼認定那是在贓車上發現的口紅，之後便聯絡柏原帶證物口紅到「GOOD SOFT」來，當場確認蓋子和口紅一致。

　　鑑識人員目前已經進入「GOOD SOFT」二樓，過不了多久結果就會出爐，但萩村認為至少「開走贓車的人曾經潛入」這點應該沒錯。

　　「剛才我和鑑識員通過電話，那個壁櫥裏的檢查孔好像是最近才打開的。」柏原說明。

　　「壁櫥天花板上那個啊。」

　　嗯，柏原點點頭。「要等仔細檢查後才能斷定，但看來是有人移動時在天花板裏層留下痕跡。只是不像整個人在夾層裏活動，大概是從檢查孔伸進手觸碰而已。」

　　「辻本和上田都沒印象，那應該是小偷幹的吧。」

　　「這個方向錯不了。」柏原盯著會議桌上一字排開的物品。「我聽以前抓到的慣竊說過，沒甚麼收穫時看看壁櫥的天花板裏層，運氣好的話，還能找到偷藏的私房錢或者不想被他人發現的寶貝。」

　　「這種手法我也聽過。」

　　「那個糖果罐說不定原本就藏在天花板裏層。」

　　「意思是小偷摸出來的嘍。」

　　「雖然裏面沒甚麼貴重物品，但小偷可能不想空手而回，索性便帶走了，然後也順手抓一堆ＤＶＤ──大概是這樣吧。」

　　「要是能直接問小偷就好了，現在卻完全沒轍。」

　　「又還沒確定他已經死了。」

　　「話是沒錯啦。」

　　目前還沒查出在觀音崎出海口發現的小船上原本載著甚麼人，換句話說，還沒找到疑似的溺斃屍體。如果被海流沖走，遺體很可能從浦賀水道出海。

　　「不管小偷現在是死是活，對我們來說都不太重要吧。問題在於，是誰把糖果罐藏在天花板裏層。」

　　「這個嘛……」話講到一半，柏原連忙掏出手機，好像是設定成無聲的手機發出來電振動。他三言兩語說完後便切斷電話。

　　「我們分局鑑識員打來的，上田和辻本的指紋都和手錶上的不符。」

　　「我就知道。」

　　「這下子便弄清楚整起案子跟『GOOD SOFT』毫不相干了。」

　　萩村點點頭，看著桌上的幾個塑膠袋。其中一個裝著金錶。

　　僅有這隻手錶上留著相對清晰的指紋，而且已經對照過十四年前的資料，確認不是遇害的有明幸博和塔子。

　　「好啦，接下來該怎麼辦？」柏原問道。

　　「調查『GOOD SOFT』。」

　　「那家店？鑑識報告一有結果就會送過來啊。」

　　「我是要去問房屋仲介。」萩村回答，「這個糖果罐很可能從上田租下店面時就被藏在屋裏，依我的觀察，重新裝潢過的應該只有一樓。」

　　「這樣啊。」柏原不斷點著頭，豎起大拇指。「那我們去看看吧。」

　　打了通電話給上田，問到店面是向橫濱車站旁的房屋仲介公司租的後，兩人隨即動身前往。

　　兩人來到位於一樓的辦公室，見到了承辦人員。那是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業務。

　　「那個店面前後更換過好幾任房客。地主原本是蓋起來想經營服飾店，卻因為不太順利便轉而出租。」男業務看著檔案資料一面說明。

　　「目前這家店的前一任房客是誰呢？」萩村問他。

　　「『GOOD SOFT』之前嗎？我看看，是家餐飲店，店名叫做戶神亭。」

　　「戶神亭？」

　　「寫起來就是這三個字。」男業務把檔案夾遞到萩村面前，上頭寫的正是「戶神亭」三個字。

　　「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萩村身旁的柏原低喃。

　　男業務露出淺淺的笑容。「是現在很有名的洋食餐廳啊。」

　　「洋食餐廳？」一句話讓萩村瞬間反應過來，不由得高聲反問，「你沒弄錯吧？」

　　男業務鏡片後的雙眼睜得大大的，臉上寫著：有必要這麼吃驚嗎？

　　「『戶神亭』最初便是從那個地方發跡，生意上軌道之後才搬到其他地方，規模越來越大，據說是牛肉燴飯大受好評的緣故。不過，這些都是聽公司前輩說的。」

　　萩村和柏原對看了一眼。

　　那店面在「GOOD SOFT」之前租給和「ARIAKE」相同性質的洋食餐廳，難道這會是單純的巧合嗎？

　　「當初出租給『GOOD SOFT』時，一樓似乎曾經重新裝潢過，那二樓呢？施工過嗎？」柏原問道。雖然語氣聽來平淡，但萩村察覺出他是因為克制住了急切的心情。

　　男業務再次翻閱資料。「看來是簽約後上田先生自行重新裝潢過。根據我們的紀錄，如您所說，裝潢的部份只限一樓，二樓應該是維持原狀。」

　　「紀錄上房東也沒針對二樓施工過嗎？」

　　「沒錯，說不定曾經簡單清潔過，但原則上沒動過大工程。」

　　一走出仲介公司，萩村立刻問柏原：「ＤＶＤ店之前是洋食餐廳──您覺得這只是巧合嗎？」

　　柏原不置可否，掏出手機。「我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