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

　　時鐘上的時針剛好指著「２」時，南田志穗從階梯的一頭出現，環顧店內後很快地發現高山，便帶著微笑走過來。

　　志穗身穿淺灰色套裝，由於她身材高䠷，即使是穿著一般裙子也會秀出一雙長腿；高山中意的也是這一點。

　　「抱歉，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剛剛到而已，連東西都還沒點。」

　　「那就好。」

　　志穗從肩上放下皮包後，在高山對面的位子坐下，沒多久卻又像想起甚麼似地站起身。

　　「我們並肩坐比較好吧。」

　　「哦？是嗎？」

　　「對啊，因為是一起聽對方說明嘛。」她毫不猶豫地移到高山旁邊的位子坐下，頓時一股如花般的香水味刺激著高山的鼻腔。

　　志穗叫住店員，點了一杯皇家奶茶，高山則要了熱咖啡。

　　「你應該點貴一點的飲料的。」志穗說。

　　「為甚麼？」

　　「反正是對方付帳吧，不用客氣，我們是在幫他的忙呢。」

　　「話是沒錯……」

　　高山拿起菜單，看了看價格，志穗點的皇家奶茶確實比咖啡貴，但也不過相差兩百圓。她這種因為一點小錢就覺得賺到的樸實心態，讓高山的心跳又加速幾拍。

　　「今天真不好意思，」志穗雙手合掌，「把你扯進這麼莫名其妙的事。」

　　「別在意，現在銀行利息那麼低，我正想著是不是該妥善運用，可以說時機剛剛好。」

　　「聽你這麼說我就稍微放心了，總之，我最不希望的就是給久伸你添麻煩。」

　　「別這麼見外。」高山拿起水杯，喝口水潤潤喉。聽到從她口中說出自己的名字，至今心頭還會小鹿亂撞。

　　「奇怪了，怎麼那麼久還沒來？有沒有搞錯啊，讓我們在這裏等。」志穗抱怨完，突然「啊」的一聲站起身子。她往幾公尺外的桌子走去，有個身穿褐色西裝的男人背對坐著。志穗走到那男人面前笑著說：「學長，你怎麼在這裏！我們在那邊坐了很久耶。」

　　咦！男子轉過頭，看到高山之後趕緊站起來。

　　「唉呀，您好您好。真是的，我太失禮了。」男子把公事包夾在腋下，一手端起冰咖啡，一手抓著帳單，移到高山和志穗坐的那桌。

　　「學長，你來多久啦？」

　　「呃，大概二十分鐘吧。」

　　「嗯，我到的時候那個位子確實已經有人坐了。」高山說道。

　　「真的嗎？實在太抱歉了，我竟然都沒發現，我以為您會跟南田學妹一起來。」

　　「可是我來的時候你也沒發現呀。」聽志穗這麼一說，男子一臉尷尬。「真是丟臉丟大了。」

　　「你該不會是這麼脫線才達不到業績吧？」

　　「都叫妳別說了。」男子站在桌邊，從西裝內側口袋中掏出名片。「您好，南田學妹可能跟您說過了，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寫著「三協銀行日本橋分行　營業部　小宮康志」。

　　高山原本就在三協銀行開了戶，志穗好像對這件事有印象，所以這次才來拜託他，說是大學學長為了無法達成業績而大傷腦筋，希望他能幫幫忙。

　　「這次真謝謝您願意鼎力相助，幫了我一個大忙。」小宮說完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先坐下來再談吧，站著好顯眼。」志穗對他說。

　　「啊，那我就不客氣了。」小宮總算坐了下來。

　　這個人一眼就給人標準銀行員的印象：頭髮分線清晰且梳得整齊，金邊眼鏡不會顯得太花俏，領帶色系也算樸實；站著看起來沒多高大，坐下來卻覺得上半身很長，應該是因為他挺直了背脊。

　　感覺對方是個認真踏實的人，高山也放心了，因為他不太擅長和陌生人相處。

　　「學長，我還沒把詳細內容告訴他，應該說連我自己也搞不太懂，想請你再解釋一下。」

　　「嗯，當然沒問題，那就讓我為兩位稍做說明。」小宮從公事包裏拿出一張簡介，遞到高山和志穗面前。「這次我介紹給兩位的美元計價債券，由一家叫做歐洲金融的公司發行，期限大約兩年，年利率以美金計算，有百分之四點八。」

　　「兩年的意思是中間不能解約嗎？」

　　「可以解約，但中途解約就不保本了。因為金融公司是拿客戶這筆錢做各種投資以獲取利潤，如果投資不利也可能出現虧損。不過，只要這筆錢一直放到期滿，保證還本並加上利息。」

　　「那個甚麼金融公司沒問題嗎？不會倒嗎？」志穗語帶質疑。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不會倒的公司啦，」小宮說著一面攤開記事本，「嗯，這裏有那家公司的評等……」小宮說明，在穆迪【註：Moody『s，穆迪信用評等公司。針對八十個以上的國家企業所發行的債券及政府機構所發行的公債加以評等。】的評等是Ａａａ，Ｓ＆Ｐ【註：Standard ＆Poor’s，標準普爾公司。為世界各地超過二十二萬家證券及基金進行信用評級。】的評等則是ＡＡＡ。高山完全不懂這代表甚麼意思，總之似乎是沒甚麼問題的公司。

　　接下來志穗又問了幾個問題，小宮都一一仔細答覆。雖說是大學學長，他卻沒露出半點氣勢凌人的態度，非但如此，面對志穗還謙恭有禮地使用敬語，這一點也讓高山深有好感，他心想應該能放心交給這個人處理吧。事實上，光在旁邊聽著兩人的對話，高山還是不太瞭解這到底是項甚麼產品，因為他對金融理財一竅不通。

　　「你覺得怎麼樣？目前聽起來好像沒甚麼問題。」志穗徵詢高山的意見。

　　「那就好，交給妳了。」高山回答，「交給妳」這三個字感覺和志穗產生了某種實質的夥伴關係，讓他整個人飄飄然。

　　「你說最低承購金額是兩百萬啊？」志穗再次確認。

　　「妳能買一單位就幫大忙了。」

　　「之前在電話裏也講過，我手上只有五十萬，其餘的想請他出，這樣可以嗎？」

　　「那當然，不過只能登記在一人名下。」

　　「那就用他的名字。」

　　「好的，只是兩年期滿時會全額匯入高山先生的帳戶，這部份不要緊吧？」小宮看看高山，又看看志穗，向兩人確認。

　　「當然沒問題。」志穗立刻回答，「後續我們會自己處理，到時也不知道是甚麼狀況，說不定我的存款已經全數移到久伸的名下了呢。」

　　這番話讓高山體溫頓時上升，他忍不住窺探志穗的側臉，志穗卻神色自然地問了句「對吧？」徵求他的同意。

　　是啊，他回答的聲音稍顯沙啞。

　　「那麼，不好意思，雖然有些倉促，我們就在這裏簽約吧。」小宮從公事包裏拿出各類文件。

　　首先在合約書上簽名、蓋章，接著在銀行的取款單上也同樣要簽名蓋章，只不過在填寫金額時，高山突然抬起頭。

　　「我看，不如全都由我出吧。」

　　「您的意思是……？」

　　「兩百萬都從我的帳戶裏提領，這樣也不必弄得那麼麻煩。」他看看身邊的志穗，她也正在填寫取款單，提領金額是五十萬。

　　「這……我這邊當然沒問題。」

　　「不行，」志穗卻語氣堅定地說，「我不想造成久伸的麻煩，這件事既然是我提起的，我也該出一點錢。」

　　「可是……」

　　她搖了搖頭。「這樣我沒辦法接受，照道理我應該出一半才對。」

　　高山露出苦笑，歎了口氣。「那好吧，妳真堅持。」

　　「我對錢可是錙銖必較。」說完她繼續填寫提款單。

　　文件全都填齊之後，高山和志穗把存摺交給小宮，小宮則把完成簽收的收據遞給兩人。

　　「可以稍等我二十分鐘左右嗎？我現在立刻去辦手續。」小宮拿起公事包站起來。

　　「路上小心。」志穗輕輕揮了揮手。

　　小宮往階梯走去，沒多久卻又回到桌邊，面有難色地看著高山。

　　「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您今天帶了健保卡嗎？」

　　「健保卡啊，她交代我要帶著。」高山從西裝口袋拿出健保卡遞給小宮。

　　「欸，為甚麼還要這些證件啊？」志穗的語氣有些不滿。

　　「不好意思，最近手續變得複雜了點。」

　　等小宮離開後，志穗又點了一杯柳橙汁。

　　「你也再點個東西吧？」

　　「我不用了，咖啡還沒喝完呢。」

　　「真抱歉，硬拖你下水。」

　　「別這麼說，我也很樂意。這個想法不錯，我也覺得把錢空放著不划算。」

　　謝謝，志穗微笑回答。

　　相識不到一個月，但高山感覺這件事一下子縮短了兩人的距離，馬上求婚當然太猴急，但照這個狀況下去，他有預感，甚至確信會出現自己期望的結果。

　　如果能抱得美人歸……他望著身邊正啜飲柳橙汁的志穗，覺得光凝視這副畫面就好幸福。

　　「怎麼啦？」志穗似乎察覺了他的目光，眨眨眼問著。

　　「沒、沒甚麼。」高山趕緊將視線移開，以他的個性實在說不出「看妳看得傻了」這種話。

　　沒多久，小宮滿頭大汗地走回來。

　　「兩位久等了。先將存摺還給兩位，請確認。」他從公事包裏拿出兩本存摺，放在志穗和高山面前。

　　高山拿起存摺確認帳目：領出了一百五十萬圓。

　　「這是健保卡，太謝謝您了。購買憑證大概一星期左右就會寄給高山先生，有甚麼問題請隨時跟我聯絡。」小宮謹慎地說明。

　　「學長，這下業績順利達成了嗎？」志穗問。

　　小宮聽了鬆口氣，露出微笑。「多虧妳幫了大忙。」

　　「只是你別再指望我嘍。」

　　「不好意思啊，這一攤算我的。」小宮抓起桌上的帳單站起來，「那麼，我先告辭。今天真的非常感謝兩位，往後也請多關照三協銀行。」

　　高山笑著目送行了好幾次禮的小宮。

　　「他看起來是個好人。」高山感歎。

　　「就是這樣才達不到業績呀，好像不太會強迫推銷。」志穗看了下手錶，一臉驚慌。「糟糕，已經這麼晚了！我得先走啦。」

　　「還要回去工作嗎？」

　　「待會兒有個會要開，你可以留下繼續坐啊。」

　　「不了，我也一起走。」

　　※※※

　　高山久伸在咖啡廳前的路上攔了輛計程車，志穗目送車子駛離後才往前走。不一會兒，她皮包裏的手機鈴聲響起。

　　「喂。」

　　「客戶心情怎麼樣？」

　　「開心得很，No Problem。」她講著電話，一面環顧四周。

　　有明泰輔就站在十字路口斜對面，深褐色西裝，戴著金邊眼鏡，這是他扮演銀行員時的造型。

　　「花了一個月才賺一百五十萬啊？這筆買賣還真窮酸。」

　　「有甚麼辦法，大哥就這麼交代呀，我本來想多賺五十萬的。」

　　「妳一定辦得到，那小子被妳迷得神魂顛倒。」

　　「那當然，也不想想本姑娘是甚麼角色。」

　　她看到對街的泰輔一臉笑咪咪。

　　「待會兒見嘍。」

　　「辛苦啦。」說完後靜奈按下通話結束鍵，對著泰輔輕輕舉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