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

　　川野武雄宛如旅行社業務，將一份份行程簡介排放在桌上，外加一張報告紙，上面寫著一大串數字。

　　「我研究了很久，覺得還是箱根好，考量到往返交通等等條件，挑出這三家看來還不錯的旅館，等級大概都在中上，餐點看起來也還可以，價錢差距不大。我簡單比較一下，大概是這樣。」川野把那張報告紙遞到靜奈面前。

　　上面寫的是三家旅館的費用比較，既然旅費全額由川野支付，照理根本不必把這種東西拿給女方看，他的用意可能在於表明「我可是為妳花了大筆鈔票唷」。靜奈在心裏咒罵，就是老做這種事才沒女人要！

　　當然，靜奈絕不會把真心話寫在臉上。每一家看起來都好棒喔，她對川野露出微笑。

　　「那交給我決定嘍。」

　　「嗯，好啊。不過，真的很抱歉，現在還不確定能請假耶。」

　　川野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可是，是週末……」

　　靜奈搖搖頭。「業務員是沒有週末的，因為有些客戶平常日也要上班，六、日才有時間慢慢談。」

　　「……是喔。」川野一副鬧彆扭的表情。

　　他頂上稀疏，雙頰下垂，鬆弛的小腹微凸，這副邋遢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只有三十五歲。此外，他大學主修化學，畢業後曾在藥廠工作，卻無法融入公司組織，才半年就辭職；現在雖然以理化老師的身分勉強躋身於社會中，但在學校裏還是沒有親近的朋友，學生們好像也當他是怪人。這些都是功一收集來的資訊。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怪，只是不善與人來往。他也想和普通人一樣交女朋友、結婚，才會在網路報名參加聯誼派對。只不過他沒勇氣主動和女性攀談，最初靜奈接近他時，他緊張得聲音高了八度，眼神像隻畏怯的小狗。

　　要操控這類男人的心理，對靜奈而言不費吹灰之力。打從派對隔天起，他沒有一天不傳簡訊來；算算兩人至今一起吃過三次飯，其中還有一次相偕去看了電影。光是這樣就讓川野樂不可支，完全認定自己已經是靜奈的男友。

　　功一三人正準備設下圈套讓他吐錢時，川野竟然邀靜奈去溫泉旅行。原先還以為他這種人不善於和女人交往，出現這麼積極的舉動確實令人意外，但他在言談之間漏了餡：原來他經常上網路聊天室，因為遇到有些不方便和認識的人說的事，在聊天室找人商量比較方便。而這次的旅行似乎就是網路聊天室裏有人建議，想和女友進一步發展可以邀約一起洗溫泉。不知道是哪個雞婆的人出的餿主意。

　　兩人約在池袋車站旁一家二樓附設有咖啡廳的大型書店。靜奈喝著紅茶，一面望向窗外。

　　一名男子身穿色彩鮮艷的格子襯衫站在便利商店門口，他一頭長髮，戴著黑框眼鏡，手上還提著一個紙袋。第一眼看到他時，靜奈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想如果在秋葉原，這副模樣大概會和身邊景象合而為一，難以分辨吧。

　　靜奈在桌子底下偷偷將手伸進皮包裏操作手機，只需按一個快速鍵，用摸索的就夠了。

　　她看到便利商店前的男子有了反應，他從口袋掏出手機確認一下便切斷；這樣表示對方收到了信號。

　　「那，Yukari 要甚麼時候才能確定休假呢？」川野問她。

　　「這個嘛……」

　　靜奈側著頭想，Yukari 這個發音到底寫成甚麼漢字啊？由香里？還是由加里？她對自己的記憶沒半點自信，打從自我介紹之後就從來沒用過漢字，簡訊裏總是用「Yukari」。

　　「如果業績能達成，我想應該比較好安排其他事吧。」

　　「業績的規定那麼嚴格喔？」

　　「那當然。」靜奈點點頭，「如果拿不到合約，公司也沒必要雇用我們吧，只要業績差一點，馬上會反映在薪水上。」

　　是嗎，川野一臉茫然，反應不過來。這些公司、企業相關的語言是他最不擅長的，或許他下意識便想逃避。靜奈心想，得和這種老師討論就業方向的學生還真可憐。

　　「所以我加保就行了吧。」川野將原本就稀疏的頭髮往後撥，低聲說著。

　　沒錯！靜奈忍住沒說出口，微微一笑。「我不想給武雄你添麻煩呀，何況你還要負擔旅費。」

　　「對啊，一趟旅行下來不知道存款還剩多少，我想到時候如果還有餘力，再幫妳一點忙。」

　　說甚麼廢話！靜奈聽得不耐煩了起來，旅費不全寫在那張報告紙上了嗎！清楚得很！

　　平常鮮少奢侈玩樂的川野有將近一千萬的存款，但這也同時證明了他一毛不拔的個性。靜奈先前認為他遲遲不肯爽快加保是因為對自己還有戒心，但最近瞭解到他只是單純捨不得手邊的錢。

　　川野的視線突然望向靜奈後方，她也感覺到背後有人靠近。

　　沒多久，一名男子來到兩人桌邊，是剛才站在便利商店門口的那個長髮男。

　　「我就知道，」男子直盯著她笑，「果然是妳。」

　　啊，靜奈驚呼一聲。「山田學長……」

　　「從背後就看出來是妳啦。哦？在談工作嗎？」男子滿臉笑容地看著她，又看看川野。

　　「呃，不是……」

　　「是嗎？對啦，快到月底了，妳該不會又被業績壓力追著跑吧？這個月的業績沒問題嗎？」

　　「嗯，勉強過關。」

　　「請問……」川野插嘴打斷兩人，「你們是朋友嗎？」

　　「呃，倒不是……」

　　「我是她的救星啦，對吧？」男子徵求她的認同。

　　「救星？」川野皺起眉頭。

　　「呃，那個，山田學長，我們在談正事。不好意思，改天有機會我再找你……」

　　「咦？是嗎？這樣吧，有甚麼困難馬上打給我，一定唷，知道嗎？」

　　「好的，謝謝你。」

　　「上次去遊樂園玩得真開心，找時間再一起去吧。」

　　「嗯，好啊。」

　　長髮男帶著詭異的傻笑離去，靜奈雖然知道他的本尊是何人，那副表情還是讓人背脊發涼。

　　「那個男的是誰啊？」川野問她。

　　「他是我高中學長，前陣子在路上偶遇，他知道我是保險業務，又面臨業績壓力，就當場簽約加保……」

　　「甚麼？」川野的表情看來有些難過，「你們還去了遊樂園？」

　　「我想向他道謝，他就提議陪他去遊樂園玩，但只去過一次喔。」

　　「說句不好聽的，這個人感覺怪怪的，是不是人家說的宅男啊？」

　　「我也不太清楚他是做哪一行，不過確實很有錢，所以我業績出現危機時只好拜託他。」

　　「這種人？」川野的雙眼瞬間閃過一道精光，「妳居然拜託這種臭阿宅？」

　　「眼看過不了關也沒辦法啊。」靜奈冷冰冰地說完，啜了一口紅茶。

　　川野將手伸向咖啡杯，端起杯子時還震得下方的小碟子喀喀作響。很明顯地，他此刻的心情異常激動。

　　「這我不能認同。為了爭取合約，居然連約會都能答應，太奇怪了。」

　　「不是約會，只是一起去遊樂園玩而已。」

　　「但那小子一副把妳當成女朋友的樣子。」

　　「沒這回事。」

　　「總之，我不喜歡妳做這種事，下次別再這樣了。」

　　「可是……」靜奈低下頭。

　　川野隨手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要多少？」

　　「甚麼？」她抬起頭。

　　「業績啊，還差多少？」

　　看著對方異常激動的表情，靜奈不禁想舔舔嘴唇，但她還是努力克制，刻意吞吞吐吐地開口。

　　※※※

　　望遠鏡頭捕捉到靜奈和川野正走出書店大門，靜奈挽著他的手臂，兩人過了馬路，走進對面的銀行。

　　泰輔將望遠鏡拿開，看看手錶，時間已過六點。今天還有另一個安排，而且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挪動的重要行程，可不能因為花費太多工夫騙個中學教師而遲到。

　　他再次拿起望遠鏡，一般來說，坐在長椅上幹這種事很容易讓人起疑，唯有在這身宅男裝扮掩護下毫無問題。

　　兩人總算走出銀行，只見靜奈對川野說了幾句話，接著攔下一輛正好經過的計程車。她向川野揮揮手坐上車子，川野則依依不捨地目送計程車駛離。

　　泰輔也站起身往車道走去，忙不迭地舉起手攔計程車，一上車就交代司機到青山。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是靜奈打來的。

　　「我是山田。」泰輔說。

　　「順利完成，進帳一筆。」

　　「那真是太好了。」泰輔點點頭，「一筆」指的是一百萬。果然鐵公雞川野也會為了不讓阿宅搶走愛人而拚命呢。

　　「現在先回一趟日本橋總公司，重新包裝後就過去青山。」

　　「收到，我先去勘查狀況。」

　　結束通話後，泰輔摘下眼鏡，拿掉長假髮，同時拿出鏡子迅速整理髮型，他可不能像靜奈一樣花那麼多時間「重新包裝」。

　　在青山下了計程車之後，泰輔衝進最近一間大樓裏的洗手間。從紙袋拿出的公事包中裝著襯衫和外套，換裝完畢後，他把脫下來的衣服、變裝道具和紙袋全塞進公事包裏，走出洗手間。

　　目標的那家店就位於古董大街上，店外招牌寫著「ｂａｒｏｎ」。泰輔隔著馬路站在對面人行道上，拿出手機貼在耳邊，假裝講著電話，目光當然正對著「ｂａｒｏｎ」大門。

　　打扮光鮮亮麗的男男女女陸續走進店裏，年齡層大概在二十歲到三十五、六歲之間，其中有情侶，也有都是同性朋友的小團體，還有幾個是單獨一人。

　　今晚這家店將舉辦一場小型派對，泰輔等人眼中的重要人物應該會在此現身。

　　泰輔看看手錶，快七點了。

　　一輛計程車停下，走出一名身穿褐色皮外套的男子。泰輔看到那人的側臉後，立刻望向手機上的畫面，比對著螢幕顯示的照片。

　　男子很快就進到店裏。確認之後，泰輔撥了手機。

　　「您好，這裏是『藝術規劃工作室』。」是功一的聲音。

　　「目標已經進入店內，沒有攜伴，交通工具是計程車。」

　　「完全在我們計劃之中，顧客群是甚麼感覺？」

　　「各種人都有，女性單獨進入也不會特別突兀，怎麼樣？」

　　泰輔問完後，功一沉默了幾秒鐘。「還是按照原訂計劃行動，靜奈一個人反而醒目，你跟著她吧。」

　　「收到。」結束通話後，泰輔再次望向「ｂａｒｏｎ」。不一會兒突然有人從後面拍拍他的肩膀，是靜奈。她身穿灰色連身洋裝，罩著外套，看起來重新補過妝，但感覺比剛才拘謹了些。

　　「這個妝好嗎？」

　　「你有意見啊？」

　　「沒有，只是看起來好像沒甚麼女人味。」

　　「對手平常看太多濃妝艷抹了。好啦，走吧，春日井大哥。」

　　「請，佐緒里小姐。」

　　兩人等車流一減少便穿越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