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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第18章
  三、怪獸群牧人更怪(原文為拉丁文。雨果反用維吉爾《牧歌集》中的一句話:牧群美牧人更美。)

  時光流逝,到了1482年,卡西莫多已經長大成人,多虧義父克洛德·弗羅洛的保舉,在聖母院當敲鐘人已有數年;而克洛德·弗羅洛也多虧恩公路易·德·博蒙的保舉,當上了若薩的主教代理;而路易·德·博蒙於1472年紀堯姆·夏提埃去世之後,繼任為巴黎主教,也是多虧恩公奧利維·勒丹的保舉;而多虧了上帝,勒丹是路易十一的御前理髮師。

  就這樣,卡西莫多成了聖母院的敲鐘人。

  日子一長,在敲鐘人和主教堂之間,便結下了難以描摹的不解之緣。這個可憐而不幸的人,身份不明、形體又醜陋,從小就被這雙重不可逾越的魔圈困住,他習慣於生活在收養他的宗教壁壘中,對外部世界一無所見。隨著他的發育成長,聖母院相繼是他的蛋殼、巢穴、家園、祖國,乃至宇宙。

  在這個生靈和這個建築物之間,的確存在一種先天而神秘的和諧。他還幼小的時候,就在穹窿的黑暗中歪歪斜斜,一躥一跳,拖著步子走路,雖為人面卻有獸軀,真像一個天生的爬行動物,生活在潮濕陰暗的石板地上,周圍盡是羅曼式斗拱投下的怪影。

  後來,他下意識地第一次抓住鐘樓的繩索,吊在上面,搖動起大鐘,他的義父克洛德聽了,就覺得那是孩子伸展舌頭,開始說話了。

  他始終順應大教堂,就這樣漸漸發育成長,在教堂裡生活,睡覺,幾乎從不出去,每時每刻都接受周圍神秘的影響,可以說鑲嵌在裡面,成為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結果酷似教堂了。請允許我們這樣描繪:他那軀體的一個個棱角,恰好吻合建築物的一個個凹角;看來,他在裡面不僅僅是一個住客,而且是天生的肌體。甚至可以說,他以教堂為體形,如同蝸牛以其殼為形狀一樣。教堂就是他的寓所、洞穴和軀殼。他本人和古教堂關係極為篤深,本能上就息息相通,具有深厚的磁性親緣,深厚的物質親緣,因而他粘附於教堂,在一定程度上就像烏龜緊緊貼著甲殼。凸凹不平的大教堂,就是他的甲殼。

  無需提醒讀者,我們描述一個人和一座建築物這種奇特、對稱、直接,近乎同質的結合,不得不用借喻之法,自然不要死摳字面的意思;同樣也無需贅述,在如此漫長而親密的相處中,他對整個教堂又該是多麼熟悉。這座教堂,就是卡西莫多特有的寓所,無深處不鑽,無高處不登,哪兒他都去過。有多少回,他僅僅抓著浮雕,就從教堂正面攀援上去好幾層。兩座鐘樓猶如孿生的巨人,那樣高峻,那樣兇險,那樣駭人,可是人們常常看見他像隻壁虎,爬在陡立的鐘樓牆壁上,既不眩暈,也不害怕,毫不驚懼而發抖;看著在他的手下,鐘樓那麼溫柔,那麼容易攀登,真好像被他馴服了。在這巍峨的大教堂懸崖峭壁間,他終日躥跳,攀登並嬉耍,在一定程度上變成了猿猴或羚羊,如同義大利南部海濱的孩子,還不會走路就能游泳,幼年就跟大海嬉戲。

  不僅他的身體,就連他的靈魂,也是按照大教堂的模子塑造成型的。在這樣扭結盤陀的皮囊裡,在這樣野性的生命中,這顆靈魂長了何等迂曲的褶紋,成為何等奇異的形狀,究竟處於什麼狀態,這裡很難描述清楚。卡西莫多生來就是獨眼,駝背,跛足。克洛德·弗羅洛也以極大的耐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教會他說話。然而,這個可憐的棄嬰也是在劫難逃,當了聖母院的敲鐘人,十四歲上又得了一種殘疾:耳朵鼓膜被鐘聲震破,從此變為聾子,這一下就無以復加了。造化本來為他敞開的通向外界的惟一大門,卻訇然永遠關閉了。

  這個門戶一關閉,就截斷了透進卡西莫多心靈的明亮快樂的惟一光線。從此,他的靈魂就墮入黑夜的深淵。這個苦命人的憂鬱,也同他的畸形一樣,發展到了極致,不可治癒了。再說,他耳朵一聾,在一定程度上也隨之變成啞巴。因為,他一發現自己聾了,就不想惹人恥笑,決意沉默不語,只有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才偶然打破沉默。他的舌頭,克洛德·弗羅洛費盡苦心才給解開,他又情願結紮起來了。因此,即使迫不得已要開口說話,他的舌頭也變得僵硬,不聽使喚了,如同一扇門合葉鏽住一樣。

  現在,我們如能透過這層堅硬的厚殼,儘量深入卡西莫多的靈魂,如能探測這畸形肌體的幽深之處,如果我們有辦法借助火炬,從背後觀察這些不透明的器官,勘察這個混濁不清的生靈的黑暗宇內,探明那密室暗道、死角異域,以強光突然照亮他那緊鎖在洞穴裡的靈魂,那麼一定會發現那不幸的靈魂處於多麼可憐的姿態,發育不良而佝僂枯萎,就像威尼斯鉛礦裡的囚徒,腰折成兩段,老死在狀如石匣子的低矮狹小的礦坑裡。

  肉體畸形,精神也必定萎縮。卡西莫多幾乎感覺不到以他形象長成的靈魂,在體內還能盲目地活動。外界事物的映象,要經過大大的折射,才能達到他的思想。他的頭腦是一種奇特的介質,意念通過便完全扭曲變形。對外界的反應,經過這種折射,勢必散亂無序,面目全非了。

  由此產生了視覺上的種種幻象、判斷上的種種悖謬;思想也時而瘋狂,時而癡愚,產生了種種遊移偏執。

  這個肌體天生殘疾,第一個後果就是擾亂了他投向物體的目光。他幾乎接收不到視覺的直接反應。外界距他比距我們似乎遠得多。

  他這種不幸的第二個結果,就是變得兇狠了。

  他的確兇狠,這是因為他粗野,他粗野又是因為他醜陋。他這種天性,也同我們的天性一樣,自有一套邏輯。

  他的體力異常發達,這也是他兇狠的一個原因。霍布斯說:「健壯的孩子天生兇狠(原文為拉丁文,引自英國哲學家霍布斯(1588-1679)《論公民》的序言。)。」

  不過,也得說句公道話,卡西莫多也許並非天生兇狠。他剛踏入人世,恐怕就感覺出,後來又看到自己受人奚落、厭棄和排斥。他所聽到的人話,無非是嘲笑和詛咒。及至長大,他發現周圍對他只有仇恨,於是接過這種仇恨情緒,同時也學會了人所共有的狠毒。他拾起了別人用來傷害他的武器。

  總而言之,他要把臉轉向人是非常勉強的。有他的大教堂就足夠了。教堂裡佈滿了大理石雕像,盡是國王、聖徒、主教,至少他們不會衝他發笑,只是向他投去平靜而和善的目光。其他雕像雖為妖魔鬼怪,但是對他卡西莫多絕無仇恨;他們之間何其相似,是不會仇視的,倒是要嘲笑其他所有人。聖徒是他的朋友,為他祈福;魔鬼也是他的朋友,終日護庇他。因此,他時常久久地向雕像傾訴衷腸,有時一連幾個鐘頭,蹲在一尊雕像前,單獨交談,一有人來就急忙逃走,就像情人正唱小夜曲時被人撞見一樣。

  對卡西莫多來說,大教堂不僅是一個社會,而且是全宇宙,是整個大自然。有鮮花始終盛開的彩繪玻璃,他不嚮往別的花園;有薩克遜式柱頂上石刻的落滿鳥雀的茂盛樹叢,他不追求別的樹陰;有那兩座矗立的鐘樓,他不夢想別的山峰;同樣,他也不渴望別的海洋,鐘樓腳下的巴黎,浪濤就日夜鳴響。

  在這慈母般的建築物中,他首先喜愛的還是鐘。那一口口鐘喚醒他的靈魂,讓靈魂在洞穴裡淒慘收攏的雙翼展開,有時也使他歡快起來。他喜愛鐘,時常撫摩,對鐘說話,也懂得鐘的語言。從中軸尖塔的那一組鐘,直到門廊上面的那口大鐘,他無不滿懷著柔情。中軸尖塔和兩座主鐘樓,在他眼裡就是三個大鳥籠,由他餵養的鳥兒只為他歌唱。然而,把他耳朵震聾的也正是這些鐘,不過,母親還不是往往最疼愛給自己帶來最大痛苦的孩子。

  這些鐘聲是他惟一還能聽得見的;這也是事實。從這個角度說,他最喜愛那口大鐘。在這個家庭裡,節慶日子在他周圍歡蹦亂跳、吵吵鬧鬧的姑娘中,名叫瑪麗的大鐘,則是他的掌上明珠。她獨自在南鐘樓裡,旁邊有一口個頭兒小點兒的鐘,關在小點兒的籠子裡,那是她妹妹雅克琳,是以約翰·德·蒙塔居的妻子姓名命名的。約翰·德·蒙塔居雖然捐贈了這口鐘,後來還是沒有逃脫噩運,被押上鷹山,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北鐘樓裡還有六口鐘,中軸尖塔則住著六口鐘,以及從聖週四晚飯後到復活節的頭天早晨才敲響的一口木鐘。卡西莫多在後宮豢養的,總共十五口愛鐘,大瑪麗則最受寵倖。

  鐘樂齊鳴的日子,卡西莫多那種高興勁兒,是無法形容的。主教代理一放他走,對他說一聲「去吧!」他就急速登上鐘樓的旋梯,上樓比別人下樓還快。他氣喘吁吁跑進大鐘淩空的房間,滿懷愛心,默默地端詳片刻,然後輕柔地對大鐘說話,用手愛撫,如同愛撫即將遠行的一匹駿馬。對大瑪麗要付出的辛勞,他感到心疼。愛撫一陣之後,他就吆喝在鐘樓下面一層的助手可以開始了。助手們吊在繩索上,絞盤開始軋軋作響,那巨型金屬圓盅緩緩搖動起來。卡西莫多注視著,心怦怦直跳。鐘錘剛一撞上青銅的鐘壁,就震動了他登在上面的木架。卡西莫多同大鐘一起顫動。哈!他喊道,同時發出一陣狂笑。只見大鐘搖擺的速度加快,幅度越來越大,卡西莫多的獨眼也越睜越圓,射出火一樣的光芒。終於,鐘樂齊鳴,整個鐘樓都顫抖了:木架、鉛頂、石壁,從樁基直到頂層的梅花裝飾,都一齊吼叫起來。卡西莫多激動萬分,滿口噴著白沫,他跑來跑去,從頭到腳跟著鐘樓一起顫抖。這時,大鐘大發雷霆,左搖右擺,青銅大口忽而衝向鐘樓這邊側壁,忽而衝向那邊側壁,咆哮聲傳出一、二十公里。卡西莫多對著這張大口,隨著大鐘來回擺動,忽而蹲下,忽而立起,吸著這令人震悚的氣息,時而望望腳下二百多尺熙熙攘攘的廣場,時而看看每秒鐘都衝他耳朵吼叫的巨大銅舌。這是他能聽見的惟一話語,是打破他這寂靜世界的惟一聲響。他無比歡暢,如同鳥兒沐浴著陽光。突然,他受到大鐘狂熱的感染,眼神變得異乎尋常,等著大鐘擺過來,就像蜘蛛等待蒼蠅,猛地縱身撲上去,抓住青銅巨怪的耳朵,身子懸空吊在沉淵之上,投進大鐘的瘋搖狂擺之中,他緊緊夾住雙膝,用腳跟驅策,以全身的衝擊和重量,促使大鐘倍加瘋狂地震盪。這時,鐘樓都搖晃起來,卡西莫多則大喊大叫,牙齒咬得咯吱亂響,棕紅頭髮倒豎起來,胸脯呼哧呼哧像風箱一樣,獨眼也噴出火焰,而巨鐘在他身下喘息著嘶鳴;在這種時刻,聖母院的大鐘不復存在,卡西莫多也不復存在了,全部化為一場夢幻、一陣旋風、一陣狂風暴雨;這是以聲響為坐騎的眩暈,是騰雲駕霧的精靈,是半人半鐘的怪物,是騎著鷹翼馬身的青銅怪物狂奔的可怕的阿斯托夫(阿斯托夫:英國傳說中的王子,他從仙女那裡得到一支號角,能發出讓人受不了的可怕聲音。)。

  有這樣一個奇異的人物存在,不知為什麼整座教堂就生氣盎然。他身上似乎逸出——至少按照百姓誇大的迷信說法——似乎逸出一種神秘氣息,使聖母院的所有石頭都活躍起來,使古老教堂的五臟六腑都突突悸動。只要知道他在那裡,人們就能幻見列廊和門道裡上千尊雕像變活了,紛紛動起來。的確如此,大教堂就像一隻動物,對他百依百順,只等他一聲令下,就發出洪亮的吼聲。大教堂無時無處不著附卡西莫多,猶如無所不在的家神。可以說是他給了這宏偉的建築以活氣。他的確無處不在,化成無數的卡西莫多,遍佈於這座教堂的各個角落。有時,鐘樓頂端出現一個怪樣侏儒,人們望見都非常驚駭,只見他攀登,蛇行,四足並用匍匐移動,要從外壁下到深淵,從一個棱角躍到另一個棱角,要鑽進一尊女妖雕像的腹部搜尋:那就是在掏烏鴉巢的卡西莫多。有時,在大教堂一個黝暗的角落裡,人們會撞見一個活怪物,就像神色憂鬱、蹲在那裡的獅首羊身龍尾噴火獸:那就是沉思中的卡西莫多。有時在鐘樓下面,又會瞧見一顆大腦袋和畸形的四肢,拽著一根繩索拼命搖晃:那就是敲晚禱鐘或三經鐘的卡西莫多。深夜,時常能看見鐘樓頂和半圓殿周圍鋸齒側影的纖細欄杆上,有一個醜陋的形體在遊蕩:還是聖母院的那個駝子。於是,住在附近的女人都說,整個大教堂都顯得那麼怪異,顯得那麼神奇而可怖,到處都有睜大的眼睛、張開的嘴巴;經常聽見這怪誕教堂周圍有吼叫聲,那是伸長脖子、張著大口日夜守護的石犬、石蟒和石龍。如果是在耶誕節夜晚,大鐘聲嘶力竭,似乎召喚信徒們來做熱烈的午夜彌撒,而教堂陰沉的門臉神態也很怪,真讓人以為那花欞圓窗凝視著人群,走進去的人群是被大拱門吞噬了。這種種印象,都是因卡西莫多而產生的。如果在埃及,人們會奉他為這座廟宇的尊神;然而中世紀,人們卻認為他是這裡的鬼怪;其實,他是這座大教堂的靈魂。

  因此,凡是知道有卡西莫多存在過的人,都覺得聖母院如今荒涼了,毫無生氣,死氣沉沉。他們感到什麼東西消逝了。這個巨大的軀體已經中空,只剩下骨架子,靈魂離開了,只能見到靈魂空出的地方,僅此而已。就好像一具骷髏頭骨,還有眼睛窟窿,卻沒有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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