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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第52章
  五、法王路易的祈禱室

  讀者或許沒有忘記,卡西莫多站在鐘樓頂上眺望巴黎,在發現丐幫夜行隊伍之前,看到全城只有一處燈光。那是在聖安東莞門旁邊,一座高大黝黑的建築物最高層閃亮的一扇玻璃窗。那座建築物,就是巴士底堡;那顆閃亮的星,就是路易十一的燭光。

  的確,法王路易十一來到巴黎已有兩天了,準備後天就離開,回到他那蒙蒂茲塔樓要塞。他難得駕幸心愛的巴黎城,而且每回逗留的時間都很短,總覺得到了這裡,周圍沒有設置那麼多機關、絞架和蘇格蘭衛隊,待得不塌實。

  這天,他來到巴士底堡下榻。他不大喜歡盧浮宮裡的寢宮:那個方形房間太大,長寬都將近十米;壁爐也太大,上面雕刻著十二頭巨獸和十三個大先知;床鋪也太大,十一尺寬,十二尺長。周圍物品都那麼大,他反倒茫然失措,不如巴士底堡裡的小房間和單人床,這位國王不改市民的習氣。況且,巴士底堡要比盧浮宮堅固。

  在這座著名的國家獄堡中,國王專用的這個小房間還是偏大,佔據主樓裡小塔樓的整個頂屋。房間呈圓形,四壁鑲了發亮的麥秸席;天棚橫樑上裝飾了錫製描金百合花,中間的小梁全是彩繪的;護壁板很華美,有白錫玫瑰花圖案,底色則是雄黃和上等靛青調成的悅目的鮮綠色。

  全室只有一扇窗戶,是尖拱長窗,裝有黃銅絲網和鐵欄杆,再加上繪有國王和王后紋章的華麗彩色玻璃(每一片價值22蘇),光線就更暗了。

  全室只有一個通道,是一扇現代式樣的門,扁圓拱頂,裡面掛著門簾,外面是愛爾蘭式的木門廊:細木結構,做工十分精巧,一百五十年前在許多老式房舍還能看到。索瓦爾哀歎道:「這種結構既不美觀,又妨礙走路,儘管如此,我們的先輩卻不願拆除,無論如何也要保留。」

  房間裡沒有一般住宅的傢俱陳設,沒有板凳、擱凳、折疊凳,箱子形狀的矮凳,也沒有四蘇一張的凳腿交叉的漂亮凳子,只有一張折疊扶手椅,漆成紅底玫瑰花圖案,朱紅色羊皮墊面,鉚了許多鍍金的鉚釘,鑲綴著長長的絲綢流蘇,顯得十分華麗。這孤零零一張椅子表明,房間裡只有一個人有權坐下。椅子旁邊靠窗口的地方,擺了一張鋪著百鳥織錦臺布的書案,上面放著一個有墨漬的墨水瓶、幾卷羊皮紙、幾支鵝毛管筆和一隻鏤花的高腳銀盃。再過去一點有一個炭盆、一張由金頭釘固定猩紅絲絨墊的祈禱凳。最裡端擺一張普通的床鋪,掛著紅黃兩色的幔帳;幔帳胡亂墜下流蘇,既沒有繡花邊,也沒有金屬飾片。正是這張床,因為路易十一在上面度過安眠和不眠之夜而著名,二百年前在一位樞密官的府上還能瞻仰到,年邁的皮盧夫人就曾見過:她在《居魯士》(這齣戲表現波斯帝國的奠基人、居魯士大帝二世(西元前550-前530)。)中,是扮演「阿麗吉狄雅」那個「活道德」角色而出了名。

  所謂法王路易的祈禱室,就是這個樣子。

  我們帶讀者進來的時候,這間屋很暗。宵禁的鐘聲敲過一個小時,已是深夜了。桌上只點著一根蠟燭,搖曳的燭光照見在房間分散幾處的五個人。

  燭光照見的頭一個人,是一個衣著華麗的貴族:下面緊身褲配銀白條的猩紅半短上衣,外罩黑花紋金黃呢短袖外套。這身華服最招惹光亮,每一條皺褶似乎都凝著火焰。此公胸前繡有色彩鮮豔的紋章:人字形條紋尖頂有一隻奔鹿,盾牌右側是橄欖枝,左側是鹿角。他的腰帶上佩一把華麗的短刀,鍍金的刀柄鏤刻成雞冠狀,柄頭為伯爵冠冕圖樣。他一副惡人相,神態趾高氣揚。觀其面孔,頭一眼看出盛氣淩人,第二眼便看出陰險狡詐。

  他光著腦袋,手拿一長卷文書,站在扶手椅的背後。椅子上卻坐著一個衣冠不整的人,他的坐態也不雅觀,佝僂著腰身,翹起二郎腿,一隻手臂搭在桌子上。不妨想像一下,在這樣華麗的皮椅子上,卻垂著兩個彎曲的膝蓋、兩條瘦腿,下身只穿一條寒酸的黑羊毛緊身褲,上身則裹著毛呢大衣,皮裡子幾乎成光板了;頭上那頂油乎乎的舊帽子就更糟,是用最粗劣的黑呢做成的,周圍綴了一圈小鉛人,而骯髒的帽襯包得嚴嚴的,不讓一根頭髮露出來。從坐著的這個人身上,只能看到這一些。他的頭一直垂到胸口,臉龐遮在陰影裡,看不清相貌,只見露在光亮中的鼻子尖,顯然鼻子很大。看他那只滿是皺紋的枯瘦的手,就能猜出是個老年人。他就是路易十一。

  在他們身後隔一段距離,有兩個漢子在低聲交談,都是一身佛蘭德打扮。他們半截身子沒有被陰影遮住,因此去看過格蘭古瓦聖跡劇演出的人,就會認出這是佛蘭德使團的兩名主要成員:根特城養老金領取者,精明的紀堯姆·裡默,以及受大眾喜愛的襪商雅克·科坡諾勒。我們還記得,這兩個人參與了路易十一的政治密謀。

  最後還有一個人,離得最遠,靠門口站在黑暗中,像石雕那樣一動不動。那人四肢短粗,是個壯漢,身穿軍服,外面罩一件繡有紋章的外套。他長得四方大臉,嘴大得出奇,額頭扁平,兩隻眼鼓出來,貼著頭皮的頭髮從兩側垂下去,像帽耳一樣遮住了耳朵,那模樣既像惡犬,又像猛虎。

  除了國王,其他人都脫掉帽子。

  站在國王身後的那位貴族,正在念流水帳,國王似乎聽得很仔細。那兩個佛蘭德人則在竊竊私議。

  「上帝的十字架!」科坡諾勒咕噥道,「我都站累了,這裡就沒有椅子嗎?」

  裡默搖搖頭,同時不安地笑了笑。

  「上帝的十字架!」科坡諾勒又說道,他這樣被迫壓低嗓門實在難受,「我恨不能盤起腿來席地而坐,就像我在店裡賣襪子那樣。」

  「這可不妥,雅克先生!」

  「哎呀呀!紀堯姆先生!難道在這裡只能兩腿站著嗎?」

  「兩腿跪著也行。」裡默說道。

  這時,國王提高了嗓門。他們倆隨即住口。

  「僕役的號服要用50蘇,王室的教士做道袍要用12利弗爾!要這麼多!這是把金子成噸往外倒呀!你瘋了嗎,奧利維?」

  老人說著,抬起頭來,只見他戴的聖蜜雪兒山一串金貝殼項鍊閃閃發亮。燭光迎面照著他那瘦削而陰沉的臉龐。他一把奪過帳本。

  「你想要我們破產啊!」他那無神的眼睛掃了一下帳本,嚷道,「這都是什麼呀?兩名懺悔師,每人每月10利弗爾,還有一名小教堂執事,要100蘇!一名跟班,一年90利弗爾!四名大廚師,每人每年120利弗爾!還有燒烤師一名,湯羹師一名,臘腸師一名,烹調師一名,餐具師一名,助手兩名,每人每月6利弗爾!兩名助廚,要8利弗爾!一名馬伕和兩名助手,每月24利弗爾!還有搬運夫一名,糕點師一名,麵包師一名,車夫兩名,每人每年60利弗爾!還有馬蹄鐵匠一名,120利弗爾!總帳房司庫1200利弗爾,審計500利弗爾!真不知道還有什麼?簡直是揮霍!這樣開銷的烈火,能把盧浮宮的所有金條都熔化了!長此下去,我們的餐具也要賣掉!到了明年,如果上帝和聖母還讓我們活在世上的話(第二年,即1483年,路易十一便死了。)(說到這裡他舉了舉帽子),我們就得用錫杯子喝藥茶啦!」

  說罷,他朝桌子上閃閃發光的銀盃瞥了一眼,咳嗽一聲,又繼續說道:「奧利維先生,統治大片國土的君主,如國王和皇帝,絕不能讓家室滋長淫佚奢華之風;因為上行下效,這種火勢必然要從宮廷向各地蔓延。因此,奧利維先生,要牢記這一點。我們的開銷逐年增加,這種狀況令人討厭!天殺的,怎麼弄成這樣子,直到1479年,還不超過36000利弗爾;80年達到43619利弗爾,數字都在我腦子裡;81年竟高達66680利弗爾;今年呢,我敢打賭,准能突破八萬利弗爾!四年工夫翻了一番!真是駭人聽聞!」

  他呼呼喘息,又氣憤地說道:「我看周圍的都吃肥了,只瘦我一個人!你們從每個毛孔吮吸我的銀元!」

  眾人斂聲屏息。這種怒氣發洩出來就完了。國王繼續說道:「法蘭西全體貴族用拉丁文寫的那份奏摺就提出,我們必須審查所謂的朝廷的巨大負擔!確為負擔!國家承受不了的負擔!哼!先生們,你們說既沒有司肉官,也沒有司酒官,那我們還算什麼國王!天殺的!我們就要讓你們瞧一瞧,我們究竟算不算國王!」

  他說到這裡,意識到自己的威勢君權,不禁微微一笑,臉上的慍色也就和緩一些,他轉身對佛蘭德人說道:「您瞧見了吧,紀堯姆先生?麵包司官、司酒官、司寢官、大總管,都抵不上一個最下等的僕役。科坡諾勒先生,請記住這一點,他們毫無用處。他們在國王身邊純粹是擺設,我看就像王宮大鐘盤周圍的四福音聖徒。不久前,那四位由菲利浦·勃裡耶修飾一新,鍍上了一層金,然而並不指示時間,時針根本用不著他們。」

  國王沉吟了一下,搖了搖蒼老的腦袋,又補充說道:「哦!哦!以聖母的名義發誓,我可不是菲利浦·勃裡耶,絕不給那些大管家重新鍍金,倒是贊同英王愛德華的看法:拯救百姓,殺掉貴族!念下去吧,奧利維。」

  他指名道姓的人又捧起帳本,繼續高聲念道:「……支付印章費12利弗爾巴黎幣,經手人巴黎府尹衙門掌印官亞當·特農,因原印章日久破損,不復能用,故需翻鑄為新。

  「支付給紀堯姆·弗賴爾4利弗爾4蘇巴黎幣,是為他今年1月、2月、3月餵養小塔行宮兩鴿籠中的鴿子的酬金和獎賞,以及購買7塞斯提(塞斯提:穀物計量單位,約合60公斤。)的大麥的費用。

  「為一罪犯懺悔事由,支付某方濟各會派修士4蘇巴黎幣。

  國王默默地聽著,不時咳嗽兩聲,於是端過銀盃呷一口,臉上隨即做一個怪相。

  「今年在巴黎各大街路口,吹喇叭曉諭法令共五十六次,費用尚待結算。

  「為在巴黎及外地挖掘尋找所傳埋藏的財寶,但一無所獲,花費45利弗爾巴黎幣。」

  「為了挖出一文小錢,要埋進去一枚金幣!」國王說道。

  「……為小塔宮中鐵籠子安裝六塊白玻璃,13蘇。奉聖旨,為迎接鬼怪節,製作鑲飾玫瑰花邊的四塊盾形王徽,6利弗爾。為陛下的舊上衣換兩隻新袖子,20蘇。為陛下購置皮鞋油一盒,15德尼埃。為王家飼養的黑豬新建豬欄一座,30利弗爾巴黎幣。為豢養獅子,在聖彼得教堂附近建造隔間,安裝地板和蓋板,22利弗爾。」

  「這些動物可真費錢啊。」路易十一說道,「沒關係!這是國王的排場嘛。有一頭棕色大獅子,溫文爾雅,深得我的喜愛。您去看過嗎,紀堯姆先生?帝王就應當豢養這種珍奇動物。我們身為國王,就應當以雄獅為家犬,以猛虎為家貓。雄大宜乎王尊。在供奉朱庇特的異教時代(指基督教創建之前的古羅馬時代。),百姓向教堂祭獻一百頭牛、一百頭羊,皇帝則賞賜一百頭獅子、一百隻鷹。這未免張狂,但是很有氣魄。法蘭西歷代君王寶座的周圍,都有猛獸的吼叫。不過,後人會給我公正的評價,說我在這方面不如他們糜費,沒有養那麼多獅、熊、象和豹子。好啦,念下去吧,奧利維!這些話,只是想說給我們的佛蘭德朋友聽的。」

  紀堯姆·裡默深鞠一躬,而科坡諾勒則板著面孔,那樣子就像國王所說的一隻熊。國王倒沒有留意,他的嘴唇又接觸銀盃,呷了一口藥茶,隨即又吐出來,說道:「噗!這藥茶真難喝!」

  奧利維先生繼續念流水帳:「一名攔路搶劫犯在屠宰房監獄已關押6個月,聽候發落,伙食費6利弗爾4蘇。」

  「怎麼回事?」國王打斷他的話,「還養一個應當絞死的人!天殺的!這種伙食費,我一文錢也不給。奧利維,這件事你同戴圖維爾先生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就籌辦好,讓那傢伙跟絞刑架結婚,去做風流鬼吧。往下念。」

  奧利維用大拇指畫掉「攔路搶劫犯」一項,跳了過去。

  「奉巴黎府尹大人之命,並由他親自審定,支付給巴黎法院劊子手大頭目亨利埃·庫贊60蘇巴黎幣,為購置一把大砍刀,供處決因犯罪而由法庭判處死刑者之用,大砍刀備有刀鞘及其他附屬物件;亦為修復處決路易·德·盧森堡時破損的舊砍刀的費用,以備今後再用……」

  國王打斷他的話:「可以了,我樂意支付這筆費用。這類開銷,我看都不要看,拿出錢去從來不後悔!念下去。」

  「為新製造一個大囚籠……」

  「嘿!」國王兩手抓住椅子扶手,說道,「我就知道這趟巴士底堡不會白來。等一等,奧利維先生。我要親眼看看囚籠。我一邊看,你就一邊向我報帳吧。佛蘭德先生們,去看看吧。很有意思。」

  說著,國王站起身,扶著報帳人的手臂,示意站在門口的那個啞巴似的人在前邊帶路,又示意兩名佛蘭德客人在後面跟隨,然後就走出房間。

  王駕到了門外,又增添了執械並身披重甲的侍衛,以及舉著火炬的瘦溜的少年侍從。他們在主塔里走了一陣,通過一直嵌入厚厚的牆壁中的樓梯和過道。巴士底堡衛隊長在前頭開路,打開一道道小門;年邁多病的國王佝僂著身子,邊走邊咳嗽。

  每過一道小門,除了歲月壓彎了腰的老人之外,其他人都不得不低頭通過。

  「哼!」老人牙掉光了,說話從牙齦透風,「我們都快要進入墓門了。過矮門,不得不低頭。」

  最後一道門鎖上加鎖,十分複雜,花了一刻鐘才打開。他們走進去,只見這間大廳尖拱頂,寬敞高大,正中有一個立方體的龐然大物,借著火炬亮光可以看出是磚泥鐵木結構,外實中空。這就是有名的囚籠,人稱「國王的小酒瓶」,專用來監禁國家要犯。囚籠側壁開了兩三扇小窗,但是密密地安裝了粗鐵條,連玻璃都給遮住了。門扇是一大塊石板,好似墓門一般。這種門從來都讓人有進無出,只是在那裡面的並非死者,而是個活人。

  國王圍著這座小型建築,緩步走著,仔細察看;奧利維則跟在後邊,朗聲念流水帳:「為新造一個巨大的木籠,長9尺,寬8尺,上下板間距7尺,用粗梁木、框架和承梁,並以肋條加固,以粗鐵條螺釘鉚合。這個籠子置放在聖安東莞門巴士底堡的塔樓一間大廳裡,奉國王陛下旨意,將原關在破舊籠內的一名囚犯遷移進去。新造囚籠用料96根橫樑和52根立梁,以及10根各長6尺的桁木;19名木工在巴士底庭院內砍削、修整並安裝上述木料,共計幹了20天……」

  「相當出色的橡樹心木。」國王說著,用拳頭敲敲木架結構。

  「……這個囚籠還用了220根八、九尺長的鐵條,其餘的為中等長度,有圓形鐵箍片、帶孔鐵板和墊板,鐵料共重3735斤,此外還有用於固定囚籠的8根粗鐵鉤,以及扣釘和鉚釘,共重218斤,而置放囚籠的房間門窗上安裝的鐵柵和其他鐵件,尚未計算在內……」

  「要遏制輕舉妄動的念頭,需用這麼多鐵啊!」國王歎道。

  「……花費合計317利弗爾5蘇7德尼埃。」

  「天殺的!」國王叫起來。

  這句詈語是路易十一的口頭禪,剛一出口,籠子裡就好像有人醒來了。只聽鐵鍊磨著底板發出聲響,似乎從墳墓裡傳出微弱的人聲:「陛下!陛下!開恩啊!」但是只聞聲音不見人。

  「317利弗爾5蘇7德尼埃!」路易十一重複道。

  籠子裡傳出的哀鳴,在場的人聽了無不心驚膽寒,連奧利維先生也不例外。惟獨國王不為動容,似乎沒有聽見。奧利維先生遵命繼續報帳,而國王則繼續冷靜地察看囚籠。

  「……此外,為給窗戶打洞安裝鐵柵,為置放囚籠的房間鋪設地板,因原地板難以承受囚籠的重量,支付一名泥瓦匠工錢27利弗爾14蘇巴黎幣……」

  籠子裡的人又呻吟起來:「開恩啊!陛下!我向您發誓,背叛您的不是我,而是昂熱城的紅衣主教先生。」

  「那個泥瓦匠真貪心!」國王說道,「繼續念,奧利維。」

  奧利維遵命繼續念道:「……為安裝窗戶、床鋪、馬桶及其他設備,支付給一名木工22利弗爾2蘇巴黎幣……」

  籠子裡的聲音繼續哀告:「唉!陛下,您怎麼不聽我說呢?我向您保證,給德·圭耶訥大人寫密函的不是我,而是拉巴呂紅衣主教(約翰·德·拉巴呂(1421-1491):昂熱的紅衣主教,因與勃艮第公爵莽夫查理串通反對路易十一而被囚禁11年(1469-1480),但並未關在籠中。)先生!」

  「木匠要價太高,」國王指出,「就這些了?」

  「不,陛下。『為安裝上述房間的玻璃,支付給一名玻璃工48蘇8德尼埃巴黎幣』。」

  「開開恩吧,陛下!我的財產全部給了審判我的法官們,難道還不夠嗎?餐具給了托爾西先生,藏書給了道裡奧勒先生,壁毯給了魯西永地區長官,難道這還不夠嗎?我沒有罪呀!我在籠子裡關了14年,求生不得,欲死不能!饒命吧,陛下!您到天堂會有好報的。」

  「奧利維先生,」國王問道,「總共多少?」

  「367利弗爾8蘇3德尼埃巴黎幣。」

  「聖母啊!」國王嚷道,「這籠子也太奢華啦!」

  他一把奪過奧利維手中的帳本,開始扳著指頭自己計算,看看帳本,又瞧瞧籠子。這工夫,可以聽見囚徒悲咽之聲。在幽暗中,這種啜泣格外淒慘,大家面面相覷,臉色都白了。

  「14年啦,陛下!已經14年啦!從1469年4月至今。看在上帝的聖潔母親分上,陛下,請聽我說!您一直享受著溫暖的陽光。而我,身心交瘁,難道再也見不到天日了嗎?開開恩吧,陛下!發發慈悲吧。寬仁是君王的美德:只要寬仁,就能怒消氣順。難道陛下認為,為人君者對冒犯天顏的人都嚴懲不貸,到臨終時就能完全心安理得嗎?何況,陛下,我絕沒有背叛您,那是昂熱的紅衣主教所為。我腳上拖著沉重的鐵鍊,鐵鍊頭上還拴個大鐵球,重得違背常理!唉!陛下!可憐可憐我吧!」

  「奧利維,」國王搖搖頭,說道,「灰泥一米伊(米伊:法國古代容量單位,因地方、時期和貨物品種而不同。)只值12蘇,我發現算我20蘇。這筆賬你再重算算。」

  他轉身背對囚籠,準備走出大廳。火光和人聲漸漸離去,可憐的囚徒明白國王走了,他還絕望地呼號:「陛下!陛下!」

  門重又關閉。他再也看不見什麼,再也聽不到什麼了,惟有獄卒嘶啞的歌聲傳到他耳畔:

  約翰呀巴呂,

  再也望不到

  他的主教區;

  凡爾登主教,

  大勢也已去;

  嗚呼全報銷。

  國王默然無聲,上樓返回祈禱室。扈從人員緊隨其後,他們聽到囚犯最後幾聲哀號,還一直心驚肉跳。突然,國王轉過身,問巴士底典獄長:「哦,對了,剛才那籠子裡是不是有個人啊?」

  「確實有人,陛下!」典獄長回答,他聽這一問不禁十分詫異。

  「是什麼人?」

  「是凡爾登的主教。」

  其實,國王比誰都清楚,但是他有這種癖好。

  「哦!」他裝出一無所知、初次想到的樣子,「紅衣主教拉巴呂先生的朋友,紀堯姆·德·阿朗吉爾。一個多出色的主教啊!」

  過了一會兒,那小屋的門又打開了,讀者在開頭見到的那五個人走進去,門隨即又關上了。他們各就各位,恢復原來的姿態,繼續低聲交談。

  在國王出去這工夫,他的桌上送來一些緊急公文。他一件一件親自拆封,立刻過目,示意奧利維先生拿起鵝毛管筆,也不講來函的內容,就開始低聲口授覆信。看來奧利維是御前文牘大臣,他跪在桌前筆錄,姿勢相當不舒服。

  紀堯姆·裡默在一旁觀察。

  國王聲音很低,兩個佛蘭德客人根本聽不清他口授的內容,只能聽到片言隻語,且又不易理解,例如:「……富饒地區的支柱是商業,而貧瘠地區的支柱是手工製造業……讓那些英國老爺們瞧瞧我們的四尊大炮:倫敦號、布拉班特號、佈雷斯地區布爾格號、聖奧邁爾號。有了大炮,現在戰爭才趨向合理。致我們的朋友勃雷絮爾先生……軍隊沒有貢賦無法維持……」等等,等等。

  有一回他提高了嗓門:「天殺的!西西里國王竟然效仿法國國王,用黃色火漆封信!就連我的表兄弟勃艮第公爵,當年都不用直紋紅色底面的紋章。特權不容絲毫侵犯,世家王室才能確保威嚴。把這一點記下來,奧利維夥計。」

  還有一回,他也提高了嗓門:「嚇!嚇!重大消息!我們這位皇帝老兄(指馬克西米連一世(1459-1519),奧地利大公(1486),德意志皇帝(1493)。他本欲把女兒佛蘭德的瑪格麗特嫁給路易十一的兒子查理。但是,查理卻娶了布列塔尼的安娜。)向我們要求什麼呀?」他一邊流覽,一邊發出感歎。「當然嘍!德意志十分強大,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不過,我們不會忘記這句古老的諺語:最美的伯爵領地是佛蘭德,最美的公國是米蘭,最美的王國是法蘭西。對不對呀,佛蘭德先生們?」

  這回,科坡諾勒也跟紀堯姆·裡默一起躬了躬身:這位襪商的愛國心受到了逢迎。

  路易十一拿起最後一封信,不禁皺起眉頭,嚷道:「怎麼回事?請願,控告我們在皮卡第的駐軍!奧利維,火速給魯奧統領去信。就說軍紀鬆弛了。羽林軍、被放逐的貴族、自由弓箭手、瑞士雇傭兵,都為所欲為,殘害百姓。軍卒到莊戶人家搶掠還嫌不足,竟然還用棍棒鞭子驅趕,逼他們進城買美酒魚肉和其他美食品。現在,國王瞭解到這種情況。我們決定保護百姓不受騷擾和搶掠。憑聖母的名義,這就是我們的意願!此外,我們也不能容忍樂師、理髮師、軍人僕役效仿王侯,穿什麼天鵝絨和綢緞衣裳,戴什麼金戒指。這種浮華虛榮受到上帝的憎惡。就是我們這些貴紳,也只穿每巴黎碼(法國古尺,先合1.18米,後來為1.20米。)16蘇呢料的衣服。讓那些隨軍僕役先生們降降格,也按這種標準吧。就這樣傳旨詔示,給我們的朋友德·魯奧先生。好啦。」

  他高聲口授這封信,說說停停,但是口氣堅決。信剛口授完,忽見房門打開,慌慌張張走進來一個人,進來就喊道:「陛下!陛下!巴黎民眾發生暴亂!」

  路易十一嚴肅的面孔抽動一下,然而,明顯的動容一閃而逝,他立刻恢復常態,口氣嚴厲而又鎮定地說:「雅克夥計,就這麼闖進來,你也太魯莽啦!」

  「陛下!陛下!造反啦!」雅克夥計氣喘吁吁地又說道。

  這時國王已經站起身,他狠狠地抓住雅克夥計的手臂,忍住怒火,瞥了佛蘭德人一眼,對著他的耳朵私語道:「住口,要說也得小點兒聲!」

  來人這才明白過來,於是他壓低聲音,喪魂落魄地講述一遍,國王則鎮定自若地聽著。紀堯姆·裡默那邊叫科坡諾勒注意來人的相貌和服飾,看他那毛皮風帽、短斗篷,以及黑色天鵝絨袍子,頗像審計院院長。

  來人剛講了幾句,路易十一就哈哈大笑,高聲說道:「真的嗎!說話大點聲,庫瓦蒂埃夥計!幹嘛這麼低聲說話呢?聖母在上,我們沒有什麼要瞞著佛蘭德好朋友的。」

  「可是,陛下……」

  「大聲講啊!」

  庫瓦蒂埃夥計一時瞠目結舌。

  「看來,」國王又說道,「你倒是講啊,先生,看來,我們的巴黎城裡,老百姓鬧事啦?」

  「是的,陛下。」

  「你是說,他們反對司法宮的大法官?」

  「看樣子是的。」雅克夥計結結巴巴地回答,他還轉不過彎來,弄不清國王頭腦裡想什麼,就這樣莫名其妙突然改變了口氣。

  路易十一又問道:「巡邏隊是在什麼地方同暴民遭遇的?」

  「從丐幫老營出發到貨幣兌換所橋的途中。我奉旨前來,正巧遇見他,聽到他們有人高呼:打倒大法官!」

  「他們對大法官有何不滿?」

  「哦!因為他是他們的領主。」雅克夥計答道。

  「真的嗎?」

  「是的,陛下。那些人都是奇蹟宮的乞丐。他們都是大法官的子民,對領主早就不滿,不承認他有權審判,有權管理道路。」

  「是嘛!」國王又說了一句,他掩飾不住,臉上泛起滿意的微笑。

  「他們向司法院呈送的每份請願書,」雅克夥計又說道,「都聲稱他們只有兩個主人:一個是陛下,一個是上帝,我想他們的上帝就是魔鬼。」

  「嘿!嘿!」國王說道。

  他連連搓手,暗自竊笑,臉上喜氣洋洋,儘管他不時收斂笑容,裝模作樣,但還是掩飾不住得意的神色。大家都茫然不解,連奧利維先生也莫名其妙。國王沉吟片刻,顯然非常滿意。

  「他們人多勢眾嗎?」他突然問道。

  「當然了,陛下。」雅克夥計回答。

  「有多少人?」

  「少說有六千人。」

  國王不禁說了聲「好!」隨即又問道,「他們帶武器了嗎?」

  「拿著長鐮、矛戈、火銃、鐵鎬。還拿著各種各樣的兇器。」

  國王聽他這樣列舉,似乎毫無不安的表示。雅克夥計認為有必要補充說:「如果陛下不火速派人援救,大法官就性命難保。」

  「要派人的,」國王佯裝一本正經地說,「可以。我們一定要派人。大法官先生是我們的朋友。六千人!全是亡命徒。真是膽大包天,實在可惱可恨。然而,今天夜晚我們人手不多。明天上午也還來得及。」

  雅克夥計叫起來:「馬上派人吧,陛下!到了明天上午,大法官不知會給人搶掠多少回,領地遭到蹂躪,大法官也早給吊死了。看在上帝分上,陛下!馬上救援,不要等到明天上午了。」

  國王逼視他,說道:「我對你說了,明天上午。」

  他那目光是不容分辯的。

  路易十一沉吟了一下,又提高嗓門:「我說雅克夥計,情況你大概知道吧?當初……」他改口說,「現在,大法官封建裁判管轄區有多大?」

  「陛下,大法官的管轄區,從軋光廠街一直到草市街,其間包括聖蜜雪兒廣場,以及田園聖母院(聽到這裡,路易十一掀了掀帽檐兒)附近俗稱隔牆的地方,那裡有十三座府邸,還有奇蹟宮、稱作城郊的麻風病院,還有從麻風病院到聖雅各門的道路。在這些地方,他既是路政官,又是高級、中級和初級裁判官,總之是全權領主。」

  「好傢伙!」國王用右手搔著左耳,說道,「把我的城市占去好大一片呀!唔!原來,大法官先生在這一大片領地上稱王啊!」

  國王說,「原來」,這一回卻不改口了。他若有所思,接著說下去,彷彿在自言自語:「好極了,大法官先生!原來,你牙齒咬著我們巴黎的好大一塊!」

  突然,他暴跳如雷:「天殺的!他們是什麼人,竟然在我們這裡自稱路政官、司法官,自稱領主和主人?竟然在我們這裡隨處徵收路費,在我們百姓居住的每個路口派駐了劊子手,施行司法裁判權?以至於法國人看見有多少絞架,就以為有多少國王,如同古希臘人發現多少泉水,就以為有多少神,又像波斯人望見多少星辰,就以為有多少神!天曉得,這種狀況太糟糕,混亂不堪,實在令我討厭!在巴黎,除了國王還有一個路政官,除了我們的司法院還有一個司法機構,在這個王國除了我們,還有一個皇帝,我倒要問一問,難道這是上帝的意願嗎?憑我的靈魂發誓,早晚有一天,法蘭西就只能有一個國王、一個領主、一個法官、一個劊子手,就像天堂只有一個上帝那樣!」

  說到這裡,他再次掀掀帽檐兒,還一直像夢囈一般,神態和聲調如同一名獵人吆喝獵犬衝上去:「好哇!我的百姓!真棒!幹掉這些冒牌的領主!放手幹吧!衝啊!衝啊!搶他們,吊死他們,消滅他們!哼!領主們,你們想稱王嗎?上啊!我的百姓,上啊!」

  他戛然住口,咬了咬嘴唇,彷彿要抓住半失控的思路,銳利的目光逐個審視周圍的五個人,雙手猛地抓住帽子,眼睛盯著帽子說道:「哼!你若是知道我頭腦裡想什麼,我就把你燒掉!」

  然後,他又環視周圍,那留神而不安的目光,恰似悄悄回洞穴的狐狸:「不管怎麼說,大法官先生有難,我們還是要救援的。只可惜,此刻我們這裡兵力太少,只能等到明天。到時候整頓老城的秩序,捕獲的亂民全部絞死。」

  「哎呀,陛下!」庫瓦蒂埃夥計說道,「剛才太慌張忘了一件事:那夥人有兩個掉隊的,讓巡邏隊抓住了。陛下若想見一見,他們已經押來了。」

  「問我想不想見他們!」國王嚷道,「怎麼!天殺的!這種事你都忘啦!去,快點,奧利維!你去把他們帶來!」

  奧利維先生奉命出去,不大工夫,就帶來由羽林軍弓箭手押解的兩名犯人。頭一個有一張癡呆的大臉、一副醉醺醺而又驚愕的神態;他一身破衣爛衫,走路膝蓋彎曲而又拖著腳步。後邊一個臉色蒼白,笑容可掬,是讀者早就認識的。

  國王端詳二犯,半晌不講話,然後突然問頭一個人:「你叫什麼名字?」

  「吉夫羅瓦·潘司布林德。」

  「職業?」

  「乞丐。」

  「你想幹什麼,參加那萬惡的暴亂?」

  那乞丐癡呆呆的注視國王,搖動著兩隻胳膊。他那顆頭顱屬於愚鈍型的,智力就像燭罩壓住的燭火,沒有活動的餘地。

  「不知道,」他回答,「別人去,我也就去了。」

  「你們不是要悍然襲擊、搶掠你們的領主,司法院大法官嗎?」

  「我就知道大夥要到什麼人家去拿點東西。就這麼回事兒。」

  一名士兵將一把鐮刀呈給國王過目,說是從這乞丐手中繳獲的。

  「這件兵器你認得嗎?」國王問道。

  「認得,是我的鐮刀,我是種植葡萄的。」

  「你承認這個人是你的同夥嗎?」路易十一指著另一名犯人又問道。

  「不是,我根本不認得他。」

  「好了,」國王說,他用手指了指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又一聲不響,我們已經讓讀者注意的那個角色,又說道:「特裡斯唐夥計,這個人交給你處理了。」

  隱修士特裡斯唐躬了躬身。接著,他又低聲命令兩名士兵將可憐的乞丐帶走。

  這工夫,國王走到汗流浹背的第二名犯人跟前,問道:「姓名?」

  「陛下,我叫彼埃爾·格蘭古瓦。」

  「職業?」

  「哲學家,陛下。」

  「你這傢伙真怪,竟敢去圍攻我們的朋友大法官先生,這次暴亂,你有什麼說的?」

  「陛下,我沒有參加。」

  「哦,是嘛!下流東西,你不是跟那些壞蛋在一起,被巡邏隊給抓住的嗎?」

  「不是,陛下,誤會了。也是命該如此。我跟悲劇打交道。陛下,我懇求您聽我說。我是個詩人。幹我們這行的性情憂鬱,喜歡夜裡在街頭溜達。今天晚上我經過那裡。純粹是偶然,把我錯抓了來。我跟民眾暴亂毫無關係。陛下明鑒,剛才那個乞丐就說不認識我。我懇請陛下……」

  「住口!」國王喝了一口藥茶,說道,「你把我們的腦袋都吵炸啦。」

  隱修士特裡斯唐走上前,指著格蘭古瓦:「陛下,這一個也吊死嗎?」

  這是他講的頭一句話。

  「唔!」國王漫不經心地回答,「我看沒有什麼不妥。」

  「我看大大不妥!」格蘭古瓦說道。

  此刻,我們這位哲學家的臉色比橄欖還綠。他見國王那副冷冰冰的漠然神態,便知道已無指望,只能動之以情,講些極為感人的話,於是撲在路易十一的腳下,捶胸頓首,絕望地號叫:「陛下!請聽我陳述下情!我不過是一根草芥,不值得您大發雷霆!上帝的霹靂,絕不會擊打一棵萵苣。陛下,您是萬民敬畏的強大君王,請憐憫一個可憐的老實人吧,我這樣一個人去煽動暴亂,真比要冰塊迸出火星還難。無限仁慈的陛下。寬厚乃是獅子和君王的美德。唉!嚴酷只能令人生畏,凜冽的北風不能促使行人脫掉大衣;而陽光逐漸溫人身心,行人才會只穿襯衫。陛下啊,您就是太陽。我的君主、至高無上的主人,我不是丐幫分子,不是盜賊和歹徒。叛亂分子和強盜不是阿波羅的隨行。那些烏合之眾,爆破而成為叛亂的喧囂,我絕不會投入進去。我是陛下的忠臣順民。丈夫惟恐妻子失節所產生的擔心,兒子惟恐失去父愛所感到的憂煩,一名好的臣屬為維護君王的光榮都應當具備。他必須竭盡熱忱維護王室,為大業竭盡犬馬之勞。支配他的任何別種熱情,那純粹是瘋狂。陛下,這些就是我立身的座右銘。因此,不要看我衣服肘磨破了,就斷定我是亂党和強盜。如蒙寬恕,我就日夜為陛下祈禱上帝,磨破雙膝也在所不惜。唉!我的確不是非常富有,甚至可以說頗為清貧,但是並未因此而成惡人。貧窮不是我的過錯。眾所周知,萬貫家財不是從學問中產生的,學富五車的人,不見得冬天都能燒得起一爐旺火。狡詐詭計獨吞了所有收穫的穀物,只給其他科學行業留下麥稈。可以舉出四十多句精彩的諺語,說明哲學家穿的是破洞百出的大衣。噢!陛下,寬宏大量是照亮偉大心靈的惟一光芒。寬宏大量高舉火炬,走在所有美德的前頭。沒有它,其他美德就會盲目摸索著尋找上帝。慈悲和寬宏是一碼事;君王慈悲,能贏得萬民愛戴,從而也獲取最強大的護衛隊。萬民瞻仰陛下而目眩,在大地上多留一個可憐的人,對陛下又有什麼妨礙呢?一個老實而可憐的哲學家,空皮包拍打著空肚皮,只能在災難的黑暗中匍匐,留在大地上又有何妨呢?再說,陛下,我是一個文人,而偉大的君王把保護文學當作王冠上的一顆明珠。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並不鄙視馭者的頭銜(指阿波羅曾給繆斯當馭者。)。馬提亞斯·科溫(馬提亞斯一世(1440-1490):匈牙利國王,1458-1490年在位。)就厚待數學明珠約翰·德·蒙魯瓦雅爾。因此,提倡文學又絞死文人,這是極壞的做法。亞歷山大若是絞死亞里斯多德,那該是多大的污點啊!那種舉動,不會給他榮名的臉上貼金,反而是毀損他形象的一個毒瘤。陛下,我創作一部非常應時的婚禮讚歌,獻給佛蘭德公主和極其尊貴的太子殿下。這怎麼能是叛亂的導火線呢?陛下明鑒,我不是個拙劣的作家,學習時期就成績優異,天生就能言善辯。陛下,赦免我吧,您高抬貴手,就是為聖母結下一個善緣。我向您發誓,想到要被吊死,我嚇得魂飛魄散!」

  悲痛欲絕的格蘭古瓦一邊說著,一邊吻國王的拖鞋。紀堯姆·裡默悄聲對科坡諾勒說:「他真能隨機應變,匍匐在地上!國王都像克里特島上的朱庇特,耳朵長在腳上。」

  襪商並不理睬克里特島上的朱庇特,粗魯地笑了笑,眼睛盯著格蘭古瓦,說道:「唔!的確如此!我好像聽見首相於果奈在向我求饒。」

  格蘭古瓦說得氣喘吁吁,終於住口了,他戰戰兢兢,抬頭仰望國王。此刻,國王正用指甲刮著褲子膝蓋上的一個髒點,接著又呷了一口銀盃中的藥茶,但始終一言不發,以沉默折磨著格蘭古瓦。終於,國王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小子可真能叫喊!」隨即又轉身對隱修士特裡斯唐說,「算啦!放了他吧。」

  格蘭古瓦又驚又喜,一屁股坐到地上。

  「放了他!」特裡斯唐咕噥道,「陛下要不要把他塞進籠子裡關一關?」

  「夥計,」路易十一答道,「花367利弗爾8蘇3德尼埃造籠子,你以為是要關這種鳥人的嗎?立刻放掉這個淫棍(這個詞同『天殺的』一樣,是路易十一的口頭禪,同為他歡悅的底蘊),給我用拳頭把他打出去!」

  「唔!」格蘭古瓦叫起來,「真是偉大的國王!」

  他惟恐國王收回成命,急忙衝向門口。特裡斯唐真不想給他開門。幾名大兵也一道出來,揮拳驅趕他。格蘭古瓦不愧是個名副其實的斯多葛派哲學家,這一切都隱忍承受了。

  國王聽說發生了反對大法官的暴動,從各方面都流露出來好情緒。異乎尋常的寬大,絕非一個無足掛齒的跡象。而隱修士特裡斯唐站在那角落裡,鐵板著臉,如同看見一根骨頭而沒有撈到的一條大狗。

  這時,國王手指敲著椅子扶手,彈出《奧德邁橋進行曲》的節拍。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君王,然而掩飾痛苦的本領遠遠勝過掩飾喜悅;只要聽到好消息就喜形於色,有時甚至得意忘形。例如,得知莽漢查理的死訊,他就向圖爾的聖馬丁教堂捐了銀製欄杆;他登基的時候,竟然忘記傳旨為父王舉行葬禮。

  「唉,陛下!」雅克·庫瓦蒂埃突然高聲說道,「王上召我來,不知病體如何?」

  「噢!」國王答道,「夥計呀,我實在疼痛難忍:耳中鳴響,胸膛裡像有燒紅的鐵耙刮來刮去。」

  庫瓦蒂艾拉起國王一隻手,擺出行家的派頭給他號脈。

  「瞧啊,科坡諾勒,」裡默低聲說道,「庫瓦蒂埃和特裡斯唐在他一左一右,這就是他的整個朝廷班子。為他自己預備一名醫生,給別人準備一名劊子手。」

  庫瓦蒂埃號著脈,神色越來越惶遽。路易十一頗為不安地看著他。庫瓦蒂埃的臉色眼見著陰沉下來。除了國王的病體,這個可憐的人沒有別的進錢路了,因此他總是猛宰。

  「唉!唉!」他終於說道,「情況確實嚴重。」

  「是嗎?」國王不安地問道。

  「脈息急促,虛浮,喧響,而又有間歇跳。」

  「天殺的!」

  「不出三天,就有性命之憂。」

  「聖母啊!」國王驚道,「有什麼妙方,夥計?」

  「我正在考慮,陛下。」

  他請路易十一伸出舌頭,邊看邊搖頭,還做了個鬼臉,在裝神弄鬼的中間忽然說道:「對了,陛下,我必須稟告一件事:有個空缺的主教收益權,而我有個侄兒……」

  「把我的收益權賜給你侄兒了,雅克夥計,」國王回答,「可是,你快點給我去掉胸中的火吧。」

  「陛下既然如此慷慨,」御醫又說,「想必還會資助一點,幫我建成在拱廊聖安德列街的那個宅子。」

  「哼!」國王未置可否。

  「我的財力窘迫,」御醫接著說道,「那宅子若是上不了房頂,那就太遺憾了。房子倒不足惜,原本很樸實,完全是平民式的;可惜的是約翰·傅博的那些畫:那是美化護牆板的,畫面上有個在空中飛翔的狄安娜,極為出色,又溫柔,又秀雅,那姿態有一種天然的風韻,那髮髻梳成新月型,十分曼妙,而那肌膚雪白瑩淨,誰多看一眼都要心蕩神迷。還有刻瑞斯(刻瑞斯:希臘神話中的穀物女神。),也是個絕色的女神。她坐在幾捆麥子上,頭上戴的麥穗花環,還編進了婆羅門參和別的鮮花。她那明眸無比多情,那雙腿無比豐滿,那神態無比高貴,那衣裙無比飄逸。那是畫筆所繪出的佳妙無雙的美人。」

  「劊子手!」路易十一咕噥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要建個屋頂,陛下,遮蓋那些畫,雖說區區小事,然而我沒錢了。」

  「你那屋頂要多少錢?」

  「哦……屋頂有鍍金的銅像裝飾,不超過兩千利弗爾。」

  「啊!兇手!」國王嚷起來,「他給我拔一顆牙,就得是鑽石的。」

  「我能蓋上房頂嗎?」庫瓦蒂埃問道。

  「能啊!見鬼去吧,快點兒給我治好病。」

  雅克·庫瓦蒂埃深鞠一躬,說道:「陛下,一劑發散藥,就能保您無事。要給您的腰部敷上由蠟膏、紅玄武士、蛋清、植物油和醋調成的大福膏。藥茶陛下還要繼續喝,保您藥到病除。」

  一根燃燒的蠟燭只引來一隻飛蛾。奧利維先生看到國王如此慷慨,認為是個好時機,就趕緊湊上前來,說道:「陛下……」

  「又有什麼事?」路易十一問道。

  「陛下,想必您知道西蒙·拉丹去世了吧?」

  「那又怎麼樣?」

  「他原是御前諮議官,掌管財政司法。」

  「那又怎麼樣呢?」

  「陛下,這個職務空缺了。」

  奧利維先生說著,那張妄自尊大的面孔換了表情,從盛氣淩人轉為低首下心了。朝臣的嘴臉,只有這一種變換方式。國王逼視他,冷淡地說道:「明白了。」

  接著,他又說道:「奧利維先生,布西科統領說過:賞賜皆來自國王,打漁只能到大海。看來你是同意布西科先生的見解了。現在你聽仔細。我們的記性很好。1468年,我們讓你當上內侍;69年,派你去掌管聖克盧橋頭堡,俸祿為一百圖爾利弗爾(你想要巴黎幣);73年11月,我們在熱爾日頒詔,封你為萬森樹林總管,取代候補騎士吉貝爾·阿克勒;75年,讓你掌管聖克盧魯弗雷森林,取代雅克·勒梅爾;78年,我們又以綠色火漆雙封的憑券,特許你們夫婦二人享受10利弗爾巴黎幣的年利,在聖日爾曼學校附近的市場收取;79年,任命你為色納爾森林總管,接替可憐的約翰·戴茲,爾後又任命你為洛什城堡隊長,爾後又為聖岡坦長官,爾後又為墨朗橋隊長,從那時起你就稱起了伯爵。凡是節日,理髮匠給人刮臉就罰款5蘇,你留下3蘇,剩下的才給我們。你本來複姓『惡魔』,我們很想給你改一改;其實,尊姓和尊容太相配了。74年,我們力排貴族眾議,准許你採用五顏六色的紋章,看你趾高氣揚的樣子,就跟孔雀一樣。天殺的!還沒有把你給填飽嗎?捕的魚不是又多又大嗎?再多撈一條鮭魚,難道你就不怕翻船嗎?倨傲托大要毀了你的,夥計。托大托起來的總是敗落和羞辱。你還是免開尊口,好好想一想吧。」

  這番話聲色俱厲,奧利維先生聽了十分氣惱,臉上又恢復放肆的表情,近乎高聲咕噥道:「好吧,顯然今天國王是有病了,什麼都答應了醫生。」

  聽了這樣放肆無禮的話,路易十一非但不惱,反而和顏悅色地說道:「哦,還忘了一件事,我派你出使根特,常駐瑪麗皇后(即勃艮第的瑪麗(1457-1482),莽夫查理的獨生女,1477年嫁給奧地利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的朝廷。不錯,」國王轉身,又對兩位佛蘭德客人說,「這位還當過大使呢。」隨即又對奧利維說,「噯!老夥計,咱們不要鬧翻嘛,都是老朋友了。晚間太晚了。我們公事已然辦完,給我刮刮臉吧。」

  自不待言,讀者無需等到現在就能認出,這個「奧利維先生」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可怕的費加羅(法國劇作家博馬舍《塞維利亞的理髮師》、《費加羅的婚姻》中的主角。),由導演人間正劇的天命極為巧妙地安排到路易十一的漫長而血腥的喜劇中。我們無意在此詳述這個古怪的角色。御前理髮師有三種稱呼。在朝廷,人們彬彬有禮地叫他奧利維公鹿;老百姓叫他奧利維魔鬼。他真正的姓名叫奧利維惡魔。

  奧利維惡魔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跟國王賭氣,睥睨著庫瓦蒂埃,從牙縫裡咕噥道:「是啊,是啊!醫生!」

  「嗯!是啊,醫生,」路易十一情緒好得出奇,接過話頭說,「醫生還是比你厲害。這道理很簡單。他掌握我們的全身,而你只抓住我們下巴。好啦,可憐的理髮師,機會還會有的。如果我也像希爾佩里克王(希爾佩里克(539-584):墨洛溫王朝的國王。)那樣,養成用手捋鬍子的習慣,那麼你又怎麼說呢,還能有你這職位嗎?好了,老夥計,幹你的差使吧,給我刮刮鬍子。去拿你要用的工具吧。」

  奧利維見國王執意要打哈哈,簡直無法將他惹火,只好咕噥著奉命出去了。

  國王站起身,走到視窗,異常興奮地推開窗戶,拍手叫道:「嚇!真的呀!老城上空一片紅光。是大法官的府邸在燃燒,只能是這種情況。我的好百姓啊!你們終於這麼幹了,幫我剷除領主割據!」

  接著,他轉向佛蘭德客人,又說道:「先生們,過來看看。那不是熊熊大火嗎?」

  兩位根特人湊上前來。

  「是一片大火。」紀堯姆·裡默說道。

  「呵!」科坡諾勒也說道,他的雙眼突然閃亮,「看這大火,我就想起焚燒領主漢貝庫爾府的情景。那邊一定發生了大規模暴亂。」

  「您這樣認為嗎,科坡諾勒先生?」路易十一的眼神幾乎同襪商一樣興奮,「恐怕是勢不可擋吧,不對嗎?」

  「上帝的十字架!陛下!羽林軍若是撞上,也要丟盔卸甲!」

  「哼!我嘛!那可不一樣,」國王又說,「我若是願意!」

  襪商大膽地回答:「如果這場暴動像我推測的那樣,陛下呀,您的意願也無濟於事!」

  「夥計,」路易十一說道,「只要派兩隊羽林軍,放一陣蛇形炮,就能把那幫賤民烏合之眾趕跑了。」

  襪商不顧紀堯姆·裡默頻頻示意,似乎決意要同國王爭辯到底:「陛下,瑞士雇傭兵也都是賤民。勃艮第公爵是一位大貴族,根本不把那烏合之眾放在眼裡。在格朗松戰役中,陛下,公爵高呼:炮手們!向那些賤民開炮!他還以聖喬治的名義發誓。然而,大法官夏納什塔爾高舉大棒,率領老百姓衝向公爵;明盔亮甲的勃艮第軍隊,一碰上皮膚跟水牛一樣厚的農民,就像玻璃投上一個石子那樣碰得粉碎。多少騎士死在那群小百姓的手下。勃艮第的最大領主吉戎堡先生,同他那匹大灰馬並排倒在沼澤中的一小片草地上。」

  「朋友,」國王卻說,「您講的是戰役,而這裡是暴亂。什麼時候我想皺皺眉頭,就能一舉將他們打垮。」

  對方卻不以為然,反駁道:「這有可能,陛下。如果是這種情況,那就表明民眾的時機還沒到來。」

  紀堯姆·裡默不能不插言了:「科坡諾勒先生,您是在同一位強大的君王談話。」

  「這我知道。」襪商嚴肅地回答。

  「讓他講吧,我的朋友裡默先生,」國王說道,「我喜歡這樣開誠佈公。先父路易七世常說,真話生病了;我倒認為真話死絕了,死的時候連個懺悔師都沒有找到。現在,科坡諾勒先生打消了我這種看法。」

  說著,他親熱地把手搭在科坡諾勒的肩上:「雅克先生,剛才您說?」

  「陛下,我說也許您想的不錯,在貴國,民眾的時機還沒到來。」

  路易十一敏銳的目光注視他,問道:「時機什麼時候到來呢,先生?」

  「您會聽到那個時辰的鐘聲。」

  「請問是哪一座鐘?」

  科坡諾勒始終保持鎮靜而粗豪的態度,將國王拉到窗口,說道:「聽我說,陛下!這裡有座主塔、一座鐘樓,有許多大炮,還有市民和軍卒。等到警鐘敲響,炮聲轟鳴,主塔訇然頹傾,市民和軍卒大聲吼叫,相互廝殺,那個時辰的鐘聲就敲響了。」

  路易臉色陰沉下來,半晌無言,陷入沉思。繼而,他像撫摩駿馬一般,拍拍主塔厚厚的牆壁,說道:「噯!不會的!我的出色的巴士底堡,你不會這麼容易就倒塌吧?」

  他又猛一轉身,對那個大膽的佛蘭德人說:「您見過叛亂嗎,雅克先生?」

  「我製造過叛亂。」襪商答道。

  「您是怎麼製造叛亂的呢?」國王又問道。

  「哦!倒也不太難,」科坡諾勒回答,「辦法也多得很。首先,城裡人必須有不滿情緒。這情況並不少見。再就要看那裡居民的性情。根特的居民就好造反。他們向來不喜歡君王,只喜歡王子。喏!設想一下,有天早晨,店鋪裡來人,對我說:科坡諾勒老伯,有這樣一件事,還有那樣一件事……比方說,佛蘭德公主要保自己的寵臣,大法官決定鯊魚皮革稅要加一倍,諸如此類的事情,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於是,我撂下買賣,走出店鋪,到大街振臂高呼:『塞進口袋裡!』街上總有破酒桶,我登上去,將嘴邊的話,壓在心頭的話高聲講出來。只要是民眾的一份子,心頭總壓著什麼要講的話,陛下。這樣,人就越聚越多,大家喧嚷呼噪,再敲響警鐘,解除兵卒的武裝,用以裝備老百姓,市場上的商販也紛紛加入,於是浩浩蕩蕩,衝啊!只要領地上還有領主,市鎮上還有市民,農村裡還有農夫,這種情況就不會改變。」

  「你們那是造誰的反呢?」國王問道,「造大法官的反,還是造領主的反呢?」

  「有時就是這樣。要看情況。有時也造大公的反。」

  路易十一回到座位上去,含笑說道:「唔!這裡嘛,他們只不過造造大法官的反!」

  這時,奧利維公鹿回來了,身後跟來兩名端著國王洗漱用品的青年侍從。不過,令路易十一驚訝的,後面還跟來神色惶遽的巴黎府尹和巡防騎士。滿腹怨氣的理髮師也顯得張惶失措,只是內心裡還有點幸災樂禍。他首先開口稟報:「陛下,請恕我帶來兇信。」

  國王急忙轉身,帶動坐椅,致使椅子腿劃破了地上的席子:「什麼兇信?」

  「陛下,」奧利維公鹿一臉凶相,無疑是暗中慶倖要給人以沉重打擊,他又說道,「民眾暴亂,不是衝著大法官。」

  「那是衝誰來的?」

  「衝您來的,陛下。」

  老國王一躍而起,身子挺直,就跟年輕人似的:「你說清楚,奧利維!你說清楚!老夥計,小心你的腦袋,我憑聖洛的十字架(聖洛是法國海峽省首府,有著名的聖洛聖母大教堂,建於15世紀或16世紀,第二次世界大戰毀於炮火。)發誓,這種時刻你若是謊報軍情,砍斷盧森堡先生脖子的那把劍,就算有點缺口,也能把你的腦袋給鋸下來!」

  這個誓言駭人聽聞,路易十一整個一生,也只有兩回憑聖洛的十字架發誓。

  奧利維剛開口回答:「陛下……」

  「跪下!」國王就厲聲打斷他,喝道,「特裡斯唐,給我看住這傢伙!」

  奧利維雙膝跪下,冷靜地說道:「陛下,有個女巫被陛下的司法院判處死刑。她逃進聖母院。老百姓動武要把她搶走。府尹大人和巡城騎士先生從暴亂現場來,如果我的話不屬實,他們可以當場揭穿。民眾圍攻的是聖母院!」

  國王氣得臉色刷白,渾身抖動,他低聲說道:「好嘛!聖母院!他們居然到大教堂去圍攻聖母,我的慈善主神!起來,奧利維。你說得對,我將西蒙·拉丹的職位賞賜給你。你說對了。他們是向我進攻。女巫受到主教堂的保護,而主教堂受到我的保護。哼!我還以為是造大法官的反!竟敢反對我!」

  一怒之下,他煥發青春,開始大步踱來踱去。現在他不笑了,而是兇相畢露,走來走去的樣子,活像狐狸變成了豺狼。他似乎窒息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見嘴唇翕動,皮包骨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他猛然抬起頭,深陷的眼睛彷彿冒火,說話就跟喇叭一樣洪亮:「下手吧,特裡斯唐!幹掉那幫渾蛋!去吧,特裡斯唐,我的朋友!殺吧!殺吧!」

  他發洩一通之後,又回到座位上去,抑制住怒火,冷靜地說:「這裡,特裡斯唐!在這巴士底堡,就在我們身邊,有吉夫子爵的五十名槍騎兵,共有三百匹馬,你全帶去。還有夏多佩先生的羽林軍弓箭隊,你也帶去。你是都統,帶上手下的人馬。在聖波爾宮,太子新衛隊有四十名弓箭手,你也帶走。帶上這些人馬,火速前往聖母院。哼!巴黎平民百姓先生們,你們竟敢踐踏法蘭西王冠,踐踏聖母院的聖地,踐踏這個國家的安定!斬盡殺絕,特裡斯唐!要斬盡殺絕!一個不留,逃到哪裡,也逃不脫鷹山絞架。」

  特裡斯唐躬身答道:「遵命,陛下!」

  他停了一下,又問道:「那個女巫如何處置呢?」

  對這個問題,國王想了想,說道:「唔!女巫啊!戴屠維爾先生,老百姓要搶她幹什麼?」

  「陛下,」巴黎府尹答道,「既然老百姓要把她從聖母院避難所裡抓出來,我想他們看到她逍遙法外當然不滿,是要絞死她。」

  國王好像凝神沉思,繼而對隱修士特裡斯唐說:「好吧!夥計,殺光老百姓,絞死女巫。」

  「正是這樣,」裡默悄聲對科坡諾勒說,「懲罰表示意願的老百姓,而又實現老百姓的願望。」

  「這就行了,陛下,」特裡斯唐答道,「如果女巫還在聖母院裡,也要把她抓出來,不管避難權嗎?」

  「天殺的,避難權!」國王搔著耳朵說,「反正要把那個女人絞死。」

  說到這裡,他似乎靈機一動,急忙跪在坐椅前邊,摘下帽子並放到椅子上,虔敬地注視帽子上綴的一個銅製護身符,同時合攏手掌祈禱:「噢!巴黎的聖母啊,我仁慈的神主,寬恕我吧。我只幹這一回。必須懲罰那個罪惡的女人。聖母啊,我仁慈的神主,我向您擔保,那個女巫不配受到您熱情的保護。聖母,您也知道,許多十分虔誠的君王,為了上帝的榮光和國家的利益,都曾侵犯過教堂的特權。英國主教聖於格,就曾允許國王愛德華進入教堂抓出一個魔法師。先師聖路易(聖路易:即路易九世。)為了同樣的目的,也曾進犯過聖保羅教堂。耶路撒冷的王子阿爾封斯先生,還曾侵犯過聖墓教堂。因此,請寬恕我這一回吧,巴黎的聖母。下不為例,為此我要給您塑一尊金身,就像去年我捐給艾庫伊聖母院的那尊美麗的銀像。就這樣說定了。」

  他畫了個十字,站起身來,又戴上帽子,對特裡斯唐說道:「火速前往,老夥計。將夏多佩先生帶去。你去敲響警鐘。你去鎮壓民眾。你去絞死女巫。照此辦理。我要你親自去辦,回來向我稟報。過來吧,奧利維,今夜我不睡了,給我刮鬍子吧。」

  隱修士特裡斯唐躬了躬身,退出去了。國王又揮了揮手,讓裡默和科坡諾勒退下,他說道:「願上帝保佑你們,我的好朋友,兩位佛蘭德先生。去歇息一會兒吧。夜深了,恐怕不久就要天亮了。」

  二人告退,由巴士底隊長帶領回臥室。科坡諾勒對紀堯姆·裡默說:「哼!我厭膩了這個總咳嗽的國王!我見過喝得醉醺醺的查理·德·勃艮第,他喝醉了也沒有生病的路易十一這樣兇狠。」

  「雅克先生,」裡默答道,「因為國王們喝的酒,不如藥茶的勁兒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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