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拾龍記》第31章
第31章 乾坤眼(四)

  彭彧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 已經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他慢慢找到了控制身體的感覺,先是動了動手指,摸到身下是柔軟的床榻, 緊接著他睜開眼睛, 發現視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黑暗。

  眼睛似乎已經有了一些光感,但也僅限於此, 周遭是個什麼狀況基本看不清楚。他一挺腰坐起身,被子隨著他的動作滑落下去, 直覺告訴他自己絕對不是在客棧里。

  他摸索著下了床, 貼著牆根一路摸到了窗戶, 手指在窗櫺上游走一圈,僅憑觸感來看,這雕花技藝恐怕相當精湛, 很有可能不輸於他們彭家製造。

  看樣子,迎接他的並不是陰森森的地牢,而是溫暖舒適的「貴賓待遇」。

  他忍不住「嘖」了一聲,有些佩服對方的大手筆。他手掌慢慢在窗子上扣緊了, 隨後猛地一推——

  窗外徘徊的風「呼啦」一下鑽了進來,帶著一絲厚重的潮氣,撩過他鬢邊略顯凌亂的發, 親暱地擦著他的臉頰揉過半圈,繞著他打了個旋,徐徐地散了開去。

  彭彧一怔。

  他記得他們到華州那日並沒有下雨,除非是他已經渾渾噩噩地睡了好幾天, 可夢里並沒有任何因疾風雷鳴而產生的詭異聯想,他更傾向於自己只睡了一宿,脖子上未消的痛楚也能證明這一點——姓李的玩意手勁真大。

  他皺了皺眉,感受著窗外的風打在自己臉上,總覺得這潮濕程度有點過頭了,而且氣溫似乎比昨天高了很多。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他一時間有點難以適應這種潮濕悶熱的氣候。

  同時他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早年隨商隊南下時他感受過這種氣候,再加上奢華程度不輸於彭家這一點,在他腦中浮現出來的地點就只有一個:當朝京都,金陵。

  得出這個結論以後,他瞬間倒抽一口冷氣,他竟然一夜之間被轉移了這麼遠,那還能有人找得到他嗎!

  心臟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他強迫自己定了定心神,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當下——既然窗子能打開,那是不是意味著他能出去?

  可對方既然把他關在這,身邊甚至沒有人貼身看著,就一定是有萬全的打算,按理說不會出這麼大的紕漏才對。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順著風的來向試探似的把指尖一點點往前遞。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什麼東西阻擋住了他,他略微加了一點力,瞬間被彈了回來。

  彭彧心下瞭然,同時心頭微沈——這應該李禕他們說的「結界」,他被困在了這間屋子里!

  他思索了一會兒,沒有再貿然去試探那個結界的強度,畢竟他一屆凡人沒有龍皮糙肉厚,實在太容易死了。

  彭少爺並不想平白無故玩沒自己的小命,於是他十分知進退地撤了一步,繼續貼著牆一寸一寸地摸過去,大致在腦中把這間屋子勾勒出一個形狀。

  地方不小,挺寬敞的,傢具擺放的方位很是講究,有桌有椅茶具齊全,窗戶能打開,門卻不能。他繞了一圈最後回到床上,拿手撐住額頭,覺得事態非常嚴峻。

  同時一股怪異的感覺再次冒出頭來——他總覺得抓他的那個人並不是李禕。

  他仔細反思了一下自己,確定這念頭不是因為他對於那條龍盲目的信賴與莫名的好感。以他目前對李禕的瞭解,他覺得那條龍不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他答應過的事一般都會做到,也不會輕易對自己人置氣,因此他突然對潛岳大打出手的行為就非常值得懷疑了。

  就算這些都是自己接觸他不久產生的片面感受,可他對九淵總不可能是假的,九淵明確表明瞭不想看到潛岳受傷,龍王總不能前腳剛答應,後腳就食言吧。而且……當時九淵在哪裡?李禕分明說讓他「看好」自己,九淵怎麼可能一直到潛岳受傷都沒有出現?

  再有一點,李禕說話的語氣。當時他太過心急忽略了這些,現在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那好像並不是他平常的語氣,怎麼聽都透著一股子傲慢譏誚似的怪異。

  李禕這個人雖然骨子裡也傲,卻絕對不會這麼明顯地表現出來的。

  彭彧摸了摸下巴,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跟龍王所有的對話,實在不認為他要這麼大費周章把自己擄走——畢竟他都說了願意把眼睛給他,如果他真想要,直接答應他豈不方便得多?先是長篇大論地表了一番衷心,又在床頭猶猶豫豫地磨蹭了一會兒,最後才殺了個回馬槍,何必呢?

  那個「李禕」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搶他,是不是也趁著他眼瞎暫時失去了「看破偽裝」的能力,才趁虛而入?

  這想法甫一冒出,他腦子里彷彿過電似的燙出一線——一切都說得通了,所以那個人絕對不是李禕!

  摘清了龍王的嫌疑,彭彧渾身舒暢得汗毛都要炸起來了,瞬間連自己深陷虎穴都不覺得有多危險。在他看來只要姓李的不玩出「背叛」這種出格的戲碼,其他的小毛病他還是能包容的。

  隨即他立刻壓下即將翹起的嘴角,神色倏地沈靜下來——如果兩條龍還跟自己是同盟關係,那麼他大概是落到了「那伙人」手裡,之前那伙人跟仙家的關係尚且存疑,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他們就是仙家派來的走狗。

  目前來看憑他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只怕有些困難,那麼他要通過什麼方法把自己的方位告知李禕他們?

  他皺著眉認真思索一切可能性,忽有叩門聲突兀地傳進他的耳朵。他出於本能地沒有吭聲,對方也顯然沒想徵求他的同意,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停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隨後是食盒打開以及碗碟碰撞桌面的聲響。

  「醒了,」那女聲平鋪直敘地開了口,「吃飯吧。」

  彭彧歪了歪頭,儘管對方已經極力壓制,可他還是聽得出她聲音里透出的一股軟糯的江南氣。要是放下彼此身份不談,他還是得承認這聲音挺好聽的,就是多少有些平板,過分冷漠了。

  給他送飯的女子就撂下這麼簡簡單單五個字,隨後一言不發地走人,並帶好了房門。

  彭彧聞著飯菜的香氣吞了一口口水,起身往桌邊走去,卻忽然一矮身,貓腰蹭到了房門前。他抽出頭上那根價值連城的玉簪,悄悄摸到門上半部分鏤空的最下一格,拿簪子尖的那一端戳了戳上面糊的窗紙。

  戳不破。

  跟他試窗戶同樣的感覺,好像有某種無形的力量阻擋了他,而不是窗紙有多結實。

  他悻悻然返回桌邊坐下,也沒心情再束頭髮,索性從身上隨便摸了一根發帶,草草地扎在腦後。

  隨即在自己左手袖口上擺弄了幾下,從繁復的銀線刺繡里抽出一小截純銀的薄片,往每個碗碟甚至茶杯里都插了一插——然後愣住了。

  以他現在這個視力,就算真試出來有毒,他也看不著銀變黑啊。

  他有些無奈地一捂額頭,隨意地聞了聞銀片,沒聞出什麼名堂,只好又自嘲地收了回去。他手指無意識地摸著筷子,同時在心裡想:他們現在是想殺我,還是想留我?

  腦中突然回想起了九淵說的兩句話:

  「您現在要他的眼睛也沒用,乾坤眼在徹底蘇醒之前是無法做鏡的。」

  「至少您能保全他的性命,那些人是不會顧及這些的。」

  「他們」的目的是乾坤眼,也就是說,他們現在好吃好喝地招待著他,是在等乾坤眼徹底蘇醒,等那一天到了……

  彭彧瞬間倒抽一口冷氣,不可抑制地打了個寒顫,一股涼意從脊椎直躥頭頂,頭皮瞬間麻了半邊。

  他徹底復明的那一天,就是他的死期!

  怎麼辦?

  要乾脆戳瞎自己明哲保身嗎?可那樣對方一定氣急敗壞,他只怕要像柳眾清一樣,落得個凌遲處死挫骨揚灰的下場。要跟對方拼了嗎?可他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怎麼可能打得過勢力強大的對手?還是說……

  他定了定心神,以最快的速度條分縷析,排出一切不可能的方案,為自己選擇了唯一一條或許可行的出路——裝瞎。

  反正對方沒有他「看破一切偽裝」的本事,只要他裝得足夠像,也許可以騙過他們的眼睛。他們在沒確定自己完全復明之前,是不敢貿然殺他的,畢竟乾坤眼兩千年就這麼一雙,怎麼都要謹慎一點。

  彭彧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飯菜的香味見縫插針地往他鼻子里鑽,飢腸轆轆的胃叫囂著抗議起來。終於他執起筷子開始狼吞虎嚥——反正那幫人現在不會殺他,也就不可能在飯菜里下毒。

  他不知道自己的時間還剩下多久,又能瞞住對方多久,他好像終於被水流推到了深淵的盡頭,再往後一步就是萬劫不復,所以他必須卯足了勁兒,從這吃人的精美牢籠里掙脫出去。

  他對「死」沒什麼畏懼,對「生」也沒什麼過分的嚮往,可他並不想平白無故地消失在這裡,死得那麼憋屈。

  天界無所謂白天黑夜,金烏永遠在這裡伸展翅膀。眾神無所謂休憩忙碌,永遠嚴苛且一視同仁地注視著世間,居高臨下地向萬物生靈投以冷漠且不近人情的目光。

  白龍在這冷厲的注視之下直沖天際,攜卷的風驚動了天上繾綣的雲,仙宮外繚繞的雲霧被輕輕掀開一角,永遠寧靜祥和的莊嚴之所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破綻。

  他化作人形落在仙宮外,順台階走進那雲霧深處氣勢恢宏的宮殿。這裡不知是哪一位仙長的居所,他不認得,也不需要認得,仙籍那長長一卷列滿了道貌岸然的仙號,仙人們真正的姓名卻深深隱藏在金光四射的仙號之下,成了拖在身後的影子。他們時刻高傲地抬起頭顱,誰也不會低頭看一看腳下的塵泥。

  唯一垂下目光的時候,便像現在這般站在高高的宮殿之上,用隱藏在溫文爾雅之後的眼光藐視著芸芸眾生。

  仙風道骨的仙人負手而立,臉上無懈可擊的微笑彷彿一張千百年不曾剝落的畫皮。李禕抬頭注視著他的雙眼,畫棟飛甍自動在他眼中變成無足輕重的遠景,一寸寸從視野中抽離。衣袂翩飛的仙長在琥珀色的龍目里投下一個青面獠牙的倒影,李禕一字字地開了口:「信是你傳給我的?」

  仙長慢慢地點了頭,說起了噓寒問暖似的開場白:「一別經日,龍王英姿不減。」

  「你想要什麼?」李禕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驅趕他的腳步,「你們已經拔了我的逆鱗,抽了我的道行,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龍王息怒。」仙長依然拖著不緊不慢的腔調,好像生下來就被設定以既定的語速,不會快一分,也不會慢一毫,「日前多有得罪,小仙代眾神向龍王賠一聲不是,只不過……我們也是依天道行事,龍王衝撞帝座,而眾神仁慈,念在您長久以來庇佑萬靈的份上,才免您死罪。故龍王還是不要過分苛責小仙了吧。」

  李禕眼皮狂跳起來——這番話說得多好聽,眾神仁慈,甚至連衝撞帝座的重罪都能網開一面,於情於理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三言兩語將天地逆轉,是非顛倒,什麼因與果,對與錯,通通不在考量的範圍之內,只需一個「衝撞上神」的由頭,他便活該受拔鱗之苦,椎心之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縱有毀天滅地的萬般怒火,此刻也只能和著血往肚裡咽。「小仙代眾神」,五個字已表明瞭眾神的立場,這仙宮之上就是九重天闕,無數雙審判的眼睛盯著他,沈默地注視著這一場毫無公道的談判。

  「你到底想要什麼。」李禕又輕輕地重復了一句,甚至露出一個春風化雨似的微笑,一切屈辱與不甘被硬生生壓進皮肉,刻進那根寧折不彎的脊骨。

  「龍王雖行事沈穩,但畢竟年輕氣盛,眾神唯恐有失,遂令小仙出面干涉。不過經多方考量,龍王確有經天緯地之力、廣納四海之心、庇佑萬靈之責,故眾神決定可以將乾坤鏡暫交龍王保管,並利用此鏡早日尋齊四神遺留的聖物,鎮壓趁機作亂的妖鬼,還天下太平。」

  李禕唇邊笑意加深,他從未聽過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時間竟啼笑皆非地忘了反擊。說到底不過四聖之一屬於他們龍族,半片青龍鱗在他手裡,什麼眾神眾鬼,真是荒唐得可笑。

  「是嗎,」他微笑著點頭,「那便多謝眾神抬愛了。」

  「不過——」仙長忽將話風一轉,「聖物分布得過於分散,龍王此行不知需要多少時日,而今時局動蕩,沒有乾坤鏡對天界來說是一大損失。不知龍王是否有法子暫時彌補這個空缺,吾等將竭盡全力支持龍王,壓制天地間作祟的妖鬼。」

  李禕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內心翻騰的岩漿已悉數注入大海,冷卻化作堅硬的石頭。他面無表情地一震袖口,一個精緻的錦囊朝對方飛出:「八十一片眉心鱗,雖然作用不比乾坤鏡,也夠你們用一陣子了。」

  龍生來而有天目,眉心之鱗覆於天目之上,待龍死後將鱗取下,此鱗依然有天目之效。八十一片龍鱗疊加,或可窺破上神的仙法、妖王的偽裝。

  仙長從鼓囊囊的錦袋里拈出一片,每一片龍鱗都被縮到了指甲蓋大小。他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多謝。只是——這龍鱗依然不比乾坤鏡,所謂等價交換,龍王給了我們一面堅不可摧的‘盾’,是否再添一桿無堅不摧的‘矛’呢?」

  天界日長似歲,人間光陰如梭。眨眼彭彧已在那精緻奢華的牢籠里待了七天,除了每日照舊有人來給他送飯送水,那些人彷彿死了,連根頭髮絲都沒有露出來。

  他負手站在窗前,一頭黑髮未束,隨意地披散著,臉上表情堪稱沈靜似水,眉心的褶皺卻悄悄洩露出一絲波瀾。

  這七天里他的眼睛早已好了,不僅恢復了白日的遠眺千里,甚至在晚上也能夜視如常。他終於擺脫了糾纏了他二十年的夜盲,內心卻毫無喜悅之意,只有不斷逼近的危機感將他攥得時刻緊繃。

  雖然他裝瞎已經裝得爐火純青,可整日閉著眼也始終不是辦法,他害怕夜晚有人來扒他的眼皮,甚至都不敢睡熟,強迫自己一直保持在淺眠狀態,不管身心都已疲憊不堪。

  這些天他用盡各種辦法向外界求救,可除了他在房間里的時間尚且能自由一點,只要他出了屋子,哪怕上個茅廁都有人在旁邊盯著他拉了幾坨屎。他「無意中」弄掉自己的玉佩,「不小心」在什麼東西上刮破手指,全被那些看守他的人第一時間警告他不要搞出什麼小動作,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雖然彭彧不願意承認,可他們確實說得沒錯。

  他也知道李禕為什麼沒來救他——太遠了,就算龍鼻子再靈,也不可能在遙遙萬里之外聞到他手指上那一丁點的血氣。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在皇宮里,天子腳下,無疑是最安全的「燈下黑」。

  誰會懷疑墨龍一族守護的皇室、沾滿煙塵氣的凡夫俗子會與超脫凡塵的仙人互相勾連?

  龍王想不到,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現在還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竟能離天子這麼近。如果不是窗外儼然的宮牆殿宇、亭台水榭,早朝之時隱隱傳來的山呼「萬歲」之聲,他幾乎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細雨一絲絲飄落,輕如牛毛,穿過結界暈染在他衣服上。那結界像一層薄薄的膜,籠罩著這間屋子,外界的東西——風、雨、鳥雀甚至人都可以來去自如,唯獨他不行。除了「三急」時門口處的結界會打開,余下的時間,他就像被罩在透明的罩子里,供外人隨意觀賞。

  叩門聲驟然驚醒他腦子里時刻緊繃的弦,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緊閉雙眼,嘴角重新掛上吊兒郎當的笑意,伸手在窗子前接著不時飄落的雨絲。聽到那人走近了,便開口道:「下雨了吧?勞駕幫我關個窗行嗎?」

  由於結界的存在,他只能開窗,不能把手伸出去關窗。好在「照顧」他的女子十分敬業,對他各種無理取鬧的要求沒有任何不滿,哪怕一天讓她關十次窗,她也不會表現出一丁點的不耐煩。

  此刻她又關好了窗,為茶壺里添滿水,一言不發地走了。

  彭彧安靜地待在房間里等待雨停,一直等了小半個時辰,太陽終於重新佔領了至高地。他再次推開窗子,從自己枕頭底下摸出一樣東西——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正是九淵之前送他的那一顆。

  軟禁他的人似乎太自負了,認定他一屆凡人不可能從這牢籠里掙脫,甚至連搜身都沒有搜。他從房間里各種地方找了一圈,終於從香爐上找到了一點鐵,掰下一個小尖來,花了七天時間在夜明珠上鑽了一個洞。

  之前離開利州的時候,龍王在那顆夜明珠里放了一簇龍火,使之在晚上可以像他的「亮瞎眼」一樣亮,畢竟路上一直帶著油燈還是多有不便。後來他為了提早適應瞎子的生活就沒怎麼使用這顆夜明珠,被關在此地良久,倒是發現這珠子有一點特殊的用處。

  或許是珠子材質特殊,或許是那簇龍火有些法力,他發現珠子可以部分塞到結界外面。於是他靈機一動計上心來,從隨身攜帶的香囊中取出一枚層層包裹的信號彈,裝進他在夜明珠上挖出的小洞里。

  雖然被龍王說香囊難聞,可裡面畢竟有重要的東西,他寧可換成了無香的香料,也沒敢真的把香囊扔了。

  那枚信號彈是特質的,只有遇明火才會點燃,是危機關頭救命用的。信號彈炸出的煙霧是特殊的紅色,可以躥得極高,不論白天晚上,方圓百里都能看到。但因為使用的材料太稀少,價格過於昂貴,一枚信號彈大概等價於一個彭宅,所以他長這麼大還一次都沒有用過,也不知效果是否真的屬實。

  如果信號彈啞火,那他就失了唯一一次逃出生天的機會,如果信號彈成功上天,幸運的話可以直接招來李禕他們,最差也會驚動金陵的彭家商隊——他算計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此時正有一支商隊在金陵停留。

  反正他的商隊不畏懼硬闖皇宮,能不能進得來另說,但只要能製造出騷亂,總能爭取到一線生機。

  不過他還是希望能直接引來兩條龍最好,他也不想平白無故損失自己的商隊,害那些兄弟送命。

  他深吸一口氣,拿著那枚裝填了信號彈的夜明珠,開口已經被他牢牢地捆扎結實。他拆了自己的發帶,將細線擰成一股系在信號彈的引線上,用油燈里的油浸潤一遍,將線頭一端纏上自己手指,拿著夜明珠在窗前站定。

  雨已經徹底停了,因為下得不大,地上沒有什麼積水。他不敢有任何閃失,如果錯失這一次機會,他恐怕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但只要信號彈上天,那些人一定第一時間知道是他做的,他眼睛已經好了的事怕是再瞞不住,對方勢必會要他的命。

  早死晚死都是死,他已經退無可退。他推算不出從「他們」察覺到自己搞鬼,到他的人來,這中間的時間差有多久,可能在這個時間里他已經死透了。

  可他別無選擇。

  他再次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裡的珠子抵上結界,薄薄的膜頓時泛起漣漪。珠子順暢地塞出去半顆,同時他感到一股阻力,那「薄膜」將破未破,堅如磐石又韌如蒲葦。

  他一咬牙,拿掌根抵住夜明珠將它向外推去,推出得越多,受到的阻力就越大。他幾乎出了一腦門的汗,好像自己在對抗的不是看似一捅就破的膜,而是座青銅鑄造的巨鼎,或者高聳入雲的山。

  手臂上青筋暴起,因為太過用力,他甚至直打哆嗦。腦中沒由來想起李禕在陳州接住城門匾的事,心說自己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力氣,早把這珠子推出去了。

  珠子和結界還粘連著那麼一絲,他想起李禕的時候,心裡有根弦忽然重重一跳,胳膊一抖,瞬間發出的力量終於徹底把珠子推了出去!

  結界震顫旋即平息,夜明珠落在窗框上磕了一下,蹦跳著落到了外面鋪就的青石板上。手指上纏繞的線輕輕一扯,他連忙攥緊線頭往回一帶,將滾動的珠子穩住了。

  他牽著線頭讓那信號彈竪直向上,隨後慢慢地放鬆細線,讓它在沒有水的乾燥處鋪平,輕輕延伸上窗框。他用牙咬斷了多餘的線,擦著火折子,讓火苗落在了線頭上。

  浸過燈油的細線一點即著,火苗順著設定的軌跡迅速向外燃燒,毫無阻礙地穿過了結界。彭彧一顆心砰咚砰咚地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他看到火苗終於燒到了信號彈的引線,短短一截的引線上冒出火花,隨即「噗」一聲輕響,跳躍的火苗不見了蹤影。

  滅了?

  他瞳孔劇烈收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有這麼倒霉。可還不等他脆弱的心臟來個自由落體,就見那夜明珠里龍火一閃,信號彈上躥出一股白煙,一道紅光倏地炸上天空!

  夜明珠徹底崩裂開來,醒目的紅色煙霧伴隨著巨響躥上藍天,將明亮的白晝都映得紅了一瞬,如果有龍正在天上向下鳥瞰,很大幾率可以注意得到。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還沒等放鬆下來,就聽見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他激靈一下再次進入了應激狀態,想多拖一點時間,便裝作若無其事地開了口:「剛剛那是怎……」

  誰料來人連說話的機會都不肯給他,上來就是真刀實槍的招呼!

  彭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警覺,大概人在危急關頭潛力真的是無限的,在刀風掃到他身上之前,他居然就往旁邊矮身一滾,匆忙地躲開了!

  鋒利的刀刃徑直把木質的窗框攔腰斬斷,那平日里給他送飯送水的女人發起狠來竟不輸鬚眉,拔起刀來再次往他身上招呼。彭彧狼狽逃竄,可他到底沒練過功夫,瞬間被逼到桌邊,眼前一花,閃著寒光的刀子直向他斜劈下來!

  慌亂之中他退無可退,只能竭盡全力地一偏身,那刀自他右肩而下,直向他胸前斬去。他這一躲到底讓那刀刃入肉淺了三分,又被他胸前什麼東西硌了一下,沒能當場把他破肚開膛,繼續豁著皮肉划過去了。

  那枚銅錢!

  對方一擊失利,動作明顯停頓了一瞬,彭彧也顧不上疼,忙撐著桌子繞了半圈,連撲帶跌地抄起茶壺衝她劈頭蓋臉的潑去。壺里的茶還燙著,被潑到臉八成是要毀容,女人迫不得已後撤一步避開,彭彧又將那茶壺狠狠向她砸去。

  女人似乎憤怒於他這小魚小蝦還敢撲騰,竟躲也不躲,任憑茶壺撞碎在她胳膊上。同時頂著如雨落下的碎瓷片一腳蹬出,整張桌子貼地平飛,把毫無防備的彭彧整個人拍到了牆上!

  彭彧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沒有站直,桌沿直接頂上他腹部,他只覺自己差點被腰斬,五臟六腑齊齊跟著移了位。劇痛之下他連叫都叫不出來,渾身冷汗齊出,兩腿瞬間軟了。

  那女人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飛身躍起踏在桌面上,結實的桌子「咔嚓」一聲生生變作兩半。彭彧登時跪地,卻見那人影欺身而至,一點寒光倏地襲來,手掌長的刀刃徑直刺入他腹中——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