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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龍記》第42章
第42章 蓬萊(二)

  龍族自幼親情淡薄, 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對凡人感同身受,因而龍王實在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 只能幹巴巴地說了一聲「節哀」。

  彭彧微微一怔, 不知對這聲「節哀」作何感受,只禮貌地彎了一下眼角:「多謝。」

  那笑意實在太淡, 若非龍王的眼神只怕都看不出來,李禕於心不忍, 又找不到安慰的話, 只好說些別的:「蓬萊島是我的地方, 令尊於此長辭,我於情於理要負些責任。你……有什麼要求,可以儘管提。」

  「……跟你有什麼關係啊。」彭彧有點哭笑不得, 伸手輕輕在眉骨附近按了按,疲憊地嘆了口氣,「陪我坐坐吧。」

  兩人一高一低地坐在石頭上,海風不斷送來潮濕的腥咸氣味, 從鼻端輕輕地卷了過去。黃豆停在彭彧手腕上,拿尖尖的喙啄他的手指,李禕瞧著它說:「要漲潮了, 天黑以後很難看清路,還是早些走吧。」

  他說完這話自己又覺得不妥,彭彧現在夜視如常,白天黑夜沒有太大分別, 好在對方也沒打算拆穿他,摸了摸黃豆柔軟的羽毛:「好,往哪裡走?」

  李禕朝島上更深處指了指。

  彭彧把重明的屍骨收斂起來裝進包裹,連同水袋以及那把有些礙事的琴一並塞給李禕背著,自己則俯身背起了他。不知是他心不在焉的錯覺還是筋骨確實得到了強化,現在再搬動這條龍似乎沒有以前那樣沈了,背著他走路也不在話下。

  他緩緩邁步離開海灘,依著龍王的指引向島內走去,一路穿越密林,月正當空之時,終於到了他所說的地方。

  彭彧抬頭望去,不由驚得微微睜大了眼,只見一棵古木直插天際——真的只有一棵,那樹齡不知幾千幾萬年的榕樹枝葉繁茂,遮天蔽日的樹冠懸下無數「氣根」,一眼望去無邊無際,身前也是樹,身後也是樹,彷彿天地之間除了這棵樹再無他物。

  李禕忽然伸手在他肩膀上打了個響指,一縷青光自他指尖逸散出來,彭彧只看見那老樹的樹幹也跟著亮了,徐徐向上撐滿整個樹冠,彷彿一朵盛開的火樹銀花。

  他眨了眨眼,細看才發現那不是什麼花也不是什麼燈火,而是數不清的螢火蟲安靜趴伏在樹梢上,共同點亮了這顆蔽日千里的古樹。他著實被這場景震撼到了,近乎驚愕地翹首觀望,忽聽身後那人輕輕在耳邊說:「現在有覺得心情好點了嗎?」

  彭彧微微一怔,嘴角終於翹了起來,語氣有些無奈:「你這是在討我開心?你們龍的討好方式……還真是別緻啊。」

  龍王抿了抿唇,乾巴巴地接道:「你願意的話,我還可以把附近的猴子招過來給你作揖,把孔雀招過來給你開屏,畫眉招過來唱歌……」

  彭彧不由得失笑,伸手往後托了一把:「算了吧,有你一條龍就夠受了。」

  李禕暗中舒了口氣——還好某人沒答應,他實在是嫌那些小畜生煩,都招過來嘰嘰喳喳不說,還得給他上供一堆「肥料」。

  彭彧最終停在老樹的主幹面前,把李禕放下,自己坐下來敲了敲酸痛的腿肚子,又喝了一大口水:「你平常就住這裡?那你是睡樹上還是睡地上?」

  李禕睨他一眼,用實際行動向他證明堂堂龍王沒有那麼隨便——他撥開一些垂落下來的氣根和枝葉,一個剛好供一人出入的樹洞便呈現在面前,他胳膊在洞口一撐將自己挪了進去,抬手不知摸了哪兒,整個樹洞瞬間亮堂起來。

  彭彧湊到跟前向里張望,只見這老樹里別有洞天,裡面空間相當寬敞,鋪了一張雪白的獸皮當床,甚至還有虎皮地毯與矮腳案幾,頭頂是一串樹藤纏起來的夜明珠,珠子里擱著龍火,亮度絲毫不輸於彭家特質的油燈。

  他將這一方天地打量了好幾遍,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贊嘆:「你這……弄得還挺好嘛。」

  李禕面無表情地一點頭,算是欣然接受了他的誇獎:「坐吧。」

  彭彧便老實不客氣地在床上坐下了,他今天剛剛承受了混賬老爹去投奔老娘的打擊,又背著某龍走了那麼久,著實有點身心俱疲。

  他一沾著那柔軟的獸皮,渾身骨頭便原地化了,十分沒形象地往旁邊一歪,闔著眼問:「所以這裡算是你家?」

  李禕「嗯」了一聲,放緩聲音,權當給他說起了睡前故事:「我在這裡出生。」

  「出生……破殼嗎?」

  「你可以這麼認為——我不知自己父母是誰,從蛋里爬出來就在這裡了,那時我還小,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自己是樹的兒子。」

  彭彧心道這龍王小時候似乎有點蠢,嘴上卻難得沒有嘲笑,只問:「所以‘木子’——你因為這個給自己取名‘李’嗎?」

  李禕:「是。我一直在這裡待到一千歲成年,才告別蓬萊飛往外界,這棵樹是我的‘靈根’。」

  他看了看彭彧,解釋說:「每條龍都有自己的靈根,靈根可以是任何能夠聚集靈氣的東西,靈根越強,龍的修為就能提升得越快。這樹能夠將整個蓬萊乃至周邊的靈氣都聚攏過來,普天之下獨此一棵,而我又是二族混血,渡劫修為翻倍,所以我說,我生來就是要當龍王的。」

  彭彧掀開眼皮瞅了瞅他:「你這麼厲害,怎麼還被神仙們欺負?」

  李禕嘆口氣:「不一樣的,神仙們辟谷可以水米不進,我卻不行,體力耗盡就只能被壓著打了,我們跟神到底是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彭彧給自己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好:「所以咱們來這一趟到底是乾嘛的,只是見家長嗎?九淵說的那個什麼青龍族來信,到底是真是假?」

  李禕被「見家長」弄得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眼神變得有些奇怪:「來信是真,可信里的內容大概是唬我們的,他們只是想催我快點上路,畢竟那半片青龍鱗在我手裡,就算青龍族親自過來,沒我的幫助也是拿不走的。」

  彭彧支吾著應了一聲,好像快睡著了。

  李禕把琴放在案幾上,解開了包琴的布,彭彧又把眼皮掀開一條縫,從縫里投去目光,只見那是一張再樸素不過的琴,樸素得甚至有些狂野,幾乎顛覆了他心目中對「琴」的印象,忍不住問:「你這琴……自己做的嗎?叫什麼名字?」

  「獨木。」李禕手指緩緩撫上琴身,順手調了一下弦,「確實是我自己做的,就用這棵老樹的枝幹。」

  彭彧回想了一下某個「粗制濫造」的司南,覺得龍王可能在動手這方面確實沒什麼天分,又打量一遍那張琴,發現一件更奇怪的事:「不對啊……七弦琴七弦琴,你這琴怎麼只有六根弦?」

  琴確是正常的琴,可龍王的腦子八成不太正常,只給裝了六根弦,最下面的弦眼居然空著。

  李禕顯然不想解答這個問題,隨口敷衍:「夠用就行了。」

  彭彧:「……」

  龍族果然還是夠隨便的。

  李禕一下一下地撥著琴,低沈的琴音從他指尖流瀉出來,似乎成了一首音韻獨特的安神曲。彭彧本來就困,再聽了他這番催眠似的曲子,瞬間拽不住自己即將飄飛的意識,搖搖晃晃飛進了夢里。

  龍王成功把身邊的人彈睡著,連黃豆都不撲騰了,把自己縮成一個小團子陷進柔軟的獸皮里。李禕把夜明珠的光亮降到最低,撈過彭彧脫在一邊的外衣給他蓋上,認真打量一番那睡顏,沒忍住俯下身,用嘴唇在他額頭輕輕碰了一下。

  睡死過去的彭少爺儼然沒感覺到這蜻蜓點水一般的親吻,十分可惜地錯過一個反撲回去的機會。

  龍王偷偷摸摸地乾完一番「大事」,嘴角要翹不翹地一揚,又迅速正襟危坐起來。他閉眼徐徐入定,周身青光隱現,老樹的樹葉開始撲簌簌地抖動,蓬萊島上充沛的靈氣悉數往這邊匯攏。

  匯集的靈氣帶起了風,彭彧睡夢中好像被吹得冷了,把衣服裹緊了些,又翻身蜷起腿。李禕一動不動地坐著,將聚集來的靈氣全部化為己用,頸邊的鱗片再次浮現出來,缺失的逆鱗一點點重新凝成,透明的一片薄薄地覆蓋著,甚至可以透過它看到皮膚下交錯的血管。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再睜眼時,第一線天光已經透過樹葉縫隙漏了下來。

  彭彧一覺不知道睡到了何年何月,醒來的時候第一眼沒看到面前有人,迷迷糊糊地想某個半殘還能半夜跑了?怎麼跑,用爬的嗎?

  他正自顧自地腦補那畫面,忽聽一個聲音不遠不近地響起:「醒了就起吧,時候不早了。」

  彭彧終於徹底驚醒過來,一骨碌坐起身,只見從頭頂上吊下來一根藤蔓,某條龍把自己縮到手臂長,正扒著那藤蔓「盪鞦韆」。黃豆十分不怕死地騎在龍背上,歪頭衝他「嘰」了一聲。

  某龍暫且還不能動的尾巴無知無覺地垂著,一撮白毛在彭彧眼前晃蕩,讓他實在忍不住手欠地擼了一把,白龍突然松開爪子,整條龍精准無誤地拍到彭彧肩膀上。彭彧被砸得「哎呦」一聲,覺得自己要是沒「脫胎換骨」,只怕這一下就能讓他把肩膀砸塌了。

  彭彧頭頂黃豆肩扛白龍,一撩開樹洞外的遮擋,就被外面的陽光刺到了眼。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下來,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一聲,提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民生問題:「所以我們在這裡要吃什麼?」

  白龍掛在他肩膀上,似乎覺得他這個問題十分侮辱他身為龍的尊嚴,從鼻子里哼哼說:「你等著。」

  彭彧莫名其妙,不知道要等什麼,只好趁著等的時間繞著老樹樹幹轉了半圈,拾起一根樹枝蹲下來開始刨坑。

  他一邊刨,一邊問:「九淵怎麼還沒回來?」

  「我讓他別回來了,礙眼。」

  彭彧疑惑地偏頭掃了一眼肩頭的白龍,實在難以從那張龍臉上找到什麼破綻,遂自作多情地認為這龍是想跟他過「二人世界」。他忍不住翹了一下嘴角,晃了晃即將見底的水袋:「所以這島上沒淡水嗎?」

  龍王難得沈默下來,忽覺沒讓九淵回來似乎是個錯誤的決定,他乾巴巴地說:「有,不過不在附近,往北深處有淡水湖,東北方向有條小河。」

  「要走多久?」

  「前者大概一天一夜,後者一兩個時辰吧。」

  彭彧:「……」

  那他恐怕還是直接渴死比較乾脆。

  龍王似乎從他臉上覷到了鄙夷,登時不爽起來,拿尖尖的爪子戳了戳他肩膀上的肉:「你趕緊埋,埋完我帶你去找水。」

  彭彧很快刨好了坑,把包裹里的重明鳥骨埋進坑里,又仔細地把土填平。李禕在他肩頭問:「你為什麼不乾脆把它帶回去?你爹為了找它……」

  「它屬於這裡,不屬於彭家。」彭彧正色說,「我真的不太明白,他為什麼對我娘這麼執著?二十年了……什麼事都往前看不是他自己說的嗎?做什麼非要來蓬萊送死?我娘轉世投胎都能跟我成親了,我真是……」

  龍王難以理解凡人的感情,也體會不到所謂的生離死別,不敢妄加論斷,因此沒有吭聲。

  「去蓬萊島是死是活都不告訴我,如果不是我這次跟著你過來,我還得再過幾年才能知道他死了?所以我到底算什麼,兒子,還是累贅?」彭彧眼角通紅地盯著那個埋葬重明的小土包,忍不住摸了一下鼻子,輕輕嗤道,「哪有他這樣當爹的。」

  他自顧自地牢騷完,又把那對玉佩掏出來摸了摸,隨後仔仔細細地在腰間別好,起身時忽有什麼東西從半敞著的包裹里掉了出來,定睛一看竟是一節重明骨。

  這節骨頭也不知藏在了包裹的哪個褶皺里,竟然「逃過一劫」,沒能入土為安。彭彧沒吃飯已經飢腸轆轆,實在不想把土堆挖開再重埋一次,心裡想著「要不我乾脆留著做個紀念吧」,將骨頭揣進了自己懷裡。

  「所以……以後世上就沒有重明瞭嗎?」他輕輕地問。

  「會有的,舊的神死了,就會有新的神接替,不管是重明還是麒麟,只是暫且淡出人們的視線罷了。」

  彭彧點點頭,拍拍身上的土,拿手指一戳肩膀上趴著的龍:「不是要帶我找水嗎,在哪?」

  龍王伸出爪子朝某個方向指了指。

  彭彧依照他的指引找到了幾株高大的植物,這植物生得頗為奇特,像一把巨大的羽毛扇子,葉片類似芭蕉,葉柄密匝匝地斂於一處,層層疊疊井然有序。

  他跨過幾從矮草站到那植物面前,白龍從他肩上探出身子,拿鋒利的爪尖在交疊的葉柄處戳了一個洞,清水瞬間一線似的噴射出來。

  彭彧連忙擰開水袋去接,幾乎瞠目結舌地看著那流淌的清水:「神奇,你們蓬萊島上的東西真的都好神奇。」

  龍王哼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句拍得不怎麼正的馬屁:「能儲存雨水的植物很多,看你想不想找而已。」

  彭彧接滿水袋,忍不住嘗上一口,發現那水就真的是乾淨的清水,隱約帶有一絲植物的清香。他順帶給黃豆喂了點,把水袋擰好挎在身上,疑惑地問:「那你為什麼不讓潛岳過來?既然淡水這麼好找,沒什麼不適合人類生存吧?」

  「你覺得,」李禕一張龍臉上寫滿了一言難盡,「我們得弄多少食物才夠她一個人吃?」

  彭彧:「……」

  居然被一條龍嫌棄食量大,他真的想替這姑娘默哀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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