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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龍記》第41章
第41章 蓬萊(一)

  彭彧坐在龍背上飛往蓬萊的時候, 整個人還有點蒙。

  他明明上午還在跟李禕討論前世今生,剛弄明白自己就是某龍兩千年前的老相好……不,摯友。實在搞不懂怎麼就突然被勒令打點好行裝, 從冼州直飛蓬萊。

  陣容還是那個陣容——兩人兩龍, 就是出發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讓一隻名為黃豆的小畜生鑽在包裹中混了出來, 這會兒正縮在李禕衣襟里,被高空的冷風吹得瑟瑟發抖。

  九淵一邊飛, 一邊還不忘跟他家龍王交流:「王, 我總感覺我們被人耍了。」

  依舊是個半殘的龍王被彭彧圈在懷裡以防掉下去, 面無表情地回了他的話:「你現在才感覺出來嗎,一出發我就覺得了。」

  縱然神龍瞬息千里,從冼州飛往蓬萊也還是需要一段時間, 彭彧在龍背上指指點點:「你先給我落到登州,我找我爹去。」

  彭彧三年多沒見著他爹,一年多沒接到來信,就這麼突然造訪, 實在不知他老人家要回以什麼表情。彭彧一路都在思考,要怎麼跟他爹解釋自己頭天晚上剛剛「大變樣」,是兩千年前的仙人轉世, 還跟一條龍不明不白地搞在了一起。

  只怕彭老爹要認為自己兒子被周淮治成了瘋子或者傻子。

  彭少爺內心忐忑,導致落地的時候腳步還有些飄。九淵為了圖省事直接在渡口停龍,幾人差點被撲面而來的海風掀個仰倒,彭彧雖然有龍氣禦寒, 還是不免被潮濕腥咸的風吹得狂打幾個噴嚏,胡亂抓了一把因為忘記束發而被吹得十分狂野的毛,滿臉猙獰地瞪了九淵一眼。

  九淵莫名其妙,並不想搭理這位隨時抽風的少爺,背著自家龍王面不改色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彭彧將視線四下逡巡一圈,迅速找到自家無比扎眼的商船,因為天氣惡劣不宜出海,正在渡口停泊,收起的船帆上隱約可見碩大的「彭」字商號。

  他帶著潛岳與登州的彭家商隊接上了頭——甲級商隊第三十六支,代號「己亥」。

  己亥商隊的領隊人史杭被自家少爺的突然造訪嚇了一大跳,這支商隊因為連日無法出海,正無所事事地在船上聚眾賭錢,整個船艙被搞得烏煙瘴氣,彭少爺一來,活像耗子見了貓,吱吱唧唧一陣叮咣亂響,紛紛貼著艙壁而站,舉手投降。

  這位領隊人綽號「糞坑」——因為初入彭家登記時名字寫得太潦草,被彭少爺的二五眼把「杭」看成了「坑」,再配上「史」這個姓,就是一新鮮出爐的「糞坑」。

  彭彧只覺己亥號商隊也被這位史杭帶進了糞坑,板臉背手在船艙里巡視一圈,最終停在史杭面前:「老爺呢?」

  「老爺他……」史杭眼珠亂瞟,額頭冷汗齊出,「老爺他出海了。」

  「出海了,」彭彧咬牙把這仨字嚼了一遍,「你告訴我,船全在渡口停著,老爺怎麼出的海,游著去的?你是想說老爺是王八,還是想說少爺我是王八蛋?」

  史杭渾身抖如篩糠:「不……不是……」

  彭彧壓根兒不想聽他這無力的辯解,伸出一根手指在船艙里點了一遍:「己亥號商隊一十六人,一個沒少的在這裡杵著,合著你們放任我爹自個兒游到蓬萊島上去了?」

  史杭被他這一番「審訊」,心理建設徹底崩潰,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扒住他的腿就開始嚎:「少爺!真不是我們有意瞞您,是老爺不讓我們說!老爺確實出海了,他一年半以前帶著六個兄弟,開了一艘船駛向蓬萊仙島,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們攔不住他,他臨走前留了遺……留了話說,如果他回不來,也不要通知少爺,不要讓少爺知道!現在停著的船是我們新造的,人是我們新招的,不信您仔細看看!」

  彭彧倏地愣住,僵硬地一扭脖子,只見旁邊戳著的十幾人紛紛低下頭去——彭家商隊的人太多了,他不可能每一張臉孔都認得,也不可能記住每一艘船。如果史杭的話屬實,那麼……

  他大步走出船艙,頂著海風朝九淵大喊:「帶我登島,現在,馬上!」

  登州沿海狂風呼嘯,可一旦往海域內部深入,卻又霧鎖連綿,蓬萊仙島就隱沒在這濃霧中,若沒有真龍指引,任誰都要迷失在廣袤無垠的海域里。

  彭彧依然圈著李禕坐在九淵背上,表情出奇的凝重——此番登島,四人行變成了三人行,他把潛岳留在登州沿岸接應,因為聽說島上環境並不適合人類生活,不太好讓一個女孩子跟著他們餐風飲露。

  雖然他此時心情沈重,可當九淵破開重重迷霧抵達仙島外圍時,他還是忍不住睜大了眼——那島遙遙地出現在視線盡處,遠望只見一片蒼翠蔥蘢,無數植物遮天蔽日,海鳥盤旋,鷗聲陣陣,海浪撲打岸邊細沙,金色的沙子在陽光下光彩熠熠,偶爾留下一些細小的貝殼,或者爬過幾只橫行的蟹。

  九淵化回人形落了地,彭彧一腳踩在柔軟的沙灘上,一個沒站穩,「哎呦」一聲跪了下去。龍護衛只顧著自家龍王,並不想伸手扶他,他只好自己原地爬起,拍了拍衣服深吸一口清新的海風:「這地方真美。」

  蓬萊仙島四季如春,植被常青,黃豆不知從誰的衣服里飛出來,嘰嘰喳喳在眾人頭頂盤旋。彭彧跟著兩條龍往前走了一段,忽然開口問:「你說我爹真的登島了嗎?」

  李禕懶洋洋地趴在九淵背上:「我覺得很難,除非有人指引,否則外人是進不來的。」

  「可他如果沒有登島,這一年半又去哪兒了?」

  「有可能會迷失在海上,」李禕說,「蓬萊島附近霧氣封鎖的範圍非常大,並且這片海域很怪,司南十有八九會失靈。如果你爹在這片海域迷失航向,有可能會因為風浪或者暗礁船毀人亡。」

  彭彧緊緊地抿住了唇,李禕卻話音一轉,又說:「不過這種幾率也不高,蓬萊屬於青龍族守護的範圍,海裡的水族得龍族庇佑,不會隨意傷人,並且如果看到有船隻迷航,會主動前往引導,讓他們往登州方向回返——所以你爹為什麼會消失在這裡,我也不好確定原因。」

  「那怎麼辦?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彭彧語氣有點急,「總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李禕讓九淵把自己放到一塊大石頭上,衝彭彧招了招手:「你過來。」

  彭彧不明所以,依言走到他面前站定。李禕從他肩頭拈下一根頭髮,放在指間慢慢捋過:「這裡是我的地盤,只要他在這裡,我就一定能將他找出來,不論死生。」

  青芒順著發絲而上,活了似的從他指間掙扎出去,在半空游走一圈,突然繞著彭彧猛地向下一扎,青光驟隱,發絲輕飄飄地落在了他腳邊。

  彭彧迷茫地看著那頭髮:「怎麼回事?失靈了?」

  「不是,」李禕面色有些古怪,「他就在……你腳底下。」

  彭彧陡然一驚,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卻被什麼東西絆到,一個踉蹌坐倒在地,手指陷進沙子里,似乎撐到什麼硬物。

  他猛然低頭,只見手邊金黃的細沙被他扒出一個坑來,坑里赫然是一截白森森的骨頭!

  彭彧渾身汗毛倒竪,只覺全身血液都衝到了頭頂,他瞪眼跟那截骨頭對視數秒,才跌跌撞撞地爬開,爬開的同時帶起了更多的沙,帶出了更多的白骨。

  他驚魂未定地滾在一邊,嘴裡亂七八糟地念著:「不……不是,這是人骨嗎?這是動物吧……肯定不是我爹啊對吧?他沒事來蓬萊島幹什麼,活著不好嗎,他瘋了想不開來送死?他肯定沒來的,肯定還在登州,我們回去吧,九淵我們回……」

  「彭彧,」李禕直勾勾地把視線戳在他身上,「這是人骨。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你認識的人,如果是你們商隊的人,你總要把骨骸收斂起來,帶回去給人家一個交待。」

  彭彧狠狠地打了一個哆嗦,用力閉了閉眼,低頭去扒那些覆蓋在白骨上的細沙,沒扒兩下他便從沙子里刨出了什麼東西,整個人呼吸一滯,瞳孔劇烈收縮,隨即慢慢抬手捂住了臉。

  他渾身觸電似的顫抖起來,弓下身把自己縮作一團,雙手未掩住的額角青筋凸顯出來。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連九淵似乎都知道此情此景不該多言,只在一邊閉緊了嘴,一動不動地戳著。

  半晌彭彧終於徐徐抬頭,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眼角卻通紅一片。他攤開手掌,掌心裡是兩塊玉佩,他將玉佩上粘的沙子一點點抹掉,嘴唇輕微抖動著開了口:「這是我爹娘的玉……是一對,我娘走後我爹就將兩塊玉一起戴在身上,不……不會錯的。」

  他把玉佩緊緊地攥著,泛白的指節中攥滿了茫然無措:「為什麼?他為什麼要登蓬萊島,又是怎麼上來的?皇帝派出的船隊都上不來,他是怎麼找過來的?」

  李禕沒答,只抬手招了一道風,將掩埋白骨的黃沙輕輕吹走。彭彧目不忍視,卻還是眼睜睜看著裸露出的白骨漸漸拼合出一個人形來,因為被他弄亂了幾節,顯得有些狼藉。

  那具白骨呈趴臥的姿勢撲倒在沙灘上,雙臂拼命地往前夠著,似乎想抓住什麼東西。李禕再把沙子掃開一點,只見他手中還抓著另外一具骸骨,但那骨架並不大,有舒展開的雙翼,明顯不是人,應該是某種鳥類。

  「什麼東西?海鳥嗎?」九淵上前撥弄了幾下,拾起一根骨頭在手裡仔細端詳。

  李禕看到那具鳥骨,驀地想起什麼事,腦中一線似的連通了:「你之前說,最後一隻重明鳥消失在蓬萊島上——是重明,是重明帶著他找到了這裡。」

  「重明?」九淵似乎覺得不可思議,「重明怎麼會死?還死在這種地方?」

  李禕再將那兩具難捨難分的骨骸打量一遍:「這人屍骨上沒有明顯外傷,應該不是受傷致死,而且這個地方……已經離海面有些遠了,漲潮一般很難漲到這裡來,他應該不是死後被衝上岸,而是爬到這裡才嚥氣的。」

  「重明不會無故出現在蓬萊島——我聽過這樣一種說法,有些動物將死之時會給自己尋找一處安靜優美的無人之地,作為自己死後安居的冢穴,神鳥或也不能免俗。重明也許自知神力將盡,遂選擇了蓬萊島,卻在中途遇到一支於迷霧中迷失航向的商船。」

  九淵點了點頭:「所以重明乾脆引著他們上了島?」

  李禕:「不,重明不會隨意把人類引到島上,它肯定會帶著他們往登州回航,然而這些人類並不想無功而返,緊緊追著重明不放,重明不得已與之周旋,最後的神力耗盡,這才被那人類追著,一並死在了島上。」

  他視線一偏看向彭彧:「你之前說過,你出生時家中真的飛來了一隻雞,那只雞就是重明。你爹應該是打聽到了這一點,加上心中放不下你娘,或許覺得是重明帶走了她,又聽聞重明現身蓬萊,遂來此地尋找。他們可能在海上周旋時遇到了什麼不測,雖然最終成功捉住重明,可天不遂人願,還是因體力透支或者別的什麼原因而死。」

  「當然這些都是我的猜測。」他沒等彭彧接話,又吩咐九淵,「你去附近找找,他們一行七人不可能只有一具屍骨,肯定還有別的線索,再看看有沒有商船遺骸一類的東西。」

  九淵點頭應聲而去,沒過多一會兒,就在更靠近海邊的沙灘上翻出幾具白骨,可惜在潮水日積月累的衝刷下已經不完整了,頭骨只有三個,其他骨骼更是凌亂不堪。

  他又往更深的水域里搜尋,最終在叢生的礁石中撈出一塊鏽跡斑斑的鐵板,應該是船身上的一部分,上面燙著依舊灼眼的「彭」字商號。

  至此,一切謎題似乎都已揭曉,商船強行登島而在近海觸礁撞沈,船身散落的部分被海浪遠遠拋出,船上的人棄船跳海,接連死與海中,屍首被海浪卷上岸邊。唯獨彭老爺撐著一口氣緊追重明不捨,終於登島,卻因體力不支飢渴交迫徹底於此長眠。

  彭彧目光呆滯地在原地坐了半天,將那兩塊玉佩仔細在懷裡揣好,一言不發地起身開始收斂屍骸。龍王行動不便,只好待在一旁神情複雜地看著,九淵湊過來幫忙,難得識趣地沒有出言刺激他。

  七人小隊只有彭老爺的屍骨尚且完整,岸邊那三具只能勉強拼個大概,身上所有能證明身份的物件都被海浪捲走,連姓甚名誰也辨不出來。但與剩下三位屍骨無存的兄弟相比,他們似乎還算走運,沒什麼可值得唏噓的。

  兩人將幾具屍骸分別裝好,連同那塊燙有彭家商號的鐵板一起,直接讓九淵運回對岸,交給在登州接應的潛岳以及己亥號商隊。

  灰龍乘著霞光消失在碧波微晃的海面上,海鳥接連停止了盤旋,暮色四合,喧囂漸落,只有浪潮依然永無停歇地衝刷著海灘,帶來一些東西,又帶走一些東西。

  彭彧隨意找了塊石頭坐下,兩條長腿支楞八叉地杵著,不知人情世故的黃豆在他膝蓋上跳過來跳過去,玩得不亦樂乎。他眼睛不知在看哪裡,眼中那一方世界暫時蒙上一層薄薄的霧,像是蓬萊島外綿延千里的屏障,阻隔開外界向內窺伺試探的目光。

  忽有一隻蒼白的手從旁邊探來,將一隻水袋遞到他面前,李禕盯著他乾燥開裂的嘴唇看了一會兒,輕輕地開口道:「喝點水吧,一下午了。」

  「謝謝。」

  彭彧接了水袋,擰開塞子輕抿一口,又聽他說:「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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