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拾龍記》第40章
第40章 乾坤鏡(四)

  彭彧故作深沈地一點頭:「這個恐怕有點說來話長——這樣吧, 潛岳你陪我去一趟濟人堂,我找周淮問問。」

  潛岳狐疑的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一圈:「您確定嗎?不要通知那兩條龍嗎?」

  「先不了,能少驚動一個是一個吧。」

  彭彧叫了個下人打掃屋子, 自己則在潛岳的陪同下溜達到濟人堂, 在半夜三更敲開了周淮的門。周淮本人其實醫德良好,對半夜被病人打擾沒什麼起床氣——只要這個「病人」不是囂張跋扈的彭家人。

  他睡眼惺忪地披衣起床, 哈氣連天地打開門,捂著嘴含混說:「什麼毛病?頭疼腦熱?跑肚躥稀?」

  彭彧表情一言難盡地瞧著他, 沒說話。

  周淮把眯縫的眼皮掀大了一點, 可惜還是半睜不睜, 明顯沒認出面前的人是誰。他有些不耐煩地再問一遍:「什麼毛病啊,好歹說個症狀吧?」

  彭彧終於開口道:「我彭彧。」

  周淮於是瞪大了眼,瞬間判斷出面前這位到底什麼毛病——不是妄想症, 就是神經病。

  他自覺能力有限救不了對方,面無表情地退後一步就要關門送客,被彭彧眼疾手快地一把截住,後者一聲哀嘆:「真的是我啊!」

  周淮沈默三秒, 終於還是讓開了身位:「進來吧。」

  兩人在大堂裡面對面坐下,點起一盞彭家特質的「亮瞎眼」,整個大堂頓時燈火通明。周淮用如刀的目光在彭少爺全身刮了裡外三圈, 甚至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皮,直捏得對方眼淚都下來了才堪堪放過:「所以你到底什麼毛病?」

  彭彧難得沒有滿嘴跑馬車,老老實實交代了自己的「病因」,聽候對方發落。周淮拉過他的手看了看他手心, 又扣上他的脈搏,從眼神到動作全部寫滿了「不信」。

  彭彧忐忑地壓低聲音說:「我不會真的變成蛇了吧?」

  周大夫聽了他這番荒謬的言論,一句「你雜書看多了吧」差點脫口而出,礙於醫德只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從你的脈象來看,你應該還是個人,沒有變成畜生。」

  彭彧:「……」

  他怎麼覺得這句話隱約是在罵他?

  「恕我閱歷不足,你這種情況我沒有見過。」周淮松開他的手腕,皺著眉認真思索一番,「如果真的像你所說,騰蛇蛻和麒麟角融進了你身體里,才導致現在的變化,那……也就意味著你現在是真正的‘乾坤鏡’?」

  彭彧倏地一怔。

  周淮又說:「似乎也有些道理,反正關於乾坤鏡的記載都是從仙界流傳出來的,至於真正的乾坤鏡是什麼樣子,並沒有人知道。也就是說,根本不需要挖什麼眼睛打成鏡子,只要把騰蛇蛻和麒麟角放到你手裡,就會自然而然地與你融為一體,變成乾坤鏡了,是這意思嗎?」

  他的眼神突然火燙起來,不知從哪抽出一把刀,捉住彭彧一根手指:「我能試試嗎?」

  彭彧登時汗毛倒竪:「你要乾嘛?」

  周淮卻並不打算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拿刀刃輕輕在對方手指上一划,割出一道血口。然而那血口見紅卻不往外流血,並且傷口徐徐合攏,沒過幾秒鐘就愈合得完好如初。

  彭彧:「……」

  他什麼時候有這種能力了!

  周淮又用力捏了捏他的指尖:「疼嗎?」

  彭彧還沒從驚嚇里緩過神,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好像……不太疼。」

  他腦中陡然想起李禕說過的一句話——添以騰蛇蛻使鏡堅韌可承萬鈞之擊,融以麒麟角驅邪鎮煞使妖鬼避之千里。

  那他現在算是……可承萬鈞之擊了?

  周淮站起身來,在他胳膊和肩膀上一陣揉捏拍打:「如果我沒有料錯,你現在應該自愈能力驚人,痛覺下降,筋骨強度上升——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己試試。」

  「怎麼試?」

  「胸口碎大石吧。」

  彭彧:「……」

  他默默一翻白眼,強行忽略這個冷笑話:「所以我現在是往龍的方向靠攏了嗎?」

  周淮疑惑地「嗯」了一聲:「很多族類都有這個特點,比如神仙和某些妖,你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往龍族歸?哦,不過你現在如果和龍滾上床,倒是不用擔心會被壓死了。」

  彭彧:「……」

  他真的很想撕爛姓周的這張嘴。

  周淮面不改色地朝他擺了擺手,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沒事的話你就走吧,反正都融進去了,也沒辦法再拆出來。我看這樣也挺好,至少你以後不會一碰就死了,找聖物什麼的還是挺危險,你多保重吧。」

  他這狗嘴裡居然吐出了一顆象牙,彭彧登時驚了,幾乎懷疑他今晚吃錯了藥。可惜周淮沒給他挖苦的機會,立刻下逐客令把他轟出了濟人堂。

  第二天一早,彭彧換了身合身的衣服,活蹦亂跳地從自己屋裡滾出來,在全府上下錯愕的注目禮中直奔西廂——這些天因為停藥,龍王也調整了自己混亂的作息,一日三餐頓頓不落,好像想把丟掉的肉補回來。

  這會兒他剛剛用完了早膳,正在心裡感慨彭家的伙食確實精緻,同樣一種素菜都能變著花地做出一百個樣來,怎麼吃也不會膩。他十分享受地眯眼舔乾淨嘴唇,徐徐放下筷子,就聽見叩門聲響了起來。

  彭彧在門外說:「那個……我進來了啊,你別嚇著。」

  李禕不覺啞然失笑,心說這區區凡人變成什麼樣子還能把他嚇到,何況九淵已經跟他提前知會過了。他端起一杯清茶漱了漱口:「進來吧。」

  然而下一刻,龍王狠狠地被自己打了臉,他看到那人「改頭換面」後的模樣,一口茶直接從嘴裡噴了出去,不小心嗆進氣管,瞬間咳了個昏天黑地。

  「我都說了讓你做好準備嘛,」彭彧連忙上來拍他的背,「少爺我也知道自己現在風流周黨,你別激動,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李禕實在太過震驚,一時間連話都不會說了,甚至沒留意到某人把「倜儻」二字各砍了半邊。

  他彷彿被一道天雷劈在原地,好半天才撿回自己的舌頭:「你……」

  彭彧眨了眨眼:「我?」

  「是你……」李禕慢慢地吐著氣,那幾個輕到不可聞的字好像要夾雜在氣流里才能被衝出喉嚨,「果然還是……」

  彭彧一陣莫名其妙,壓根兒沒聽懂他在打什麼啞謎,卻看到他臉頰難得浮上的一點血色全部轉移到了眼尾,不由得微微一怔,莫名心虛道:「不、不是,你別哭啊!」

  李禕狠狠地閉了一下眼,深呼吸幾次,暫時壓制下翻騰而起的情緒,視線在那人臉上來回打量,彷彿要透過那層皮囊看到什麼人。

  彭彧只覺他那眼神像一團火,似乎要燒穿自己的靈魂,他有些不安地動了動,腦中某種預感呼之欲出:「我這樣子……是像你認識的誰嗎?」

  李禕臉上複雜的神色終於一點點淡了下去,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將自己的視線從對方臉上剝離下來,投向虛空中的某一點,似乎在遙遠的回憶里抓住了一點記憶碎片的尾巴,由那張熟悉的面孔串聯,完整地拼合在一起。

  「龍族一千歲成年,」許久他終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開了口,「成年時要歷經一場天劫,渡過了便成真龍,渡不過神形俱滅。我因為是雲青二族混血,身兼兩種力量,所承受的天劫是其他龍的兩倍,當然,如果渡劫成功,提高的修為也是他們的兩倍。」

  彭彧心裡隱隱地有了猜測,卻沒有打斷,只耐心聽著他繼續說。

  李禕:「當時我雖然渡劫成功,卻也被雷劫劈得奄奄一息了,不小心落入人間,停在一片人跡罕至的荒野上。我之前跟你說過,龍肉龍血會招妖物覬覦,哪怕隔著千里之遙,它們也會尋著血腥氣找過來。」

  彭彧忍不住輕輕地插了句嘴:「這時候你被人救了嗎?」

  「差不多吧。」李禕說,「我那時就想,如果來幾只三五百年道行的小妖,我可能都會被它們弄死。然而第一個出現的卻不是什麼妖魔鬼怪,而是……一個人,一個仙人。」

  「我也不知人間怎麼會有仙人,但想著碰到仙人總比碰到妖物強,就迷迷糊糊地縮小身形,被他帶走了。」他緩了口氣,要笑不笑地一勾嘴角,似乎有些無奈,「他這人也真是隨便得很,在人間居無定所,隨便找間破廟就帶我住了進去,也不給我療傷,找點茅草一鋪,把我扔在那就不再管。」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好像在敘述什麼寶貴的回憶:「他自己辟谷可以水米不進,可我不行,我又受了重傷,只好央求他弄些吃的給我。他非常不情願,說‘沒見過像你這麼難伺候的龍’,但最後還是去給我找了吃的,找了水。」

  「我在那破廟里養傷,慢慢跟他混得熟絡起來,問清楚他是個沒什麼法力的散仙,修為也就剛剛夠到仙格。他說天界沒有他的立足之處,就跑到人間來遊歷,這一遊歷就是十年,發現這裡比天界好得多,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又問他姓甚名誰、仙號幾何,他全都不肯答,笑著說名字這種東西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的,每多一個人知道,就等於多給自己上了一道鎖,他只想當個無拘無束的散仙,不想為世事所困。」

  彭彧認真地聽著他說,寥寥數語中只覺得此仙人和他印象中的仙人格格不入,大概是仙界中的一股清流。

  李禕忽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唇邊那抹笑意淡了下去:「我大概跟了他一個月,他嫌我煩,嫌我事多,每天都在試圖趕我走,說不應該手欠把我撿回去,後來我傷好了真的要走,他卻又捨不得。可我生來就是要當龍王的,天劫已過,我的修為已夠,必須要回去承接王位。」

  「我臨走前跟他說,等我處理好龍族的事情就回來找他,他不答應也不拒絕,只嘲諷我‘你這麼條小龍也能當龍王,你們龍族怎麼這麼弱’,又說‘我可不能保證你回來的時候我身在哪裡,你要來找我就找吧,只要你能找得到’。」

  兩千年前的事情,他現在講來依然如數家珍,也不知在無人之時究竟默默回憶過多少遍。他神色徹底沈了下去,渾身微微地緊繃起來:「因為那時四聖初殞落,天地間動蕩難安,我費了一些力氣才穩定住自己的位置,浪費了不少時間。待一切安頓下來,我再回去找他,卻發現……發現他……」

  他嘴唇顫抖地抽了口氣,突然捧起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好像才從那茶里找到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被人挖走雙眼,血流不止,渾身的修為幾乎被打散了。我問他是誰做的,他不肯說,只叫我不要去幫他報仇,說以我一人之力辦不到的,讓我不要去自討苦吃,為他而犧牲不值得。」

  「我親眼看著他死在我面前,他仙身已破,我也救不了他。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給他們一雙眼睛也未嘗不可,只可惜他們用錯了地方’。」

  彭彧聽到這忍不住微微皺眉,雖然對方的語句接近平鋪直敘,可他還是無端感到心裡發堵:「什麼意思?什麼叫‘用錯了地方’?」

  「我也不清楚,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沒有搞明白。」李禕稍稍穩定住情緒,「那時我根本不知有乾坤眼這麼個東西,他死後我才一點點打聽清楚,也逐漸明白他為什麼不讓我為他報仇——我確實辦不到,因為害他的就是天界,是他的同僚們,是神明。」

  彭彧陡然想起什麼:「所以那仙籍里記載的……」

  「是,你也看到了吧?」李禕微微一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話確乎沒錯,他們對待什麼都是一視同仁的,不管是敵人或者同僚,只要該為‘天道’而死,那便不能僥倖獨活。天界需要乾坤眼,無論這眼睛在誰身上,牲畜、人、仙甚至神明自己,他們都會毫不留情地將它取出來,獻祭給他們所謂的‘大義’。」

  彭彧垂下眼皮:「照你這樣說,天界似乎也沒有錯,他們有他們的規則,就像人間有人間的秩序,他們只是過分冷漠,顯得不近人情。」

  李禕:「你說得沒錯,神明之所以為神明,是他們完全壓制住了自己的感情,看上去對誰都冷眼相待,實則也無所謂‘熱眼’。在他們看來為了天道犧牲是理所應當,甚至仙籍里都不值得為他記上一筆功勞,可在我們看來……」

  他話說到一半沒能繼續下去,彭彧接過了話頭,輕輕地問:「所以你這麼恨天界,就是因為他們害死了你的……救命恩人?」

  「是摯友,雖然也許是我一廂情願的。」李禕把視線重新轉向他,「也不全是這個原因,我成年之前一直待在蓬萊島,不諳世事,他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仙人,我便以為所有的仙人都應該是像他那樣的,直到後來我見識了他們真正的臉孔,才發覺自己錯得很離譜。」

  彭彧「哦」了一聲,已是心下瞭然:「你覺得他們詆毀了仙人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你把仙人分成兩類,一類是‘他’,一類是‘其他仙人’,你覺得只有‘他’真正配得上仙人這個稱呼,‘其他仙人’都是垃圾,所以認為他們很惡心,很道貌岸然。」

  李禕一時間沒吭聲,似乎被人戳中了心事,半晌才支吾著開了口:「你可以這麼理解。」

  彭彧很沒形象地往桌子上一坐,雙手環胸:「雖然我覺得你對仙界的偏見有點大,但很不巧的是,我跟你有同樣的感覺,我也很不喜歡他們的所作所為。」

  他一攤手:「所以我們算是同流合污了吧——你現在是不是想告訴我,那個不知名的仙人就是我的前世?」

  扯遠的話題被他毫無技巧地拽了回來,李禕一抿唇,也沒計較他又用錯了詞:「我一直以為乾坤眼只是隨機落在誰身上,上一次是他,這一次是你,所以沒往你們有關係的方面聯想。沒想到你——你現在的樣子跟他有八成像。」

  彭彧沒問那剩下兩成差在哪,只點點頭說:「其實我最初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這條龍有點眼熟,不過我一直以為那是我自作多情,也沒聯想到什麼別的。那你從認識我就對我這麼好,是什麼其他原因?」

  「一開始只是覺得你這人很有意思,」李禕說,「覺得你很……無法無天,敢對我動手動腳,不像我印象中的凡人,就多關注了些。」

  彭彧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你印象中的凡人是什麼樣子的?見到龍就跪下來叩拜,乞求你施恩或者乾脆嚇破膽?你是不是對我們凡人有什麼誤解?」

  李禕很想回他一句「恐怕是你對凡人有誤解」,但終於沒說出口,默默在心裡嘆氣:「後來發現你這人有點隨便得過了頭,什麼都滿不在乎,什麼也不清楚就敢跟我往鬼城跑,又莫名其妙就陪我來了安平——實在是跟他有點像。」

  「不是,你等等……」

  彭彧很想替自己辯解一番,糾正一下這條龍對自己的偏見,可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見房門「咚」的一響,九淵竟然不敲門就闖了進來!

  九淵裹著風卷進屋內,完全不看兩人在幹什麼,上來就急匆匆地開了口:「王,青龍族來信,蓬萊仙島近日異象頻出,唯恐生變,讓您速回查探。」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