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教主大人只裝做沒聽到,負手立在原地,臨風望月。
此時山中空寂一片,山風掠過,倒也涼爽惬意。左冀難得心平氣和,又升起同此人講道理的念頭來。
“正是因著你的緣故,我才出來尋人,才會在那什麽大會上提你的名字,讓你關到這裏。你也看到了,在何處我都是一樣的,反而稍不留神就犯你忌諱。我不過是個草民百姓,與你們江湖人士素無來往,下落也無人關心,你便是放了我,也不會有損你的威名。不如就此讓我下山,也就沒人在你眼前提這一茬,你也清淨。”
講到這裏,左冀望過去,見他依然紋絲不動,自己卻坐得有些乏味。于是便向後仰臥到台子上,將頭枕上手臂,望向夜空中閃爍的星辰:“你們江湖中什麽恩怨情仇,打打殺殺我是不懂得,可是終歸有個理法罷?照你們江湖規矩,也還不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現在你我債銀兩訖,就此別過,各不相幹不是正好麽?”
說完還是不見回應,左冀想想方才此人舞劍時候的模樣,與這姓名確實有些不般配,難怪他耿耿于懷。恻隱之心一起,便好生出言寬慰:“再說……你名字也沒什麽好計較的。我記得前朝有位詩寫的不錯的名士,就叫範成大。學堂先生說那是意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想來你名字也必有深意,不過是我多年未碰書本,一時想不起罷了。”
陸教主身形微動,左冀扭頭來看時,發現他已立在自己身側了。
左冀尚未來得及說話,便被陸教主一把拎起,然後肩頭手臂腰間被狠狠捏了幾把。
左冀又驚又惱:“你幹啥!”好生說著話,這般動手動腳做什麽?
陸教主已放下人退回原處,負手背向與他:“我來教你習武,你學成之後,就能下山了。”
左冀面上惱紅未退,好奇之心又起:“學武很容易麽?我多長時間能學成?”
“適才我已檢過,以你的骨骼資質,約有半年光景就差不多了。”
左冀這才明白,原來那是查什麽資質,難怪捏的骨頭生疼。他想想,習武似乎也不錯,力氣更大,身法也該靈活許多,以後耕地沒准就不用牛了。半年光景也算很快,等自己回家,應該還能趕上種春高粱時令,這事是個賺便宜的。可是爲什麽姓陸的爲什麽要這麽做?
左冀又擰起眉頭:“你想讓我叫你師傅?”
“不必!”陸教主應答的既快又冷。
左冀又仔細想了一回,再也尋不出其他緣由來,于是疑惑道:“你怎麽這般好心?”
陸教主哼都不哼一聲。
此時夜更深,左冀漸漸地覺出冷來,一想橫豎自己是下不了山,又尋不到壞處,學點技藝總是好的。也就含混應允,不再理會巍然不動的陸教主……披上衣服回去歇息去了。
打這天開始,左冀便過上了水深火熱的日子。
每日裏天不亮就要起來紮馬步,吃飯前還要先背著石頭圍著崖頂跑上幾圈,就算是這樣,手中的雜活還一點都不能耽誤了!就連睡覺也不得安生,時不時的就有飛镖暗器來襲,倒也不傷著他,就是一驚一乍地,讓人實在難受。
左冀不由得便想,莫不是這姓陸的借著習武的名義換著花樣折騰他?可是自己確實最近飯量見長,人更結實了不少,要說修習也算是有些進展了。只是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于是左冀便找上了終于回山的石護法。石成璧聽完他的經曆,又仔細的詢問了當日的情景和對話,神色變幻良久,終于露出一個笑來:“既然你親口答應了學武,那便好好學罷,不論福禍,多一點本領總是沒錯的。”
左冀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憶起一事,又問道:“那是不是我學成之後,也能舞劍舞的那般好看?”
石成璧一楞,又失笑道:“那卻是不能的,要知道教主他是從小習武的,只怕走路還不穩的時候,就能拿劍了。若是學上一年半載便能如此,那豈不是人人都是前輩高手了。”
左冀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不再提此事了。
此後日子倒也過的平常,這些苦頭吃慣了,也就不覺得如何,只是左冀有時也會有些疑惑:若說教他習武,怎麽從沒有動刀動劍的?只管做這些苦力樣的活計。陸行大又不是個多話的,都是丟下吩咐便走,好歹憑他自己自覺。這樣半年下來便能上房揭瓦下河摸魚了?
左冀又就此事去問了石護法,得到的答複是學武藝,功底總是比花架子要來的實在些。多打些基礎總是沒錯。
左冀似懂非懂,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也就安下心來從不偷懶地做了。
偶爾左冀想起嚴小公子臨去時候說的話,過幾日就有人來接他,眼下都過了兩三個月了,依然沒有人來,這人說話也未必可靠到哪裏去了,不過幸好他也沒指望這個。
山中無事,時間倒也過得飛快。左冀練練功,打打雜,聽李叔石護法講講江湖逸聞趣事,轉眼就到了年底。
這一天他正卸下身上背著的石塊,准備去廚房吃飯。老遠就見陸石二人在練武場上立著。因爲學武功的緣故,左冀對陸行大客氣了許多,現在多半喚他陸教主,見石護法向他招手示意,便擦擦汗奔了過去。
陸教主望著他過來,轉頭向石護法道:“成璧,你用二成功力打他一拳看看。”
石成璧應了聲是,走上前來:“左兄弟你便照著平日教主教你的運氣紮馬方式應對即可。”
左冀明白這是要試他的練功成效了,高高興興地應了。
方運足了氣,石護法就一拳捶到他胸口上,直打得左冀蹬蹬後退三步,捂著胸口過了好一會才喘過氣來:“好疼!根本沒用麽!”
石護法收了手,大爲贊歎:“眞看不出來,左兄弟你居然是個練功的好胚子,尋常人挨這一拳,肋骨只怕都要斷了幾根,你居然什麽事都沒有,這半年的功夫可眞沒白耽誤!”
左冀“啊”了一聲。原來如此麽?那自己這算學成了?反正本來也沒指望什麽叱咤風雲,這強身健體也挺好的,若是明天開始動身,還能趕得上回家過年!
正興頭著,就要去回屋收拾行李,就聽陸教主在背後喚他:“左冀。”
左冀一楞,姓陸的從來都沒叫過他名字,一直都是餵來哎去,最多調侃似得叫他一聲左夫子左先生。這冷不丁這樣正經,居然不習慣了。
左冀轉回身來,就聽陸教主問道:“你的武藝這算是學成了罷?”
左冀撓撓頭:“我也不是很明白啊,不過我覺得已經夠了。算吧!”
陸教主忽然笑了起來,左冀從未見他笑得如此眞心實意過。不由得向後縮了一縮。
陸教主又開口道:“既然學成了武藝,那麽從今日起,你就算是江湖中人了。”
左冀不明所以:“啥?”
陸教主悠然道:“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那麽辦事就該講江湖上的道理了。”
左冀忽然覺得許多恐慌從地下生長上來,一個個伸出枝蔓來,將他牢牢地縛在原地。他聽見自己幹巴巴地問道:“江湖道理是怎麽講的?”
陸教主笑得更加璀璨奪目,讓人不可逼視:“拳頭硬功夫高的人說的話,就是江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