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鮑曼將手上的書闔上。
「您要休息了嗎﹖爵爺。」老管家手稟著一隻燭臺﹐來到書房內。
「嗯﹐我的睡袍呢﹖」
「都為您放在寢室裏的老位子了。」
點點頭﹐從書桌後起身﹐「晚安﹐布魯斯。」
「願您好睡﹐爵爺﹐晚安。」
重複這數十年如一日的臺詞﹐老管家目送主子踏著臺階回到二樓寢室﹐動手一一熄滅屋內所有油燈﹐緊閉門窗﹐確認過門戶妥當後﹐局著慢步往傭人居住的地下一樓走去。
雪夫特子爵府上的所有燈光皆熄滅了。
躺在床上的男子規律的發出熟睡的鼾聲。
寧靜的夜﹐月光悄悄地透過窗簾偷窺著屋中的動靜。
仿佛是被屋外的夜鷹喚起﹐原本緊閉的眼突然在黑暗中睜開﹐男子推開被子﹐靜悄無聲的旋踵下床﹐筆直地走向衣櫃﹐開啟。
手指毫不仿徨地跳過那成列成排掛好在衣架上的外套﹑襯衫﹐直接探向衣櫃深處撈出一隻紙袋。
卡沙﹑卡沙地翻出一套陳舊而縫補過幾處﹐有著破了的士黃色大衣﹔一件格子狀的法蘭絨衫﹔一條沾著紅﹑黃等等顏料的長褲。也不需點燈﹐男子手腳俐落地在黑暗中換好衣服。
最後他取出一頂鴨舌帽﹐覆蓋在頭頂上﹐刻意壓低的帽沿將他的大半容貌隱藏住。套上放在床底下的穿孔皮鞋﹐不直接從門口離開﹐而選擇攀越過窗子﹐借著屋外的一根大樹枝乾﹐男人由二樓爬到地面上。
左右觀察﹐確認四周沒有人發現到他之後﹐男人宛如識途老馬般順著陰暗深幽小巷內鑽進﹑鑽出﹐不一會兒便離開了素有良好治安並且屬於上流階層所居住的街道﹐往頹廢﹑衰敗﹑經年累月都籠罩在灰色霧氣中的貧民集中區走去。
肥胖醜陋的灰色大老鼠在腳邊逃竄。
各種難聞﹑腐敗的氣味在夜風中﹐濃鬱得嗆人。
路邊不時有人喃喃地向過路人乞討。
沿途還會碰到身染重病倒在路邊奄奄一息的人﹐看也知道﹐對方所染的是致命絕症──瘧疾。恐懼於傳染的危險﹐根本不會有人敢去碰觸﹐多半是放任那些人自生自滅﹐而蒼蠅﹑烏鴉早在天上﹑四周﹐準備伺機而動。
這兒可說是人間裏最接近煉獄的地區。
男人對這種種可怕又恐怖的景象﹐都視而不見。一心一意地往著貧民區的深處走去。
半個多小時候﹐男人最後停留在一棟看起來幾乎是搖搖欲墜的屋子前方。此時他由口袋中掏出一把發著鐵鏽的舊鑰匙﹐插入鎖匙中心﹐喀嚓地解開它。推開門後﹐迎接他的是金屬與化學溶劑刺鼻的顏料味道。
男人脣角漾出笑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這氣味鼓漲在自己胸腔內。
就是這個味道沒錯﹗
多麽令人血液沸騰的味道﹗
迫不亟待地進入屋內﹐亮燈﹐一幅畫到一半的畫作仍放在架上﹐以各式各樣的「紅」塗滿帆布的這幅圖﹐從每個角度來觀賞﹐都是幅無法給人舒服感覺的畫﹐甚至可說是有點惡心。
沒有意義的線條﹐或直﹑或曲﹑或圓﹑或方﹐不知是要勾勒出什麽﹐只是有股糾葛的痛苦﹑難以爆發的壓力全累積在上頭。
把外袍脫下﹐男子卷起衣袖﹐抽起水桶中的畫筆﹐在盤上擠出更多鮮紅的顏料﹐開始專心一志地塗抹著。
夜晚﹐是現在才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