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初心
麻藥的時限,其實謝莫離自己都不知道。他一身的東西,笛子、酒囊還有各種暗器都在他病著的時候被取了下去,唯有一些藥物還留在身上,便是換了身衣服也不知是誰幫著放進了衣兜。他只能確定是麻藥,卻不知道是哪一種。
所以當他腳步虛軟的背對著床跌坐在地,顫抖的穿上衣服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被謝遜一掌拍死的準備。
可等他穿好衣鞋的時候,謝遜都沒有任何動作。謝莫離撿起謝遜的衣裳,回頭望去,謝遜閉目躺在床上似乎......死了一般。謝莫離握著衣服的手一僵,渾身冰涼,莫名覺得冷。他略微一動便是刺骨的疼,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身上扎刀子。
他俯下身,面色蒼白,眼眸低垂間掩去所有情緒,臉上是鎮靜的近乎冷漠。當謝莫離幫謝遜著好裡衣的時候,謝遜突然睜開了眼睛。謝莫離恰好繫了謝遜衣上的纓結,抬頭望他。四目相對間,什麼都沒有。
因為謝遜是一個瞎子呀。可這個瞎子下手的時候總是出奇的準確,一點都不像是在謝莫離面前什麼都看不見的瞎子。
「噗。」
謝遜運足內力的一掌準確的集中謝莫離的胸口,巨大的內力一掌便見謝莫離打落在地足足在地上滾了三圈才停下來。殷紅的鮮血噴灑而出,謝莫離眼前一陣陣發黑,還什麼都沒有看清便聽見那個人說:「我這一掌你若不死,今後你與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聲音嘶啞而冰涼,滿是殺意。
一掌清算。一掌若是死了,那你恰好將一樁醜事徹底掩下,若是沒死你也出了口氣。說到底,謝遜你還是下不了決心親手殺了我,只敢做一半留一半,讓我自己做選。只是,沒有你這一掌,我也原本就活不長,那麼這一條命,我又怎麼捨得讓你背上。
呵呵,我也真是可笑。一面想要你恨我,最好一輩子都忘不了,一面卻又捨不得。明明知道我如果死在你的手裡,你這一輩子一定就擺脫不了我了。可看你這麼許多年為了手上的血夜夜自責愧疚,我又怎麼捨得再讓你背負我這一條命。
謝莫離,趴在地上,輕笑了一聲,只是一個單單的音節,卻似乎有著人世間最悲痛的感情中的一唱三歎。顫抖的聲音低低的應一聲:「好。」冰涼的淚水「啪嗒」掉落在地上,唇邊的鮮血混著的眼淚溢出,暖了冰冷的地,卻暖不了人。
他猛地站起身,渾身那麼痛他卻還是挺直脊背帶著他最後的一點可憐的自尊打開門,「謝遜,我們就是......陌路人。」
他沒有回頭,在踏出門檻的那一刻他差些一頭栽倒,連忙扶著門框站穩。強行運起輕功逃離了這個地方,他總歸不能他面前吶。
寂靜無聲的夜裡,只有遠遠傳來的打更聲,謝遜踉蹌的扶著牆頭只想著走遠一些,再遠一些。最好,可以一輩子都不用那個人了。可意志可以影響身體,卻不能控制身體。他還是一步比一步沉重,每走一步便撕裂一次傷口,加重一分內傷,最後他終於無力控制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時候他只是在想,這一生究竟意義和在呢?
他這一生如此短暫,短暫到他想得到的還什麼都沒有得到,想做的還沒有好好做完。可他這一身又是如此的漫長,長到他已經嘗遍了人世五味,流盡了悲喜眼淚,該歡喜的笑過,該痛苦也哭過,到現在已經長到他不堪忍受。若說遺憾,若說後悔,他......可有?
深深的黑暗裡,他似乎又聽見了海浪的聲音。是冰火島的海邊,有一個小小的孩子,信誓旦旦的說「莫離的初心就是永遠在這裡,不管身體離開離開了多久,莫離的心一直在這個地方。不管兜兜轉轉走了多遠多少的路,莫離總會走回到原點。就在這裡,一步不曾偏差。」
又是誰在說「莫離這個名字是義父取得,莫離短短十年的歲月裡擁有的也不過是義父還有乾爹、乾娘、無忌,四個人,加上莫離,我們五個人。對於莫離來說,便是一生不離。我們五個人,永遠都是一家人,你們就是莫離初心吶。」
初心?
謝莫離,你的初心究竟是什麼呢?是一些人一些事,可這些人和事究竟要怎樣面對,才算是初心吶。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謝莫離坐在窗柩上,一腳翹在窗柩邊,一腳落在外面,偏著望著窗外人流如織。看著他們來來往往,卻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
他此刻身處在鳳陽的一家客棧之中,恰好是他置辦下產業,恰好這客棧的主人也算是他的老熟人。不過他這一身的傷,可嚇了來的大夫好一跳,也讓沈洛春這個老實人尷尬了許久。
他想著順手往腰間一摸,摸了個空,後知後覺得想起來他被禁了酒。在這裡好幾天都沒有嘗到酒的滋味了,其實他也很討厭酒,只是沒有酒他難受啊,於是就不得不妥協。現在有個人管著,黑漆漆的藥一天三碗的送,更是連他聞一聞酒味兒的途徑都被斷絕了個乾淨。這麼厲害的一個人,怎麼在他妻子面前就跟貓見了老鼠似的。
「黎哥哥,我能進來麼?」小孩子軟儒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謝莫離頭靠在堅硬的木頭上,目光四散沒有個實處,點墨似的雙眼又哪裡有漫天星辰璀璨絕代的風華。「久兒麼,進來吧,門沒鎖。」
沈洛春的獨女沈久,天長地久的久。八歲的小姑娘嬌嬌俏俏的,整天笑的像一朵燦爛盛開的桃花,只是這孩子有些太粘他了。他父親與他同輩相交,她卻偏要管他叫哥哥,差了輩分了,可讓他父親好一頓憋氣。
沈久笑瞇瞇的先探了個頭進來,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才飛快的打開門鑽進來在反手合上。梳著垂鬟分肖髻,著一身桃花色衣裙的小小姑娘舉著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奔奔跳跳的跑到謝莫離的眼前。
瞧著謝莫離一身雪色的衣裳在風中飄搖飛舞,似乎下一刻就要隨風散去。
沈久上一刻還歡歡喜喜,這一刻驀然沉默下來。她望著這個一半臉好看的勾人另一半臉又嚇死個人的哥哥,心中沒由來的覺得難過,她只是覺得難過。她這樣小小的年紀讀不懂謝莫離週身的寂靜為何,若是她再長一些年歲或許她會說出孤寂這兩個字。
謝莫離在這人世中像是一個孤魂野鬼,無去處也找不到來處,只能迷茫的飄蕩著。
「黎哥哥,你在看什麼呀?」沈久無措的站在謝莫離身邊,仰著臉帶著細不可聞的擔憂。怕是連這個小丫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擔心。可擔心什麼呢?擔心這個人下一刻就會隨著風消散消失了麼?
謝莫離聞聲偏過頭來,怔怔的望了沈久許久,望得沈久不好意思的將手中的糖葫蘆遞到他的唇邊,紅著小臉道:「季叔叔家的糖葫蘆是全鳳陽最好吃的,黎離哥哥也喜歡的話久兒請哥哥吃,不讓爹爹知道。」
謝莫離笑了,他搖搖頭,將缺了一個山楂的糖葫蘆推回沈久的面前。「謝謝久兒了。哥哥只是在想久兒的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
略微沙啞的聲音,輕輕的說著,在沈久困惑的目光中突然笑了一聲,「大概是在想一個人吧。」
乾爹乾娘的仇,無忌也好他也好都不願意在造殺戮。如此,他又能做什麼呢?可他活到現在一共就只有三件事啊,一件是找到無忌,一件是報乾爹乾娘的仇,還有一件......是愛一個人。
可現在,這三件事都沒有他再做下去的需要。那麼他,還在看著什麼念著什麼呢?
沈久的目光越發的困惑了,隨後也不知道她想到了哪出,突然嘟著嘴「啊嗚」一口咬下了一顆糖葫蘆,鼓著圓鼓鼓的臉頰。「是不是哥哥的妻子?」
妻子?「我沒有妻子。」謝莫離垂下眼摸了摸沈久可愛的髮鬢道。
沈久的眼神瞬間亮了,小孩子的臉就像是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的,於是下一刻她又杏花怒放。瞇著眼睛笑道:「那那人是誰?哥哥沒有妻子,那等久兒長大了哥哥來娶久兒好不好?」
謝莫離訝異的睜大了眼,瞧著人小鬼大的丫頭,忽而笑了。伸手將沈久抱了起來,放在腿上。望著近在咫尺的小小姑娘,點了點她的鼻子,「小丫頭才多大,我若下現在答應下了以後你可要後悔的。」
沈久皺了皺鼻子,扭著身子在謝莫離懷中尋個舒服的位子,結果發現怎麼坐都有些硌。
謝莫離護著沈久,怕著丫頭將自己挪下了腿就不好了,這可是二樓啊。
「怎麼會後悔。娘說要找個好男人嫁,哥哥救過久兒和爹娘,還給久兒買好看的衣裳甜甜的蜜餞。你那麼好,我嫁給你好不好?久兒也會對你很好很好的,就像是我娘對我爹那麼好。」沈久嘟這嘴,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謝莫離。
謝莫離眼睫一顫,唇邊扯起一個苦澀的笑容。「久兒,不是一個人給你買喜歡的東西就是待你好的。也不是這樣做你就能喜歡上我的。」
「可我就是喜歡你呀。」沈久將糖葫蘆放到謝莫離的唇邊,「我最喜歡的糖葫蘆也能分一半兒呢。」
謝莫離輕歎一聲,還是咬了一顆下來,咬碎了外面一層層薄薄的糖,山楂的酸味立刻就沖一口腔。「可這個你也可以分給你的爹娘一半兒。久兒,你還小,不懂得我的喜歡和你的喜歡之間的分別。你說我想的人是誰,我只想要回答你那是我心上人,出來這三個字我已經不願意再用其他的稱呼去定義他。」
「有什麼不一樣呢?久兒不懂,喜歡不就是對他好麼?爹娘喜歡久兒對久兒好,久兒喜歡黎離哥哥就對你好。不一樣是喜歡麼?喜歡有那麼多的定義麼?」沈久「卡崩卡崩」咬著糖葫蘆,口齒模糊的問。
喜歡,不就是對他好麼?是啊,喜歡,就是對一個人好。
謝莫離呆了許久,唇角不由微微抽搐,蓄著難言的哀傷,「久兒,你比哥哥聰明多了。喜歡就是喜歡了,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的定義。我想用其他的稱呼不過是因為那是一道火牆,我闖不過去,所以就寧肯當作它不存在。可是啊,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忍不住討厭的。」
謝莫離指著熙熙攘攘的街道,「你看看他們,這裡的每一個人你或者認識或者不認識,他們給你笑容或者怒火你只會覺得開心和生氣,卻不會落淚。」
「哦,是吃醋嘛。久兒知道的,每當我娘多誇一句別的人的時候我爹就總是吃醋。嘿,可好玩兒了。」沈久晃蕩著兩條小短腿,將手中的木簽扔到地上,她癟癟嘴,「可是我想想如果哥哥給我的朋友帶禮物的話我一點都不難過怎麼辦?」
「你曾經問為什麼不穿以前喜歡紅衣服。」謝莫離低低笑了一聲,笑稚子澄淨,也笑自己癡傻。垂眼之時,滿目淒愴。
「對呀,明明黎離哥哥是穿紅色的衣服最最最好看了。雖然哥哥穿什麼都好看,但是......但是......」沈久撓撓頭還在想著措詞形容。
便聽謝莫離道:「我自己也說不大清楚的。大概是難過我的心上人是一個瞎子吧。所以,穿不穿紅衣本沒有區別。可笑我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以後我也不會穿的,可能就是一種......祭奠吧。將所有歲月鎖在那個時光裡......久兒,謝謝你。」
謝莫離望著漸漸落下的夕陽,目光悠遠沒有焦點,神色靜默中似是寂寞又似是看透人間景色的放下。出塵中又有一抹情思還在困鎖,讓人見了唯覺淒涼滄桑。
未經世事的單純童聲脆生生的問著:「哥哥你謝我什麼呀?」她嘟著唇,氣哼哼的道:「謝謝久兒不想嫁給你了嗎?」
「不是,只是覺得你說的很對。喜歡就是喜歡吶,喜歡一個人就是對他好啊。所以......是我入了魔障了。好在,我走出來還沒有遲,還來及我......放下他。他最希望我做的事情就是放過他,別再喜歡他了,以後遇見是陌生人。我會聽話的,他說,我就做。」
反正這條命不久長,熬過去這幾年他就可以真的將那個人忘得乾乾淨淨了。以後,他不會喜歡他了。以後,他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惹他煩了。
這樣,你會不會開心一點。如果記得我會讓你生氣的話,那麼忘了的話,也......沒有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 介只快要開學了,要為去學校準備一下還有摸底考什麼的【捂臉】鬼知道考完試就秒忘的介只如何過啊,要突擊檢查一下了,大概之後做不到日更了。不過這篇故事寫到這裡也長不了了。至於獅王的心是否歸屬過,介只只能說其實介只也不知道。寫了這麼多謝遜是唯一一本我無法摸透的。究竟他有沒有動過那麼一點點的心介只也不知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只能說如果他從頭至尾都沒有動過一點心,那麼謝莫離就太可憐了。
所以,私心裡介只還是希望哪怕就一點點,謝遜也有那麼一瞬間愛過謝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