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放下屠刀
待謝莫離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張無忌守在他床邊一見他醒來連忙沏了杯水味道謝莫離唇邊。
「怎麼樣了。」謝莫離只小小的抿了一口就開口問道。緊繃著的嗓子全然發不出聲音,只能勉強吐出一絲氣息聲。張無忌連忙點頭,「明日,我們去接義父。」
只此一句,謝莫離眼睫一顫,唇角似要勾起一抹笑,卻氣力一鬆又昏了過去。似乎他掙扎著醒過來,就只是為了聽到這一個答案。
張無忌怔愣一瞬,歎了一口氣,眼中的擔憂與難過近乎要溢出眼眶。他的醫術與他的武功一般,同樣獨步天下,可是他卻無法準確的診治出謝莫離的身體狀況。脈搏虛浮無力,重傷之人皆是這般無二,可怪就怪在謝莫離的身體不容的一絲一毫的內力協助。莫離身負兩種內力的事當初謝莫離便告訴了他,卻絕口不提其中危害。
今日見他內力深厚綿綿不絕,似已完全將兩股內力同化,可既然已經同化為何他的內傷和肺腑一件絲毫益處,反而比沒有一絲內力的普通人還好不如。習武之人,內息綿長,體魄一般都會比普通人好上不少,不管都內傷還是外傷也都會快上許多。可謝莫離卻恰好相反,今日給他號脈上藥之時,張無忌才知道自己這不是骨肉勝似至親的兄弟五臟俱傷,身體孱弱的好似五六十歲的老者,更別說一把的骨頭。他是這麼折騰才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明明小時候該鬧騰該笑的時候一次都沒少了他,長身體的時候更他搶起吃得來更是從沒客氣過。也沒見他有虧待自己的愛好,小時候搶爹搶娘搶義父就不說了,搶吃的搶被子,就連幫娘端碗打下手的事情他們兩個都能搶一搶。不論贏了還是輸了,這個人都揚著一張圓盤似的臉,彎著眼睛,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全是從銀河灑落的星星。
直至今日他才恍然發現,面前這個自稱是黎離的人,同當初一同莫滾打爬長大的謝莫離竟是半分都不像。神態模樣身形,沒有半分相像的地方。難道人長大了,和小時候就徹底不一樣了麼?個頭會抽高,五官會張開,性子也會更加成熟,這是不可避免的,張無忌也變了。
可不該是像莫離這樣,從一個活生生的人慢慢的長成了一個掛著人的面具卻沒有一點活氣的鬼。孤零零的留給所有人一個孤清的背影,飄飄蕩蕩的用一雙透不過光的眸子照不進任何人的影子,將自己的一條命當做籌碼,似乎在不在了都不在乎只要有用就好。明明上一回見面他還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不過一次分別他就將自己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只有,只有遇到義父相關他的眼中才能點出一縷火星。
張無忌真的想要掐著謝莫離的脖子狠狠的質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他不敢。謝莫離的傷雖然沒有傷到心臟,但也去了他半條命,連下床都困難。張無忌怎麼說都不可能動謝莫離一根頭髮。
......
第二日,謝莫離是被一陣鐘聲吵醒的。謝莫離顫動這眼睫,緩緩的睜開一條縫,就聽見門邊傳來的開合聲。
「無忌?」謝莫離的嗓子依舊出不了聲,但卻足以讓人發現他已經醒了。
「施主,你醒來了。」一個瞧著不足十五六歲的小沙彌了端著藥碗,扶起謝莫離讓他靠坐在床頭,「張施主吩咐小僧熬的藥在此,施主先喝藥吧。」
謝莫離腦子還糊塗著,低低的應了一聲,順從的由小沙彌一勺一勺的將苦澀的藥咽盡嘴裡。待一碗藥喝完,喉嚨不再那般乾澀他也清醒了不少,他才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張教主現今去了何處,後山的謝法王救未救得,你可知道?」
小沙彌端了被熱水,小心的送到謝莫離的唇邊,繃著張白白淨淨連嬰兒肥都還未褪乾淨的臉一派老成嚴肅的模樣,道:「現在已過了午時,施主的素粥小僧片刻後便去取來。張教主此時正在大雄寶殿,謝法王也在。」
謝莫離聽聞心下一鬆,唇邊清淺的露出個笑來,他覺口中乾渴,一杯水很快就喝盡了。虛弱的聲音好似歎息,又輕柔的如同春風拂過大地,帶著枯草復甦般的難言喜意。短短的一句話帶著無盡的溫柔與期待,好似耗盡了一生的守候。「他們在大雄寶殿做什麼?」
只是這般情感不是小小年紀,連萬丈紅塵的一粒塵埃都還未沾染的小沙彌能夠聽得出的。他登登登的將茶杯放回桌子上,對謝莫離行了一個佛禮後才開口道:「是謝法王要在鄙寺剃度。」
謝莫離腦中如同被人敲了一記洪鐘,恍惚了許久才無聲問:「你說什麼?」
小沙彌離謝莫離並不遠,大概聽了個清,見謝莫離方才面無血色的但還能看出一絲溫度的臉此刻近乎連一絲人色都散了個乾淨,便躊躇著該不該答。思索著可是自己哪裡說錯了話。
可謝莫離不是他不答便能當方才什麼都沒有聽見的。「你告訴我,在後山發生了什麼,謝遜為什麼要剃度?」
謝莫離心口的那微微的火星在這一刻猛的竄上來,包裹著小小一顆拳頭大小的心臟。燒得他那原以為早就淡去的恨意倏然高漲,有如海潮,磅礡而來。他不惜性命,不惜手段,不惜一切都要帶他離開少林寺。可為什麼,你立刻就能放下屠刀,留著我被你徹底拋棄。我所做在你眼中是否就只是一個笑話。
你出家成方外之人,我卻在紅塵裡苦苦掙扎。你不瘋不魔,穿上□□敲著木魚念誦佛經,立地成佛,紅塵中的所有便與你再沒有絲毫干係。那我呢?
你不是說我們一個大瘋子一個小子,也沒有什麼不好麼?那當你這個大瘋子終於不瘋了,我這個小瘋子,又該怎麼辦呢?
在這一刻謝莫離終於明白,什麼陌路人,什麼放下了,通通都是假的,都不過自欺欺人罷了。只要他還愛著謝遜一天,只要他還記得在冰火島上的的歲月一刻,他就放不下,他就做不得什麼陌路人。
他可以不見謝遜,他可以裝作毫不在乎,那是他因為在心底他清楚的曉得謝遜不管裝得再冷漠再不屑一顧,在他的心裡不管是愛是恨,都還有他謝莫離的一席之地。他至少,人生裡還有一個叫謝莫離的人,在他的心上刻上了抹不去的痕跡。可現在,有人告訴他,那個瘋子啊,他不瘋了,他終於放下了紅塵中的種種,將那些或悲或喜的往事,盡數忘卻放下了。
怎麼可以!
小沙彌被謝莫離渾身戾氣面容猙獰的的樣子驚的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然而下一刻,謝莫離已經費力的抬起手,擋住了臉上的怨恨。「小師父,你不是說要去拿素粥麼,勞煩了。」
小沙彌一愣,還是點點頭,整整一日未進食的人不餓那才是奇事。他見謝莫離似乎是冷靜了下來出門前又回過頭,對著靠在床頭的謝莫離道:「小僧聽其他師兄說圓真太師叔下毒囚禁了掌門方丈,還要用□□炸死武林中人呢。多虧有張施主,少林寺才免了一場大難還救了掌門方丈。圓真太師叔被謝施主廢了武功戳瞎了眼睛,謝施主也廢了自己的武功,說是將一身武藝還與圓真太師叔日後他們二人誰也看不見誰。黎施主你好好休息,小僧告退了。」
說著他又行了一個佛禮。謝莫離背對著他,口中帶著輕微的笑意,「多謝。」
聽這聲音,小沙彌放下心來,快步走了。而謝莫離眼中幽幽如同點上了幽冥的火,口中笑著,臉上卻冰涼得好似一塊冰。
他聽小沙彌徹底離開了,嘴角扯出一個笑,卻沒有任何的情緒,只讓人心底發涼。
謝遜,我從不在意是生是死,我只想要你記住我。就算是以罪孽的方式,也要你記得。
......
謝莫離踉蹌的尋到大雄寶殿門口,沉沉的帶著略微的滄桑和啞意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弟子不敢望此福緣。我若拜空聞方丈為師乃屬圓字輩弟子,我若拜你渡厄禪師為師,乃是續空字輩排行。這樣豈不是和空聞方丈平輩了。不好,不好。」
謝莫離聽得渡厄禪師嗤了一聲,「空固是空,圓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
我相人相,好不懵懂。
謝莫離渾身一震,默念八字。腦海中有那麼一剎那的茫然。
那一頭謝遜低聲默念:「我相人相,好不懵懂......我相人相,好不懵懂......」
他反反覆覆的默念了好幾遍,唇邊的笑越咧越大,最後低笑開了。
大殿中央依舊是金身如來,如來寶相之前渡難渡厄渡劫三位高僧盤腿而坐,在之前便是空聞大師,少林寺與明教一干人等分列左右,中間是謝遜跪在空聞方丈的面前。謝莫離站在門口,只能看見謝遜搖著頭,背對著他,謝莫離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卻聽到了他口中的釋然與了悟。
「什麼師父、弟子、輩分、法名,於佛家盡屬虛幻。師父是空,弟子是空。無罪無業,無德無功。」
師父是空,弟子也是空?
謝莫離只曉得那些和尚口中念的四大皆空,如今謝遜告訴他,他修的是萬物皆空。
裡頭渡厄禪師聞言,仰頭大笑,單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善哉,善哉,你果然與我佛有緣。你歸在我的門下,仍是叫作謝遜,你懂了嗎?」
他們一問一答。
「弟子懂了。牛屎謝遜,皆是虛影,身既無物,何況於名。」他朝著渡厄禪師深深拜服,似乎背在身上永不解脫的沉重終於減輕了少許。
謝莫離卻覺得快要痛瘋了。
心臟上的火灼燒著,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皆是虛影?
那他謝莫離對於謝遜來說是不是也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拂即逝的虛影。他藏在心上珍之重之,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忘卻半分模糊的十五年,對於他來說,是不是隨時都忘記。他壓在心裡,沉甸甸的足以砸爛自己三魂六魄的愛恨情誼,你是不是半分都不再會看在眼裡。
你是瞎子,我曉得。但至少,以前的你還在乎我喜歡你,哪怕......是厭惡......
「去休,去休,才得悟道,莫要更入魔障。阿彌陀佛......」
在渡厄禪師合十一禮的當口,大殿中的僧人亦要合十道一聲佛號,只是手堪堪舉起來就聽門口突兀的出現一聲「慢著。」
謝遜的背影微不可見的一僵。一直站在一邊濕潤的眼眶的張無忌聞聲望去,失聲喊道:「莫離?」
「謝遜,你說師父、弟子、輩分是空。那麼你與我,義父和義子,是不是也是空呢?既然身與名皆是虛影,那麼我與你,是不是也是虛幻之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