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世
謝莫離的穴道不過兩盞茶時辰便自動解開。一個人漂泊在海上,無所依憑是什麼滋味?謝莫離只是想到了浮萍。他想回去,只是木筏順著風,他回不去。
半路上他遇到了船隊,被船隊上的人救了上去。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出來張翠山一家及義父以外的人。
而七個月後,他歷盡艱難來到了少林寺。
人生,當真奇妙。
當初他被一張木筏送到了冰火島,如今他在冰火島又是一張木筏讓他見到了他的母親。一個斷了雙腿,一輩子就為了一個答案活著的女人。
她說她叫蘇沁,她說她當初被他父親的妻子追殺著,斷了一雙腿,不得已之下才將他放在竹筏上希望有人能救他。她說,她一直在這船上,在等他的父親來找她。
謝莫離摸了摸左耳邊的紅痣,蘇沁的耳邊也有一顆。他聽他的母親說,他有六分長得像她年輕的時候。她想讓他去找一個叫黎墨晨的男人,他的親生父親。他打聽到,黎墨晨在十五年前,出家了。
謝莫離望著少林寺高大巍峨的大門。他上前剛握住門環,還沒來得及叩門,便聽見一個溫潤的聲音,好似春風拂過青山的斯文如玉。
「小友,來我少林可有要事?」
謝莫離回頭,只見一個素色僧衣的僧人單手合十,拾級而上,背上還背著兩捆柴火。面目斯文,眉目溫和,約是不惑之年。
謝莫離等那個僧人在面前站定後,行了一個禮,道:「家中長輩托付,來尋一個人。不知大師發號,可認得一個名叫黎墨晨的人?」
圓同一驚,壓下心中震動,溫聲道:「貧僧法號圓同。至於尋人......小友怕是找尋錯了,寺中並無一位黎姓施主。」
謝莫離聞言,打量了他兩眼。圓同垂下眸,唇邊含著微微的笑。
「有一個人等了他十五年,她想見黎墨晨最後一面。」謝莫離將鬢邊的碎發撩到耳後,露出那一顆小小的紅痣,「我的母親叫蘇沁,黎墨晨是我的父親。我娘在十五年前被我父親的妻子雇的殺手傷了雙腿,艱難的生下我又傷了生體。
她一直漂在海上,在船裡,倒不是要找我。而是,她在等,等那個男人來找她。她怕她換了地方,那個男人會找不到她。現在她命不久矣,我又恰好遇見了她,到底她給了她一條命,我要還恩,幫她找到那個男人去見她一面。」
謝莫離平平淡淡的敘述著,卻讓圓同的面色一點點蒼白起來。
謝莫離歪著頭,低笑一聲,「她的眼裡不過一個當初一場醉酒,一夜糊塗的男人。那個男人有妻有子,不過是被她傾城容貌所蠱惑罷了。只是,她沒有想到這樣便有了我。她本來想用我做與你相守的籌碼,誰想到你的妻子竟這樣厲害呢?」
「小施主......」圓同合十的手上掛著的佛珠發出細碎的聲響。他的手是在顫抖麼?
謝莫離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我母親給我取得名字叫黎離。這少林寺中當然沒有一個姓黎的施主,因為他早在十五年前就出家了。我對你為什麼出家沒有興趣,也不用否認了。出家人麼,不能說謊的。我在蘇沁的房間裡見過你的畫像。雖然匆匆十五年,但我大概猜得出來。
我想知道我的父親母親究竟是怎樣的一段緣分,母親她......有些說不清話了,父親可否同我說說?當然,我更希望我們是在去見我母親的路上,邊走邊說。」
謝莫離一大通話說下來,連給圓同插嘴的機會都沒有。直到他將想說的都說完了,淡淡的看著他。
圓同沉默了,他一直垂著眸,不言不語。
謝莫離見他這般,道:「她是個將死的人,你應該曉得她修煉毒功侵蝕了她的身體不說,當初受傷也是頗重,等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她只不過是想再見你一面,以後你要作何也都與她沒有關係了。你若要斬斷紅塵的緣分,那麼大師,我還有一個名字姓謝,名莫離,與你也沒有什麼關係。你可放心。」
圓同身形一顫,半晌才道:「我,並無此意。」
他似乎是歷經了太多的滄桑變更,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逃避,到底不是解決的辦法。我已經逃了十五年,如今你來,許便是給我一個機會吧。一切皆是因果。你喚黎離,我便稱你一聲阿離吧。你且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
這個男人,有著吸引女人的資本。謝莫離見他一舉一動皆有如玉的溫潤姿態。言語之間,斯文有禮。週身氣質,便是君子翩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說的就是這樣的男人吧。
謝莫離點頭答應了。
他約在門外等了半個時辰,圓同便背著包袱來了。他的手中還有一件披風,他將披風給謝莫離繫好,微笑道:「我同主持師兄說明,才好隨你去。現今還是初春,雖說這個時辰並不大冷,但再過一個時辰便不好說了。這是我之前所用,給你還大了些,先用一用吧。」
他似乎已經收拾好了心情,謝莫離自己攏了攏披風,問他:「那你呢?」
圓同身上不過只穿了一件有些單薄的棉衣,也不怕冷。
圓同笑了,他揉了揉謝莫離的頭,「我休息少林至陽內力,自然是不怕的。我們走吧,再不走,天晚了,我們可就要宿在少林寺了。」
謝莫離也抿唇笑了一下。「父親,你很風趣啊。」
圓同拍了拍的肩膀率先往山下走,謝莫離跟上去,聽他說:「阿離,有時候笑也是一種習慣。」
謝莫離一默。他想這個男人這十五年過得也並不好。
......
「可以同我說說你們的故事了麼?」晚上,他們為了多趕一點路,錯過了客棧,便宿在了樹林裡。
生了堆火,兩個人靠著一顆大樹坐在一起吃乾糧。
圓同遞了個水囊給了謝莫離,「你,不妨同我說一說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謝莫離握著水囊的一僵,火光映照著白皙的皮膚,卻沒有染上一絲暖色。有些痛苦不是時間可以抹去的,縱然在他經歷的時候在他知道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年多。
「我怕我說多了會出事呢。」謝莫離道,「父親,我只能告訴你,我遇見了一些很好的人。他們對我很好,將我當親生一樣。這些年,我過得很開心。」
圓同沒想到謝莫離會這樣回答,微笑了一笑,便也揭過,不為難謝莫離。
「既然不能說那便不說,只要你這些年過得好也就是了。」
謝莫離應了一聲,問:「那父親與母親的故事可以說麼?」
圓同斟酌了片刻,低歎了口氣。將他與蘇沁的糾葛娓娓道來。
夜風吹落樹梢葉,簌簌落葉之聲,頗有歲月蕭索之意。
總的來說,便是正派少俠在不知道魔教妖女的身份的時候救了妖女一命。而女子一見傾心,之後幾次偶遇之下,兩人成了相交好友。可公子已有青梅竹馬的結髮妻子,妖女知曉之後竟故意騙公子出來,在酒中下了藥,一夜醉酒。
之後便是公子的妻子發現了兩人在船上的房間慌張起身的一幕了。妖女原就是算計好了的。她知道公子是正人君子,若是碰了她定會對她負責,然後讓他妻子看到這一幕逼走他的妻子。只是她沒有算到的是公子竟然不惜出家也不願娶她,而公子的妻子更是恨她入骨不惜血本,雇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各路殺手一路追殺。
她從海上一路逃,想尋公子無路殺手在路上更加緊逼,又無法只好逃回到海上。之後便是在海上的最後一戰,她將剛出生孩子放到竹筏上送走,而她自己詐死騙過了殺手。而公子的結髮妻子也在幾年之後鬱鬱而亡。妖女躲藏在海上一直等,等那個公子回來。因為他曾與她約好,月圓海上舟,不見不散。
這樣一個故事,被謝莫離整理出來,他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那你有沒有一瞬間對她動過心呢?」
圓同回首不堪往事,微合雙眼,苦澀的勾著唇,「我以為你會問我是否恨她。」
「愛一個人的話,還會恨麼?」謝莫離困惑的問。「你如果對她動過心,怎麼會捨得恨呢?」
圓同搖了搖頭,目中悲涼,「阿離,愛極亦會生恨的。你沒有愛過人,不曉得愛上一個人是什麼味道的。我同若素還是襁褓的時候就在互相撓臉了,一直到長大,到成親。雖也有小打小鬧,但一直是甜的,一直是愛的。但後來她還不是恨我入骨麼。」
謝莫離雙手抱著膝蓋,他不自禁的握拳抵在胸口,愛一個人也還會捨得恨他麼?
「那你......恨她麼?如果照你所言,她毀你一生幸福還間接的害死了你愛的女子。如果是我的話,若有些對我心上的那個人不利,不管他是誰我都不會放過的。」
樹影婆娑,一陣風來吹散烏雲,露出了月色的一角。
圓同道了一聲佛號,「若是恨,我又何必隨你去見她呢。若是不恨,那也是騙人的。我參了十五年的禪,再多的愛恨也都該看淡了。」
謝莫離低頭不語。
圓同又笑了,拍了拍謝莫離的肩膀,道:「你這樣的年紀還沒有那麼多的恩怨情仇貪嗔癡迷,最該是年少輕狂恣意江湖的時候。別想那麼多,先休息吧。」
「你們這些長輩是不是都愛動手動腳的。」謝莫離望了一眼圓同的手,偏頭問道。
圓同一愣,似是沒想到他回問這樣的問題。
謝莫離支著下巴,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莞爾一笑,道:「我乾爹和義父都喜歡這樣。摸摸頭又拍拍肩的,看我現在都長不高呢。」
夜風吹拂起謝莫離打理的整整齊齊的長髮。圓同看著下巴尖俏,眉目艷麗,一笑間左邊竟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的小小少年。
那一刻心中萬般酸楚亦消散不少,他摟過謝莫離的肩膀,笑了,頰邊亦有一個梨渦,他道:「那說明他們是真的疼愛你。只有愛你的人才會不經意間做出親密的神態。」
「那你......也一樣麼?」
「我也一樣。」圓同歎息一般,輕輕的聲音很快就散在風中。
謝莫離的舌尖頂了頂唇內側,眼中眸光一閃,「就算我的出生代表了你這一生痛苦的開始麼?我的身上不止留著你的血,我的到來原本就不是你想要的。不過是機關算盡的手段。」
圓同一個沒忍住,對著這孩子腦袋就是一下。謝莫離摀住頭瞧他,圓同無奈道:「小孩子家家不要想那麼多。」說著他又歎了一口氣,道,「那些事情與你都沒有關係,你是無辜的。何況,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知道你的出生,也沒有看到你的長大。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可嚇了好大一跳。」
謝莫離眸子往上一抬,「我可沒看出來,你有那麼大的表情。」
圓同哈哈一笑。
兩個人一路上相處愈發和諧。不時說笑兩句,愈發親近。
父與子。
謝莫離想起當初同張翠山的一番談話。他想,縱然現在圓同的地位與張翠山一家與義父還有些差距,但是他不介意拍在除此之外所有人的前頭。
作者有話要說: 溫柔的黎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