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直到坐在喜桌上,淽瀟依然無法相信,她的哥哥居然是紅透半邊天的賀肇?在瑀希說破他的身份後,淽瀟便開始處於混沌狀態中,整個上午加下午,她只會做一件事——傻乎乎地衝著哥哥笑。
送戴淽艾出嫁時她是傻的,但叔叔和媽媽沒有太追究,因為他們認定自己的情傷未愈;下午和哥哥去公司時她也是傻的,傻傻地看著哥哥練唱練舞,準備幾個月後要發的新專輯。
經紀人羅姐走來,坐到她身邊,問︰「小妹妹,你有沒有意思進演藝圈?」
妹妹?她多久沒用過這個身分?好像是自從七歲「不小心」知道自己是媽媽的拖油瓶後,她便突然間成長茁壯,成熟得像個大人。
但她依舊傻傻的無法回應,只能看著對方繼續笑。
賀問晴看不下去,一把攬住她,抓著她的肩膀接連搖晃好幾下,逼她正視自己的眼睛,大喊一聲,「回魂。」
回魂?哪有那麼容易,連道士都沒請。
淽瀟搖搖頭,把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問第一百次,「你確定,你是我哥哥?」
賀問晴苦笑,過去十幾天,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實性,沒想到知道他另一個身份之後,她居然懷疑了。
他是誰啊?需要滿街亂認妹妹?想當他妹妹的女人可以從台灣排到北極。「你是在指控陸啟為,連是不是自己的種都搞不清楚?」他口氣不善。
「也許他酗酒得太厲害,分不清楚事實和幻想。」
「所以你是質疑,造就我們酷似長相的原因,沒有遺傳在裡面?」
「走一趟韓國,可以弄出好幾個都教授。」
「我沒去過韓國,你去過?」
淽瀟搖頭。
「既然如此,你有什麼好懷疑的?」
見過沒出息的,沒見過像她這麼嚴重的,一個栗爆,疼痛在淽瀟額間蔓延開。
她搗著自己的頭說︰「我不是懷疑。」
「不然是什麼?」
「是無法置信,你是賀肇、是天王,是那個迷得亞洲女人茶飯不想的偶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我哥哥?你說歐巴馬是我哥,我還比較容易相信。」
居然有這種事?她寧願相信自己的哥哥是黑人,也不願意承認他?
賀問晴氣得跳腳,一把擰住她的臉頰肉,「笨瀟瀟,既然我這麼紅,你為什麼沒在第一時間內認出我?」
「我……我忙著上進爭氣啊,哪有時間追逐偶像?信不信,我唱不出任何流行歌曲,你硬要逼我唱歌,我只會唱童謠。」
小時候姐姐學鋼琴、學大提琴,她滿心羨慕,可是才走到鋼琴前想按兩下琴鍵,就讓媽媽大聲喝止。
以前不明白,認定媽媽偏心,現在才懂,所有陸啟為做過的事媽媽都不允許她做,她抗拒任何一個女兒變成那個男人的可能性,但哥哥不同,他的媽媽深愛那個男人、受盡苦楚也不後悔,她悉心把兒子栽培成他爸爸的模樣,造就出天王巨星賀肇。
「你這麼跟不上時代?」
他心頭難受了,瀟瀟從小到大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一時間,他埋怨起淽瀟的媽媽薛珊珊。
「我只是沒有被流行給眩惑。」她爭辯。
「你的意思是那些追著我跑的人,都是被流行眩惑?」他瞇眼,警告地瞪她。身處在唱片公司裡,誰有膽講這個話?她只好繼續發揮傻笑功力。
聽上老半天八卦的羅姐,笑著替淽瀟緩頰,她拿出一疊CD交給淽瀟,「別人的歌可以不學,哥哥的歌一定要會唱,你回去好好聽一聽,下次姐姐要考試哦。」那口氣就像在哄未滿十八歲的小屁孩。
曾經的女強人被當成小女生對待,讓她情何以堪?但她依然笑不停。
看妹妹的傻樣,賀問晴當機立斷,打電話給瑀希約下午碰個面。
賀問晴和璃希當時在咖啡廳裡聊了一會兒,便欣賞起彼此並留下對方的電話號碼,如果不是確定瑀希和賀問晴的性向,那種一拍即合的欣賞,很容易教人誤解。
不過淽瀟能夠理解,讓兩個男人迅速建立交情的原因是同仇敵愾,他們對孫易安的批評簡直精闢到接近惡毒,他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他本人。
誰說女人小心眼?男人小心眼起來也不遑多讓。
在吃喜酒之前,賀問晴帶淽瀟走一趟醫院,由瑀希親手採樣,替他們做親緣鑑定,他要把瀟瀟的疑慮徹底消滅,因為他喜歡這個妹妹,不想將她讓出去。
新人入場,但是鎂光燈的焦點聚在淽瀟和賀問晴的身上,除了拿錢辦事的婚禮攝影組之外,多數的人對偶像明星比對新娘、新郎更感興趣。
幾個大學同學湊過來問︰「瀟瀟,賀肇是你的男朋友?你是因為他才甩掉孫易安的嗎?」
「瀟瀟,你是怎麼釣上賀肇的,看在老同學份上,教一教吧。」
「你跟著賀肇,是不是經常參加party?下次有這種機會,帶我一起。」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她又沒有亂倫嗜好,男友娶妹妹已經夠難堪,她還要被懷疑和親哥哥有一腿?
她被問太多次,忍不住翻白眼,賀問晴見狀,上前解圍。
「瀟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很高興終於找到她,也感激戴伯伯的收養。」話說得含糊不清,但所有人全信了自己聽見的。
於是許多人恍然大悟——原來瀟瀟不是戴家的女兒哦,難怪以前打電話到她家裡,她媽媽口氣那麼差,是養女咩……她有個這麼了不起的哥哥,難怪看不上孫易安。還以為是夫妻臉,現在認真看看,就是兄妹臉嘛!
想像力瞬間蓬勃發展,賀問晴不願意再給解釋,而淽瀟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只能繼續一路傻笑下去。
她不裝傻的,她從來都是冷靜而精明,誰曉得靈魂出竅一次,她學會所有以前不會的招數,撒嬌、裝嫩、說笑、逗人歡喜……真悶吶,她的女強人本色到哪裡去了?淽瀟皺眉,偷偷捶哥哥一記。
賀問晴湊近她耳邊說︰「難道你希望他們圍著你追問(為什麼讓孫易安劈腿劈到自家妹妹頭上)?」
「這是選擇題嗎?也許他們會問別的問題。」淽瀟不平。
她今天出現的目的是講和,半點不想搶戴淽艾和孫易安的風頭。
「是啊,也許他們會問(瀟瀟,你什麼時候知道孫易安移情別戀)、(瀟瀟,對於妹妹懷前男友的孩子、心裡有什麼感想)、(瀟瀟,面對這樣的背叛,你不難過嗎)、(瀟瀟,你為什麼要參加這場婚禮?是想互別苗頭,還是想潑新郎紅酒)。」
瀟瀟鼓起腮幫子,吐氣!「你把我的朋友當成狗仔隊?」
「不管是不是狗仔隊,天底下沒有不喜歡八卦的人,有點心理準備吧,我敢保證,你的朋友們一定會把這個消息PO在網路上,不然就是賣給八卦雜誌,明天(賀肇與失散多年妹妹重聚)的新聞將會盛大登場。」
「真的嗎?」她嚇一大跳,開始後悔讓哥哥參加婚宴。
賀問晴看出來了,微哂,起初他確實沒打算參加,這是戴家和孫家的場子,就算心裡不爽,但瀟瀟說得對,那種男人不值得留。
可是和瀟瀟聊過後他火大了,他沒想到薛珊珊可以偏心到這等程度,居然在事發時,第一個反應是讓瀟瀟退讓,更沒想到她之所以出車禍,竟是因為孫易安企圖強迫她把事情壓下來,導致意外發生。
好啊,既然沒有人疼瀟瀟,他就帶回來自己疼;沒有人可以替她爭臉、他就幫著爭,至於那個懷胎十月的不愛她,就讓他這個有血緣的來疼愛。
他知道自己心理有障礙,他想把所有得不到的全給瀟瀟,是因為企圖在她身上彌補自己所有遺憾。但他必須這樣做,必須用愛一點一點縫補自己的傷口,否則這輩子,他有再大的成就都不會快樂。
「當然是真的,明天的報紙或網路新聞上,我們兩個的照片會被擺在一起,眼睛圈起來、旁邊寫相似度100%,鼻子圈起來、相似度80%,下巴圈起來、相似度80%,氣質100%,等等。」
「那……我們爸爸的事會被挖出來嗎?」
「當然會。」陸啟為也許還會再紅一遍,說不定自己也會因此受益,即使並非他所願。
「我媽會受到二度傷害嗎?」
超不爽,這個時候還考慮那個沒把她當女兒看待的媽媽!咬了咬後牙,賀問晴說︰「所以我語焉不詳,讓他們把你一起算到我媽頭上。一個深情不悔的女性為音樂才子耽誤終身,不、肯定會有更聳動的標題出現,才能刺激讀者的購買慾。」
「我得先跟媽媽和叔叔打聲招呼才行。」
「已經打過了。」他連舅舅、舅媽那邊都打過招呼,這些年他們形同陌路,為瀟瀟,他硬著頭皮上門,沒想到自己是表弟妹們的偶像,而許多恩恩怨怨隨著外祖父母的去世、淡了。
「那我需要知道賀阿姨的故事嗎?」
「回去後再告訴你。」
「好。」
他們一面吃飯一面聊,許多人把目光膠著在兩人身上,這對多年不見的兄妹才相認沒幾天便這樣熟悉,誰能否認血緣帶來的親密?
他們回去後,賀問晴告訴淽瀟關於他媽媽的故事。
他說︰「我媽知道自己懷孕後就告訴那個男人,可他非但沒有想負責的意思,反而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至此,瀟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始終不叫一聲爸爸或父親,而以「那個男人」稱呼。
他的媽媽不願意拿掉孩子,她選擇離開台北、找個陌生的城市生下賀問晴,她在快餐店打工將兒子養大,母子倆生活雖然窘困,卻是母慈子孝、幸福和美。
但好景不長,他六歲那年,賀盈盈病了,她只好帶著兒子返家,希望父母親能夠幫她一把,沒想到他們迎來的不是親人的接納,而是無情的斥責,他們說︰「賀家絕對不承認這個野種。」
賀盈盈可以容忍家人對自己的斥責、卻無法忍受他們傷害兒子,於是她沒告訴家人自己生病的事,便連夜帶著兒子離去,誰都沒想到,那是她與家人見的最後一面。
那天南下的火車上,媽媽抱住他,認真對他說︰「為了你,我必須活更久一點。」
自此,賀盈盈努力工作並改吃素,她奉行有機養生法積極治療,她撐過煉獄似的生活,不肯被打倒,她堅朝地為兒子活著。跌破醫生的眼鏡,她多活了十三年,直到賀問晴高中畢業、踏進演藝圈,她才放心地閉上雙眼。
媽媽去世的時候,他還不夠紅,沒辦法給媽媽一個風光喪禮,但他通知了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喪禮上,他看到他們臉上的悔恨。
媽媽離世前,告訴他,「阿問,無論如何都別失去一顆愛人的心,懂得付出、你才會得到幸福。」
這話說得太晚,失去母親、失去摯愛,他便一並失去愛人的能力,直到那個男人找到他、告訴他︰「你有一個妹妹。」
賀問晴說︰「媒體將會追問,我媽媽為什麼把你送給別人養,我會說︰(因為當時,媽媽發現自己生病了。)其他的話都別多說,因為我們年紀太小(不清楚),那個時候你剛出生、我才六歲。」
淽瀟點點頭,靠在賀問晴懷裡,她用擁抱溫暖他冷冷的胸口。半晌,她開口說︰「哥,你比我幸運,有個愛你的媽媽。」
簡短幾個字,她讓他更心疼。
事情如預期中那樣發展,接連兩個星期,這對兄妹的故事在媒體上不斷出現,還有人將淽瀟從小到大的功課表現挖出來,以前沒地方可以炫耀的成績,現在有幾百萬人知道了,她的優秀不是隨口說說。
賀肇辛苦的少年生活也被人挖出,唏噓之餘,觀眾都覺得當年賀盈盈做的決定是對的。這一波新聞替賀肇的新專輯提早打了廣告,唱片公司臨時決定把發片日期往前挪兩個月,他的假期就此蒸發。
至於戴家那邊,狀況更多。
許多鄰居竊竊私語,「原來是戴先生領養回來的孩子,難怪和他們家的人長得不像。」
「我就說,這麼乖巧的孩子,怎麼還是常挨戴太太的罵,原來不是親生的。」
「說不定戴太太以為瀟瀟是戴先生在外面的私生女,心裡不好受呢。」
「對啊,我記得那時戴先生和戴太太帶萱萱出國住,回來身邊就多了個瀟瀟,我還取笑他們是不是以為換風水就會生兒子,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
「瀟瀟那孩子懂得感恩,在電視上直誇戴先生的慈愛,和媽媽的教導。」
「對啊,她還說媽媽常牽她的手去上學,哪有這回事,我明明看戴太太牽的是艾艾。」
「別說了,怎麼講,領養的哪能疼得過親生。不管戴太太怎麼不喜歡,她都讓瀟瀟受到良好教育,光是能從名校畢業就很不簡單,你看看賀肇,雖然現在有成就,可那是一路苦過來的,他跟著親生媽媽生活艱難,想好好念書都不行,電視上說,他從國中時期就開始打工。」
「這對兄妹真可憐,幸好他們的爸爸、媽媽在天上看顧著,終於讓他們兄妹團圓。」
這些話一句不漏地落進薛珊珊耳裡,她心底難受,卻無法替自己辯解。
因為她確實沒疼愛過瀟瀟,確實沒有給過她母愛,雖然她口口聲聲不想讓瀟瀟走她爸爸的老路,說她的嚴厲是為她好,可那何嘗不是藉口,她比誰都明白,自己的憤怒是因為二十幾年過去,她依然無法面對自己的錯誤。
丈夫安慰她,「你別胡思亂想,哪家媒體不說我們的好話,公司的同事都誇我們慈愛呢,還有人想邀萱萱、艾艾上電視。這樣也好,以後我們回家過節,爸媽和家人再不會給你臉色看。」
就這樣,事成定局,淽瀟成了賀肇的親妹妹,就是戴淽艾也相信媒體上的話,萱萱還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問情況。
這讓戴淽艾鬆口氣,至少她搶走的不是前「姐夫」。
真相如何,再沒人會去追究,大家都相信願意相信的事實。
* * *
瑀希的心情有說不出的好。
因為瀟瀟沒有嫁給孫易安,因為他和瀟瀟的哥哥變成好朋友、彼此交心,也因為賀問晴親口說︰「如果你真的想追瀟瀟,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前提是,你必須先擺平你爸爸。」
於是他走路時腳步不自覺輕盈起來,他隨時隨地都想唱歌,並且一個不受控,嘴角就會自己往上翻,他像情竇初開的少男。
走到爸爸辦公室前,他壓下滿臉歡喜、換上一副清冷表情,輕敲兩下門。
擺平爸爸的擇媳標準嗎?
對他而言,擺平爸爸從來都不是困難,只有妹妹腦子不好,才需要把一件簡單的事弄得血流成河,想想吳衛向爸爸提親那次……唉,腦子是人類很重要的工具,千萬要好好使用,別把它擺到生鏽。
「進來。」門裡傳來爸爸的聲音。
瑀希揉揉自己的臉,確定所有的得意飛揚全數收斂,才轉開門把走進辦公室。「坐。」
鄭鴻霆指著沙發,轉身從冰箱裡倒來兩杯牛奶。他是個好醫生,堅持不喝含糖、含香料、含化學藥品的飲料。
看一眼桌前的牛奶,他二話不說拿起來喝了一口。
和瑀華的滿臉嫌惡不同,和佩佩大聲嚷嚷「我已經年滿十八歲,早就過了斷奶期」不同,在這種小事上,他從不違逆爸爸的心意。
看見他臉上的滿意,瑀希笑著把杯子放回桌面。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鄭鴻霆開口問。
「不知道。」他心知肚明,聽說,早上張叔叔又進院長辦公室了。
「聽說,你想要到非洲義診?」
瞬間,瑀希沉下臉,平和的表情出現一抹哀愁,他停了片刻才回答,「對。」
「為什麼?你覺得在這裡,沒辦法施展抱負嗎?!」
「……」他垂頭,不發一語。
「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和爸爸溝通,我不是佩佩口中那個蠻不講理的老頭子。」是佩佩太叛逆,錯不在長輩。
瑀希點點頭、嘆氣,又過五秒鐘他才抬起頭望向爸爸,只不過這回,他眼眶泛起可疑的紅痕。「爸,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去非洲嗎?」
「想嚇退鈺湘?你不喜歡她?」
「不是,我想去那裡醫治愛滋病患者,我想研究愛滋病。」
「你是小兒科醫生,為什麼想要研究愛滋病?」
「因為……我想、我早晚會得到愛滋病……我不喜歡女人。」說完,眼裡的紅絲擴大,他垂下頭,再不肯說話。
為了推翻爸爸的挾制,他甚至願意親口承認自己是同性戀。
他是醫生,不對任何疾病抱持偏見,重點是,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別偏好,只要能讓爸爸退讓妥協,就是最好的計謀。他的邏輯異於常人?對,他舉雙手承認!
瑀希明白自己這號表情,會引發爸爸無數遐想,爸爸是醫生,能夠想像的空間只會更大。
拿著牛奶的手微微抖著,鄭鴻霆啞聲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高中。我討厭女人身上的氣味、討厭她們講話的方式、討厭她們的撒嬌,她們所有會讓男人喜歡的動作,都讓我無法忍受,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原因,只是認為自己受不了女人的愚蠢,直到……」
「直到什麼?」
「大學二年級時,有個學妹想勾引我,她親我、抱我,然後……」他頓了頓,拿起剩餘的牛奶,一口氣喝光。
「然後怎樣?」鄭鴻霆心急。
「我逃跑了,我在男生宿舍後面大吐特吐,後來我慢慢了解自己,我喜歡男人勝過女人,我無法忍受和女人親密,無法和她們有過度的肢體接觸,比起女人、男人更能教我興奮。
「但我自然清楚這樣的感情會有什麼後遺症,世人的偏見可能讓我無法從醫,所以我極力忍耐、極力控制,我把所有的精神全放在學業、工作上,有欲求的時候,我就跑到球場上消耗體力。」這番話說得夠明白了,瑀希望向震驚不已的爸爸,看著他臉上的精彩表情,垂下眼睫,假作傷心。
許久,鄭鴻霆回過神,反駁。「你交過女朋友的,那個Rose,你沒有和她……嗎?」
「有,我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我懷疑過自己是不是雙性戀,於是我在別的女人身上測試,卻沒辦法,我查遍醫學期刊,都找不到這方面的記載,我很惶恐、不知道怎麼辦?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喜歡Rose,我和她只是肉體上各取所需,爸爸希望我和她分手,我沒有太大的掙扎,只是她離開的那一個多月……我渴望回到醫院,渴望和盧醫生、呂醫生共事,我不斷想像和他們在一起的畫面,這些想像讓我幾乎發狂,於是我明白,我非常需要Rose。」
沒說出口的潛台詞是——你兒子是個成熟男人,生理構造讓他必須發洩,雖然他強迫自己不找男人,但火山會爆發、洪水會爆漲,是男人都渴望宣洩管道。
因為你的期待,Rose拜拜了,眼下的他需要找到男伴一起玩遊戲,即使必須冒著得到AIDS的危險。
鄭鴻霆急了,心頭一陣慌亂,難得地,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他的兒子是個Gay,他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如果這件事傳揚出去,誰還肯給他醫病?不但他這輩子毀了,就是醫院的名譽也會嚴重受損。
可那不是瑀希自願的啊,從高中到現在,為家庭、為父母親,他一忍再忍、已經忍過十幾年,他想盡辦法不去沾惹其他的男人,想盡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自己是男人,知道這種事有多不容易,兒子這樣孝順、這樣為家庭著想,試問,哪家的孩子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心一路一路往下沉、沉入無底深淵,鄭鴻霆是個理性的男人,沒像其他兒子出櫃的父母親那樣失去理智、又哭又鬧,偏激地逼孩子看醫生、走遍大江南北找各路神明來幫助,吞藥、喝符水……逼著兒子把性向矯正回來。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這種事是無法矯正或醫治的。
「鈺湘真的不行嗎?」
現在他們討論的重點已經不是「張家是很好的聯姻對象」而是「哪個正常的女人可以讓你不再渴望男人」。
「我知道爸爸中意她,我努力試好幾次,但她每次靠我太近,我胸口就會出現悶漲、疼痛的現象,她勾住我的手臂,我就忍不住全身起疙瘩,為了禮貌、為了爸爸的面子,每次我都強忍下來,但那次,她想把頭靠在我肩膀……爸,對不起、我無法……如果有一點點的可能,我真的希望能夠符合你的期望……」
這話說得動人心弦,為了崇拜且尊敬的爸爸,他明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道自己受不了女人,卻還是一試再試,連噁心胸痛都為爸爸的面子強忍下來,這天底下還能有比他更好的兒子嗎?
鄭鴻霆憐愛地望向瑀希,不公平啊,這麼乖巧溫順的兒子為什麼要吃這種苦?眼底,感動閃耀著。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邀鈺湘到非洲?」
「我想那裡環境不太好,也許沒有那些保養品、香水,也許在惡劣的環境下生活,她身上不會有那些讓人作噁的味道。」
鄭鴻霆苦笑,瑀希天分高、聰明無比,唯獨對女人這方面不行。
那裡的環境再惡劣,以張家的家境,寄幾箱香水化妝品過去哪會辦不到?那裡的太陽大,說不定她會塗得更厚。
而且兒子的問題只是「味道」那麼簡單?他不認為。
鈺湘上班的時候不化妝、不噴香水,他見過她素顏的模樣比上妝的機率高。何況,那個Rose不是名模嗎?他不信她不化妝。
因此問題不是出在味道,而是男女情人之間會互相吸引的費洛蒙,那種由體內散發出來的無形物質。
「你別想這個了,鈺湘是張叔叔的獨生女,他絕不可能讓女兒去那裡受苦。瑀希,你覺得Rose能回心轉意嗎?」
他反對藝人媳婦,可是比起男人媳婦,藝人不算什麼,於是他打起「回鍋」主意。
「我傷她太甚,她已經到大陸發展,網路上傳言她有了更好的交往對象,是身價百億的富二代。」
身價百億?瑀希不過是個醫生,哪有這等身價,就算把醫院賣了他也比不過人家,怎麼辦?「沒有別的女人了嗎?!」
鄭鴻霆的標準在最短的時間內一降再降,從醫生到藝人再到「只要是女人皆可」,速度之快,雲霄飛車都追不上。
應和爸爸的話,瑀希低下頭,想得認真而仔細,表情和他小時候一樣,就是個一百分的孝順兒子。
老半天後,他抬起頭,緩慢回答,「那天,賀肇帶著一個女孩子,要求我幫他們做親緣鑑定。那女孩子慌慌張張的、不知道在擔心什麼,她不小心被椅子絆倒,情況緊急,我扶她一把。那次,我沒有噁心難受,也沒有全身起雞皮疙瘩,她身上沒有讓我害怕的味道。但是……爸,我不太確定。」
他表現得兩人很「不熟」,不熟到對瀟瀟只能用「那個女孩子」來形容。
「你說賀肇?那個紅透台灣香港和大陸的歌星?」
最近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好像全世界都得知道賀肇如何找到妹妹,好像這將會納入明年學測考題。
「對,就是那個賀肇。」
瑀希沒有說得太多,因為爸爸對賀肇很清楚,前幾天,瑀華還說爸媽想藉著「賀肇找妹妹」這件事,宣傳他們家的親緣鑑定檢查,既快速又準確。
「他們來拿DNA監定報告了沒?」
「已經拿走了,否則也不敢確定兩人的血緣關係。」
「你有沒有辦法再和那女孩子碰一面,確定你對她的感覺,是不是像你對Rose那樣。」
「可以,之前我和賀肇有過幾面之緣,因此這次的親緣鑑定,他才會找我幫忙。」
「好,我放你幾天假,你盡快確定這件事,如果可以的話,盡快下手,別讓那女孩跑掉了。」
「好。」瑪希用力點頭。
認真的表情和小時候月考前他說「你要把題目看仔細,數學考卷一定要驗算」時一樣。乖兒子啊,他真是個好兒子,即使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瑀希依然是當年那個聽話溫順的好兒子。鄭鴻霆心中一再感嘆。
瑀希起身,臉上帶著「使命必達」的真誠,轉身走出爸爸的辦公室,打開門,鄭鴻霆喊住他的腳步。
「瑀希。」
他回頭,望向爸爸,信任、崇敬的目光,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別讓那女孩子知道,你喜歡男人勝過女人。」
「好。」全然的信任、全然的服從,連問一句「為什麼」都沒有。
「你年紀不小了,如果可以定下來、就早點定下來吧。」
「好。」又是好,半點懷疑都不曾,即使這違反他喜歡男人的意願。
「如果那個女孩子不好追,你把她帶回家裡,爸爸和媽媽會幫你一把的。」
瑀希笑了,揚起眉頭,再次用力點頭。「我知道了,我會聽爸爸的話。」
「好,快去吧,爸爸等你的好消息。加油!」他握起拳頭,給兒子打氣。
「一有進度,我馬上打電話給爸爸。」
門關上那刻,一朵笑花,掩也掩不住,天使的快樂燦爛而美妙。瑀希邁開長腿、昂首闊步,腦子裡無限想像。
瑀華從他身邊走過,懷疑地往後退兩步,印象中他家大哥沒有這樣笑過。
「大哥,你開心什麼?」
他揚眉、挑釁地覷瑀華一眼,說道︰「爸爸放我幾天假。」
瑀華倒抽氣,才剛放完一個月,現在又放……他忍不住揚聲,「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