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198

　喬伊已經連續深呼吸大概十次了……每一次都用一種凝重的目光看著湯姆克魯斯。

　「吸氣……吐氣……」她默唸著， 而眼前的湯姆好整以暇看著他，嘴角帶笑。

　隨後，他滿不在乎地擺弄了一下手機， 「你還沒準備好嗎？導演？」

　喬伊揉了揉腦後勺， 語氣中帶著十足的埋怨， 「你問我有沒有準備好？你都沒告訴我你要來試鏡。你讓我怎麼準備？」

　湯姆搖了搖頭， 無奈地重新看了遍劇本，「好吧，那我再給你十分鐘，導演。」

　喬伊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看著他，「你怎麼會忽然想到要來試鏡的？」

　湯姆用手指隨意翻了幾頁劇本， 「因為我對這個故事和這個角色很感興趣， 我一直想演一部反戰片，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演這樣的電影了，上一次還是20年前。」

　喬伊深吸一口氣，「不，你似乎忘了去年你剛剛主演了一部《刺殺希-特勒》。那個應該也算是反戰片。」

　湯姆抬起頭看著喬伊，「但是那不算是戰爭片， 我很想試試神槍手這個身份。」

　「好吧。」喬伊最終無奈地妥協， 「可是湯姆，你可以來試鏡， 但是你知道的，我是一個對演員要求很高的導演。」

　湯姆那雙灰綠色的眼眸略帶可笑地看著喬伊，「你是在質疑我不會演戲？你真的以為我演了二十年的商業片， 就已經把怎麼演戲給忘了？」

　事實上，喬伊確實有這樣的擔心，她承認湯姆克魯斯的演技無可厚非，他有過三次奧斯卡提名，獲得過兩次金球獎影帝。但是，那都是十多年、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自從他發現學院派可能永遠不會認可他這個靠相貌就能征服全球的演員後，他似乎就對演技類獎項無慾無求了。

　他無法打破奧斯卡對外貌的偏見，也無法擺脫人們加在他身上「乳臭派」的標籤，所以他早就志不在此了。

　他索性放下演技的擔子，扎進商業片中創造更高的商業價值去了。

　確實已經十幾年了，他沒有再演過什麼需要靠演技征服觀眾的角色了。

　喬伊將這方面的憂慮放在了臉上，不過很快她就想通了，「好吧，那你就試鏡給我看看吧，證明你並沒有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成為一個每次只需要發揮六分演技就能駕馭影片的商業片演員。」

　湯姆這才緩緩起身，他走到了攝影棚中間，此時一邊的副導演等人還在詫異喬伊在和湯姆克魯斯說什麼。

　只見湯姆克魯斯已經走到中間，這是打算開始試鏡？

　我的媽呀，可沒人告訴他們湯姆克魯斯要來演這電影啊！這下子，感覺這電影的味道都變了，這豈不是更商業了？

　不過喬伊或許有她自己的考慮，她從沒有說這部《美國狙擊手》不是商業片，只不過是需要一群演技不錯的演員的商業片。

　但是湯姆克魯斯……有演技？

　是的，他有，但是人們能想到他有演技的片子，好像都是十幾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電影了。

　最近的十多年來，他早就放棄成為一個演技派，而為了成為商業價值更高的演員在努力。

　好了，試鏡開始了。

　湯姆此時，臥倒在地上並且手裡揣著一把槍，他在瞄準。

　喬伊並不太注意觀察他的肢體語言，事實上，她在觀察他的臉色。她知道這個角色，最重要的是一種心理的變化。

　因為這部電影的主題，就是戰爭改變了一切，也改變了駐紮在伊拉克的美國士兵，以及對他們心裡造成的創傷和扭曲。

　這一幕，是男主人公在射殺是一個敵人的時候，做的一系列心裡變化和遲疑以及掙扎，因為對方是一個綁著人肉炸彈的女人。

　喬伊不知道湯姆對角色是如何理解的，他會打算如何去演繹，之前試鏡了五個演員，每一個在這段戲時候的表現都是不同的。

　然後，湯姆的解讀讓喬伊驚呆了，繼而大呼過癮。

　湯姆在片刻的猶豫後，果斷的扣動了扳機。整個過程絲毫不拖泥帶水，也沒有過多的心理變化和闡述。

　他的表現不像其他那些軟綿綿的小雞電影裡的狙擊劊子手，動不動就自我反悔、恐懼、害怕抱怨。

　他就像故事的主人公一樣，是剛剛硬硬的德州牛仔。

　他射殺敵人是為了保衛自己和同伴，他不懼怕，也不後悔，似乎就算面見上帝也絲毫不懼！

　與這部電影本該有的靈魂交相呼應——我不但勇敢，而且我知道為什麼勇敢。

　在前來試鏡的五名演員中，湯姆的處理是最果決和剛硬的，這種方式深得喬伊的心。因為這是一部紀錄片，不需要那種軟綿綿的拖沓情緒，真正的反戰思緒是植入在電影本身的主題中，而不是演員的表演上。

　這只是一個短短的試鏡，一下子就結束了。

　結束後，湯姆走到喬伊身邊，「你覺得我怎麼樣？」

　喬伊抿了抿嘴，「現在我需要考慮的問題是，看來我得重新找女演員了。」

　湯姆並不介意喬伊的答非所問，「為什麼？這和我們這次試鏡有關係嗎？」

　喬伊感嘆一句，「關係大了！因為你的年紀看起來明顯不可能是能夠和凱拉奈特莉做夫妻的啊！」

　湯姆立刻就明白了喬伊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認為我可以演這部電影？之前聽說你很中意馬修？」

　喬伊沖湯姆咧嘴一笑，帶著點兒自豪，「這就是導演的權利，我認為你更適合，隨時可以把馬修換了。」

　湯姆看起來倒是頗有些志在必得的樣子，他並不意外喬伊選擇了他，「凱拉奈特莉？就是《加勒比海盜》裡的那個演女主角的演員？確實，年紀看起來很小。」

　喬伊重新拿起了備選演員表在那裡看了看，「好吧，我打算找凱瑟溫斯萊特來試試。」

　湯姆看了看喬伊手裡的資料，「應該不用那麼麻煩，我覺得你之前試鏡過的查理茲塞拉就很合適。」

　喬伊好奇問道：「氣場那麼強大，你不怕被壓戲？」

　湯姆淡淡的回應，「我不認為這會成為一個問題，是不是你對我太沒信心了？」

　喬伊忍不住糾正道：「我說的不是演技，是身高。」

　「……」

　湯姆的表情有一絲抽搐，看得出他很想掐一把喬伊。

　他似乎對喬伊幾次三番提及這個問題很惱火，但是又好像無法反駁，而喬伊卻已經背著湯姆開始狂笑了。

　事實上，查理茲塞隆177，凱特溫斯萊特169，怎麼看都是凱特溫斯萊特更加合適一些，如果是為了配合湯姆的話。

　當然，其實西方人是不太在乎身高這方面的事的，查理茲塞隆的男友西恩潘比她還矮半個頭呢……

　最終在喬伊的首肯下，劇組請了凱特溫絲萊特來試鏡凱爾妻子的這個角色。凱特溫絲萊特其實原本有其他片約在身，她正打算去試鏡主演電視劇《慾海情魔》。

　但是她一接到喬伊發來的試鏡邀請，別提什麼《慾海情魔》了，滿腦子都是《美國狙擊手》。

　沒錯，她去年剛拿了奧斯卡影后，此刻還沉浸在那種榮譽中不可自拔，而如今喬伊出品的電影必屬高逼格，她非常樂意去嘗試一下。

　凱特溫斯萊特很快就來試鏡了，這可是喬伊格蘭特的電影，誰都想上，除了因為客觀原因不能上的，誰會拒絕喬伊的邀請？

　喬伊對凱特溫斯萊特的演出沒什麼異議，事實上，她還挺感激凱特溫斯萊特的，畢竟也是一名奧斯卡影后，願意來演出她這部女主人公戲份並不是那麼出彩的電影。

　最後，她決定就和凱特溫斯萊特簽合約了。

　不過，當凱特溫斯萊特得知男主角由湯姆克魯斯來演出的時候，她驚呆了。

　「什麼？湯姆克魯斯也會出演這種類型的電影！？」

　喬伊不禁在心裡憐愛湯姆一下，想當年那個19歲闖單槍匹馬蕩好萊塢的小夥子，也有著靠演技征服觀眾的雄圖野心，怎麼現在在人們心裡就混成這個樣子了？

　甚至人們都不願意相信，湯姆克魯斯也會出演這種氣氛沉悶靠演技出位的邊緣商業片？

　與此同時，《美國狙擊手》的項目一直在有條不紊進行著。

　因為是具有主旋律的電影，這類電影譬如《拆彈部隊》之類的，都是需要美**方配合幫助一起完成攝影的。

　喬伊提交了相關的申請文件，申請去約旦和科威特進行拍攝，期間還需要美**方的保護。

　美**方同意了喬伊的申請，在約旦和科威特找了一處地方給喬伊的劇組進行拍攝，期間會有美國士兵進行保護。

　喬伊已經打定主意要用點新的方式去拍攝這部電影，因為前世那部《美國狙擊手》實在是拍的讓喬伊很不滿意。

　前世那部《美國狙擊手》無論攝影、剪輯、配樂都標準的要命，完全流水線出品，不提也罷。敘事方面，導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像著了迷一樣，硬生生地按時間順序講完了故事，並無亮點。

　電影裡還充斥著廉價的愛國主義和男人至上的野蠻情懷。槍、聖-經、牛仔、德州、烈酒、大兵、嬌妻、國旗。

　真的不敢相信那是好萊塢著名的硬派右-翼導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出品的。作為一個嚴肅電影導演，以84歲的高齡拍出這樣被價值觀主導的平庸之作，令人失望至極。

　同樣80多歲，雷德利-斯科特、喬治-米勒依舊不斷地在電影中探索人類思想和存在的本質，伊斯特伍德卻還在不遺餘力地和意識形態較勁，圖啥啊這是。

　喬伊由衷地希望，自己80多歲的時候，拍出來的電影不會變得如此寡淡和價值觀平庸。

　但是更讓人驚訝的是，這部充滿了平庸價值觀和廉價愛國主義的電影，竟然在前世坐收3億票房，成為了有史以來最賣座的戰爭電影。

　而在喬伊看來，比它高了N個檔次的同為伊拉克反戰片的《拆彈部隊》竟然連票房都還差點賠本。

　喬伊只能說……美國人民的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的情懷實在太好賣了。美國人民永遠無法停止對英雄主義情懷的熱愛和崇拜。

　所以，這次喬伊採用的拍攝手法，其實更加偏向紀錄片。

　你基本看不到在各類商業片裡那些四平八穩的鏡頭，在喬伊的這部《美國狙擊手》裡，鏡頭永遠是紀錄片式樣的晃來晃去的拍攝手法，周圍到處是膽顫心驚的美軍士兵和螞蟻一樣的伊拉克人。

　因為這樣更加真實。

　喬伊用一種獨立電影才會有的散漫的敘事手法，通過男主人公克里斯凱爾的眼睛，向觀眾展現一個又一個片段，可能不會有緊湊的敘事和迭起的高-潮，但是這樣才會真實到令人窒息。

　此時正在拍攝一個片段，喬伊讓攝影師扛著三、四架攝影機同時對著湯姆，從不同的機位去捕捉湯姆身上的視覺信息，然後把不同攝像機拍攝到的材料再剪輯起來。

　這讓幾位攝影師們有些疑問，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拍攝手法，或者說，這種手法基本不會出現在商業電影中，更多的是紀錄片裡面。

　一名攝影師此刻望著鏡頭裡的素材說道：「開拍至今，喬伊好像從沒有拍過一個鏡頭持續3秒以上的？」

　另一名攝影師被逗笑了，「我早就發現了，我以為大概只有我一個人會覺得奇怪，看來你也覺得很奇怪？」

　「沒錯，這樣一來，你看我們這部電影拍攝的鏡頭素材，簡直遠遠多於其他的普通電影，喬伊是為了搞成紀錄片的樣子故意這樣的？」

　此時，喬伊的聲音不知道何時從身後傳來，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這讓他們嚇了一跳，喬伊說道：「不是的，你們誤會了，我並不是想開創什麼紀錄片式的電影拍攝手法。」

　攝影師不解問道：「那麼這些鏡頭存在的意義是為什麼？難道全片的戰場情節就是依靠這些幾乎沒有持續過3秒的鏡頭組成？」

　喬伊站在那兒舔了舔嘴唇，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和攝影師解釋，最後她說道：「今晚我會和剪輯師一起剪一下今天的素材，你們看了或許就會明白了。」

　之後，她並沒有繼續解釋更多，因為一天的拍攝任務很緊張，日程也很緊湊，畢竟這裡不是美國，是約旦和科威特，隨時可能會爆發暴-亂，他們都是由美軍軍方在保護著，能早一天完成拍攝都是好的。

　隨後，喬伊就加緊地開始進行接下去的拍攝了。

　直到晚上，一天的拍攝行程結束後，喬伊就急急忙忙地趕回了旅店，並且和剪輯師開始溝通起了白天的素材。

　她和剪輯師大約剪了一版出來，沒有任何後期修飾，只是單純的剪輯和拼湊素材而已。

　隨後她把剪輯好的素材拿到了副導演和兩位主演那兒，順帶著還有白天的幾位攝影師。此時，大夥都坐下來打算看看這一天他們拍攝的成果如何。

　凱特溫斯萊特其實白天也有感覺到一些不對勁，因為喬伊拍攝的都是一小個片段一小個片段，持續時間非常短，這種拍攝方式是聞所未聞的。

　不過湯姆很快就給了她一個解釋，似乎是一個不錯的定心丸，「你應該相信喬伊，她至今為止哪一部電影不搞出一點新的名堂出來？但是哪一部電影不是依靠這些新名堂闖出了不俗的成績？所以你要相信她。」

　而此刻，當大家一起看到了白天一些片段被剪輯師拼湊起來之後的效果，反而讓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

　而唯獨湯姆，似乎早就料到了喬伊想要玩什麼把戲，他的表情帶著淡淡的笑容，卻也掩不住目光中的讚賞。

　他猜得不錯，這部《美國狙擊手》喬伊用這種紀錄片一樣的拍攝手法，用三、四台攝影機從不同方位去捕捉拍攝的現場和人物，並且每次持續時間都十分短，並不是為了什麼電影的紀錄片美學，也不是為了全方位展現捕捉的鏡頭。

　這種手法，是基於一種對心理狀態的凸顯，基於主人公以及其他人物在戰場上的真實感受。

　短短一天的拍攝，喬伊拍攝了大量的短鏡頭素材。這是一個很大規模的素材庫，然後她會按照一定的邏輯順序去剪輯這些鏡頭把它們拼湊起來。

　大部分時間，這些鏡頭其實是在模擬人物的視線範圍。比如克里斯凱爾在射擊的時候，鏡頭就是他隊友的眼睛，因為他的隊友們必須密切關注周圍情況的變化，為克里斯提供一個可射擊的環境。

　他們的目光會時刻變化，迅速地掃視周圍，在很快的轉移。這樣的鏡頭和目光，凸顯的是戰場上士兵的心理狀態。

　喬伊打算將這樣的鏡頭擴大至整部電影，不僅是在戰場上的過程中，隊員們在軍營裡休息時，甚至克里斯和和同伴傾訴內心時，用的也是這種高度變化的短鏡頭。

　顯然喬伊這樣的運用，其心理效果是驚人的。

　戰場的緊張感已經退至其次了，這樣的鏡頭和剪輯暗示的是人物心理的失常狀態，他們無法以正常的方式完整地注視事物了，他們的注意力被迫不停地轉移、分散，一切都是片段的，不連續的，他們無法對周圍的存在產生整體感。

　就像克里斯凱爾本人對喬伊說的那樣，這就像是吸食了毒-品後，一個人在環境中逐漸湮滅，人的自我意識逐漸喪失的過程。

　當然，只有在戰場上喬伊會用這樣的手法來敘事，等到克里斯凱爾回國後，這樣的鏡頭會減少很多，卻而代之的是許多個微微晃動和泛白的幻覺鏡頭。

　展現的是人物心理狀態的不穩定，他時常以為自己還在伊拉克。

　此時，喬伊剪輯的這個片段已經結束，最後一個落入大家眼裡的鏡頭，是湯姆飾演的克里斯凱爾在面對自己妻子的時候，竟然陷入了漫長的恍惚之中。這是一個充滿意識流的慢鏡頭，一片慘白的鏡頭。

　在聯繫了前面大量的持續時間很短的片段式鏡頭之後，此時這個慢鏡頭地猛然出現——它的張力和震懾力簡直超出想像。

　就像……

　凱特溫斯萊特尋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這個詞。

　就像人在完全喪失自我（死亡）前投向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瞥。

　在看過這些素材的拼湊後，所有人都靜默了。

　喬伊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她知道肯定會有很多人會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去拍攝，但是她不想一遍一遍解釋，索性做一遍給大家看看。

　然後，這一遍觀看過之後，所有人都被那些超短鏡頭的那種驚人的震撼力給擊中了。

　他們看向喬伊，此刻他們才發現，或許一個人的天賦，真的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就像你們現在去問喬伊，她為什麼會想出這種拍攝方式，她也說不清，這只是一種感覺，認為這樣的拍攝感覺會更加震撼。

　但是為什麼別人就是想不出來呢？

　通常人們把這種無法解釋的事情，稱之為天賦，或者天才。

　生來就是被上帝寵幸的那一類，一切不科學都是無法解釋的。

　最終，喬伊用一句話來概括了她的想法，「我之所以這樣拍攝，是因為我不希望人們只關注英雄主義的表象，而忽略了去解讀人物心理與塑造它的環境之間的關係，如果你結合他的內心和環境去看，你會發現這種所謂的英雄主義本身就是一種悖論。」

　而製造出這種悖論的是什麼？

　是戰爭。

　所以，為什麼我們要反戰？因為我們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那些站在我們面前的英雄，卻都是因為戰爭而造成了心理扭曲和疾病的人們。

　所以戰爭從來不是善意的，它會毀了所有人，包括那些從戰場上回來的英雄。

　這才是喬伊想要探討的，關於這部電影最終的反戰思潮。

　在與大家解釋了自己的邏輯和想法後，電影的拍攝可謂是更加順利了。

　在片場，喬伊看得出凱特是十分努力地想要演好這個角色，所以她十分認真，每一句台詞都要確認表情到位準確無誤。

　而湯姆也表現出了全部水平的發揮，至少他塑造的這個克里斯凱爾在別人看起來，已經融為一體。

　喬伊並不會過多地去幹涉湯姆和凱特，因為已經混到他們這個等級的演員，個個都是把演戲當飯吃的人了，他們不需要任何指點，他們已經自成一套。

　導演的指指點點反而容易干預到他們的想法和塑造。而且他們甚至比導演更知道該如何去演好一個角色。

　所以，除非是不可不說的問題，一般情況下，喬伊不太去指導他們該如何去演戲，畢竟喬伊從不認為自己會比一個奧斯卡影后更知道該如何去演戲。

　但是總的來說，她似乎對凱特溫斯萊特的滿意程度高於湯姆。

　這一天，在拍攝結束之後，湯姆找到喬伊，他換下戲服，穿上自己的黑色襯衫對喬伊提議，「一起去吃點東西？」

　喬伊點點頭，順便給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OK，走吧。」

　兩個人到了約旦酒店下的一處餐廳，喬伊點了一杯非常俗氣的可樂，湯姆只要了一杯白水。

　喬伊隨便起了一個話題，「和凱特的合作，感覺如何？」

　湯姆塞進嘴裡一顆口香糖，「我覺得她很敬業，她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很嚴格的女演員。」

　喬伊回應，「她今年剛離婚，可能想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吧。」

　湯姆往後沙發上舒適地靠著，似乎有一些為凱特惋惜，「其實我認識她的前夫，當初也沒想到他們會走到這個地步。」

　喬伊也是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像這部電影的主人公克里斯凱爾。」

　湯姆抿了一口水，「我會盡力演好他的，至少讓你滿意。」

　「可是很顯然，」喬伊語氣放低了幾分，「你並沒有做到最好。」

　湯姆顯然被喬伊的這句話給驚訝到了，他遲疑了片刻，然後凝視著她的眼神，「什麼意思？」

　喬伊解釋道：「我並非質疑你的專業性，我也不是認為你沒有百分之百發揮出自己的實力，我的意思是，你可能犯了一個商業演員的通病。」

　湯姆用一種沉默的視線注視著喬伊，良久才開口反問道：「通病？」

　喬伊語氣輕緩，她並不打算去質疑湯姆，只是想提個建議，「沒錯，我也能理解，因為你商業片拍的太多了，一個商業片演員，通常只需要發揮十分實力中的六分，就可以完全勝任一部商業片了。而你，在以往商業片裡發揮了六分就遊刃有餘了，然後你來到了我這部《美國狙擊手》裡，你努力把將近十分的實力都發揮了出來。」

　隨後，她頓了頓，又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當你努力地發揮出十分的水平，其實你可以試著朝更高的目標去努力，或者是十二分、十三分？」

　湯姆沒有回答。

　喬伊繼續解釋自己的意思，「我知道，商業演員的習慣，就是把自己的實力劃分為十個分數，如果是出演商業片，那就演個六分，如果出演獨立電影那就努力演到十分。所以你只給自己劃了十個分數。可是真正的演技派的那些大腕們，是從來不給自己劃分數的，他們每一次都想要突破自己拿到更多的分數，十二分、十三分、十五分，每一次都要更高，這樣才能滿足對他們期望值越發膨脹的觀眾。」

　商業片的演員，他們會努力去拍攝那些需要演技的角色，但是卻不太喜歡挑戰演技，因為他們知道運用一定外貌的魅力和大半部分演技就能夠達到最高性價比的觀眾回報。

　而演技這東西，只要達到水平線以上，再往上繼續攀登，那將會是一筆性價比越來越低的生意，因為越往上越難爬，而所獲得的收益卻不會越來也多。

　所以湯姆也一樣，他講究的是性價比。

　但是這是喬伊的電影，她對演員的要求很高，她希望湯姆去突破更多的層次和高度，而不是和她講性價比。

　湯姆依舊是沉默了片刻，然後他才緩緩開口，「我用了十分的力氣在演這個角色，所以你認為目前來說，還不夠？」

　喬伊用一種期許的口吻說道：「20年前，你第一次拿奧斯卡提名的時候，《生於七月四日》的那個角色，我相信那個時候你的十分和現在你的十分，這個標準，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已經過去二十年了，你難道不應該再去突破點新的東西？雖然這二十年你並未去嘗試演技的突破卻比二十年前的你更加成功，因為你找準了性價比最高的方式。但是在我的電影裡，我希望看到更高一層的你。」

　湯姆眼睛凝視著喬伊，其中的意味不太明確，「確實，我花了二十多年，才實踐出了這條對於一個演員來說性價比最高的路線。」

　「但是你卻忘了你的初衷。」喬伊插了一句話，「我想二十多年前，那個為了爭取一部情景喜劇中的某個小角色，長途跋涉從紐約趕到西海岸的洛杉磯來試鏡的那個19歲的湯姆克魯斯，肯定不是這麼想的。」

　湯姆忽然笑了，那笑容具有十足的包容力，發自內心的忍俊不禁，一點責怪喬伊的意思都沒有，「你倒說說，你是怎麼知道二十多年前的我是怎麼想的？」

　喬伊也對他微笑道：「因為我也走過這條路，每一個走過這條路的好萊塢演員、導演、編劇或者別的電影從業人員，一開始的初衷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我要成為一名好演員、好導演、好編劇。當然，我指的是我們這些人，那些天之驕子除外。」

　喬伊拍了拍湯姆的前胸，「嘿，你當初肯定是這麼想的吧，我要成為一名優秀的演員，用演技征服觀眾。」

　湯姆顯然並不怎麼想談及也不怎麼想承認，但是最終他還是回答，「你說的沒錯，我當初確實這麼想過。」

　喬伊雙手一擊掌，「那不就好了，拿出你當時的初衷來拍我這部電影，而不是把你的實力發揮到最高就行了。」

　隨後她微微一挑眉，自信滿滿地說道：「這叫什麼？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每一個走進好萊塢的人，我認為曾經都有一片追夢赤子心。」

　湯姆用一種輕佻卻曖昧不明的態度念出這個詞，「嘖……追夢赤子心？」

　喬伊哼起了一首曲子，她的樣子看起來很輕鬆。她之所以這麼篤定，是因為她就是這麼過來的，她不相信一代一代的人千里迢迢來到好萊塢，在這裡拼盡一切生存下去，最初不是為了單純的夢想。

　而她很幸運，在迷失了方向後，上帝再度給了她一次機會。這一次，她一路將自己的目標堅持了下來。

　她順著餐廳昏黃色的燈光看向湯姆，湯姆在燈光柔和的包裹下顯出一種從容不迫的神情，她看著他說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湯姆的語調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以他的年紀，情緒已經很難被對方牽動，也並不會因為喬伊的一席話而顯露出太多的感觸。

　他一雙眼眸逆著光線打量喬伊，「你並沒有說錯什麼，你的意思非常明確。」

　只是這時他忽然發現，他之所以對眼前這個女人產生好感的原因，似乎並非是偶然，而是一種必然。

　她總能在某一時刻，喚起他心裡最初的一些記憶。

　看見她，彷彿能看見當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