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傍晚,鬼差按時給他們送來晚餐,還是中午出現的那個鬼面,正如張玄所料的,晚餐多了一瓶酒,瓶子不大,但看瓶身的打造,裡面的東西應該不賴,除此之外,他還扛了個麻袋,來了後,隨手把麻袋放到了地上。
「這是什麼?」
張玄上前掂了下,足有七、八公斤。袋口由麻繩穿了個活扣,他知道鬼差不會回答自己,問完後自行把扣結解開,裡面滿滿的花生米露了出來,鐘魁在旁邊看得噗哧樂了,林純磬則飛快撲過來,大把大把地往自己的口袋裡塞。
張玄看傻了眼,他是要花生米,但沒想要這麼多啊,難道這是要讓他在這裡種花生嗎?
「原來地府花生這麼不值錢。」
張玄嘟囔完,就看到鬼面的眼神瞟到了一邊,眼珠在一瞬間像是有了生氣,張玄沒看錯,那絕對是嘲笑的目光,他氣得抓住鬼面的雙肩用力搖,叫道:「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故意的!」
長矛尖鋒頂到他面前,殺氣無聲地傳達過來,張玄馬上鬆開手,雙手舉過頭頂,做投降狀向後退開兩步,又展開笑顏,「開個玩笑嘛,刀槍無眼,小心走火。」
無視他的善意溝通,鬼面將蛇矛在他面前晃了兩下才收回,明晃晃的光亮閃花了張玄的眼睛,等他視力恢復正常,鬼面已把碗碟擺上了桌,鐘魁和林純磬頭對頭,吃得不亦樂乎。
張玄沒有胃口,在他們的對面坐下,呷了口酒,那酒不知是什麼釀制而成的,喝下後齒間生香,溫熱沁人心脾,消減了一直盤桓在他體內的陰寒氣息,他忍不住又喝了兩口,感覺酒裡浸了某種花香,像仙茈草的香氣,卻又沒那麼濃郁。
張玄要酒本來只是個藉口,但現在發現喝酒感覺不錯,給鐘魁和林純磬各倒了一杯,鐘魁道謝喝了,林純磬卻對酒不感興趣,吃飽飯,低著頭數攤在桌上的一堆花生,張玄把那杯酒也喝了,又晃晃所剩無幾的酒瓶,瞅了眼鬼面,鬼面站在廊下,彷佛避諱生人氣息似的,離他們遠遠的。
「帥哥。」[請勿散播]
張玄很自來熟地叫了一聲,見鬼面只是瞄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行動,他抬起手,用手指往前勾了勾,在成功地把鬼面勾到眼前後,掏出一疊大鈔,塞到了鬼面口袋裡,又把酒瓶推過去,說:「這酒不錯,下次能不能再多帶點來?」
鬼面什麼都沒說,收下酒瓶,又把空下來的碗碟放回飯盒裡,看他的舉動是要回去了,張玄問鐘魁,「你有想要的東西嗎?讓鬼大哥下次順便給帶來。」
「沒有,」鐘魁想了想,「我唯一的請求就是能不能帶我們離開?」
這人還真敢提要求啊,張玄沒好氣地說:「那你請他直接帶我們離開地府豈不是更好?」
「可以嗎?」
沒聽出張玄的嘲諷,鐘魁很認真地轉頭問鬼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鬼面無視他們的對話,整理好飯盒後離開,張玄只好沖著他後背叫:「記得一定要帶酒啊帥哥。」
鬼面沒理會張玄的搭訕,倒是林純磬被他的叫聲驚醒了,停止玩花生米,抬起頭看著張玄,恍惚叫:「聶……」
「什麼?」
林純磬不理他,又把頭轉向門外,沖著廊下低語:「聶……行風……」
字眼咬得很含糊,張玄愣了一下才聽出他說的是什麼,這是第二次聽到林純磬叫聶行風的名字,他立刻跳起來,飛快地向外跑去,誰知匆忙之下沒注意到手鐐卡在桌角上,一個踉蹌撲出去,結結實實地趴在了門檻前面。
摸摸鼻子,張玄正慶倖自己的反應靈敏沒撞毀容,一雙鑲嵌銀飾的黑靴子映入眼簾,他仰起頭,順著那串漂亮的銀飾一路看上去,剛好跟轉回來的鬼面看個正著,對方從濛濛的眼珠閃過亮光,像是對他的五體投地感到詫異,又有些好笑。
「我說,你別誤會啊,我不是拜你,我只是東西掉了。」
身為天師,竟然給鬼下拜,張玄自己都覺得臉上無光,嘟囔著爬起來,仿佛為了證明他沒說謊似的,一枚銅錢從他口袋裡掉出來,沿著地面往前滾去。
那是張玄剛來酆都時,馬面送給他的通行證,以後也許還能用到,張玄急忙去撿,誰知手剛探過去,就聽外面轟隆巨響傳來,地面晃了幾晃,那枚銅錢被震得骨轆轆地滾遠了,還好鬼面及時將長矛戳出去,用矛頭擋住銅錢,再往回輕輕一撥,讓它滾到張玄手中。
「謝啦!」
張玄伸手攥住,把銅錢放進口袋,正要起來,地面又是接連幾次劇烈震盪,他頭暈目眩,掌握不住平衡,再次砰地撲倒,不過這次很幸運,他沒趴到地上,而是鬼面的馬靴上。
「靠,這是怎麼回事?陰間也有地震的嗎?」
不到一分鐘時間,在同一只鬼面前出了兩次醜,張玄覺得自己今天犯邪了,晃晃頭,發現眼前景物搖晃,他感覺不對,雙手一絞,用手鐐纏住鬼面的大腿,喝道:「你給我喝了什麼!想算計本天師,你還嫩了點!」
鐘魁見張玄有事,想跑過來幫忙,可是跑到一半就被鐵鍊扯住,林純磬坐在圓桌另一邊撥弄他的花生,像是不爽被帶走,拼命拉扯鐵鍊,害得他無法走出太遠。
張玄的手鐐被一隻手握住扯開,順便將他扶了起來,然後他聽到有人冷冷說:「醉酒。」
呃……
嘶啞低沉的嗓音,張玄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話的是鬼面,周圍還在搖晃,像是醉酒的症狀,可他酒量不錯啊,一小瓶酒不至於馬上就醉掉,還醉到感覺地震的程度。
沒等他發問,身後傳來驚喜的叫聲,鐘魁對鬼面說:「原來你會說話的!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麼我們會同時感覺到有地震?難道我也醉酒了?」
話音剛落,轟隆聲遙遙傳來,整個廳堂又隨之搖晃起來,張玄趔趄了一下,要不是鬼面抓住他,說不定他又要摔個跟頭了,醉酒讓潛存的靈識變得敏感,覺察到急速逼近的殺氣,他不自禁地繃緊身體。
「出了什麼事?」眼望廳外黑沉沉的空間,他沉聲問。
鬼面看了他一眼,像是詫異他瞬間的改變,就在這時,暗紅色箭羽倏然射進,直奔張玄的面門。
悄無聲息的暗器,張玄本能地向後傾身,鬼面轉去握住他的腰,順著他的後傾配合他的姿勢,同時舉起蛇矛,將逼近的紅箭蕩了出去。
被蛇矛上的陰氣震到,紅箭發出尖銳的怪叫撲向對面的牆壁,張玄借著鬼面的臂力重新站穩,打量對方臉上那張銀面,贊道:「你探戈跳得不錯。」
銀面後的那張臉是否露出表情張玄不知道,沒等他仔細端詳,就見被蛇矛拍出去的紅箭隨著尖叫化為實體,竟是只青面獠牙的角鬼,角鬼只有孩童身高,瘦骨嶙峋,十指張開時,上面乾巴巴的皮膚形成蹼狀,雙臂抓在牆壁上,見沒有傷到張玄,身體一躍又向他沖來。
張玄雙手並起,銬在他手腕上的鎖鏈成了很好的攻擊武器,鐵鍊砸在鬼頭上,像拍網球似的把它拍了出去。
「這是什麼怪物啊?」
鐘魁那邊也被一隻角鬼攻擊,他手腳並用把鬼踹了出去,眼看著鬼飛出大廳,他靠在桌旁心有餘悸地問。
「你的同類。」
如果不是張玄的表情太過凝重,他現在更像是在說笑話,鐘魁被他的氣勢影響到,轉頭去看外面,就見室外鬼影幢幢,暗綠色的熒火交替閃爍,逼近之後,他發現那些熒火其實是惡鬼的眼睛。
「我比較崇尚與人為善,不知我的同類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嘟囔說。
回應而來的是沖進來攻擊他們的鬼魅,尖銳指甲抓向張玄,被張玄側身閃過,隨手掏出一張道符拍到惡鬼的頭上,尖叫聲中,惡鬼消散了身形。
「很遺憾,它們沒有。」冷眼看著不斷沖來的鬼魂,張玄淡淡說。
鐘魁沒再回應,幾隻惡鬼向他發起攻擊,他忙著應付,沒時間再耍嘴皮子。
外面天色更暗了,眾多鬼魅蟄伏在黑暗中,加深了空間的陰森氣氛,看到同類被道符拍散了原形,它們齊聲發出尖叫,卻沒有退避,反而一窩蜂地沖進來,將大廳裡的幾個人圍住。
這其中除了餓死鬼外,還有角鬼、吊死鬼、水火陰鬼以及叫不上名字的鬼類,個個齜牙瞪目,露出屬於惡鬼的兇殘本性,張玄自從來到地府,遇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鬼魅,但這麼多種類的鬼同時聚集一堂,還是很罕見,當下不敢怠慢,手握道符,又不斷揮舞手鐐,將攻擊他的鬼魅逐一擊開。
鬼面跟張玄並肩作戰,為了方便殺鬼,他將蛇矛從當中分開,化成一矛一棍的兵刃,攻防有度,讓惡鬼無法近前半分,眾鬼震懾於他身上的煞氣,稍微靠近,就不自覺地避開了,讓張玄得以喘口氣,他還處於半醉當中,要不是有鬼面全力支撐,可能早傷在了惡鬼們的爪下。
不過即使如此,幾個人還是捉襟見肘,鬼魅太多,打散一群,很快又撲上來新的一群,張玄的頭昏沉沉的,有心想祭索魂絲,但法器拿出來,卻沒有靈力駕馭,被鬼逼著一直向後退,一不小心胳膊被惡鬼抓住,張開嘴,尖牙向他手臂咬下,眼看著手臂即將被貫穿個血窟窿,那惡鬼突然仰頭大聲慘叫,卻是鬼面見他有危險,將蛇矛擲了過來。
半柄蛇矛穿透了惡鬼的後心,它的身形劇烈顫抖著消散在空中,蛇矛落下,張玄一抬腳勾起兵器,將它抓到手中,蛇矛矛杆冰冷,握住後屬於它的煞氣強烈地傳達過來,看到又有鬼類不知死活地沖上來,張玄順勢一矛劃下,將沖在前頭的兩隻鬼打個正著,惡鬼的魂魄被蛇矛吸走,元神很快就消散了。
「這東西挺好用的啊。」
張玄轉轉手腕,發覺蛇矛雖然陰寒無比,卻用得很順手,但下一刻兵器就被鬼面奪了回去,灰濛濛的眼珠瞪過來,意思是少動他的東西。
這個時候張玄沒跟他計較,用手鐐打著鬼,問:「這些鬼是你招來的嗎?」
沒有回答,就證明答案是否定的,張玄只好再問:「那就是有鬼來登門挑釁了?你能不能召喚同事來幫幫忙?」[請勿散播]
還是沒回答,張玄等了半天,等到的是抓向他的利爪,看著圍攻的鬼魅越來越多,他火氣湧了上來,手一翻,索魂絲的柄部隨著手的劃下淩空化作彎刀,將那只爪子劈斷,慘叫響起,惡鬼元神被索魂絲震散,化作一片紅霧飄蕩在空中,經久不散。珍惜借閱證,勿隨意傳播。
張玄雙手握住刀柄,藍眸掃向緊逼而來的妖魔鬼怪,殺伐氣勢之下,眾鬼不敢再靠近,連鬼面都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就見張玄眼瞳中閃爍出妖異藍光,冷笑:「想要我的命,那就來吧!」
說完,迎著眾鬼大踏步走上前,鬼面沒來得及攔他,急忙跟上,誰知鬼魅奸惡,見不是張玄的對手,轉而攻向鐘魁。
鐘魁要顧及林純磬,又要應付從四面八方殺過來的惡鬼,很快就捉襟見肘,他慌忙將鐵鍊圍到自己腰上,跟著雙拳齊出,把幾隻鬼打趴下後,回過頭,發現林純磬還趴在桌上玩花生,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氣得他大叫:「磬叔,不要玩了,快過來幫忙打鬼。」
林純磬沒理他,繼續用心數桌上的花生米,完全沒在意眼前的兇險,鐘魁還要再提醒他,不防惡鬼再度襲來,這次竟是旋成一團赤紅之光的陰氣,對付這種無形陰風鐘魁沒有心得,愣了愣,就這一刹那的時間,赤紅陰風已旋到了他面前,硬生生地穿過他的身軀沖了過去。
極寒之氣穿身而過,鐘魁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頓覺全身像是浸在了冰窖中,徹骨的嚴寒籠罩而來。
為了抵禦寒冷帶來的不適,他打著顫彎下了腰,那些惡鬼一見有機可趁,赤風一旋,又再度向他逼近,妄圖侵佔他的身軀,誰知陰風剛剛靠近,就被鐘魁身上的冰冷氣息彈了出去,那道氣息冰寒至極,卻又帶著渾厚的純正罡氣,竟壓過了惡鬼陰氣,讓它們不由自主地閃避。
鐘魁沒給它們躲閃的機會,忍住不適,伸手抓住一隻攻擊自己的鬼魅,兩手一扯,竟將它的魂魄生生扯離了軀體,頓時血色化作紅霧,浸染了眼前的空間。
餘下的一見不好,尖叫著四下飛竄,被張玄追上,一刀一個的解決掉。轉頭見鐘魁一雙眼眸赤紅似火,臉色卻是慘白,極寒沁骨,他的頭髮眉梢瞬間結了一層薄冰,張玄急忙掏出定神符,抓住他的手想塞進他手裡,卻被那只手冰得打了個寒顫,不由大驚,他單是觸碰都會感覺冷意,鐘魁的身軀裡可想而知該是怎樣的冰冷了。
「你覺得怎麼樣?」他抓住鐘魁的雙手,用罡氣幫他鎮住嚴寒,問道。
鐘魁的嘴唇打著顫,像是無法忍受寒冷似的,彎腰蜷縮在地上,無法回應他,張玄捉鬼捉了一輩子,救鬼的經驗卻不多,尤其是像鐘魁這種反應離奇的病症,他除了用符籙神力幫他加持外,想不到其它辦法,抬頭見鬼面還在跟惡鬼廝殺,他大吼:「我朋友受傷了,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他?」
鬼面用蛇矛將眾鬼逼開,奔到鐘魁身旁,看到他這副模樣,一愣之下搖了搖頭,張玄急得叫道:「你們是同類,幫幫忙,想想你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怎麼治的?」
如果此刻漢堡大人在場的話,一定會吐槽說——你確定這只是頭疼腦熱?不過顯然,很少有人或鬼像漢堡那樣聒噪,所以鬼面什麼都沒說,查看了鐘魁的狀況,最後眼神落在他的手上,鐘魁的手因為不適反復蜷曲著,裡面隱約有光芒閃現,他攤開鐘魁的手掌,當看到掌心正中大大的「歿」字時,張玄啊地叫出來。
那個字像是用血墨刻成的,佔據了幾乎整個掌心,鐘魁的手掌透著強烈的寒氣,讓血紅刻字愈發的搶眼,張玄皺起眉,覺得這一幕以前曾在哪裡見過,但突然間想不起來。
被鬼面的手握住,鐘魁的氣色好了一些,張玄又往他手裡塞了幾張道符,說:「大家都知道你是死的,你就不需要再隨時強調一下了。」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鐘魁虛弱地笑笑,酒窩隨著他的笑突顯出來,看他的狀況有所好轉,張玄松了口氣,見又有鬼魅沖過來,他反手一刀,將那惡鬼斬于刀下,血色彌漫了空間,被血腥煞氣感染,他的藍眸裡閃爍出殺機,對鬼面沉聲道:「你照顧他。」
說完,不待鬼面回應,便握刀迎面向眾鬼劈了過去,鐘魁見外面暗無天日,周圍盡是黑鴉鴉的一片鬼影,忙對鬼面說:「我沒事,你快去幫他。」
鬼面打量他,鐘魁的髮絲眉毛上的冰渣化成水流了下來,看起來有點滑稽,不過臉色正常多了,便將他扶到林純磬身旁坐下,自己轉去接應張玄。
其實鐘魁並沒有轉好,只是比剛才適應了嚴寒而已,哆哆嗦嗦的顫抖連林純磬都覺察到了,停止擺弄花生,順著打著顫的鐵鍊看過來,發現鐘魁不舒服,他抓了把花生米塞到鐘魁手裡,讓他握住。
「謝、謝謝……」
鐘魁不知道林純磬給自己花生米的用意,但握住後發現花生溫暖,屬於修道者的罡氣傳達給他,無形中幫他抵禦了寒冷,他詫異地看向林純磬,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花生米會比張玄的道符更見功效。
林純磬卻把頭轉向廳外,看到外面橫行的魑魅魍魎,眉頭不悅地擰起,發洩似的撥弄著桌上的花生,嘟囔:「吵、好吵……」
話剛說完,數道鬼魅便化作利箭,穿過張玄和鬼面做出的兵器城牆,張玄大驚,生怕鐘魁再被它們傷到,想祭索魂絲,卻力不從心,他身為海神的氣勢越張揚,劍毒發作得也就越快,雖然比起之前幾次,現在襲擊他的痛楚已經輕了很多,但還是讓他無法隨心所欲地施法,鬼面見他臉色不對,忙伸手將他扶住。
此時惡鬼已經沖近鐘魁,利爪揮舞著向他抓來,圓桌被陰氣撞擊,劇烈晃動起來,花生被震到了地上,鐘魁坐的椅子也被衝擊到,擦著地面向後滑動,發出一連串刺耳的摩擦聲,要不是他身上的鐵鍊跟林純磬連在一起,一定會被撞翻出去。
眼見鬼爪逼近,鐘魁正要揮拳擊打,就聽尖叫傳來,利爪在堪堪觸到他時消失了,他驚魂未定,眨眨眼,就見花生從林純磬手中撒出,如漫天花雨,在散開時射出萬點金光,那些鬼魅被金光擊到,紛紛化作赤霧消散一空,沒多久大廳裡便赤色彌漫,像是下了場紅雨,迷離了眾人的眼神。
林純磬手裡還攥了一大把花生,突然間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目露精光,掃過蟄伏在黑暗中的鬼魅,猛地向外沖去,鐘魁沒防備,被他帶得一個踉蹌,也被迫跟出了大廳。
與此同時,林純磬又將手裡的花生米拋了出去,頗有點豆成兵的氣勢,那些花生便如通了靈的一般,向竄過來的惡鬼迎頭擊去,就聽慘叫聲接連響起,沖在前面的鬼魅們恐懼花生上的罡氣,紛紛向後躲避,後面的惡鬼還在向前沖,一時間眾多陰鬼惡魂穿雜亂竄,混成一團。
林純磬將它們逼開後,緊跟著一揚手,桌上的茶杯便自動飛到了他手中,他就勢將茶潑向半空,茶杯隨手丟開,鐘魁忙著接茶杯的時候,就見他雙手並起,捏起辟邪罡正法訣,拇指與中指相扣交錯呈於胸前,口中念念有詞。
潑出去的水珠隨著他的法訣念動,竟然不墜地,而是定在空中,隨後各自散開,原本彌漫在空中的紅霧也像是被人牽引似的,跟水珠匯合到一起,在半空飛快地縱橫排列起來,金光在水珠相互連接之間隱現流動,乍然看去,便如一張金色羅網,將眾鬼盡數隔在金綢之外。
這一招辟邪金剛羅網式做得華麗霸道,林純磬神情淩厲,法式做完後,負手立於羅網之前,將一代宗師的氣勢盡顯,看呆了廳堂裡的其它人,最後還是張玄先回過了神,啪啪啪啪著巴掌沖到林純磬面前,半蹲下身,手指相互交替,搭了個拍照的動作,口中連連贊道:「磬叔好樣的!不愧為骨灰級天師,來,拍一張留作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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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訝于張玄的脫線,鬼面忍不住看他,受他的快樂情緒感染,鬼面被罡符遮住的眼眸裡閃過微笑,但隨即便被灰暗色彩掩飾住了。
「磬叔好厲害!」
鐘魁也在旁邊附和。
由於林純磬的大幅度動作,他被扯得摔到了地上,手裡抱著茶杯,忍著寒冷發出讚歎,誰知林純磬布完法陣後,神情恍惚了一下,又回到了最初的懵懂狀態中,撓著頭左右打量,問:「花生呢?」
「花生米花生米。」
張玄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激鬼面的先見之明,把他帶來的一大麻袋花生都搬到了林純磬面前孝敬,不過林純磬沒有吃,而是抓了幾把塞進口袋裡,他口袋的花生都當武器用完了,現在全部重新裝滿,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餘下的又推還給張玄,那模樣像是要他代為保管,必要時隨傳隨到。
對自己淪為跟班的現狀,張玄鬱悶了三秒鐘,不過馬上就把重點放在了跑路上,四下看看,發現林純磬的金剛羅網做得很結實,那些惡鬼在對面張牙舞爪,不甘心地想擊破羅網,但還沒靠近就被網上的金光擊飛出去。沒想到林純磬過世變鬼,又喝了孟婆湯,法力還這麼厲害,他忍不住又沖林純磬豎了下大拇指,決定把之前他陷害自己的罪過一筆勾銷。
讚歎完林純磬,張玄又沖鬼面勾勾手指,鬼面像是不懂他的意思,毫無反應,張玄只好說:「還愣著幹什麼?快帶我們跑路啊。」
「跑不掉。」
對於這個回復,張玄很不滿意,見鐘魁臉色依然難看,他沖到鬼面身邊,手掌一翻,索魂絲化作利刃搭在惡鬼脖頸上,喝道:「我朋友病了,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兩條路給你選,帶我們離開,或者你再死一次。」
看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法器,鬼面眉頭皺了皺,像是在躊躇,但張玄的戾氣讓他很快就給了答覆,「跟我來。」
張玄松了口氣,老實說,他還真怕鬼面不答應,他們對這裡不熟,如果沒人引路,很難混出去,他本來是打算等跟漢堡會合後再走的,可是現在情勢混亂,如果不趁機溜掉,恐怕會先變箭靶了。
他把鐘魁扶起來,又給了林純磬一把花生,讓他幫忙照顧鐘魁,有花生孝敬,林純磐二話不說就接手了任務,把鐘魁背起來,跟在他們身後。
由鬼面帶路,穿過走廊,往他送飯必經的圓形拱門走去,那些鬼怪看到,急得放聲尖叫,奈何被羅網封住,半點靠近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
張玄曾去拱門外探過路,知道那邊連接著其它宮殿,門口有不少鬼差把守,所以跟在鬼面後面不敢大意,準備如果被看守鬼差發現,就先發制人。
但出乎他的意料,鬼面把門推開,門的另一邊一個鬼影都沒有,以往駐守在這裡的鬼差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看來羅酆王的宮殿裡出了大事,否則不會把守兵都調走,這是個趁機偷溜的好機會,不過麻煩的是他不知道娃娃的去向。
在跟隨鬼面往前走的時候,張玄不時看看鐘魁,發現他狀況很糟糕,雖然沒像之前那樣凍成冰渣,但氣息虛弱,趴在林純磬肩上昏昏欲睡,再看他的手掌,歿字消失了,只在掌心留下淡淡的紅色。
娃娃現在有人保護,比他們要安全得多,他還是先帶鐘魁離開這裡,回頭再跟漢堡想辦法找娃娃好了。
張玄追上鬼面,拉住他的手,鬼面吃了一驚,像是驚訝於他的熱情,但下一刻他就看到張玄掏出一把冥幣塞給自己,笑嘻嘻地說:「鬼大哥,好事做到底,趁著沒人帶我們出去好不好?」
鬼面沒答話,看著他,像是在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張玄急忙又追加錢幣,指指鐘魁說:「我朋友不舒服,這裡太危險了,要是再被一群鬼追殺,我怕他撐不住。將來如果有人怪罪你,你就說是被我威脅的,鬼怕天師,天經地義。」
「哧……」
要不是周圍陰風刮得太強,張玄會把這一聲當作是鬼面的嗤笑,事實上那張滿是疤痕的臉的確稍微抽動了一下,然後鬼面轉了個方向,帶他們拐進一條僻靜的走廊裡。
路徑很長,沿路偶爾遇到一、兩個鬼差,張玄發現他們在看到鬼面亮出腰牌後,都沒有多話,大家一路順暢地來到某個房門前,鬼面推開門,示意他們進去。
張玄不明白鬼面的用意,探頭往裡看了看,發現是個空蕩蕩的大廳,裡面只有一些簡單的佈置,他想問鬼面為什麼帶他們來這裡,卻被跟在身後的林純磬撞了個跟頭,林純磬似乎很高興,背著鐘魁迫不及待地跑進去,把他扔開,一個人左轉轉右轉轉,站在大廳正中仰頭往上看,又在石柱地板上敲敲打打,一副尋寶的架勢。
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他們的行蹤,張玄只好也跟了進去,把裝花生的麻袋放下,先去查看鐘魁的傷勢,鐘魁看上去很不舒服,被林純磬扔在地上,還被拖拽著來回滑動,成了個天然拖把。
張玄想把連接他們的鐵鍊解開,可是發現他費了半天工夫,鐵鍊不僅沒鬆弛,反而更緊了,他只好放棄,看看還在一邊尋寶的林純磬,無奈地說:「磬叔別鬧了,消停一會兒,幫我照顧下鐘魁。」
林純磬像是聽懂了,跑過來左右看看,目光在逡巡一番後落到了鬼面身上,被鬼面的蛇矛嚇得往後退,鬼面用蛇矛指指鐘魁,林純磬便遵照他的意思,乖乖跑到鐘魁身邊不動了。
「你好厲害,居然可以讓磬叔這麼聽話!」
就算林純磬不再是陽間那個睥睨靈界的一派宗師,他的倨傲個性還是存在的,甚至比以前更糟糕了,孟婆湯讓他變得凡事肆無忌憚,鬼面可以一句話不說就讓他聽從,張玄不由得對這只鬼差肅然起敬。
但起敬不妨礙他發洩不滿,質問:「我讓你帶我們出去,你帶我到這個地方來幹什麼?這是出口嗎?不要說是那個貓洞。」
張玄指指頭頂上方,要說這裡跟他們先前住的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天井上方有個直徑不到十公分的小洞,洞眼正好在大廳正中,也就是剛才林純磬一直在看的地方,這讓張玄懷疑林純磬是不是在找出去的機關。
但很遺憾,鬼面給他的回答是否定的——
「沒路、在這裡待著、安全。」
或許是嗓子受過傷,鬼面的話都說得很簡練,不過意思張玄聽懂了,叉著腰原地轉了兩個圈,邊打量大廳邊自嘲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冒了半天險,只是從一個監牢自動跑到另一個監牢裡?」
胳膊被拉住,鬼面把他拉到天井中央,站在洞口下方,張玄感覺到少許溫暖,他奇怪地仰起頭,想像不出這裡怎麼會有暖意存在。
「磬叔,把鐘魁背過來。」
在發現這個現象後,張玄忙吩咐林純磬,林純磬把鐘魁背到洞眼下放好,感受到溫暖,鐘魁呻吟了一聲,表情逐漸放鬆下來。
「這是哪裡?」
張玄忍不住問鬼面,鬼面機械地搖搖頭,像是在說他也不知道,不過張玄明白了他所謂的安全的意思,又問:「那你什麼時候帶我們離開?」
鬼面繼續搖頭,張玄只好再掏一把錢推給他,說:「加錢怎麼樣?如果你怕惹麻煩,畫地圖給我們也可以啊……」
砰!
響聲傳來,是蛇矛頓在地上發出的噪音,鬼面像是生氣了,煞氣從銀面後射出,林純磬正覺得無聊,用花生戳鐘魁臉上的酒窩,被震響驚到,花生落到地上,鐘魁也被震醒了,睜開眼,虛弱地問:「怎麼了?」
林純磬馬上把花生撿起來,手指一彈,剛好彈進鐘魁嘴裡,然後開心地拍巴掌,像是對自己的正確投籃很自得。
這時候還給他添亂,巴掌拍得這麼響,也不怕把鬼招來,張玄感覺頭兩邊開始痛,隨口說:「鐘魁,把磬叔拍暈。」
「噢?」
鐘魁剛醒來,反應慢了半拍,林純磬卻聽懂了,抬起手給自己額頭上拍了一巴掌,然後仰天倒在地上,這舉動把鐘魁嚇到了,不顧身體的不適,咬牙爬起來,去搡搡他,看他是不是真暈倒了。
看到林純磬的動作,張玄眼前一亮,瞬間想到了好點子,眼珠轉了轉,笑嘻嘻地對鬼面說:「有話好好說嘛帥哥,生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待著、別亂走。」[請勿散播]
硬邦邦的兩句話說完,鬼面轉身要走,張玄急忙把他扯住,問:「那你去哪裡?」
「回去。」
這不是廢話嗎?他當然知道鬼面要回去交差,但他想知道他交差後的計畫——是找機會帶他們走?還是把他們扔在這裡就不管了?如果是這樣,那他寧可待在剛才的房子裡算了,至少那裡還有一日三餐供應。
「其實我有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要不要來聽聽?」
在成功地把鬼面攔住後,張玄自來熟地攀住他的肩膀,鬼面的身體頓時僵住了,像是很忌諱他的靠近,但沒有推開,這是個大好的機會,張玄笑了笑,輕聲對他說:「對不起。」
鬼面一愣,還沒咀嚼出話裡的深意,就覺到脖頸上疼痛傳來,張玄的手刀狠狠地磕在他的頸上,將他打倒在地。蛇矛失去了支撐,向前摔去,張玄一把握住,生怕那一擊不夠分量,又順手用蛇矛拍了下鬼面的腦袋,將他完全拍暈過去。
「張玄,你這是……」
鐘魁看在眼裡,臉上露出驚訝,張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鬼差,心裡也有些歉疚,不管怎麼說,這只鬼對他們一直都不錯,但非常時期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他把鬼面的腰牌拽下來,系到自己腰間,問鐘魁,「你感覺怎麼樣?」
「睡了一覺,好像好多了。」
鐘魁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但已經沒有剛才那種凍成冰渣般的死氣了,他知道張玄是想找機會跑出去,趕緊把林純磬推醒,又把整袋花生推到他面前,示意他不要亂叫,林純磬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鬼面,再看看張玄的表情,老老實實什麼都沒說。
張玄給他們打了個手勢,示意離開,臨走時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鬼面,猶豫了一下,把他拖到天井洞眼下方,以便讓他可以養氣,蛇矛放在他身旁,又將剩餘的冥幣都掏出來,塞到他口袋裡。
在接觸到對方的衣服時,張玄的指尖傳來輕微顫抖,他心一動,眼神掠過近在咫尺的銀面,突然升起了一種想揭開對方面具的衝動。
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半是緊張半是好奇,手指很快觸到了銀面上,再看看他裸露在外的半邊傷疤臉頰,張玄躊躇了一下,想克制住那份不該有的好奇心,但鬼使神差的,指尖不聽使喚地繼續往前探觸,抓住銀面正要揭下來,一陣歡快的鈴聲響起,及時拉住了他的動作。
意識被換回,在發現自己的唐突後,張玄急忙退開了,拼命搖晃頭,無法理解自己剛才詭異的行為,或許是鬼面太神秘了,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探觸到對方內心的秘密。
為了克制住好奇心,張玄迅速接聽了電話,來電的是漢堡,一接通就小聲叫道:『我現在已經混進來了,你們在哪裡?我帶你們出去。』
張玄看看鬼面,有點後悔忘了在拍暈他之前先問好地名,只好說:「不知道。」
幾秒鐘的沉默後,漢堡說:『沒關係,我早料到了,張神棍,我不該對你的智商抱太大期待的。』
張玄活動了下指頭,覺得他可以在地府裡玩一下憤怒鳥。
感覺到他的不悅,漢堡立馬見風使舵,『算了,我馬上用法術追蹤你們,希望趁現在天下大亂,沒有鬼注意到。』
「天下大亂?」
『就是非常糟糕的狀況了,等見了面再說,你們所在的地方有沒有什麼明顯的標記?』
「有一麻袋花生米。」
對面傳來砰的聲響,不知道漢堡是撞牆了還是在發洩,很快又認命地說:『在原地別動,我會儘快找到。』
電話掛斷了,張玄背起麻袋,讓鐘魁帶著林純磬來到門口,外面走廊悄無聲息,他把門稍微打開一條縫,靜候漢堡的到來。
在辦正事時,漢堡的速度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雷厲風行,沒幾分鐘張玄就看到黑暗中出現了一道肥肥的小鳥身影,忙打開門。小鳥瞬間掠近,當看到張玄腳下的那個小麻袋後,它翅膀再度抽搐,沒掌握好平衡,著陸點偏移,急忙伸出爪子抓住張玄的衣服,讓自己避免了墜地的危機。
「是不是混天師沒前途,你準備回家務農了?」它在張玄肩上發洩似的用力蹭爪子,鄙夷地問。
「在務農之前,我會先處理掉害我的傢伙。」
張玄悻悻地說完,讓大家準備離開,誰知漢堡覺察到房間裡的氣息不對,發現了躺在裡面的身軀,它的爪子沒抓穩,又差點掉下去,用翅膀指著鬼面,問:「那是怎麼回事!?」
「路人甲,為了拿腰牌,我只好把他拍暈了。」
看到掛在張玄腰間的腰牌,漢堡嘴巴張張,半天才嘟囔:「把人打暈不太好吧?」
「你轉性了?」
張玄奇怪地看它,就他對這只鳥的瞭解,它會這樣說,一定是自己的做法觸及到了它的利益,問:「還是你們認識?」
「怎麼可能!這裡太危險了,快跟我來!」
漢堡腦袋上的毛毛豎了起來,不顧得再去理會房間裡的人,轉了個方向,展翅朝前飛去,張玄對它的反常舉動有點在意,下意識地轉頭看去,鐘魁卻剛好把門關上,他只來得及看到鬼面的一隻手,護腕上的銀飾一路連到指縫間,明亮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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