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鐘魁回到家,裡面靜悄悄的,可能家裡氣壓太低,大家都跑出去了,鐘魁吹著口哨上樓,準備把收拾了一早上的行裝再放回去,剛走到樓梯口,忽聽有人說:「你好像很開心。」
鐘魁回過頭,發現張玄套了件休閒衫靠窗坐在地板上,像是在曬太陽,又像是打盹,一點聲音都沒有,導致他沒注意到,張玄的氣場還是很冷,不過被正處於興奮狀態中的人無視掉了,轉身跑到張玄身邊,靠著他坐下,說:「我剛才去見馬先生了,他原諒我了,還跟我簽了長約,讓我繼續做他的助理!」[請勿散播]
想想馬靈樞的惡劣個性,張玄哼了一聲,「那就表明在今後的日子裡你要倍受奴役了。」
「如果是馬先生的話,那被奴役我覺得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啊。」
一個人可以M到這種程度也是很罕見的,張玄翻了個白眼,懶得管他,問:「董事長呢?」
「帶娃娃去本家了。他可能見你心情太糟,沒敢叫你。」鐘魁看看張玄的臉色,又說:「別這樣了,看到你生氣,董事長一定也很不開心。」
「我沒有氣他,我在氣我自己。」
「耶?」
「我是不是很沒用?每次有麻煩,都要董事長拼了命的去救。」
張玄臉上露出困惑,這樣的他很少見,鐘魁忍不住說:「我想董事長從來沒這樣想過,他只是擔心你。」
「我知道。」正因為知道,所以才不開心,這樣的感情他想鐘魁是無法明白的,說:「你去忙吧,別管我。」
「好,我還要出門買元寶冥幣,還有送給馬叔和孟婆的謝禮,真幣方面就要靠你了,我剛簽了賣身契,十年內沒有收入的。」
鐘魁交代完,跑上了樓,在樓梯中間又沖張玄叫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以前都共同經歷過什麼,但自古最大唯生死,既然你們連生死都看透了,那為什麼要為一點小事鑽牛角尖,你說呢?」
聽著登登登的腳步聲跑遠,張玄無聊地打了個哈欠,靠著牆躺到陽光照進來的地方,隨口嘟囔:「笨蛋總是快樂的。」
生怕張玄還想不通,鐘魁準備了一晚上的腹稿,準備第二天繼續開導他,可惜都沒派上用場,早上他一起來就感覺到家裡氣氛不對頭,危機警報解除,客廳裡飛滿了粉紅泡泡,當看到在廚房裡一起做飯的張玄和聶行風時,他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忙問蜷在沙發上打盹的銀白。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和好了?」
「八卦問漢堡。」銀白精神不是很好,懶洋洋地隨手一指水晶燈上的鸚鵡。
鐘魁的目光轉到了漢堡身上,漢堡用力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我覺得這不是問題重點,我們只要知道可以歡慶雨過天晴就好了,董事長大人不用整天悶頭看報紙,張人類也不用把自己關在房裡畫道符,我們也不會被遷怒了,人生一片光明。」
至於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鑒於當事人關係轉好,已變得不再重要,下午聶睿庭和顏開帶著娃娃來拜訪,有關娃娃的身世聶睿庭都知道了,卻沒放在心上,反倒覺得擁有火麒麟之靈的兒子更厲害。
不過回來後娃娃一直在提小鷹,為了分散兒子的注意力,聶睿庭便借道謝的機會把他一起帶來,至於謝禮,都是娃娃這次從酆都帶回來的小玩意,佘婉芸心疼兒子,恨不得把所有他玩過的東西都送給他,導致娃娃的小布袋裡塞得鼓鼓的,由於大部分是銀飾、玉器,娃娃用不到,聶睿庭就以他的名義轉送給了大家。珍惜借閱證,勿隨意傳播。
於是張家所有人都拿到了一份價值不菲的贈禮,只有張玄,等輪到他時,娃娃遞過來的是一大把幹了的紫草根葉,看到大家手裡的各色玉飾,他覺得一盆冷水當頭淋下,攥著乾草問娃娃。
「這好像是草吧?」
「是的,」娃娃指指聶睿庭,「爸爸說玄玄最適合這個禮物啦!」
「我是牛嗎?」張玄問聶睿庭,「沒禮物你也不需要這樣糊弄我吧?」
「你在陰間吃包子,讓我兒子吃草,還想要什麼好禮物?」
酆都歷險聶睿庭都從娃娃那裡聽說了,一想起兒子餓得吃草根,就滿心的不忿,被他埋怨,張玄覺得很冤枉,「當時我們不在一起啊,我想讓他吃包子都找不到人。」
「那是你的問題,既然你是娃娃的乾爹,那跟兒子同甘共苦也是應該的,」聶睿庭幸災樂禍地看他,「這草可是娃娃千里迢迢從陰間帶回來的,孩子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陰間的草?」
這句話引起了聶行風的興趣,把那束草拿過去仔細端詳,漢堡也湊上前看,說:「這好像是仙茈草。」
這個聶睿庭就不知道了,轉頭問娃娃,「是嗎?」
「不知道耶,娃娃餓了,就吃了好多。」
那草可是有毒的,沒想到娃娃不僅吃了很多,還外帶打包的,張玄忙把他抓到身邊查看,問:「有沒有不舒服?肚子痛不痛?」
娃娃搖搖頭,「玄玄也有喝啊,也沒有事。」
說得也是,他只是在喝完惡鬼給熬的草粥後犯困睡了一覺而已,不過乾草禮物就沒必要留下了,張玄正琢磨著回頭扔掉,就見聶行風喜道:「張玄,這是娃娃送給你的最好的禮物!」
「是嗎?」張玄虛心求教,「栽在地裡可以生金子的?」
不悅的目光瞪來,不等張玄再問,手腕被握住,聶行風抓著他跑去了二樓,半路對眾人說:「你們慢聊,我跟張玄有事要做。」
「有事要做啦啦啦。」漢堡用腿打著拍子叫,等它叫完,兩人已經跑遠了。
「什麼事啊?」
張玄莫名其妙地被聶行風帶到書房,想起昨晚的風情,他臉上露出曖昧的笑,把房門關上,靠在上面勾住聶行風的脖頸,問:「忍不住了?」
「別鬧。」
聶行風制止了他的挑逗,帶他來到書桌前,從書櫃裡拿出筆記,翻開其中一頁讓他看,「有時候毒不一定會害人,只要用對地方,它也是解藥。」
感覺到聶行風言語下難掩的激動,張玄很驚訝,聶行風處事冷靜,能讓他感情外露的事一定非同小可,就聽他接著說:「這是小白幫我查的資料,仙茈草的莖與葉毒性各有不同,用得好的話,可做藥引緩解你身上的劍毒,其他藥草我都托人找得差不多了,就差這最後一劑藥,現在娃娃送給你,算不算最好的禮物?」
這樣說來,他在地府喝過仙茈草熬的湯後,雖然一開始昏昏欲睡,但之後劍痛就沒那麼厲害了,看來應該是它的功效。
張玄翻看著筆記,裡面繪製了各種藥草的圖片以及草類藥性和用法,都是聶行風的親筆,張玄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做的,只能從厚厚的筆記裡感受到他的認真和用心,心房在一瞬間被莫名的感情填得滿滿的,卻不悅地沖他瞪眼。
「招財貓你好像又背著我做了不少事。」
「擔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擔心,我只要……」
唇被堵住了,聶行風用吻封住他的怨言,這是聶行風一貫的手法,卻很管用,張玄很吃這套,沒再說廢話,靠著桌沿跟他交換熱情的吻。
「雖然知道你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擔心,但作為情人,我還是希望擁有這份殊榮。」
「董事長你的口才越來越好了。」聆聽著耳邊的低語,張玄忍不住發出歎息。
在感覺到他的怒氣平復下來後,聶行風結束了熱吻,轉回原來的話題上,「其實我這次去酆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尋找仙茈草,現在找到了,也許冥冥中一直有人在幫我們。」
「你說磬叔?」[請勿散播]
聶行風提的其實是別人,見張玄先提到了林純磬,想到離開酆都時,林純磬好像有交給他東西,便笑問:「一直讓你困惑的疑問解決了?」
「沒有,不過大致是明白了。」
張玄把臨走時林純磬交給他的布帛拿來,聶行風展開,見上面有幾行鋼筆字體寫下的留言。
張玄:
相信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不在人間,之前諸多隱瞞實屬無奈,各種疑問可憑此信向林麒詢問,自會告知。
另,遭遇與聶行風氣場相近之人,務必小心。
多謝奈何橋頭相送一程,有緣來世再見,各自珍重。
看完書信,彼此沉默良久,聶行風才說:「看來林先生早就料到自己的死期,將身後事都打點好了,有這封信做憑證,相信林麒會將他所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說不定磬叔連來世都計畫好了,卻把我們耍得團團轉,連對手都被他蒙蔽了,把所有事情都打點好後就跑路,真是太狡猾了。」
難怪當初他們被關在羅酆王宮時,鬼差讓林純磬換衣服,他死活不應,原來是這樣,在自己壽衣的袖口裡藏進書信瞞天過海,也只有林純磬能幹得出來了。
想起黃泉一路林純磬的表現,張玄忍不住嗟歎連聲,林純磬遭遇到了強大的對手,他知道自己不敵,又不想為虎作倀,所以表面上虛與應付,暗中卻另有安排,他過世前一直閉關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在部署計畫,至於他提到的跟聶行風氣場相近的人,張玄想可能就是一直在對付他們的幕後者——尾戒中的傅燕文、借壽中在林純磬的死亡現場出現的人、天罰裡死亡現場遺留下的氣息,以及將他跟娃娃捲入酆都的,他們應該都是同一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一切都能說通了,為什麼傅燕文的長青館裡有你的氣息,為什麼娃娃會認為你在林純磬的書房裡,甚至顏開還問過你這世上是否有相同的神祗與法力。」
「我也記得,所以我想再去問一下顏開,」見張玄臉色不是很好,聶行風握住他的手,問:「你在怕是不是?」
「開什麼玩笑?我會怕那個幕後小丑?」
「我知道你不怕他,你擔心的是幕後主使是師父對吧?否則你早就去問銀墨兄弟,在我們去陰間的這段時間裡,他們遭遇了什麼事。」
心事被戳穿了,張玄的眼神忽閃了一下,想起師父的舊居裡留著與聶行風相同的氣息,還有在酆都借師父的神形暗害自己的惡鬼,他心頭突然有些沉重,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希望那個幕後主使是師父,卻又不希望他是。
「我覺得你多慮了張玄,你也說幕後人是小丑了,那你認為以師父的為人個性,甘心做跳樑小丑嗎?」
「不……」
張玄想了想,實在無法把師父跟那種人聯繫到一起,這段時間他在地獄裡徘徊,由於惡鬼的欺騙,讓他不由自主地再次介懷于當年的事,一直不斷在想——如果那個人真是師父,真來向他尋仇的話,他該怎麼做?所以他雖然一早就看到了林純磬的留言,卻不敢去聯絡林麒,從酆都回來後他心情鬱鬱,除了在意聶行風的欺騙外,還有對真相的忌諱。
但聶行風的一番話讓他打消了顧慮,再想起當年張三墜崖時說的話,突然豁然開朗。
也許一切都是他多想了,師父其實從來都沒有怪過他吧。
心情因為想通變得愉悅,張玄笑嘻嘻地對聶行風說:「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蠢,一直在用一個假設的因果來肯定還沒發生的事,我想通了董事長,等休息幾天,我們找個機會去拜訪林麒,向他問明真相。」
聶行風不說話,而是用奇怪的眼神一直看著他,張玄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你剛才那句話馬先生也曾說過,突然覺得你們有些地方挺像的。」
「什麼嘛,你哪只眼睛看我長得像洋芋?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被他害得……」
話說到一半自動打住了,張玄瞥開眼神開始吹他的鴛鴦茶口哨,聶行風很好奇他隱藏了什麼秘密,不過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詢問,鐘魁從外面探進頭,問:「我有打擾到你們嗎?」
很打擾啊,不知道他正在跟董事長談心嗎?不過跟那些不敲門就直接往裡闖的傢伙相比,鐘魁善良多了,張玄問:「什麼事?」
「為了慶祝我被馬先生原諒,我決定今晚請所有人吃飯,剛才以你的名義把Empire酒吧包下來了,你們到時一定要去啊。」
「為什麼要以我的名義包場?」
「素問說以你的名義的話,可以不花錢的,你也知道我簽賣身契了。」
「你簽賣身契這種事不需要整天掛嘴邊吧?」張玄沒好氣地說:「還有其他事嗎?」
「有,我今晚要去送錢給馬叔他們,但不瞭解法事怎麼做,張玄你現在沒事的話,來幫個忙吧,反正你也要付錢給他們的。」
本來氣氛漸入佳境,張玄想多跟聶行風享受一下溫馨感覺,被鐘魁喳喳呼呼一通說,搞得他一點心情都沒有了,只好對聶行風說:「我先去幫幫這個笨蛋好了,董事長晚上酒吧見。」
「張玄!」
說到水酒免費,聶行風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追上去想告訴他,但張玄已被鐘魁拖著跑遠了,情人恢復了以往健氣的模樣,聶行風放棄了提醒,靠在走廊欄杆上笑著看他們離開——反正到時多花錢的話,日後會有人把帳單擺到他的桌上請款的。
予取予求的感覺挺不錯的,他想,尤其是看到有人為了錢不得不做出他希望的各種事情時。
當晚,張玄跟鐘魁做好所有祭祀準備後,來到Empire酒吧,除了聶行風,張家的人全部都到齊了,漢堡告訴張玄聶行風去拜訪馬靈樞,稍後會來,讓大家不用等他了,聶睿庭最喜歡湊熱鬧,也拉著顏開來參加,銀白好像病了,一直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化作蛇形盤在銀墨手腕上幾乎不說話,讓張玄很想問——你哥哥這是要冬眠了嗎?
魏正義也來了,奇怪的是不見喬同行,被張玄問起,他支吾著說喬這幾天在忙家族裡的一些事,自己不方便過問,又說喬想向張玄借漢堡一用,這件事之前喬也曾提過,所以張玄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之後魏正義就閃到別處喝酒去了,像是怕他再多追問似的。
初九放了服務生大假,自己一個人做招待,都是熟人,做起來比較方便,素問一開始在吧台裡幫忙,不過酒喝到一半時曲星辰突然出現,素問就放下了手裡的活,過去跟他打招呼。
張玄坐在吧台前,見曲星辰看到素問後,一直拉著他聊天,素問似乎也沒有很反感,比起上次兩人見面時關係緩和了很多,他轉頭看看初九,初九面無表情地擦著他的酒杯,看不出對曲星辰出現的厭煩,但也沒有歡迎的表示。
「你明明就不喜歡素問跟曲星辰來往,為什麼不攔住他?」張玄忍不住說:「我相信如果是你的吩咐,素問一定會聽的。」
「沒必要,」後者乾巴巴地回答:「我跟素問只是普通朋友。」
「呵,普通朋友會那麼要好,你當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啊。」
初九的動作停了停,像是想起了什麼,表情陷入沉思,過了好久才抬起頭,微笑說:「第一次攔的時候,他罵我,第二次是用劍指著我要跟我決裂,再來一次,我想他會不會給我一劍穿心,所以為了活命,還是維持現狀比較好。」
聲音輕快,像是在開一個不起眼的玩笑,張玄卻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初九這番話都是真的,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沒人知道。
「你朋友來了。」
思緒被初九打斷了,張玄以為是聶行風,誰知轉過頭,卻發現進來的是蕭蘭草,他很驚訝,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請不要小看員警的情報網。」[請勿散播]
蕭蘭草一身燙熨齊整的深色西裝,髮型也精心打理過,看上去不像員警,倒更像是晚歸的白領人士,幾天不見,他顯得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忙於工作導致的,在張玄旁邊坐下,拿起初九即時遞來的酒,跟他碰了下杯,「歡迎歸來。」
張玄喝了酒,說:「聽說在我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這裡出了不少事。」
「很多,尤其是從林麒那裡聽來的消息,相信你跟董事長會非常感興趣的。」
蕭蘭草眼神飄忽,給了他一個勾魂似的微笑,張玄的好奇心果然被勾了起來,馬上問:「是不是有關磬叔的?」
「今天大家都累了,不提工作,」有意無意的,蕭蘭草把話岔開了,反問:「聽說你們這次的經歷也很兇險?」
「那當然,簡直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但也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的,來,給你看美女。」
說到酆都歷險,張玄興奮起來,把在奈何橋頭跟孟婆拍的照片拿出來給蕭蘭草看,興沖沖地問:「猜猜這位美女是誰?猜中了今晚的酒我請。」
蕭蘭草反應很冷淡,隨意瞟了一眼,繼續喝他的酒,淡淡說:「一個女人而已。」
「怎麼這樣啊,」沒引起共鳴,張玄覺得有點沒趣,「這可是一個背景很大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孟婆。」
聽到孟婆的名字,初九也起了好奇心,探過身來看,張玄把螢幕亮給他,初九贊了兩句,蕭蘭草卻顯得興致缺缺,問:「誰能證明她是孟婆?說不定是你隨便拍來糊弄人的。」
「不要把嫉妒表現得這麼明顯嘛小蘭花,我也知道普通人是很難跟她一起拍到照的。」
「你想多了,我對女人沒興趣。」
蕭蘭草把頭轉開了,張玄只好合上手機,又幫他叫了杯酒,說:「那就說點你感興趣的,我聽董事長說了,上次那兩張神兵符是你送給他的,謝啦。」
「不謝。」說到那件事,蕭蘭草眼眸裡露出笑意,「那不是免費的,我還等著你回來跟你請款呢,二十萬,你是準備分期轉帳?還是現金支付?」
「二、十、萬!」
張玄看著眼前黑鴉鴉一片烏鴉飛過去,半晌,他疑惑地問:「這好像是上次你付給我的傭金金額吧?」
「是的沒錯。」
「小蘭花你還敢再黑心點嗎?兩張道符你要我二十萬!」
「可那兩張道符幫你躲過了一劫,難道你的命還不值二十萬?」
這樣說也沒錯了,但是照當時的情況,就算沒道符,他也有本事闖出去的,見蕭蘭草笑吟吟地品著酒,張玄心一動,湊過去,很親熱地攀住他的肩膀,說:「別這樣嘛,談錢多傷感情啊。」
「沒錢沒感情。」
「你不是在追我嗎?那至少拿出點你愛我的誠意啊。」
「那不收二十萬,你會不會跟我交往?」
「不會!」
「那還是收錢好了。」
「靠,你還真務實啊!」
張玄快被氣吐血了,拿出支票本,掏筆,在上面刷刷刷簽好金額,撕下來扔給了蕭蘭草。
蕭蘭草接過來一看,金額下方署名是聶行風,再看張玄的支票本,上面也都是署好名字的,他眼神飄忽了一下,低聲說:「他還真是寵你啊。」
「什麼寵不寵啊,這是我跟董事長打賭贏來的,贏一次他幫我簽一個名,很公平吧?」
洋洋自得的口氣,讓蕭蘭草忍不住想揮拳揍人了。以聶行風的心機,要不是有心去讓,又怎麼可能輸給張玄?寵到讓他拿著支票本胡來的程度,一點不像聶行風的作風,但又恰恰是他做的。
蕭蘭草本來是想逗張玄尋開心的,卻沒想到最後不開心的是自己,他仰頭把酒一口灌下去,付了酒錢,推開酒杯離開,經過走廊時,他突然聽到耳邊有個聲音在說:『我感覺到了嫉妒,你在嫉妒他嗎?』
蕭蘭草轉過頭,看到玻璃牆壁上映出屬於自己的面孔,重瞳相疊,裡面那個純淨明亮,似乎有蓋過外面那雙眼瞳之勢,這說明體內沉睡的人在漸漸蘇醒,他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的心情,宿主的神智開始恢復,身體卻一直在衰弱下去,附身在他身上,蕭蘭草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這個現象意味著什麼。
一瞬間的迴光返照,只是老天爺仁慈的施捨,讓即將離去的人有時間跟大家說聲道別。
他壓住動搖的心境,不讓對方感覺到,冷冷回道:「是。」
短暫沉默後,男人問:『嫉妒,是因為你喜歡他嗎?』
「喜歡?」蕭蘭草冷笑起來,經歷了太久的歲月,久得他都快忘記喜歡是種怎樣的感情了,淡淡說:「不,我只是嫉妒。」
嫉妒他所擁有的幸福,僅此而已。
「小蘭花好像生氣了。」
蕭蘭草的不辭而別讓張玄很驚訝,印象中他從來都是笑嘻嘻的浪蕩公子模樣的人,搞不清他怎麼會突然失態,嘟嚷道:「坑了別人二十萬還心情不好的人,我還是頭一次見。」
正在調酒的初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被坑了二十萬心情依舊很好的人,我也是頭一次見。」
「錢這種東西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蕭蘭草走後,張玄又等了很久還不見聶行風到來,他正覺得無聊,手機響了起來,是聶行風的來電,說他在馬靈樞那裡多喝了幾杯,就直接回家了,讓張玄不用等他。
聶行風一定是醉得很厲害,才會怕失態而選擇直接回家,張玄急了,立刻問:「你被算計了?」
『沒有,就是跟馬先生對弈時喝了兩杯,沒想到酒的後勁太大。』
「洋芋一定是故意的!」張玄恨恨地說:「他最喜歡用這種手法折騰人!」
『有什麼關係呢,偶爾醉一下,反而可以看清許多以前沒看清的東西。』
輕笑聲傳來,證明聶行風完全不介意被灌醉的事,張玄忍不住問:「是什麼?」
『今晚跟馬先生聊天,聽他說幸福海飯店被他全盤收購了。』
這算什麼靈感啊?這最多算新聞,張玄說:「那要恭喜馬鈴薯先生,成功地把事業開創到了飲食業裡。」
『這讓我想到一件事,之前我們被困在飯店的火海裡,曾有人發簡訊給我,提醒我以心去超渡怨靈,我以為是你的留言,就照做了。』
「不是我,說到這個,我在陰間收到五方諸聖玄兵符,還以為是你給我的呢,結果當時你就COS惡鬼在我身邊。」
『顏開的事我也問過他了,他那段時間失蹤其實是被人用法陣困住了,阻止他去陰間,那個人的氣息和身形跟我很像,他不敢反抗,乖乖被困在裡面,直到法陣靈力消失才出來。』
「又是那個混蛋,他是不想顏開問到娃娃的真實身分吧?」
『娃娃的身分雖然離奇,卻不至於讓人費這麼多的心思,我倒覺得他是擔心顏開去了陰間,可能會發現降魔陣的秘密,這樣的話,他就無法聯合惡鬼將你引入酆都了。』
「真卑鄙,他最好不要讓我知道他是誰,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幹嘛這麼生氣?你應該感到高興——在有人害我們的同時,也有人暗中相助。』
害他們的人身分不明,幫他們的人是誰張玄也不知道,聽到對面傳來的笑聲,他忍不住怨道:「現在雲裡霧裡的,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吧?」
『你不覺得這世上總有一些無法解開的謎題,人生才會更加有趣嗎?』
「董事長你醉了。」這口吻一點不像平時的聶行風,所以他不僅醉了,還醉得很厲害。
『張玄,』聶行風輕聲叫他,『我還以為你喜歡看到我醉酒的模樣……』
帶了幾分醉意的呢噥,就像琴弦被撥過後的輕顫,餘音繚繞,輕輕撩撥著張玄的心房,想像著聶行風醉酒後神智迷離,躺在床上乖乖任他擺弄的情景,張玄不由得熱血上湧,立刻說:「我馬上回去!」
掛上電話,張玄跟初九打了招呼想離開,被初九叫住,將包場費和酒水費的收據推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說:「本店概不賒帳,請先付錢。」
「上次不是你說以後我來喝酒都免費的嗎?」張玄接過帳單,看到上面的金額,差點從高腳椅上一頭栽下去,沖他大叫:「哇賽,還這麼多?你想宰死我啊!」
「聶先生沒跟你提過嗎?」無視張玄的發飆,初九好整以暇地說:「我們的約定他取消掉了,所以今後的酒水費你還是要支付的,不過看在朋友面子上,我會打你八折。」
「董事長沒有提過!」
「有關這一點你可以回頭跟他確認,但錢還是要付的,一點小錢而已,你剛才也說過了,錢這種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就算理是這樣,這錢也不該他來付吧?憑什麼鐘魁請客,他掏錢?
張玄氣得在酒吧裡瞅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正津津有味地聽漢堡大談歷險經的鐘魁,他看上去有點醉了,指望一隻簽了賣身契的鬼一下子掏幾萬現金根本不現實,張玄急著回家,沒再跟初九計較,用信用卡付了帳,急匆匆地離開。珍惜借閱證,勿隨意傳播。
誰知他前腳出門沒多久,鐘魁後腳就跟了上來,肩上還提了個大包,很親熱地搭住他的肩膀,說:「要去給馬叔他們送錢了嗎?我陪你。」
張玄沒好氣地把他的胳膊甩開,「我不指望你還我錢了大哥,但麻煩今晚別破壞我跟董事長的約會可以嗎?」[切勿散播]
「可是你不去的話,我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麼做法事啊。」
鬼的錢的確最好不要拖太久,反正法事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張玄只好臨時改計畫,加快腳步,帶鐘魁來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時近午夜,偏僻小路顯得很冷寂,寒風吹來,鐘魁打了個寒顫,覺得這裡跟白天時的氣氛完全不一樣。
十字正中事前畫有請鬼圖符,張玄讓鐘魁將美元現金和元寶冥幣都拿出來,又點了線香,其中兩根掐斷三寸,三長兩短插到祭台前方,口念招鬼咒語,隨著他的念動,鐘魁將元寶冥幣快速燒掉,又恭恭敬敬地把真幣放在符咒上,說:「馬叔,我們遵照約定把欠款都燒給你了,多餘的部分是給你請鬼朋友用的,有時間記得來找我們玩。」
張玄瞪了鐘魁一眼,這傢伙又在說蠢話了,無常、馬面來陽間只有一件事可做,誰有時間找他玩啊,鐘魁沒覺察到他的瞪眼,還是一旁嘮叨個不停,張玄的眼神掠過他合起來的手掌,突然想起他掌心曾出現的歿字,無常還叮囑他要善待鐘魁,日後對他有好處,好處他就不求了,只希望這傢伙不要給自己找麻煩就好。
祭奠完畢,鐘魁卻沒有離開,而是盯著火光餘燼發呆,張玄在旁邊等得不耐煩,問:「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經過這次的事件,有些事我想開了,也許當初父母把我扔進孤兒院,真的是有所苦衷吧?」
張玄此刻滿心都是跟他的招財貓親親愛愛的畫面,隨口說:「是啊,就像我當年被蚌殼載到海灘上一樣,也是身不由已呀。」
鐘魁沉默不語,張玄只好又問:「那你是打算去尋找父母嗎?」
「有想過,不過太渺茫了,而且有點怕,如果事實不如想像的那麼美好,又該怎麼辦?」
「是啊,這世上總有許多我們不知道反而更幸福的事情存在。」
見鐘魁還是心事重重,張玄上前搭住他的肩膀,說:「你明天不是還要做事嗎?要是這個樣子去公司,一定會嚇到人的。」
「是啊是啊,工作為重!」一聽到工作,鐘魁馬上振作起來,雙手握拳,「我一定要好好做事,不辜負馬先生對我的期望!」
張玄揉揉額頭,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位國際服裝設計大師從來都沒對鐘魁有過期待。
兩人離開陰森森的十字路口,走了沒幾步,鐘魁突然說:「我想起來了,為什麼我會覺得馬叔面熟了,我死的時候曾經有人出現過,那個人就是馬叔。」
「啊!」
經提醒,張玄突然想到自己曾在哪裡見過鐘魁手裡的歿字了,是在歌劇院他擊殺丁許虹的惡靈的時候,可是他的掌心幾次出現這個歿字,究竟代表了什麼?
鐘魁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怎麼了?」
「沒什麼,」張玄沒說出自己的疑惑,回到最初的話題,問:「你確定是馬面?」
「我感覺。」
「那我還感覺自己是世界排名前十的大富豪呢,但實際上我只是富豪的情人。」
「可我的感覺很靈驗的,從小到大都這樣。」
「那就當你沒感覺錯了,不過牛頭馬面負責押解魂魄,他出現也沒什麼不對,我只想問一句,如果那真是馬面,為什麼當時他不鎖你的魂呢?」
這個鐘魁回答不出,想了想說:「那下次遇見時問他一下好了。」
話聲隨著兩人的走遠逐漸消散在風中,寒風卷起祭符上的灰燼向四周飄去,而後被握進一個人的手裡,他站在黑暗裡,默默看著兩個人的背影走出自己的視線。
「咕咕咕。」
腳下傳來叫聲,是個很小只的雛鷹,拼命拍打著翅膀,像是在督促男人趕緊追過去。
馬面沒理它,將鐘魁和張玄供奉的錢幣都收齊了,滿意地說:「這次賺了不少,回頭請你吃肉。」
「咕咕咕!」
「我說,你只是一尾鷹羽,有陰君大人神力點化才能化為實體,就不要貪心不足了。有時候離別是為了更長久的相聚,等你變得強壯了,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就能像漢堡那樣隨心所欲地行走陰陽界了。」
「咕咕咕?」
「好啦,難得帶你上來一趟,就讓你見識一下怎麼押魂吧,跟我來。」
馬面轉著手腕上的鎖鏈來到一家醫院門前,小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好奇地左顧右盼,就見馬面像是早就知道押解的目標在哪裡似的,穿過病棟圍牆,一路來到某個房間門前。
護士剛查完房,從裡面出來,透過關上的房門,可以看到裡面維持生命的儀器上標示的電子圖符,病人的心跳顯示原本處於正常狀態,但隨著馬面的走近,那條生命線的跳動越來越弱,最後終於畫出一條長長的直線。
像是感覺到馬面的靠近,病人坐了起來,下了床走了兩步,又轉頭去看,發現自己的軀體還躺在病床上。
「驅魔眼霍惟清,你的時辰到了。」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轉過身,就看到馬面走到了自己面前,鎖鏈纏到他腰間,霍惟清笑了,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笑。
「老朋友,謝謝你還肯來見我。」
像是沒聽到霍惟清的話,馬面面無表情地拉起鎖鏈,帶著他的魂魄走出去,嘴裡說著永遠不變的一句話。
「走吧,這一世的最後一程讓我來送你離開。」
鬼影穿過走廊向病棟外走去,在經過某間病房時,裡面亮著的燈光引起他的注意,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趴在床上發出低笑,陪床的女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驚慌失措地想按呼叫鈴,被男人攔住。
「我沒事,只是聽到了轉院的消息,太開心罷了。」
「爸你不是神經失常了嗎?難道說都是你……」
「不錯,都是裝的,縱火殺人的罪名很重的,不這樣做沒法脫罪。」
「可是你這樣做,還是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啊,」女生急得快哭出來了,「跟一群瘋子關在一起,我擔心會出事。」
「會出什麼事呢?馬言澈的怨靈已經散了,霍惟清也撐不了幾天了,誰說馬言澈的詛咒靈驗?我就是活生生的證明,馬家的人都死了,我卻還活著哈哈!」
「爸你不要這樣,如果讓師伯和聶行風他們知道你沒事的話,一定會再起訴你的。」
「所以才要進精神病院,放心吧,爸爸有人幫忙,在那種地方修行會事半功倍,到時別說一個天師門派,就算整個修道界也都會在我們的掌控之下。」
「是什麼人啊?」
「是……」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眼中閃爍出熱切的光芒,「是可以殺死所有人的人。」
熟悉的嗓音驚醒了霍惟清的神智,看到病房裡的人,他立刻抓住馬面的衣袖大叫起來,「是張雪山!你要帶他走!所有災難都是他造成的,你要帶他離開!」
馬面伸手拍在陰魂額上,制止了他的呼叫,扯起鎖鏈飄出了病棟,鬼影漸趨模糊,隨著寂靜融入黑暗夜色中,連同那句幾近無聲的長歎。
「天道好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