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恢宏光芒隨著鬼門的合攏逐漸消失,忘川兩邊又重新回歸地府應有的黑暗,寒氣卷在風中,吹得小舟在水川中央不斷打旋,眾人都要極力穩住身形,才能不被捲進水中,趁惡鬼暫時遠離小舟,馬面轉頭看鬼面,他的頭巾在激戰中被挑開了,露出裡面的半長髮絲,髮絲隨風淩亂卷起,遮住了額上的銀面。
「這樣做不後悔?」馬面忍不住問。
「後悔這種感情,鬼是不需要的。」
鬼面伸手將面具摘了下來,半邊銀面下遮蓋的是屬於人類的容顏,他的右邊臉頰像是被火燒過一般遍佈疤痕,傷疤一直延到頸部和手臂上,瞳孔裡也刻滿跟身上傷痕相同的圖符,遮住了原有的生機,眼神木然盯視前方,宛如活死人。
恐怖的傷疤圖騰,與其說是刻在男人身上,倒不如說原本就跟他的身軀連為一體,有人用詛咒把他身上的血脈強行彙聚到一起,壓住他的生氣,連眼睛都不可避免的被印上了符咒,他變成了有思想的行屍走肉,但這種思想卻比真正的行屍痛苦百倍,這麼惡毒的詛咒連林純磬都不由看得動容,失聲問:「你是誰?」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該叫聶行風。」
話聲帶著屬於聶行風特有的沉穩冷靜,翻騰川水依稀映出他的恐怖容貌,他卻毫不在意,刻滿符咒的眼瞳裡劃過馬言澈的影像,一幕幕對話近如昨日,他微笑說:「對,我是聶行風。」
『馬家只會殺人,從來不救人,要救你的情人,只能你自己來。』
那晚在飯店最高層的邊沿上,馬言澈用冷漠的話語打破了他的幻想。
『我們馬家世代都是為了索命而存在的,世人羡慕我們天生靈力,卻不知道這世上得與失永遠是平等的,這份靈力可以說是幸運,也可以認為是詛咒,我們無法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徘徊人間只是免費做著跟無常相同的事情。』珍惜借閱證,勿隨意傳播。
馬言澈劃破他的右手掌心,以指為筆在他臂上畫下符咒,劇痛入骨,神智恍惚中他聽到馬言澈清和的嗓音徐徐傳來。
『我從出生就被掐碎了靈骨,嚴禁接觸一切與索命有關的事,但事實證明,只要身上流著馬家人的血,這份詛咒就不死不休,所以,我可以為你打開這道鬼門,卻無法助你回來,因為一旦踏進馬家人引領的黃泉路,你就是惡鬼,也只能把你變成惡鬼,你才可以成功進入酆都,好好想清楚,一旦踏出這一步,你就不再是聶行風,你的容貌身分甚至生命都可能為此終結,即使這樣,你還是願意為了救人自墮地獄嗎?』
痛不可擋的感覺襲向大腦,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點頭,於是馬言澈把所擁有的靈力化作刀痕,將致命的法咒刻到他的身上。
『我功力不夠,這是我能盡的最大力量,如果你願意賭一把的話,也許一切都會有轉機。』
他很想問那是什麼轉機,卻最終都沒有機會問出來,刀痕如跗骨之蛆,蔓藤般的一點點佔據了他右邊軀體,直至眼瞳之中,那是種無法忍受的痛,他卻在那一刻覺得欣喜,因為他體會到了張玄曾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的體驗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知道很快就可以跟張玄見面了……
水滴濺到臉上,冰冷的觸感讓聶行風驚然回神,鬼門關完全關閉了,最後一縷光束消失在面前,也讓他一直提著的心放下了,他終於成功救出了張玄他們,至於自己的處境他沒想過,也許會死在跟惡鬼的交戰中,也許會一直在酆都裡飄搖,他只知道一點,瞭解真相後的張玄一定會大為光火,可惜那個場景他無法看到。
「降魔陣最後一個陣眼也破了。」看著頭頂懸掛的天劍被陰雲盡數吞沒,他臉上浮上微笑。
這道鬼門才是法陣的最後關口,當年陰君不是為了防止惡鬼出界橫行才封住它的,恰恰相反,他是在開啟這道機關,將法陣神力引出來。除了控制惡鬼外,還在間接警示羅酆王和羅酆六天,這個陣原本就是為了除惡而存在的,神鬼有惡行,都會被法陣吞沒,現在自己破掉陣眼,固然救了張玄等人,但也等於廢了這道門,法陣消失,惡鬼們再無忌諱,接下來必定有場惡戰。[請勿散播]
「啊哈,為了救情人,讓我們大家陷入危機,這樣做還真不符天神之行啊。」
孟婆也看到了法陣消失的異景,發出感歎,仿佛為了應驗她的話,惡鬼們再次大聲吼叫著從四面八方向小船逼近,聶行風沒把他們放在眼裡,雙手分握兵刃站在船頭,面對窮凶極惡的鬼怪,他冷聲問:「你怕了?」
「我會怕這些鬼!?」
被激將,孟婆大怒,一頓竹篙,向搶先沖到船上的惡鬼迎頭砸去,看到它被打得魂飛魄散,這才出了口惡氣,面向眾鬼喝道:「敢來老娘的地盤上撒野,我讓你們連地獄都去不成!」
清亮喝聲暫時鎮住了眾鬼,但在領兵的揮斥下它們很快又沖了上來,將小船團團圍住,有些甚至踏上了船,林純磬跟馬面並肩對敵,聶行風則站在另一頭,雙手揮舞蛇矛,將沖上前的惡鬼打進水中,孟婆趁機撥竹篙想突破眾鬼的包圍,大家都知道現在是生死相搏的時候,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會永墮地獄,所以面對惡鬼誰都沒留情。
惡鬼們攻擊了半天都沒結果,氣勢稍稍懈怠下來,陰差領頭看到此景,又急又怒,眼見時辰不早,再拖延下去,消息傳到陰君那裡,只怕羅酆六天神鬼都會被連累到,忍不住提起彎刀,指著孟婆沖屬下大叫:「破了她的船,將這些人全部鎮於忘川之下!」
號令發下,立時便有無數鬼魅再次沖上江川,聶行風等人殺掉最前方的惡鬼,後面的又緊跟著撲上,眾鬼們的殺意加到一起,形成了強大的戾氣,忘川被激蕩得不斷騰起水浪,聶行風的蛇矛在激戰中被惡鬼的長刀削斷了,要不是馬面及時相助,他半個臂膀可能也會被削下來。
馬面護著聶行風避到船尾,林純磬斷後,一不小心腳踝被鬼爪扯住,翻進水裡,匆忙中他抓起口袋裡僅剩的花生以神力彈出去,趁惡鬼躲避翻身躍回船上,誰知剛上船,眼前人影一閃,卻是孟婆被惡鬼聯手擊中,擦著他跌進川中。
那些常年徘徊在忘川中的陰魂一看到孟婆,頓時個個齜牙瞪目,竟無視她身上的陰使罡氣向她抓來,孟婆的手腳被十幾隻水鬼抓住,半天都無法掙脫,林純磬見她危急,只好再跳回水裡,用驅鬼咒將水鬼逼開,趁機把她往船上拉,叫道:「你還要送我去輪回,不能在這時候死啊!」
「呸,你以為老娘想死啊!」
孟婆啐了一口,借林純磬幫忙,將圍攻她的水鬼打到一邊,沒想到陰差領兵見拿不下他們,命人開始放箭,須臾萬箭齊發向他們射來,聶行風和馬面站在舟上,兩人的兵器都斷掉了,只能借騰躍躲避箭雨,水中的兩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又要提防水鬼的攻擊又要防備利箭,被逼得狼狽不堪。
看到他們的窘迫,陰差們一齊大笑,駕著坐騎再次沖了過來,惡獸腳踏忘川江水,轉眼間便逼到了近前,鬼頭刀揮起,就要對他們發出致命的一擊。
林純磬急得兩手掏口袋,可惜花生一顆都沒剩下,但見兵刃光亮在眼前飛起,衣袖突然被孟婆抓住壓到水裡,在躲過那一刀的追擊後,她踩著林純磬的肩頭縱身躍起,淩空掏出一柄墨色短刃朝聶行風甩去,喝道:「接刀!」
聶行風失去了兵器,被惡鬼逼得連連後退,黑暗中突然看到厲光閃過,不及細想,翻身抓住刀柄,犀刃重新回到主人手中,感覺到周遭戾氣,頓時發出錚錚鳴聲,古刃靈氣隨著聶行風的緊握在刀刃周身遊走,像是雀躍於戰事的即將開始。
有犀刃在手,聶行風的靈力頓時大增,雙手握刀,凝神默念殺伐之綱,向面前眾鬼迎空劈下,古刃光華隨他的揮刀燃亮了忘川水岸,那些道行小的鬼魅不待他動手,就自行消失在水間,為首的陰差見勢不妙,急忙駕坐騎逃離,被他躍身趕上,犀刃接連揮出,頓時慘叫聲四起,血色染紅了整個忘川。
犀刃許久不用,一旦揮出,那份嗜血氣焰連聶行風自己都控制不住,他殺得興起,早忘了身在何方,右臂和臉頰上的法咒被戾氣激發,燃出赤金光芒,宛如游龍在他半邊身上游走,眼瞳裡的符咒也像是活了一般,隨利刃揮舞閃過金色。
此刻的他既是殺伐之神,又如地獄惡鬼,所到之處,罡戾之氣盡發,那些惡獸坐騎也不及倖免,被犀刃揮中,哀嚎著翻進水中,或被劈散魂魄,或被水鬼拖入水底,一時間兵馬亂作一團,再沒惡鬼去找林純磬和孟婆的麻煩。
兩人趁機遊去小舟,馬面一手一個把他們拉上來,林純磬抹了把臉上的水,看到聶行風揮刀殺鬼的驍勇英姿,想起前塵往事,不由得心潮澎湃,問孟婆,「他的刀怎麼在你這裡?」
「看著挺厲害的,想據為己有,沒想到最後還是不得不還回去。」
堂而皇之的說辭讓林純磬聽得無語,見周圍惡鬼還剩不少,正要出手相助,忽然頭頂響聲大作,仿佛天劍劃破蒼宇,將密佈陰雲生生破開一道縫隙,光亮透過縫隙隱隱傳來,映亮了血色水波。
「難道鬼門關又開了?」他不可思議地叫道。
聶行風感覺到灑在自己身上的光亮,也是一怔,仰頭看去,就見雲層縫隙越來越大,仿佛一扇大門在眼前打開,門兩邊風雲詭譎翻卷,卻始終無法遮住那道光明。
溫暖照來,盤桓在他身上的戾氣稍減,微微恍神中,小舟已飛快劃到了他面前,馬面沖他高喝:「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快走!」
天空似乎還有雷電轟鳴,卻已漸遠,光芒飛旋成偌大的漩渦將聶行風罩在其中,他恍惚看到站在對面的熟悉身影,不由心神大震。
後背被人用力一推,林純磬在惡鬼奔來阻攔之前將他推進了光亮之中,聶行風不由自主地隨狂風飛進漩渦,回頭看去,就見馬面雙手並舉胸前,迎著光圈飛快做出各種繁瑣的掐捏指訣。
隨著大門的完全開啟,眼前那道熟悉的身影瞬間占滿了眼瞳,聶行風眼中發熱,在進入溫暖空間的瞬間,他看到鐘魁站在門的另一邊,手指當胸相並,做的仿佛是跟馬面相同的指訣。
本能地,聶行風轉過頭想看個究竟,大門卻已在他眼前關上了,黑暗消失的那一瞬,他隱約聽到林純磬的叫聲遙遙傳來。
「來生再見!」
酆都之門關上,忘川再度回到陰暗之中,經過一番血腥廝殺,陰兵死傷過半,剩下的一小部分也震懾於殺伐之神的煞氣,不敢戀戰,趁鬼門啟動時紛紛逃走,等馬面他們回過神來,忘川上早空無一人,四下裡殘留著廝殺後的死寂,水流湍湍,帶著無數屍骨陰魂向前流去。
「好像結束了,」終於從激戰中緩過氣來,孟婆一手拄著竹篙,對馬面說:「人也順利送走了,我欠你的人情完全還了。」
馬面站在她對面呼呼直喘,笑道:「希望他們不要再來了,這次要了我半條老命。」
「不知道聶行風這次回去後會被怎麼折騰,」林純磬插進話來,好奇地說:「我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我更在意那個換臉的孩子,」孟婆理著淩亂的長髮,看著水中映出的妍麗容顏,歎道:「不知那個傻瓜是否找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噢,聽起來很有趣,」林純磬興致勃勃地問:「那又是誰?」
「你一隻鬼管那麼多幹什麼?我管你活著的時候有多厲害,你打翻孟婆湯跑掉,攪亂輪回秩序,就是無視我的存在,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抱歉抱歉,事出有因,下次絕對不會了。」
俗話說巴掌不打笑臉人,林純磬道了歉,孟婆也不好再跟他計較,問:「你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
孟婆低頭不語,半晌又狐疑地問:「你剛才拼命救我,是不是想托我幫你投胎個好人家呢?」
「有關這點不勞費心,我早打點好了。」
「我不想欠別人人情。」
「我剛好相反,很喜歡別人欠我人情,這樣將來有需要時,你想不幫忙都不行。」
「你!」
馬面擺擺手,打斷他們的爭吵,善意地提醒:「我說,事情都解決了,羅酆六天的兵也撤了,我們是不是該離開了?要趕在他們之前拜見陰君,這樣才不至於被降級削職。」
要事在身,孟婆放棄跟林純磬鬥嘴,卻不爽地瞪他,「說得不錯,我要回去再好好硏究一下孟婆湯,好讓那些所謂的修道人無法再蒙混過關!」
林純磬不以為忤,微笑道:「那我很榮幸做第一個試驗品,放心,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跑。」
「少廢話,撐篙!」
竹篙向他們拋去,馬面不動彈,眼瞅林純磬,林純磬認命地把竹篙接了過來,這裡好像他的地位最低,看來撐篙這種體力活只能他來了。
小船穿過陰暗的忘川順水直下,馬面走到用力撐篙的林純磬身旁,頗感興趣地問:「那天你是故意打破孟婆湯的吧?」
林純磬笑而不語,馬面又道:「你好像知道不少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姓馬吧?」
「馬面當然姓馬。」
「馬家人的那個馬?」
這次換馬面不說話了,雙手抱胸看著川水,像是沒聽到他的發問,林純磬也不在意,微笑道:「看來你也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
「彼此彼此。」[請勿散播]
林純磬正要再說,一塊碎骨從後面扔過來,孟婆喝道:「說話別耽誤幹活,誤了時辰,我讓你下輩子輪回做豬!」
「是是是。」
孟婆發火了,兩人不敢再聊天,林純磬用心撐篙,讓小舟飛快向前駛去。
如果沒算錯的話,張玄和聶行風很快就會發現他隱藏的秘密,看著一川江水,林純磬想,這是自己最後可以幫到他們的,今後的危險困阻就要靠他們自己去面對了。
聶行風回到陽間的第一感覺除了刺眼的光明外就是身上很重,他眯起眼睛,眼瞳在慢慢適應後,發現那份沉重來自於壓在他身上的人,強烈的怒氣,即使只是注視,他也可以清楚感受到,小心翼翼地叫:「張……玄。」
張玄沒說話,藍瞳依舊冷冷盯住他,刻在聶行風眼瞳裡的符咒在陽光下漸趨模糊,眸光明亮,恢復了應有的生機,他的眼神再掠到聶行風的臉頰和右臂上,聶行風隨著他看過去,發現銀飾下遮掩的傷痕也在慢慢消失,這證明馬言澈加附在他身上的惡鬼符咒消除了,他真正回到了人間。
「張玄。」
聶行風又叫了一聲,手伸過去想觸摸張玄的臉頰,雖然一直都在他身邊,卻不敢靠近,現在一切終於恢復正常,他貪心地想好好看著對方,感受接觸時的溫暖。
張玄卻把頭側開了,下一瞬拳頭向他揮來,聶行風沒躲,但拳頭並沒有打到他,而是捶在地上,張玄冷冷說:「上次我欠你的那一拳,現在還清了。」
「張玄!」
聶行風伸手拽他,卻拉了個空,張玄從地上爬起來,無視其他人掉頭就走,煞氣太大,連娃娃都不敢靠近,撲到鐘魁腿上躲避,聶行風顧不得跟他們解釋,急忙踩著張玄的腳步追上去,但沒跑幾步就被制止了,張玄轉過頭,一字一頓地對他說:「別跟著我,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冷漠的語調封住了聶行風所有想說的話語,陽光太耀眼,刺得眼睛微微作痛,他知道張玄現在在火頭上,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只好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跟隨,張玄沒再看他,轉身大踏步離開了。
等張玄走遠了,四周的強壓減輕,鐘魁這才抱著娃娃跑過來。見聶行風臉色難看,他把原本想問的一大堆問題都咽了回去,安慰說:「張玄只是誤會了,他以為我們聯合起來騙他,你別擔心,回頭等他氣消就沒事了。」
聶行風心神不定,道了謝,說:「先回家。」
鐘魁看看聶行風的衣著,服裝怪異就算了,上頭還濺著零星血點,這種打扮只怕沒走幾步就會被請去警局,有心想提醒,被漢堡抓了一爪子攔住了,等聶行風走遠,他忍不住埋怨:「你抓我幹什麼?」
「老子不高興啊行不行!好不容易才回去陰間,卻又莫名其妙的回來了,很不爽啊有沒有!」
小鸚鵡鬱悶地站在道邊刺啦刺啦地磨爪子,娃娃看著它,擔憂地說:「漢堡包你不要這個樣子,要不讓學長再開一次門讓你回去。」
漢堡殷切的目光立刻投向鐘魁,鐘魁連開三次鬼門關,那手訣法術還有架勢簡直帥呆了,所以再開一次也不是不可能的,但鐘魁的反應讓它很失望,看看自己的雙手,手掌掌紋尋常,他恍惚說:「剛才我好像是被控制著做的,現在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手訣都想不起來了。」
漢堡不說話了,低頭繼續磨爪子,以發洩心中的怨氣,過了好半天見鐘魁還在旁邊靜靜待著,它過意不去,說:「你們先走吧,別理我,等我緩過來會自己回去的。」
「好的,那能不能先借點錢讓我們搭車?」
一番酆都之行後,現在唯一口袋裡有錢的就是這位陰鷹大人了,看到鐘魁和娃娃兩人眼中的期待,漢堡氣得沒話說了,認命地拍拍翅膀向前飛去。
「一起走啦,對著你們,我會先氣死的!」
寂靜多日的張家今天終於多了份生機,銀墨正在打掃神龕,聽到轟的一聲響,房門被打開,他以為又有危險,探手抓住放在身旁的蛇形劍,但當看到進來的是張玄時,他吃了一驚,急忙將纏在腕上的銀蛇塞進懷裡,迎上前單膝跪下,說:「銀墨辦事不力,請主人恕罪!」
張玄掃了一眼神龕,龕位打掃得很潔淨,下麵銅盆裡還留有道符燒過的餘燼,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銀墨沒再繼續燒冥幣、符紙給他,這大概就是他口中所說的請罪,但此刻張玄沒心情理會這種事,嗯了一聲就直接上樓了,銀墨不明所以,想要跟上去解釋,被懷裡的銀蛇攔住,不讓他再多嘴。
沒多久聶行風也回來了,同樣臉色不善,他沒問銀墨這幾天家裡發生的事情,只問了張玄的情形,說:「他心情不太好,你們別去吵他。」
銀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不敢多問,銀白卻很開心,用蛇語對他說:「看來那件事他們暫時不會追究了。」
「那回頭他們問起,又該怎麼回答?」
「你什麼都別說,讓我來應付。」
銀墨兄弟擔心的事始終都沒發生,之後鐘魁跟娃娃和漢堡也回來了,一個個累得要死,沒人多問問題,也對他們在陰間的經歷緘口不言,連漢堡都難得的保持沉默狀態,導致晚餐時家裡所有成員都聚齊了,餐桌上卻仍然跟平時一樣沉寂。
喬和魏正義聞訊趕來,但晚餐張玄沒出現,大家又一言不發,完全沒有順利返回後的開心氣氛,魏正義想偷偷跟漢堡問情況,漢堡卻早有防備,瞅空提前溜走了,喬察言觀色,制止了魏正義的追問,吃完飯就拉他離開——反正大家都安全回來,這就足夠了,內情可以慢慢詢問,不需要在這個時候沖上去當炮灰。
感覺到家裡的低氣壓,飯後聶行風回到臥室,想跟張玄好好談一下,誰知一進門就看到張玄收拾了枕頭棉被,抱著往外走,見他進來,頭別到一邊,一副完全不想說話的表情。
明明是在氣頭上的反應,卻讓聶行風看著有些好笑,問:「你這是幹什麼?」
「去客房,想一個人冷靜一下。」
「我以為一下午,你已經冷靜下來了。」
「那是『你以為』,所有事情不是都以『你以為』為現實的!」
咄咄逼人的話語,一聽就知道張玄還在氣惱他的隱瞞,說起來那件事的確是他不對,聶行風揉揉額頭,想斟酌措辭解釋當時的狀況,張玄卻抱著棉被要離開,他只好說:「客房都住滿了。」
「那就三樓,再不成還有陽臺,我在忘川邊上都能睡著,更別說露天了。」
「如果你只是不想看到我的話,我去書房睡就好。」
聶行風經常熬夜,書房裡有床鋪,聽他這樣說,張玄愣了一下,就見聶行風擦著自己身邊走過去,說:「冷靜一下也好,不過事情都過去了,別想太多,吃了飯早點休息。」
門在張玄面前重新關上,遮斷了他投過去的視線,再低頭看看抱在懷裡的被褥,他突然感到惱火,把棉被重新扔回到床上。
聶行風一向都這樣,總喜歡自作主張地決定一切事務,也許聶行風的做法是對的,但是他無法認可,許多時候,事情的正確與否並不重要,他只在意有沒有被尊重過。
真相的浮出讓眾人的平安歸來失去了應有的歡樂,第二天早餐的氣氛依舊很糟糕,餐桌上沒人亂說話,連一向聒噪的漢堡都難得的寂靜,娃娃似乎也覺察到張玄心情不好,不像平時那樣黏他,乖乖一個人坐在小椅子上吃飯,喬和魏正義跑來轉了一趟,在發現狀況如舊後,馬上找了個藉口走人。[請勿散播]
聶行風已經跟爺爺和聶睿庭聯絡過了,飯後幫娃娃換好衣服,帶他回家,這些事以前都是張玄做的,娃娃有些不習慣,貼在聶行風耳邊小聲說:「玄玄是不是在生我們的氣?那娃娃把小布袋送給他好了,他一定會很開心。」
聶行風笑了,幫娃娃系好衣扣,說:「他沒有生氣,只是有些事情沒想通。」
「噢……」
娃娃聽不懂,乖乖跟著聶行風出門,剛好鐘魁也要出去,全身上下運動裝,背上還背了個登山用的大包,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聶行風很意外,問:「你要去哪裡?」
「經過了這麼多事,我覺得馬先生說的是對的,所以決定去跟他道歉,不過可能不會被原諒,所以我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打算。」
你不會是打算在人家家門口打地鋪吧?
看看鐘魁那個足有半人高的登山包,聶行風很好奇裡面都裝了什麼,本來想勸他不要做那種傻事,但又覺得自己不方便過問,說:「見到馬先生,幫我代問好,告訴他回頭我會親自登門道謝的。」
「好的。」
鐘魁答應了,背著他的背包往前走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對勁,回過頭想問清聶行風向馬靈樞道謝的緣由,發現他跟娃娃已經開車離開了。
算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馬先生呢。
想到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蠢話,鐘魁就萬分懊惱,他拜訪之前偷偷給素問打過電話,知道今天馬靈樞在家,但會不會見他就有待商榷了,惴惴不安地挪到馬家門前,在門口猶豫了大半天才按響門鈴。
素問幫他開了門,告訴他馬靈樞在書房,讓他直接上去就好。
很意外自己沒被拒之門外,鐘魁上了樓,見書房門虛掩著,他敲了敲門,聽到回應後,在門口調整了一下表情,面帶微笑走進去,然後跟以往一樣大聲說:「馬先生好!」
馬靈樞靠在窗前的籐椅上看書,他表情平靜,聽到鐘魁的招呼,只是隨口嗯了一聲,鐘魁不敢打擾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幾步,等了一會兒,不見馬靈樞發問,他只好先開口,說:「馬先生,我是來道歉的,上次亂發脾氣罵人是我不對,請您見諒。」
「哦。」
馬靈樞抬起頭,就見鐘魁很沒精神地耷拉著腦袋,活脫脫像是被主人訓斥後的狗狗,讓他很想問你當初罵人的精神哪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問。
「昨天下午。」
看到鐘魁身上的大背包,馬靈樞露出好奇的目光,「所以,你又要去登山嗎?」
「不是,是道歉用的。」
素問正好端來茶水點心,聽到鐘魁的話,他忍不住問:「是道歉用的禮品?」
鐘魁的臉唰地紅了,突然想到自己什麼都準備了,就是忘了準備道歉禮品,低下頭囁嚅:「不,是露營用的物品,我本來想如果馬先生不讓我進門的話,我就在門外一直堅持到他原諒為止。」
「你想多了,我根本沒在意過。」
弄通了鐘魁的思維,再看看那個背包,馬靈樞發覺忍笑是件很困難的事,他把書放下,對鐘魁正色說:「事實上罵我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為這種事生氣不是很無聊嗎?」
「我知道我知道,但還是覺得要跟你說聲抱歉,還有……」鐘魁偷看了下馬靈樞的臉色,又小聲問:「我想知道,今後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跟著您工作了?」
「你在說笑嗎鐘魁,像我這種沒心沒肺又沒感情的冷血動物能幫到你什麼呢?」
這話聽著太耳熟了,好像前不久他還用過,鐘魁立刻洩氣地垂下了頭,嘟囔:「就知道您是在意的……」
「不過,為了證明我不是沒心沒肺又沒感情的動物,我還是很歡迎你回來的,只是為了今後不再發生相同事件,我覺得我們該簽一下合約,你說對嗎?」
溫雅柔和的嗓音在鐘魁聽來宛若天籟,這句話就代表了他還是有希望的,腦袋馬上抬了起來,用力點頭,「對對對,合約我簽,絕對沒問題!」
馬靈樞打了個響指,素問把早就準備好的合約拿來,和鋼筆一起遞給鐘魁,鐘魁接過來看都沒看,趴在茶几上簽好自己的名字,又恭恭敬敬地遞給馬靈樞,馬靈樞翻看著合約,微笑問他,「十年的免薪供職,你真的不在意?」
「耶?」
鐘魁只注意到那是聘用合約,至於內容他半個字都沒讀到,聽了馬靈樞的話,他愣了愣,素問以為他介意,忙說:「有包吃包住的,每年還會提供兩次海外旅行。」
「那很好啊,反正我也不花什麼錢的,」鐘魁眼睛亮了,覺得能簽到這樣的合約真是天上掉餡餅,興奮地問:「那馬先生,如果我做得好的話,十年後可不可以改成永久制聘請?」
沒想到自己玩了半天,等到的是鐘魁這樣的反應,馬靈樞促狹的微笑僵住了,看到他的表情,素問在旁邊噗哧笑了,小聲說:「主人您這次好像作繭自縛了。」
「是我的錯。」
鐘魁好像撿了大便宜的模樣讓馬靈樞哭笑不得,這樣誠心實意把自己賣掉的人還挺少見的,他低頭揉著眉心,嘟囔:「我不該以常理推測這傢伙的。」
一直壓在心頭上的問題解決掉了,鐘魁喜笑顏開,突然想到聶行風的話,忙說:「對了,董事長聽說我來見您,讓我代問好,還說等他事情辦完,改天再來登門拜謝。」
馬靈樞眼神深邃,「你們還有其他麻煩?」
「也不算是麻煩啦,就是因為溝通不良,董事長跟張玄之間出了點小問題,我想他這幾天可能沒心情吧。」
「聽起來似乎很棘手。」馬靈樞讓鐘魁在自己對面坐下,品著茶,說:「你們去了這麼久,一定有不少有趣的經歷,我今天沒事,不如坐下來聊一聊?」
「這個……」
鐘魁猶豫了一下,事關聶行風和張玄的私事,由他嘴裡說出來好像不太妥當,看出他的顧慮,馬靈樞用手敲敲放在桌上的合約,輕描淡寫地說:「如果你翻一下,可以看到合約第十四條有寫到不可對公司有任何隱瞞,違者可視情節輕重繳納違約金或被解除合約。」
「其實也沒什麼了,是這樣的!」
想到才簽下合約就可能被解除,鐘魁苦下臉,權衡了一下後決定坦白,把自己怎麼打開酆都大門,怎麼跟張玄相遇,後來又怎樣一起逃出來的經過完整地講述了一遍,馬靈樞一直沒打斷他,靜靜聽他講完整個故事。
「就因為這樣,張玄生董事長的氣了,不過董事長是怎麼去酆都的我不知道,家裡也沒人敢問。」
鐘魁說完,瞅瞅眼前的合約,趁馬靈樞沉思的機會把文件折了幾下塞進口袋裡,以免他再變卦。
馬靈樞無視了鐘魁的小動作,出了一會兒神,告訴他這段時間辛苦了,先休息兩天,等自己的電話聯絡。
鐘魁答應了,背起背包離開,隨著腳步的走遠,哼著鴛鴦茶小曲的輕快聲音隱約傳來,素問忍不住笑道:「好健氣,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從鬼門關走了個來回的人。」
「笨蛋總是快樂的,」馬靈樞雙手搭在膝上,靠著籐椅微笑說:「不過這樣也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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